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名留俄大
在圖書館裏，或者說，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在尋找屬於自己的那本書。
―（阿根廷）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
一
一九七八年，美國大學圖書館界，李華偉博士是第一位在有規模的大學圖書館擔任館長的華裔。身為華裔的代表，他體會到責任之艱巨。在李博士看來，他已經被置於一個只許成功不可失敗的境地。只能往前走，沒有退路。他為自己設立的目標非常明確，為在美國的華裔圖書館員突破「玻璃的天花板」（Glass Ceiling），替華裔爭一口氣，讓更多的人能夠打破種族歧視，有機會發揮才華，證明華裔群體的才能。
他的激情和執著含而不露，大音希聲，大方無隅，他用溫和的方式堅持高貴的理想。在李華偉博士成為圖書館館長之後，另外一位華裔館長是來自香港的景懿頻女士（Bessie K. Hahn），她在波士頓的布蘭戴斯大學（Brandeis University）擔任圖書館館長。景館長的經歷非常好，在她去布蘭戴斯大學任職之前，已在著名的約翰‧霍普金斯大學（Johns Hopkins University）圖書館擔任助理館長多年，是華人圖書館界的精英。在最初的一年裏，她遇到美國同事的不合作和抵觸，阻力極大。景館長很灰心，甚至考慮放棄館長的職位。李博士鼓勵她：「你不能退，至少要堅持一年，因為第一年最難過，也最關鍵，闖過去，你會一帆風順的。」景館長聽從李博士的建議，咬緊牙關堅持，後來越做越好，擔任館長工作直到退休。
鼓勵景館長的話，李博士自己感同身受。其實，在他的館長生涯中，不只一次地經歷過類似的境遇。每到一個新的機構，別人首先是好奇，來了一位華裔黃種人的館長，英文不是母語，究竟有多麼大的神通，得先看看你的本事。開頭的幾個月是蜜月期，同事們礙著面子，半年以後，他們往往開始不服氣，終究內心裏有種族觀念作祟，覺得你不過如此，不見得有什麼特別的本事，不合作甚至故意搗亂的事情在所難免。對此，李博士甚至已經見怪不怪了。開始的這段時間至關重要，必須堅持住，證明自己確實比別人做得好，好到所有人都服氣，好到被人認同和接受的程度，困境會迎刃而解。時間是最公平的見證者，面對成績，同事們會接受你。美國人的優點在於，當他們對你的能力嘆服時，他們會誠心誠意支持你。
近些年來，美國圖書館界種族歧視的偏見已逐漸淡化，但是能升任圖書館總館館長的華裔並不多見。每次參加美華圖書館員的年會，李博士都鼓勵華裔館員們，給自己設立更高的目標，要敢於出頭，替華人爭氣。
俄亥俄大學圖書館是李博士服務時間最長的圖書館。從一九七八年到退休，他擔任了二十一年的館長，後來晉升為院長級館長。這段時間，是李博士職業上升中的黃金階段，深厚的管理經驗，平和沉穩的做事風格，卓越的領導才能，經過漫長的醞釀之後，找到了厚積薄發的突破口。俄大圖書館成就了李博士的才華，李博士也在美國中部的雅典城，創造出他心目中的偉大圖書館。豐富而多元化的藏書，與現代科技同步的圖書館自動化系統，專業和敬業的團隊，都是他點點滴滴播種的收穫。
李博士格外喜歡雅典城的秋天，那是樹木最美麗的季節，映著天空碧藍的背景，樹葉的顏色越來越豐富，紅，有不同的紅，黃，有不同的黃，雅典城多樹，此刻，就如同奏出了收穫時節的交響。
二
書籍是圖書館的中心，它們的數量和品質，決定了一個圖書館的價值，而書籍的增長也不斷給圖書館帶來難題。俄亥俄州設立全州高等院校的聯盟OhioLINK，覆蓋了八十九個院校，總收藏達到四千九百多萬冊圖書，而這個的數字仍然在快速增長，院校圖書館的館舍大多被擠滿了，各公立院校圖書館紛紛向州政府申請資金，擴建或建新圖書館。為了長遠、徹底地解決問題，州政府同意撥款，分別在俄亥俄州的東、西、南、北以及中部地區，構建五所遠端密集儲存書庫，用來集中儲存使用率不高的書籍和資料。相當於節省和擴大了現有學校圖書館的空間。
