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開的窗
那個男人,弗朗頓.納托爾,因為在大都市生活而筋疲力盡,罹患了精神疾病。據醫生所言,要想治好他的病,就得多跟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說話。然而,對他來說,那卻是一件痛苦至極的事。當初他就是因為不想跟任何人交談,才決定搬到鄉下的別墅去住。見到弗朗頓這樣子,他的姊姊告訴他:
「你再繼續窩在沒有人跡的鄉下,只會讓病情更嚴重,變得再也無法跟人對話。我把所有我認識的住在那兒的人都介紹給你。你就一個一個去拜訪他們,就算打聲招呼也好。」
直到四年前,弗朗頓的姊姊因為工作的關係,都一直住在弗朗頓目前所在的鄉下,認識了不少鄰居。弗朗頓的姊姊認為讓弟弟去拜訪她的老鄰居,可以讓他結識朋友,增加每天與他人的互動,改善他的病情。
弗朗頓的姊姊把好幾封介紹信塞給弟弟後,告訴他:
「你把這些信拿去,這樣應該至少不會吃閉門羹。這些人當中應該會有願意與你交談、親切待你的好人才對。」
於是搬到鄉下別墅的弗朗頓儘管興致缺缺,還是依照姊姊的吩咐逐一拜訪附近的居民。他第一個拜訪的是,徒步約五分鐘就能到達的鄰居。按下電鈴後,出來應門的是名十五歲左右的少女。
「請問您是?」
弗朗頓看著少女,開口回答:
「呃、我是來拜訪貴邸的薩普爾頓夫人的……」
少女聽了便讓弗朗頓進門,請他坐在客廳的椅子上,告訴他自己馬上去通知嬸嬸後,一溜煙就不見了,但沒過多久又出現了。
「嬸嬸很快就下來了。在她下來前,先由我來招待您吧。」
少女說。
「請問,您跟嬸嬸是什麼關係呢?」
面對少女的疑問,弗朗頓回答:
「不,我們從未見過面。只是,四年前一直住在這裡的吾姊,與您嬸嬸見過幾次,特地為我寫了封介紹信。」
聽到這回答,少女用確認的口吻說道:
「原來如此。所以您不是嬸嬸的朋友囉……」
然後,少女忽然壓低聲音說:
「不瞞您說,在令姊搬離這裡後,大約距今三年前,我嬸嬸便遭遇了一件天大的不幸。」
弗朗頓為之驚訝。在這麼平靜的鄉下,到底會發生什麼「天大的不幸」呢?
「明明都已經十月了,為什麼那扇窗子還大大地敞開著,您不覺得納悶嗎?」
少女指向弗朗頓背後的那扇窗。弗朗頓轉頭望去,只見那裡的確有扇從地板連至天花板的大落地窗,向著戶外的草皮敞開著。
「以這季節來說,今天相當暖和呢。不過,那扇窗與你剛才說的不幸有什麼關聯嗎?」
在弗朗頓的詢問之下,少女露出難以啟齒的表情,開始說道:
「三年前的今天,我叔叔跟我嬸嬸的兩位弟弟就是從這扇窗,一起外出打獵。然而,他們三人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叔叔他們在前往平時最愛去的那座獵場路上,掉進了沼澤裡。據說那是一座深不見底的沼澤,被沼澤吞噬的三人都沒有獲救,就連屍體也沒有找到。」
少女的眼角微微泛淚,繼續說道:
「但可憐的嬸嬸,至今仍然相信他們三人總有一天會回來。帶著與他們三人一起同行的那隻褐色的小獵犬……。相信他們一定會跟從前一樣,從那扇落地窗回到這個家。所以,才每天都開著那扇窗,直到太陽西下。」
說完最後一句話,少女又補充道:
「可憐的嬸嬸。她經常對我說叔叔他們當時出門的情景。而我,每當像今天這樣安靜的黃昏時分,總覺得叔叔他們好像會從那扇窗戶進來,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就在這時,那位嬸嬸恰好走下樓梯。
「不好意思,讓您久候了。薇拉有好好招呼您嗎?」
薩普爾頓夫人在姪女薇拉的旁邊坐下,正好與弗朗頓面對面。這時,一股沁涼的微風吹進客廳。
「不好意思,希望您不介意我讓窗戶開著。」
薩普爾頓夫人用開朗的聲音說。
「外子和舍弟他們等等就會打獵回來。他們平常都習慣從那扇落地窗進出。今天他們似乎去了沼澤那邊,等會兒八成又要把客廳的地毯弄得到處都是泥土了。不過,我想世上的男人大概都是這副德性吧。」
薩普爾頓夫人開心地聊起丈夫的狩獵,說道他們平時獵的鳥今年變得少了,因此今年冬天可能得改獵野鴨。夫人愈是說得愉快,弗朗頓愈是覺得不舒服。為了設法抽離這充滿靈異的話題,他開始聊起自己搬到這裡的原因。
「我的主治醫生說,我應該好好靜養,避免讓自己的情緒亢奮,要盡量多跟不同的人交談。」
然而薩普爾頓夫人似乎對弗朗頓的話完全不感興趣。方才聊著自己去狩獵的家人時明明還那麼有精神,現在卻一副快要打呵欠的樣子。
少女也一臉索然無味地坐在薩普爾頓夫人旁邊。然後,就在這時,薩普爾頓夫人的表情忽地一亮。
「回來了!薇拉,你看。他們回來了!」
弗朗頓的背脊一涼。薩普爾頓夫人的神情,就彷彿看到了三年前一去不回的家人。
「哎呀,怎麼連臉上都是泥巴啊?」
弗朗頓一邊聽著薩普爾頓夫人開朗的聲音,一邊望向少女的臉,只見她睜著驚恐的雙眼,表情呆滯地盯著窗戶的方向。弗朗頓一點也不想轉頭。然而,他還是忍不住轉了過去。他戰戰兢兢地將目光緩緩移向落地窗的方向。只見還殘留著西垂夕陽的薄暮中,窗戶的另一頭映著三道人影。影子的腋下夾著獵槍,後面還跟著一頭小狗。然後,其中一道人影張開口,用清晰的聲音說道:
「抱歉弄到這麼晚,我回來了。」
一聽到那聲音,弗朗頓立刻從椅子跳起,連滾帶爬地衝向與窗戶反方向的大門。儘管途中不小心滑倒,但還是馬上爬起來,以踉蹌的腳步飛也似地逃出了現場。
那三名男人帶著獵犬從落地窗進屋後,問道:
「雖然弄得渾身是泥,不過差不多都乾了。……咦?剛剛不是還有一個人嗎?」
薩普爾頓夫人回答:
「是位古怪的客人。突然來訪,然後自顧自地一直說自己生病的事。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回來,他卻連聲招呼也不打就跑走了,真沒禮貌。簡直就像看到鬼似的。」
此時少女沒事般地解釋道:
「那位先生說過他很怕狗,大概是因為這樣才匆匆離去的吧。聽他說,他以前曾在墓園被一群野狗攻擊。當時,他為了躲開野狗,只好在剛挖好的墓穴裡躲了一整晚。整個晚上,狗群都在他的頭上齜牙咧嘴,彷彿隨時會咬上來。有過那種遭遇,我想任誰都會變得怕狗,一見到狗就落荒而逃吧。」
隨口編故事――儘管那全是毫無根據的謊言――正是這位少女的專長。
原著:薩基《敞開的窗戶》 改編:小林良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