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之書三部曲（І）：野美人號

媒體推薦：「很少書能讓我們願意等十七年，但《塵之書》絕對是其一。」──《華盛頓郵報》

「這本書處處是意想不到的幻想……讓人真正地顫慄。」──《紐約時報》

「人們一定會愛上《塵之書》裡描述的絕望與憤怒，就像當年《黑暗元素三部曲》推出時一樣。」──《Slate》雜誌

這世上恐怕再沒有一個地方像這條小河灣了，河岸這端是旅店，那端是小修道院，人們在此可以得知天下事。他想，等他長大了要在父親酒吧裡幫忙，等父母老得做不動了，就接手這地方。他對這樣的未來挺滿意的。比起其他許多旅店，經營鱒魚旅店好多了，因為外頭廣大的世界在此川流不息，總有學者和重要人士可以與之攀談。但是，麥爾肯想要做的，完全不是這些。如果可以，他希望成為學者，也許是天文學家，或實證神學家，對事物最深層的本質做出了不起的發現。現在，他希望成為哲學家的見習生——這應該是不錯的選擇。不過，可能性微乎其微；沃夫寇特小學的宗旨是讓學生十四歲離開學校、進入社會之前，習得一門技藝，具備工匠或記帳的本事就算了不起了，就麥爾肯所知，獎學金並不開放給一個擁有獨木舟的聰明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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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的某一天，鱒魚來了幾位不尋常的訪客。三名男子搭乘琥珀電氣車而來，一下車就直接進入露台室，這是酒館最小的用餐套間，可以俯瞰露台、河水，以及河對岸的小修道院。位置就在走廊盡頭，不論冬天或夏天都很少使用，雖然名為「露台室」，其實房裡只有幾扇小窗子，根本沒有門可以通往露台。
麥爾肯剛做完分量不多的作業（幾何），狂吃了一些烤牛肉與約克夏布丁，外加一個烤蘋果蛋奶凍，這時，他爸爸喊他進酒吧。
「去看看露台室那些老爺需要什麼，」他說：「他們可能是外地來的，不知道要在酒吧裡點喝的。我猜，大概想要有人在一旁伺候吧。」
這倒新鮮，麥爾肯開心地走向小房間，看見三位大爺（他一眼就能看出這幫人的氣質）全都站在窗邊往外瞧。
「需要來點喝的嗎，各位大爺？」
他們立刻轉過身。其中兩位點了紅葡萄酒，第三位則是蘭姆酒。麥爾肯送酒進來，他們問是否可以在這裡用晚餐，如果可以，有什麼可吃的。
「烤牛肉，先生，我知道這個真的很棒，因為我剛剛才吃過。」
「喔，le patron mange ici，嗯？」他們拉著椅子朝小桌圍過來，其中最年長的大爺這麼說。他的精靈是一頭黑白相間、漂亮的狐猴，冷靜地坐在他的肩膀上。
「我就住在這裡，先生，老闆是我爸，」麥爾肯說：「廚子是我媽。」
「你叫什麼名字？」訪客中最高最瘦的那位開口了，他一頭濃密灰髮，一臉學者樣，他的精靈是一隻歐金翅雀。
「麥爾肯．波斯戴，先生。」
「河對面是什麼地方，麥爾肯？」第三位訪客問道，他有一雙深色大眼睛，蓄著黑色八字鬍，不論他的精靈是什麼，此刻正蜷縮在他腳邊的地板上。
當然，這時天色已經暗了，他們只能看見河對岸小禮拜堂彩繪玻璃隱隱發亮，以及警衛室上方總是亮著的燈。
「那裡是小修道院，先生。聖羅莎蒙姊妹會。」
「誰是聖羅莎蒙？」
「我從來沒問過她們關於聖羅莎蒙的事蹟。不過，彩繪玻璃上有她的圖像，有點像站在一朵大玫瑰花裡面。我猜這是她命名的由來。我得問問班尼狄塔修女。」
「喔，那麼你跟她們很熟囉？」
「我跟她們天天都說得上話，先生，多多少少啦。我在小修道院打零工，跑跑腿什麼的。」
「修女們接待訪客嗎？」最年長的男子這麼問。
「是的，先生，經常如此。各式各樣的人都有。先生，我不想多事，不過，這裡頭好冷啊。是不是讓我為你們生個火？或者你們想到酒吧包廂，那裡舒適又暖和。」
