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郎君要娶新娘了!」
據說是地震造成了蛇郎君出洞,蛇毒瀰漫,要娶親後方能平息。
一列婚嫁隊伍,傀儡般走向蛇精盤據的蠔鏡窗山;
新時代的姊妹,如何掙脫傳統的枷鎖?
小說家長安,化身日治三〇年代青春少女
在自由戀愛與蛇郎娶親的謎團間,尋找愛的真相
據說蛇妖所在的府城近郊蠔鏡窗山,山壁有一片光滑的區塊;遠看光滑,但是近看則有層層紋理,就像是牡蠣殼一般,因此稱之為「蠔鏡窗」。傳說其中有個山洞,山洞裡住了一隻蛇妖,在清國時期,或是更早的時代,那隻蛇妖曾經出來害過人。祂曾一度被鎮壓,但是地震把祂震醒了……
日治三〇年代中期的臺灣,迎來了文明思想,青年女孩接受新式教育、心嚮自由戀愛。翠玉和香香,一對就讀家政女學校的姊妹,在摩登時代關口,卻終究擺脫不去傳統家庭倫理的束縛,論誰也無法棄擲加諸少女身上的聘金婚姻制度。一場四月的大地震,引來死亡與惶惶不安,一件蛇郎娶親的耳語,在府城繪聲繪影流傳。臣服於命運安排的香香,隨婚嫁的隊伍深入蠔鏡窗山中,將會換來幸福,還是引入蛇洞?
小說家長安化身新時代少女,尋蹤無端消失的姊妹,為愛涉險,抽絲剝繭蛇郎傳說的謎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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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長安
本名謝宜安,1992年生。臺大中文所碩士,臺北地方異聞工作室成員。
著有《特搜!臺灣都市傳說》,關心都市傳說與鬼故事的歷史性,與其中的政治、性別議題。
在工作室參與《說妖》、《臺灣妖怪學就醬》等企劃。
寫過一些小說,得過文化部補助和若干文學獎。文章散見於報刊雜誌與網路平台。
繪者簡介
Say HANa
白羊座,喜歡熊跟熊喜歡的鮭魚。
插畫作品曾登上PIXIV年鑑,2019初音未來世界巡迴演唱會臺灣場視覺。曾與眾多品牌合作,包含疾病管制署〈疾病擬人〉、林務局、臺南市政府〈小滿的府城日誌〉、陰陽師、百聞牌、傳說對決、Pizza Hut等,也是集英社、蓋亞、長鴻、三日月、尖端等小說的封面繪者。
章節試閱
送親到蛇郎君家那一夜,翠玉走在隊伍中,為香香送行。送親隊伍中除了翠玉,還有許多女人—但是那些女人,雖然有人的樣子,行為舉止卻不像是人,反而像是傀儡。翠玉覺得好孤獨。這樁婚事打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存在。
她靠近花轎,握住香香的手。這是她在暗夜中唯一的光明了,香香穿著新娘婚服,美得不可方物,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淒。翠玉想起,白色曾經是屬於喪事的顏色。對於其他人而言,婚姻或許是另一段人生階段的起點,但對於香香來說,宛若為自己送終。
她已經好久沒看到香香的笑容了。
就算這是最後了,也讓她再走一段路吧。就算是最後,也要讓最後像是花季尾聲一般,熱烈綻放。只要還能牽著香香的手,她就不會感到孤獨。
一
翠玉在玩草。
身後是阿窗婆的土角厝,裡頭傳來母親和舅舅跟阿窗婆說話的聲音。夏日的下午極為漫長,空氣彷彿靜止,一旁的甘蔗園種著高過她的甘蔗。翠玉被吩咐把長輩們吃剩的西瓜皮拿到外頭丟棄,翠玉看著甘蔗的影子,就入了神。
