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一個人的死亡,是否能藉由書寫,來進行告別與悼念?
「這是我們祖父母、父母都會經歷的潰敗,也許漢德克和我們都難免。」
──廖偉棠專文導讀。
「預示了厭世代之必然,無法界定那究竟是焦慮恐懼還是悲傷」──郭強生
▋榮獲2019年諾貝爾文學獎:歐洲最有影響力的作家
▋全新譯本,德文原文直譯:最貼近漢德克的實驗風格
▋2009年榮獲卡夫卡文學獎
▋2014年榮獲國際易卜生獎
1971年,書中「我」的母親服安眠藥自殺了。儘管當天傍晚,她仍和往常一樣,到隔壁的女兒家吃晚飯。
死前,她以快捷寄出了多封掛號信,並附上了遺書,其中一封給「我」的信上是這樣寫:「但繼續活著是不可能的。」
書中「我」的母親即是作者漢德克的母親。身為一個經歷過納粹時期、戰爭,以及戰後經濟蕭條年代的女人,她總是設法從困境中找到平衡,只不過這一次,她自己就是困境。
葬禮上,漢德克強烈地渴望書寫他母親。幾個月後,這部具自傳色彩的半虛構小說誕生了。
「有時我依然會在夜裡猛然驚醒,彷彿我的體內有什麼把我輕輕一推,從夢裡推出來,我體驗到自己如何因恐懼而屏住呼吸,身體則一秒一秒地腐爛。黑暗中的空氣凝止了,我感到萬物失去重心、四處飄散。它們無聲地在我四周進行無重力的飄移,彷彿隨時就要墜落,從任何一個方向使我窒息……」
作者簡介:
彼得•漢德克(Peter Handke,1942──)
2019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出生於奧地利,著名小說家、劇作家。1961年曾於格拉茨大學攻讀法律,1965年退學。24歲即發表著名劇本《冒犯觀眾》,引起廣大迴響。他是當代德語文學重量級的作家之一,曾於1973年獲畢希納文學獎,2009年獲卡夫卡文學獎,2014年獲國際易卜生獎,被譽為「活著的經典」。作品風格以實驗性的語言著稱。
作品產量眾多,小說有《夢外之悲》、《守門員的焦慮》、《左撇子女人》、《在漆黑的夜晚,我離開了我安靜的房子》及《水果賊》(暫譯)等,其中多部曾改編成電影,如《守門員的焦慮》為與文‧溫德斯合作改編;《左撇子女人》則由漢德克本人執導,並獲坎城影展最佳影片提名。
譯者簡介:
彤雅立
著有詩集《邊地微光》、《月照無眠》、《夢遊地》。德語譯作包括《馬克思:愛情與資本論》、《分裂的天空》、《我戴著黃星星》、《卡夫卡中短篇全集》等。柏林自由大學電影學博士,現任教於輔仁大學德語系。2015年獲邀參與柏林文學學會舉辦之中德翻譯工作坊,2017 年與 2019 年獲羅伯特‧博世基金會與德國翻譯基金之翻譯駐村獎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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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沒有人能夠質疑諾貝爾文學獎的讚美,做為一個作家,漢德克『憑藉著語言的獨創性探索了邊境,以及人類經驗的特殊性』,他的著作給予了文學無聲的考驗,在他的語言底下,過往的文學都顯得太過平凡了。」──《金融時報》
「儘管這本書談的是漢德克母親的一生,然而這也是眾多女性的一生。漢德克這部著作雖不長,卻雄心勃勃,試圖將所有角度合一,經常參雜憂鬱。漢德克的母親之所以重要,並不是因為她生動、特別,而正因為著她不是;她是那眾多女性的其中一員。」──《紐約時報》
「《夢外之悲》是漢德克的傑作,簡要、凝鍊、神秘又詳盡地描繪了他的母親,而其中的歷史以及境遇,又將這層身分消抹了去。」──J•S•馬庫斯《紐約書評》
「動人且美麗地被呈現出來……近乎完美。」──理查德•洛克(Richard Locke)《紐約時報書評》
「在《夢外之悲》中,作者在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中面對了他自殺的母親,就像是對一個反覆發生的夢作解釋一樣,夢境栩栩如生,以至於那夢也變成我們的。」──《芝加哥太陽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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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凱爾騰州《人民日報》週日版的「綜合消息」欄目,刊載著如下的事情──「週五深夜,A城(G區)一名五十一歲的家庭主婦服用過量的安眠藥自殺。」