俄大圖書館急需騰出足夠的書架，為新採購的書籍找到一席之地。李博士決定抓住這個好機會。他是俄亥俄州眾多的大學中最迅速的行動者。俄亥俄大學位於俄州東南部，李博士向州政府申請在俄大建造一個地區密集儲存書庫。而州政府同意提供資金，投資建館的首要前提是，俄亥俄大學必須有能力提供一個寬敞的場地。
距離俄大校園三英里的哥倫布斯路（Columbus Road）旁邊，有一片土地出售。那裏原本是一家汽車專賣店，老闆年紀大了，不想繼續經營專賣店，出售價格只有五十萬美金。李博士極力建議俄大買下來，用於建造圖書館分館。他很快得到了羅伯特‧格里登（Robert Glidden）校長的同意，俄大出資買了土地。當時，州政府正全力推進全州五個地區的密集儲存書庫的建設，需要找到一個示範點，俄大占了先機，州政府的撥款很快就到位了。
一九九七年初，新圖書館開工修建。整個籌建過程，從申請，選地，規劃、設計、建築、到投入使用，都由李博士和他的副館長格利‧漢博士（Gary Hunt） 親自把關。他們兩人輪流到工地上監看工期。新圖書館除了成為密集儲存書庫之外，還設有讀者閱覽室，圖書維護部，數位化和縮微卷片製作部門，俄大檔案部等。圖書館第一期工程可以容納一百萬的藏書，以後兩年或三年再擴建二期和三期工程，都是一百萬的擴充量。李博士在選擇地點時，已經充分考慮到未來的發展，預留了擴建靈活性，甚至可以擴建到五期、六期的工程。
從正面看，圖書館是兩層樓，一層是接待讀者的閱覽室，二層樓有圖書維護部門、圖書數位化和縮微卷片製作部門。後面二十一英尺高的部分是儲藏書庫，書庫中的書架建造得異常堅固，用鋼架交叉結構做主體，同時在鋼架頂部接近屋頂處，以及底部牢牢固定住。因為有過圖書館因為書架不堪書重，出現坍塌的例子，李博士特意強調在設計書架時，確保其牢固性。書架中間有可以升降和移動的車子，方便上下放置和取書。
照美國圖書館統計，平均一本書在普通圖書館中儲存一年，包括人工、水電等的維護費用，大約是十五美金，而密集儲存圖書館的費用，一本書每年只需要零點五美金，差距可以達到三十倍，由於閉架儲藏，書籍絕對安全，書籍擺放的位置由條碼來確定，書籍編目登記在統一的圖書館電腦編目系統中，讀者需要的時候，可以隨時在圖書館總館的自動化系統當中查詢並借閱，二十四小時之內，書刊資料就可以調回到總館。讀者若需要參考大量的書刊資料，也可以直接去分館的閱覽室使用。分館有寬暢的停車場，自助的咖啡廳，是方便舒適的好去處。
到一九九九年三月，密集儲存圖書館的建築已經接近尾聲。副校長詹姆斯‧布萊恩博士（Dr. James Byrant），嚴肅地對華偉說：「華偉，聽說您已決定在八月底退休，現在圖書館工地不需要你來監工了。你應該在退休之前，帶我們去中國參觀遊覽一次，時間最好就定在今年五、六月份。」在布萊恩副校長的倡議下，李博士組織了一個將近六十人的中國旅行團。布萊恩副校長正好有一個月的假期，他親自領隊，與李博士一起，帶著雅典城的旅行團，在中國各處旅曆了四個星期。Mary一直嚮往著去中國西藏一遊，此行如願以償。相熟的朋友、校中的同事一路相伴，難得的愉悅和開心。
回到俄大後，密集儲存圖書館已告竣工。正門掛好了牌子，上面是「李華偉圖書館分館」（Hwa-Wei Lee Library Annex）。看到自己的名字，李博士感到意外，美國大學一般都是用捐贈者的姓名來命名圖書館，以圖書館館長的名字來命名，確屬至高的榮譽。而同事們、朋友們為了不讓李博士提前知情，竟然用心良苦地策劃了中國之行，他們要送給李博士一個驚喜！這的確是一個突然而隆重的驚喜，李博士的感動無以言表。