「不了，我們就待在這兒，謝謝你，麥爾肯，不過我們確實需要生個火。麻煩你。」
麥爾肯擦起火柴，火勢立刻點著。他的父親很會生火；麥爾肯經常看著他做。如果這些人想要待在屋裡，木料足夠燒上一整晚。
「今晚人多嗎？」黑眼睛男子問。
「約莫十來個，先生，就一般般。」
「很好，」最年長的男子說：「那麼，給我們一些烤牛肉吧。」
「先來點湯嗎，先生？今天是辣味歐防風湯。」
「好啊，有何不可？先喝湯，然後享用你們遠近馳名的烤牛肉。再來一瓶紅葡萄酒。」
麥爾肯不認為店裡的烤牛肉稱得上遠近馳名：人家只是說說罷了。於是他先行告退，準備餐具，並到廚房跟媽媽下烤肉訂單。
阿斯塔化成一隻金翅雀在他耳邊說：「他們早就知道那些修女的事。」
「那幹麼還要問？」麥爾肯低聲回應。
「他們在試探我們，看我們有沒有說實話。」
「真搞不懂他們想幹什麼？」
「他們看起來不像學者。」
「像吧，一點點。」
「他們看起來像政客。」她如此堅持著。
「妳怎麼知道政客看起來是什麼樣子？」
「就是有這種感覺。」
麥爾肯沒跟她爭辯；還有其他客人要招呼，他很忙，而且他相信阿斯塔的感覺。他很少對人有這類感覺——只要人們對他好，他就喜歡他們——但是，已經好幾次了，事實證明他的精靈直覺非常可靠。當然，他跟阿斯塔是一體的，反正那也是他的直覺，正如同他的感覺也是她的。
麥爾肯的父親親自為三位客人端來餐點，並為他們開了酒。麥爾肯還沒有學會同時應付三只熱盤子。波斯戴先生回到吧檯，勾勾手指示意麥爾肯近前，輕聲說話。
「那幾位老爺跟你說了什麼？」他說。
「他們問起小修道院。」
「他們還想跟你聊聊，還說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注意你的規矩啊。你知道他們都是些什麼人？」
麥爾肯瞪大眼睛，搖搖頭。
「納君特爵爺，就是那個老傢伙，他曾經是英格蘭御前大臣。」
「你怎麼知道是他？」
「報上登過他的相片，我認出來了。去吧。回答他們所有問題。」
於是麥爾肯往走廊那頭移動，阿斯塔在一旁低聲說道：「看吧？誰說得對？居然是英格蘭御前大臣，乖乖！」
幾個男人一面狼吞虎嚥他們的烤牛肉（麥爾肯的媽媽各多給了他們一片），一面低聲交談，麥爾肯一走進來，他們隨即噤聲。
「各位老爺，我來看看你們需不需要再點一盞燈，」他說：「如果需要，我可以拿盞石腦油燈來，就擱在桌上。」
「待會兒吧，麥爾肯。這個主意很不錯，」那位御前大臣這麼說：「告訴我，你多大了？」
「十一歲，先生。」
也許他應該說「爵爺」才對，不過，這位前任御前大臣似乎挺滿意「先生」這個稱呼。也許他在旅行途中隱藏真實身分，不願使用正確的稱謂。
「你上哪所學校？」
「沃夫寇特小學，先生，過了渡口草原就是。」
「長大之後打算做什麼呢？你怎麼想？」
「最有可能就是跟我爸一樣，旅店老闆吧，先生。」
「非常有意思的職業，我想是吧。」
「我也這麼認為，先生。」
「人來人往，各式各樣的人都有啊。」
「沒錯，先生。來這兒的有大學裡的學者，還有各地的船工。」
「你們也見識了不少事情，是吧？」
「是，是這樣的，先生。」
「例如這條河的往來運輸。」
「有趣的事主要都是運河上的活動，先生。吉普賽船來來去去，七月還有馬市，那時運河上滿滿都是船隻與旅行者。」
「馬市……吉普賽人的馬市，是吧？」
「他們從各地來到這裡買賣馬匹。」
學者模樣的男人說：「小修道院裡的修女。她們如何維持生計？她們製作香水這一類的活兒嗎？」
「她們種很多菜，」麥爾肯說：「我媽的蔬菜、水果都是向小修道院買的。還有蜂蜜。喔，她們也縫製、刺繡男性神職人員佩戴的物件，例如十字褡。我想這些東西肯定讓她們進帳不少。她們手頭一定有點錢，因為她們都跟河下游的麥德里水產鋪子買魚。」
「小修道院接待的訪客，」前任御前大臣說：「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呢，麥爾肯？」