比起翠玉所居住的府城市區裡嘈雜的市聲,鄉間的風景讓她感到自在。翠玉很難說明這是為什麼。他們家開水果行,對於那些被摘採下來的、置於禮盒中的果物,翠玉總有憐惜,覺得它們離開了土,好可憐。
甘蔗影子變長的速度極為緩慢,翠玉漸漸感覺到無聊。她撩起長衫下襬蹲下,把地上藤蔓的葉子摘下來,摺成小船,一艘艘地排列起來。剛剛丟棄的西瓜皮已經爬上螞蟻了。她也不怕蟲子,反而把小船移到螞蟻附近,看著牠們爬上過船隻。螞蟻頭上的兩隻觸角靈活地動著,翠玉看著有趣,把手移到螞蟻旁,讓螞蟻爬上來。螞蟻爬過少女的肌膚,令翠玉有輕微的搔癢感,一個忍不住,就把螞蟻甩了出去。她身子重心不穩,踩到了一旁的草叢。她看見草叢下有個狹長的身影穿過,那個身影到遠處後立起來,碧綠的雙眼盯著她看。
是蛇。
那是全身翠綠的小蛇。她並未感覺到恐懼,反而與蛇四目相對了一會。蛇是會吃人的嗎?儘管晶瑩的蛇眼銳利,翠玉無論如何凝視,都看不出任何惡意。
這時她聽到了後頭母親叫她的聲音。
「你在做什麼?」
翠玉轉頭,再回頭,蛇已經不見了。母親的聲音聽起來帶有怒氣,趁母親接近之前,翠玉急忙把果皮與小船都踢亂,還是沒躲過母親的目光。
「你又在玩泥巴嗎?都公學校卒業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端莊,這樣怎麼嫁人呢?香香比你小,人家都比你懂事。」香香是翠玉的表妹,比翠玉小幾個月。性情溫淑嫻雅,很得沈家長輩們的疼愛。從小,翠玉就被說要向香香看齊,只是她從來做不到。
「別怪翠玉了。」阿窗婆說。
阿窗婆從屋子中走出,看來她跟舅舅、母親的事已經聊完了。看到阿窗婆,翠玉感到安心,阿窗婆在時,總不忘幫翠玉說話。
翠玉母親平時很倔強,但是被阿窗婆一說,也不反駁。阿窗婆總有讓舅舅與母親乖乖聽話的神祕力量。阿窗婆年事已高,瘦小的身子走起來有點晃,她走到翠玉身邊,抬起頭端詳著翠玉。翠玉有種被看透的感覺,因此低頭,看到了阿窗婆的手上懸著一隻金玉鐲,在陽光下反射耀眼的光澤。為何住處簡樸的阿窗婆,會有如此華貴的玉鐲?翠玉不解。
阿窗婆注意到翠玉的目光,拉起她的手,把金玉鐲脫下來,放到翠玉的手上。
翠玉沒有懂阿窗婆的意思,只是接過玉鐲,仔細看了一圈,又把玉鐲還給阿窗婆。阿窗婆見到翠玉將玉鐲還給她,有點訝異,但隨即露出理解的神情。
「你們翠玉啊,將來是要做大事的人。」阿窗婆說。
這是阿窗婆第一次認真看著翠玉。從來,這些預言都是屬於香香的。翠玉從小就會背,那句舅舅與母親時常掛在嘴邊的話:「香香是振興沈家的關鍵。」但從小,香香並沒有什麼特出之處,頂多是相貌出眾、從小特別得人疼,以及農曆七月和進廟裡容易頭疼而已。但香香的任何徵兆都讓家中人大驚小怪,這或許代表著什麼,也或許其實沒什麼。只是這種大驚小怪從來只屬於香香,翠玉一直都覺得,這種大預言沒自己的事。
但這是翠玉第一次嘗到了甜頭。
據說沈家風華當頭之時,阿窗婆是沈家的重要幫手,於眾僕人之中頗有威信。在翠玉的曾祖父母去世之後,阿窗婆繼承了曾祖父母族譜上的字,因此才叫阿窗婆。她看著舅舅與母親長大,兩人在祖母去世之後,遇上所有大事,總是會來請教阿窗婆。他們說阿窗婆是算命仙,總是能預言吉凶。翠玉是受現代學校教育的,不信怪力亂神之事,但總有時,她會好奇,是否芸芸眾生之中,總有一兩個人,有他人難解之異能。因為這種稀世之人過於罕見,因此尚未被世間的科學證實。而擁有敏銳目光的阿窗婆,總讓翠玉有這種想法。
阿窗婆所說的會是真的嗎?