令李博士吃驚的還有圖書館門前立著的中國風格的漢白玉獅子。台座由紅磚砌成，使用了書庫的建築材料和色彩，簡潔方正的圖書館，因此多了幾分異國風韻。
位於曼哈頓第五大道的紐約公共圖書館，也有兩個石雕臥獅，立於那座宮殿式建築門前。它們最初以捐贈人的名字命名，被稱為「阿斯特獅」和「萊努克斯獅」。在上世紀初的經濟大蕭條時期，紐約市長為了鼓勵市民戰勝經濟危機，將這兩座石獅改名為「堅韌」和「剛毅」，他在每個星期日晚間的廣播裏，用這兩個詞來鼓舞市民們熬過黎明前的黑暗，等待曙光1。「堅韌」和「剛毅」陪伴紐約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時光，在紐約市民和外來訪客的眼中，兩隻雄獅從此有了特殊的含義。實際上，它們也準確無誤地象徵了在治學求知上的「耐心和堅忍不拔」之圖書館精神。
俄大新圖書館門前的獅子，更具有中國特色。在中國古建築中，它們被視為吉祥之物，是神明座下的靈獸，擺放在大門前，據說可以鎮宅護院，避邪納吉。這對漢白玉的獅子，威風凜凜，令人心生敬畏。雖然風格不同，但它們所蘊含的「堅韌」和「剛毅」之精神超越語言和文化，是圖書館精神的完美表達。
李博士記得，這對獅子是他一九九八年在中國石家莊購買的，原本希望作為自己退休的紀念品，捐贈給俄大圖書館總館。圖書館正門口有幾個柱子，如果前面擺放兩個石獅子，一定更加氣派。校長對李博士的計畫頗為讚賞，滿口答應。獅子很快買好並運回雅典城，可是，到了年底，卻遲遲沒有擺出來。李博士覺得奇怪，「獅子已經運到了，怎麼還沒有擺到圖書館門口？」校長的秘書神秘地笑笑說：「這是個秘密。」現在秘密揭曉了。完全意料未及，但那實在是李博士所知道的最甜蜜最美好的秘密。
三
一九九九年八月三十一日，李博士在俄亥俄大學圖書館工作二十一年之後，正式退休。他在接受校刊採訪時說：「在俄大圖書館工作了二十一年，而作為專業的圖書館員，我已經工作了四十年的時間，現在是我應該退休的時候，給年輕人機會，相信他們會在不久的將來，帶給俄大圖書館新的輝煌。」
對這位一直盡心服務於俄亥俄大學的出色的高層管理人員，學校讚譽有嘉。學校董事會破例把新建的密集儲存圖書館命名為「李華偉圖書館分館」（Hwa-Wei Lee Library Annex）。校董會的現任和前任董事長，現任和前任的校長都親臨剪綵，場面極為熱烈隆重。 除此以外，為表彰李博士在發展國際合作，推動圖書館藏書全球化方面的卓越業績，俄亥俄大學決定將圖書館總館的第一層重新裝修，命名為「李華偉國際藏書中心」（The Hwa-Wei Lee Center for International Collections）。中心的裝修費用全部是俄大前任校長奧頓博士和夫人捐贈的。
幾個月前，學校還以李博士的名義向朋友們和校友們致函，希望他們捐款，為李博士在新建的圖書館裝修一間永久的辦公室，並以李博士的名義建立一個基金。大家捐款踴躍，數目竟超過二十萬美金。李博士事後得知，萬分欣慰。
學校為李博士準備了隆重的退休會。在貝克爾學生中心（Baker Center）禮堂舉辦了大型晚餐會，邀請了一百多人到場，包括學校，圖書館界、社會各界的同事和朋友們，還有李博士的家人。格里登（Dr. Robert Glidden）校長，布雷姆副校長（Sharon Brehm）等學校負責人和圖書館同事分別在退休會上講話，回顧李博士在雅典城的二十一年。俄大圖書館受益於他卓越的領導和忠誠服務，已經步入北美洲著名大學圖書館之列，這是俄亥俄大學校史上最重要的成就之一，更為圖書館下一步的跨越準備了堅實深厚的基礎，他同時為同仁們樹立了不可超越的榜樣和卓越的專業標準，人們不會忘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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