「喔，有時候是貴族小姐……年輕的小姐……有時候是老修士，或者主教，可能是吧。我想他們來是這裡休養的。」
「休養？」
「班尼狄塔修女是這樣跟我說的。她說古時候，早在有像這樣的旅店、旅館，特別是救濟院之前，人們總是在僧侶院、小修道院之類的地方落腳，不過最近的訪客多半都是神職人員，或者其他地方的修女，他們是來靜修……靜……」
「靜修療癒。」納君特爵爺說。
「沒錯，先生，就是這個詞。就是把身體養好一點。」
最後吃完自己那份烤牛肉的黑眼睛男人，把手中刀叉放在一起擱著。「最近那裡有人住宿嗎？」他問。
「我想是沒有，先生。除非他們總是待在屋子裡。通常訪客喜歡在花園裡走走，不過最近天氣不大好，所以……要不要現在上布丁？各位老爺？」
「什麼布丁？」
「烤蘋果蛋奶凍。蘋果來自小修道院果園。」
「嗯，我們可不能錯過品嘗的機會。」一臉學者樣的男人說：「好啊，給我們來點烤蘋果蛋奶凍。」
麥爾肯開始收拾餐盤與餐具。
「你一直住在這裡嗎，麥爾肯？」納君特爵士說。
「是的，先生。我在這裡出生。」
「那麼，在你跟小修道院打交道的漫長時間裡，你知不知道她們是否曾經照顧過一個幼兒？」
「很小的小孩嗎，先生？」
「是的。年紀太小還無法上學的孩子，就是個小寶寶。知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麥爾肯仔細想了想，然後說：「沒有，先生，從來沒有。只有貴婦與大爺，或者神職人員，從來沒有小寶寶。」
「我明白了。謝謝你，麥爾肯。」
他把酒杯的杯腳握在指間，一口氣收攏三只，連同餐盤一併收拾帶走。
「小寶寶？」阿斯塔在回廚房途中輕聲地說。
「神祕謎團，」麥爾肯愉悅地說：「也許是孤兒。」
「也許更慘。」阿斯塔陰鬱地說。
麥爾肯把餐盤放在滴水板上面，一如往常無視於艾莉絲的存在，然後幫客人點了布丁。
「你爸爸認為，」麥爾肯的媽媽邊說邊將蘋果裝盤，「那些客人當中有一位是以前的御前大臣。」
「那妳最好給她一顆胖大蘋果。」麥爾肯說。
「他們想知道什麼？」她舀起熱騰騰的蛋奶凍淋在蘋果上。
「喔，全都是有關小修道院的事。」
「你要一口氣全端去嗎？很燙。」
「可以啦，反正也不是很大。說真的，我拿得來。」
「你最好可以。如果你摔了御前大臣的蘋果，可是要坐牢的。」
儘管手裡的三個碗愈來愈燙，他倒是捧得牢牢的。那幾位大爺這回沒再問任何問題，只點了咖啡，麥爾肯到廚房準備咖啡之前，先為他們送去一盞石腦油燈。
「媽，妳知道小修道院有時候會有訪客吧？她們曾經照顧過小寶寶嗎？」
「你為什麼想知道這些？」
「他們在問啊。御前大臣跟另外兩位老爺。」
「你怎麼跟他們說的？」
「我說我認為沒有。」
「嗯，這樣回答就對了。幹活去吧，去，多拿點杯子過來。」
酒吧大廳裡鬧哄哄的，在人聲笑語的掩護下，阿斯塔低聲說話：「你問她那回事的時候，她嚇了一跳。我看見凱瑞因醒過來，還豎起耳朵。」
凱瑞因是波斯戴太太的精靈，一頭臭臉卻個性寬容的獾。
「只是因為驚訝吧？」麥爾肯說：「他們問我的時候，我想妳看起來應該也很驚訝。」
「我從來不會那樣。我一臉高深莫測。」
「好吧，我想他們看得出『我』很驚訝。」
「要不要去問問修女？」
「可以喔，」麥爾肯說：「明天去。如果有人到處打探她們的事，她們需要知道。」

這世上恐怕再沒有一個地方像這條小河灣了，河岸這端是旅店，那端是小修道院，人們在此可以得知天下事。他想，等他長大了要在父親酒吧裡幫忙，等父母老得做不動了，就接手這地方。他對這樣的未來挺滿意的。比起其他許多旅店，經營鱒魚旅店好多了，因為外頭廣大的世界在此川流不息，總有學者和重要人士可以與之攀談。但是，麥爾肯想要做的，完全不是這些。如果可以，他希望成為學者，也許是天文學家，或實證神學家，對事物最深層的本質做出了不起的發現。現在，他希望成為哲學家的見習生——這應該是不錯的選擇。不過，可能性微乎其微；沃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