時光收藏者：品味中國藝術三百年

自序
二十多年前，我在書中看到一則趣聞。一位法國收藏家病入膏肓，十多天昏迷不醒。醫生對家屬說：「藥劑已經無能為力了，只能試一下喚醒治療，你們在病人耳邊反復說一件他最擔心、最害怕的事情，刺激一下他昏睡的大腦。」收藏家的妻子想了想，便在病人耳邊說道：「我不想再跟你過了，我要跟你離婚。」可是，無論這句話重複多少遍，收藏家一點反應也沒有。女兒看到母親的招數不靈，沖著父親喊道：「爸，我把你收藏的油畫全賣掉啦！」女兒只喊了幾句，收藏家的嘴唇就開始顫動起來，過了一會兒，他微弱地吐出一個字：「No！」
記得看到這條趣聞時，我曾心中暗笑，覺得這位收藏家真是一個奇特的守財奴。然而真沒想到，二十載過後，自己也變成了一個收藏油畫的癡迷者。
一九九三年春季，我參與創辦的律師事務所首次分紅。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喜獲紅利。可想而知，懷揣年終收成的心情是多麼的興奮。回家路上經過一家畫廊，櫥窗裡展示的一幅油畫止住了我的腳步。這件作品描繪出一派豐收景象，它那金黃的色調使我一下子心血來潮，當即付錢將這幅油畫納入囊中。儘管這只是一件平凡之作，可是它卻將我引入一段往後二十多年的油畫收藏歷程。
喜好對收藏來說，至關重要。它不僅決定了藏家的趣味，也會左右收集藏品的方向。我喜愛閱讀歷史書籍，這種嗜好無疑影響了我的收藏方向。我覺得，收藏具有歷史意義的藝術品，就如同邁進了通往歷史的大門。這正如英國藝術評論家約翰‧伯格（John Berger）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我們觀看過去的藝術品，就如同置身於歷史之中。」
每個時代都有各自的藝術觀，藝術史中那些傑出的作品都記載了時代的烙印。觀賞油畫時，我關注的不僅是造型，還有畫中承載的時代感。在我眼中，那些飽含歷史感的油畫具有奇特的功效，它們能夠使我產生一種心靈感應，體會到早已消逝在光陰之中的空間、色彩和魂魄。這樣的感觸賦予我一種回溯歲月的能量，我可以轉身穿越时光，領悟前人曾經有過的人生感受。
最初，我並沒有構建系統收藏的奢望，只是隨性而為，「見好就收」。然而，出乎自己的預料，納藏百件油畫之後我發覺，這些藏品順理成章地形成了一個以時代為脈絡的系統收藏。此收藏將不同時期的藝術品串聯在一起，共同傳遞出一種震撼人心的歷史滄桑感。
油畫在中國已有近三百年的歷史。在這段漫長的歲月裡，中國油畫經歷了從幼稚到成熟的發展過程。與此同時，油畫藝術品味也出現過幾次重大的改變，每次轉變都伴隨著社會變革的背景。有進步，也有倒退；有上進，也有下坡。我的油畫收藏，以清朝宮廷油畫為起點，跨越三百年，一直延伸到當代藝術，每個時期都有重要作品作為筋骨，支撐著一套完整的油畫收藏體系。我把這些藏品懸掛在家中，飽覽時代變遷，品味酸甜苦辣，似乎今生此世活出了好幾輩子的感受。
隨著歲月的流逝、年齡的增長，我收藏油畫的志趣發生了變化。我的關注點已經不再局限於與歷史相關的油畫，而是拓展到那些表現身心感覺的繪畫作品。我覺得這類藝術品非常奇特，它們能夠擴展我的感官功能，使我看到妙不可言的精神世界。
參觀畫廊、遊覽藝博會、結交藝術家……這些都是油畫收藏給我帶來的人生享受。我發現，藝術圈是一個很奇特的社會群體，其中不僅可以見到形形色色的人五人六，還能遇到光怪陸離的奇聞軼事。這些人、那些事，將我的收藏經歷點綴得津津有味。