我母親過世至今已經快七個星期了。在葬禮上我曾有強烈的慾望想書寫她,我希望這份渴望在還沒退回麻木無語之前就展開工作。那份麻木的無語,是我得知她自殺消息時的反應。是的,展開工作──因為,想書寫我母親的這份渴望,有時會突如其來,有時卻又飄忽不定,因此必須得很努力工作,才不至於讓我太隨心所欲,比如用打字機在紙上不斷敲著同一個字母。然而這種單調的反覆動作對我並沒有幫助,它只會使我更加消極與麻木。當然我也可以離開──在路上、旅途中,即便沒頭沒腦地瞌睡與閒蕩,也不至於讓自己無法忍受。
幾個星期以來,我比平常更容易被激怒,在混亂、寒冷與靜默之中幾乎無法與人交談,每當地上出現一點小毛球或麵包屑,我就彎下腰撿起來。有時我訝異於我所握住的東西並沒有早早從我的手裡落下;想及這場自殺的時候,我會突然變得無感。儘管如此,我仍渴望著那樣的時刻,因為如此一來,麻木感消失,我的頭腦一片清明。那份驚駭讓我又好多了──終於我不再百無聊賴,身體不再抵抗,沒有費力的疏遠,沒有令人傷痛的時光流逝。
在這種時候,最糟糕的莫過於他人的參與,即便是一道目光,甚或一句話。你只能馬上望向他處,或直截了當地堵住他的嘴;因為你需要那感覺──你正經歷的事,它令人費解也無法言傳。唯有如此,我們才會感到那份驚駭是真實且意味深長的。一旦談起這件事情,人們馬上又會覺得無趣,一切突然又變成虛空。然而,我偶爾會沒來由地向人們說起我母親的自殺,若他們妄加評論些什麼,我就會生氣起來,接著,我希望他們最好能轉移注意力,用甚麼其他的東西嘲笑我也好。
就好比詹姆士‧龐德在他最新的一部電影,人們問他,那位被他從樓梯欄杆上丟下去的對手是否死了,他回答:「但願是這樣!」這時我不由得輕鬆地笑了。我一點也不在意人們開死亡的玩笑,甚至這樣讓我覺得舒服。
驚恐的時刻總是非常短暫,更多是不真實的感受,在這些瞬間之後,一切又都閉鎖起來;此時若你身邊有人,就會靈機一動,開始去關心他,彷彿剛剛的沉默對他失禮似的。
自我開始書寫以來,這些狀態似乎漸漸遠離、逝去了,或許正是因為我試著盡可能準確地描寫這些狀態。透過描寫,我開始去回憶它們,如同回憶我生命裡已經結束的一個階段,費力的回想與表達使我壓力重重,乃至過去幾週那些短暫的白日夢已經變得陌生。我時不時也會有這樣的「狀態」──日復一日的想法,那些多年來或數十年來重覆無數次機械式的原初想法,它們突然遠離,意識開始疼痛,它的內裡突然變得如此空洞。
如今這些都過去了,我已不再處於這樣的狀態。每當我書寫,必然會寫到過去,寫到一些歷練過的事,至少,在書寫的時候是這樣的。我從事文學,這份工作所顯現於外的實體存在,向來就是一個回憶與表達的機器。我之所以寫下我母親的故事,一來也是因為我認為自己比隨便一個陌生的採訪者更了解她,以及她死亡的緣由,那些採訪者也許能夠利用宗教、個體心理學或社會學的夢境解析表,毫不費力地解出這樁有趣的自殺案件;再者則是因為我自身的興趣,當我有些事情可做的時候,我就會復甦起來,最後則是因為我跟隨便一個前來採訪的局外人一樣,都把這場自殺當成是一件案例,即便我是以另一種方式。
當然這所有的理由都是信手拈來的,而且可以被其他同樣信手拈來的理由替換。有那樣的短暫時刻,我失語到了極點,並且渴望書寫這些時刻──那種渴望,與我一直以來的書寫的動機並無二致。
參加葬禮的時候,我在我母親的錢包裡找到一張郵局寄件憑證,編號四三二號。週五晚間,她在回家吞藥之前還還寄了一封掛號信到法蘭克福給我,裡面有一份遺囑副本。(為何要用快捷呢?)星期一我在同一家郵局打電話。那是她過世兩天半之後,我看見一卷貼有掛號標籤的黃色捲筒橫放在郵務人員面前──這段時間已經寄出了九封掛號信,此刻接下來的號碼是四百四十二號,這幅景象與我腦海中的數字竟如此相像,以至於我乍看之下覺得混亂,一時間以為一切都不是真的。想告訴別人這些事情的慾望,確實讓我笑顏逐開。那天是如此晴朗,雪色一片,我們吃著肝丸湯;「事情是這樣開始的……」──如果有人這樣開頭,一切就會像是杜撰的,我並不想脅迫聽眾與讀者親身體會,我只想給他們朗讀一段非常奇妙的故事。
凱爾騰州《人民日報》週日版的「綜合消息」欄目,刊載著如下的事情──「週五深夜,A城(G區)一名五十一歲的家庭主婦服用過量的安眠藥自殺。」
我母親過世至今已經快七個星期了。在葬禮上我曾有強烈的慾望想書寫她,我希望這份渴望在還沒退回麻木無語之前就展開工作。那份麻木的無語,是我得知她自殺消息時的反應。是的,展開工作──因為,想書寫我母親的這份渴望,有時會突如其來,有時卻又飄忽不定,因此必須得很努力工作,才不至於讓我太隨心所欲,比如用打字機在紙上不斷敲著同一個字母。然而這種單調的反覆動作對我並沒有幫助,它...