多年來，我一直獨自悶頭享受著油畫收藏帶來的樂趣。忽然有一天，我想起趣聞中的那位法國收藏家。此一回想使我感到有點憂心忡忡，覺得私人收藏難免曲終畫散，如果總是將作品私藏在家中，既對不起創造這些作品的藝術家，也對不起自己多年付出的激情和心血。正是這種擔憂，促發了撰寫此書的念頭。於是我拿起筆，記錄下自己在收藏之旅中獲得的感悟和趣聞。
在撰寫過程之中，我刻意選擇與作品相應的語言文字。每個時代都有各自時髦的文風；每一件作品也都有自己獨特的風格。我覺得，藝術評論採用與作品相適的語言和語調，既有助於觀賞者品味出作品的趣味，也能夠幫助讀者體會到藝術家所處的社會環境。
在不朽的藝術品面前，任何收藏家都是煙雲過眼。然而我希望，在藝術愛好者前面，這本書不會是一次過眼雲煙。

自序
二十多年前，我在書中看到一則趣聞。一位法國收藏家病入膏肓，十多天昏迷不醒。醫生對家屬說：「藥劑已經無能為力了，只能試一下喚醒治療，你們在病人耳邊反復說一件他最擔心、最害怕的事情，刺激一下他昏睡的大腦。」收藏家的妻子想了想，便在病人耳邊說道：「我不想再跟你過了，我要跟你離婚。」可是，無論這句話重複多少遍，收藏家一點反應也沒有。女兒看到母親的招數不靈，沖著父親喊道：「爸，我把你收藏的油畫全賣掉啦！」女兒只喊了幾句，收藏家的嘴唇就開始顫動起來，過了一會兒，他微弱地吐出一個字：「No！」
記得看到這...

推薦序
最近，正在如火如荼地為紀錄片《一個人的收藏》做最終階段收尾。這片子緣於兩年前將一些我曾經在藝術雜誌發表的文章結集出版，在整理那本書的過程裡忽然有所感悟。觀看紀錄片與收藏都是我最難捨的愛好，生活從兩者中得到許多養分；同時也感受到藝術從業者與紀錄片工作的從業人員在榮耀的成果前之辛苦。於是想著，如果我能將買藝術品的一些預算用於支持一部紀錄片，也許對自己人生是一件有價值的事。
《他們在島嶼寫作》是我近期佩服的一部紀錄片創作。此部影片的诞生与一位成功的企業家緊密相連，他想支持長期所喜歡的文學，因此選擇了藉支持紀錄片的方法：把一些也許漸漸被遺忘的二十世紀當代文學作者的事情，透過年輕一代華人的眼睛留下影像紀錄。同時，也可以讓年輕的影像工作者，透過自己的創作去影響更多年輕人瞭解二十世紀初華人文學。
《他們在島嶼寫作》給予我很大啟發，於是我決定也對紀錄片做一點支持。從《他們在島嶼寫作》的工作創者之中找到了徐浩軒合作。與浩軒溝通，刻意不重複文學主題，另尋題材。因為《一個人的收藏》書籍即將出版，藝術是浩軒陌生卻想嘗試的題目：因為感受到此刻的亞州藝術已經有著明顯的變化，而我正好熟悉這一領域，可以提供人脈、渠道、資源，或許还可以讓浩軒挖掘出不同的觀點，於是敲板決定。案子進行了一年多，透過這位年輕的影像藝術工作者，之前偏重文學專業，這會兒進入藝術領域，由他從一個新的角度對照自己。在整理資料與拍攝過程裡，透過他的眼睛，我有機會重新看到熟悉的藝術家朋友，或不同的收藏者、從事藝術相關產業的人，描述這幾年在藝術圈發生的事，和他們的感想，以及種種狀態。這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對照，我非常感動，從一位影像創作者眼睛裡看到的藝術圈世界。
就在這個春節忙碌於《一個人的收藏》後期工作的同時，有機會優先閱讀到一本期待已久的書稿：好友劉鋼先生撰寫收藏的新著《時光收藏者：品味中國藝術三百年》。劉鋼是一位低調、有品味的收藏者。閱讀他的收藏文集，正好與我整理紀錄片時回顧自己收藏的心情相互對照，深有感触。透過《時光收藏者》這本書，劉先生在整理其收藏的同時，深刻地敘述了自己的收藏感想。這種梳理收藏的手法讓我閱讀到比我更優秀的人的思考。這絕對是一種讓自己客觀面對自己的方式。
我與劉鋼先生算是不打不相識，我曾經與他在拍賣場上爭過一幅畫，當時我們彼此並不認識，直到兩年後到他家拜訪，驚訝地發現劉小東的《父與子》是他贏得，那幅畫是萌發我對中國當代藝術兴趣的一扇窗。這件作品讓我在關注劉小東的同時，也開始注意中國當代藝術。
那是在二○○二年，事過已有十五年了。後來有機會多次與劉先生聊天，每次都有受益，不只在藝術上，在文學上、思考邏輯、價值觀都是滿滿收獲。一位專注的人的內心世界是如此豐富與強大！我感覺到，劉先生與我或其他人最大的不同點，是他看世界的視野和人生價值觀。他有非於常人的理性梳理能力，又有豐沛的感性。我曾在他家看到老北京地圖與當代前衛藝術作品共同展放在家中，這是多麼不同於別人的收藏理念，他透过交叉古今感悟自己生活的時代。
《時光收藏者》書中也是以這樣的對照方式，通過藏品創作者的時代與思維，對照著當今的閱讀和資訊收集，昔日與當代相輔相成：既有不同歲月的時代感，又有清晰的當下感，這真是一本耐人尋味好看的書。從清末外銷油畫到當代觀念藝術，從大時代事件（轟炸重慶）到小時代繪畫，從女性裸體像與雄性荷爾蒙到男性裸體像與同性戀，讀著他的書，如同與其當面談天，有條不紊娓娓而談，卻因為談的都是藝術，所以處處浪漫！閱讀他的文章，似乎進入一個剛柔並濟之人的思想裡。在他眼中，藝術既有理性思考，也有感情衝動，理性經緯分明，情感清晰透徹。
我們常常不容易看到理性者感性的一面，然而劉鋼的書裡最打動我的，是他對每一件作品透過理性進入感性理解的部分。劉先生這份感性理解有著比純感性藝術閱讀者更為深刻的特點，這的確是一種面對藝術最高級與大器的方法。外表上看他是儒雅莊重的大律師，內心是如此自由，這是我羨慕的。在書中「父與子」的文章裡就可以清晰感受到，他對於情感面的觸動與理解是如此的深切。而他父子系列收藏，都是我曾經見過，且深深打動過我的藝術作品。
我一直相信接近藝術最大的好處，就是透過藝術讓自己與時代、與創作者、與別人最深刻地溝通，這點劉先生完全達到了，而且遠遠走在我的前面。還記得，十多年前一個下午與他聊起夏星的作品，他的理解穿透了人只眼見的情慾画面。當時我才明白，在夏星作品的畫面以外，更多是藝術家的文學閱讀和古今對照。這種對藝術的解讀跨越了性別、跨越了時代，同時也跨越了固執、封閉的制度思維。也因為他的影響，我開始收藏夏星先生的作品。當然，閱讀他的書时发现，有許多我們共同欣賞的藝術家也分別都在我們的收藏之列，這點讓我沾沾自喜，覺得自己眼光還不算差。
閱讀別人的收藏實在是一件非常深刻而愉悅的事。我特別喜歡閱讀一些西方收藏前輩們的專拍圖錄。這些圖錄告訴我，他們面對那個時代，如何用一生去與藝術親密對話、與藝術共同生活。而閱讀同一時代一位有思想的收藏者，更是珍貴與不可替代的經驗！一个人的收藏，他人是无法複製的。但藝術收藏常常會讓我們更客觀地面對自己的生命，也同時讓自己感覺到「活著，並不寂寞」。
姚谦 二○一七年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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