推薦序
導讀
生無例外、死無餘哀
◎廖偉棠
2019年,漢德克「運用語言的獨創性產出深具影響力的作品,探索人類經驗的邊緣地帶與獨特性。」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然而,作為他的早期作品,被他自詡為最成功的小說的《夢外之悲》卻與這個授獎詞看起來相反,這是一部刻意抹殺語言的「文學」性,然後去書寫人類經驗的普遍性的作品。
在其中,人生的困窘被相稱的瑣碎言語素描下來,最後凝結成一幅凱綏•珂勒惠支(Käthe Kollwitz )的版畫:在充滿了黯淡劃痕的石板上掙扎的母親。
「我們躺倒睡去
一隻手壓在腦袋下面
另一隻手伸向一堆星球之中
我們的雙腳遺棄了我們
用它們細小的根筋
體驗著大地
在下一個早晨
我們痛苦地將其拔出」
——也許波蘭詩人齊別根紐•赫伯特(Zbigniew Herbert)的這首詩《我想描述》更適用於描述《夢外之悲》裡面的漢德克母親,前半段是年輕時短暫閃爍過的母親,後半段則是大半生淪陷於貧困與非個性化的社會裡的她。英文版書名「夢外之悲」-A Sorrow Beyond Dreams它還有一個副標題:A Life Story,後者是反諷:你所認為的人生充滿的「故事」,不過是在幻夢之外的一聲嘆息。
漢德克在1972年的這次急促而沉重的寫作,來自一場日常悲劇。1971年,漢德克的母親瑪麗亞•漢德克因為不堪病痛折磨而自殺,表面上是病痛帶走她,實際上是無法繼續直面人生之蒼白麻木——漢德克看到了、理解了,但只能在她死後才訴諸文字去剖析。
這種剖析的困難在於,你隨時會被指控成為卡繆《異鄉人》裡的殺人犯莫梭,後者對自己母親的葬禮的冷漠被列作法庭指控他故意殺人罪的佐證。
《夢外之悲》故事以報紙上一則冰冷的社會新聞開始:「週五深夜,A城(G區)一名51歲的家庭主婦服用過量的安眠藥自殺。」這位自殺者是漢德克的母親,而彼時的漢德克是一個剛走上文壇的新晉作家。
在一個存在主義餘氛尚濃的文學時代裡,書寫母親的葬禮必然會與《異鄉人》產生關係,漢德克用「這樁有趣的自殺案件」去形容自己母親的死,一方面是表現出一種專業化的冷漠,一方面也是暗示這依然是一部小說,「我」並不完全等於漢德克本人。這個死亡事件揉合了卡繆的兩大主題:他人的死與自殺,而漢德克的超越之處是他以冷靜帶出悲憫,這種悲憫在小說中後段不長的篇幅中勻速化開,瀰漫文字中如濃霾讓人窒息。
生死揉合在這樣一句話裡:「我的母親出生在五十多年前的一個地方,那裡也是她死去之地」。隨之而來家族歷史的敘述悲涼又枯乾,不像拉美魔幻現實主義熱衷的家族史那麼奇異多彩,反而像一個中國近代一個西北貧寒之家的滾滾輪迴。人的存在如灰塵,女人(母親只不過是其中一個代表)的命運尤其冷酷,一段段俯瞰式的一生回顧完全展現出未來大師的手筆——大師的能耐,在於體會異於己者的悲歡並且說出來的能力。
難怪在後來,漢德克在《多瑙河、薩瓦河、摩拉瓦河和德里納河冬日之行或給予塞爾維亞的正義》中這樣說:「我屬於托爾斯泰以來那個文學傳統……《夢外之悲》是我最成功的一部作品……我向來寧要感人至深,不要博人喝彩。」但是他的感人,很大程度是基於他的冷峻,甚至冷酷。
有「夢外之悲」,就意味著有「夢中之喜」。母親不是包法利夫人,她的微細的慾望和自由都是實在而謙遜的,即便這樣,也經不住人世的磨礪和漢德克的鐵筆層層剝離。他延續奧地利現代文學的反諷式沉思傳統,把「夢」的多重隱喻一一解構,他形容市民階層的夢大多是「顛倒之世的聯想遊戲」,「個人命運若真是有了特立獨行的發展,也會在夢的碎片中失去自我的個性……何況,『個體』只作為罵人的詞而聞名。」
在注重個人主義的歐洲文明背景下看這段話未免驚詫,然而如果放到現代奧地利歷史上看,你會赫然發現母親身上帶有這個沒落之國的隱喻。漢德克挖掘的是奧地利人的非個性化,從奧匈帝國的解體到德意志的兼併,「一九三八年四月十日,德國人雙手贊成!」奧地利人呢?「『我們都相當興奮。』母親說。這是他們第一次有了群體經歷……人們在自己的意識中,看見自己所做的動作同時被其他無數的人重複著,於是這些動作行成一種運動的節奏——生活也籍此得到一種被保護且又自由的形式。」漢德克像剖析里芬斯塔爾《意志的勝利》一樣剖開民族的迷狂。
這種迷狂與它根本的貧瘠放在一起的時候,顯得如此可憐。母親因為不停的生育和父親的酗酒失業而越來越陷入貧窮,「乾淨讓窮人擁有社會能力……他們貧苦的生活景象令人厭惡,因而破壞了大眾的觀感。」漢德克如此犀利無情地抨擊國家面對貧困時的自欺,這也許是自喬治•奧威爾《巴黎倫敦落拓記》Down and Out in Paris and London之後,西歐文學關於貧窮最深刻的描寫,也是對歐洲文明當中包含的自欺自慰最無情的鞭撻,這時的漢德克除了是一個絕望的兒子,更是寫《守門員的焦慮》和《冒犯觀眾》的那個犀利的批判者。
這不只是那個時代的女性哀歌,而是跨時代的階級哀歌,隨著時代的「進步」,漢德克一次次看到母親獲救的可能,一次次看到這可能的磨滅。無論是作為新時代「家神」的家用電器的發明,對婦女從家務中的「解放」,還是文學閱讀的介入——這也是全書中唯一看到作為作家的兒子對母親的一次援手;還有對政治的投入。當她稍微尋覓到一些個體性,疾病和衰老已經迫不及待來到她跟前了。
這是我們的祖父母、父母都會經歷的潰敗,也許漢德克和我們都難免。《夢外之悲》的黯淡在於此,它所能激起的反抗也在此,這一切要到最後的葬禮才豁然開朗。
「人們迅速離開墳墓,而我的目光則從那裡轉移到屹立不搖的樹——我第一次感受到大自然真是如此無情。原來這是事實!森林擺在眼前,無數的樹梢不證自明;此前混亂的人群作為插曲漸漸地消失在畫面裡,我覺得自己被嘲笑,感到非常無助。而那在無以為繼的憤怒中我突然有種慾望,我想書寫關於我母親的一些事。」
——這段話的語調很魯迅,很《朝花夕拾》,充滿了倦怠與反抗的矛盾。那個過去的、將要過去、或者是遠遠未曾過去的世界,無論獨裁與自由的政治中,對母親都是剝削;與這人類社會無處不在的物質與精神上的剝削相比,所謂「天地不仁」竟然是公平且坦然的,在這樣的覺悟下,書寫終於獲得其必要性。
「我做過一個夢,夢裡的她有第二張臉,那張臉卻也非常滄桑。」
《夢外之悲》也是一部關於寫作之困的小說,因此與其說是流行的「後設小說」,還不如說是「反後設小說」。漢德克不是全知全能者,也不是以自己的犀利文筆承受「夢裡」所渴求的安慰的人,他始終站在夢外,承認這一切悲苦與赤裸裸的無援狀態。這裡,生無例外、死無餘哀,唯留下一個活過、絕望過、在最後一刻有過自由選擇的尊嚴的人的遺像。
導讀
生無例外、死無餘哀
◎廖偉棠
2019年,漢德克「運用語言的獨創性產出深具影響力的作品,探索人類經驗的邊緣地帶與獨特性。」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然而,作為他的早期作品,被他自詡為最成功的小說的《夢外之悲》卻與這個授獎詞看起來相反,這是一部刻意抹殺語言的「文學」性,然後去書寫人類經驗的普遍性的作品。
在其中,人生的困窘被相稱的瑣碎言語素描下來,最後凝結成一幅凱綏•珂勒惠支(Käthe Kollwitz )的版畫:在充滿了黯淡劃痕的石板上掙扎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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