蟬聲高鳴,熱風吹過。甘蔗的影子好像又清晰了一些。翠玉只想記住這一瞬間。
送親到蛇郎君家那一夜,翠玉走在隊伍中,為香香送行。送親隊伍中除了翠玉,還有許多女人—但是那些女人,雖然有人的樣子,行為舉止卻不像是人,反而像是傀儡。翠玉覺得好孤獨。這樁婚事打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存在。
她靠近花轎,握住香香的手。這是她在暗夜中唯一的光明了,香香穿著新娘婚服,美得不可方物,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淒。翠玉想起,白色曾經是屬於喪事的顏色。對於其他人而言,婚姻或許是另一段人生階段的起點,但對於香香來說,宛若為自己送終。
她已經好久沒看到香香的笑容了。
就算這是最後了,也讓她再走一段路吧。就算...
作者序
小時候,我們家有半套光復書局的《二十一世紀世界童話精選》,一共六十冊。其中《蛇郎君》的那一本,破損最為嚴重。好幾頁內頁脫落了,只好夾在書頁間。我很傷心,因為我很喜歡那本《蛇郎君》的插畫,但它會破成這樣,也是因為我的喜歡,我實在翻太多次了,而年幼的小孩還沒有能力小心翼翼對待經常翻閱的書。
這次有機會改寫《蛇郎君》,我時常想起那本童話書。直到今日,那本書的插圖依然印在我的腦海中,那本書的封面,是一張美麗的洞房花燭夜,蛇郎君與披上紅蓋頭的妹妹相對望。結尾,是姊姊羞憤的鑽進井裡的樣子。我也記得那個版本中,妹妹變身成小鳥後所唱的歌的歌詞:「羞,羞,姊姊羞,穿我衣,戴我帽,羞,羞,姊姊羞。」記憶之深刻與細緻,或許可以說明它對我的特殊意義。
其實現在想來,我會喜歡《蛇郎君》很合理。我當時是幼稚園年紀,讀了很多童話故事,最喜歡的故事,除了《蛇郎君》以外,就是《梁山伯與祝英台》。我媽聽到這個答案後,還笑我「怎麼都喜歡愛情故事」—我想,是因為在愛情故事中,才容易有女性登場。
若再考慮到族群身分,我覺得熟悉的就更少了。那套書裡漢文化的童話不多,只有《不吃蘿蔔吃婆婆》、《三兄弟與紫荊樹》跟《蛇郎君》三本。《不吃蘿蔔吃婆婆》的婆婆年紀太大,《三兄弟與紫荊樹》的主角是打算分家的三兄弟,只有《蛇郎君》的主角是年輕女生,身分跟我最接近。
也因為看的童話故事多,所以聽習慣了「姊姊醜陋邪惡、妹妹美麗善良」的劇情。灰姑娘就是如此。然而我在家是姊姊,聽到這樣的故事總覺得有點冤。我爸有時為了顧慮我的心情,在講睡前故事時,會有意識的把邪惡的姊姊代換成妹妹—通常聽完這樣的故事,我會睡得心安理得一些,不必無緣無故背負「壞姊姊」的汙名。
雖然我喜歡蛇郎君故事,但如今看來,我也能看出蛇郎君故事中的歧視:蛇郎君也有個壞姊姊跟一個好妹妹,姊姊甚至壞到,不惜因為嫉妒而殺害親妹、搶奪妹妹的丈夫與富裕生活。這種情節可能有厭女的成分,認為女性必會互相爭奪男人,其中某些女性邪惡到只在乎男人和財富,不惜對親人痛下殺手。但事實上,以傳統的女性命運來說,最主要的威脅從來就不是來自於姊妹,反而是識人不明的父母、暴躁的丈夫或是刻薄的婆家。
但是蛇郎君故事卻擱置了這些威脅。父親是善良的,他出於對女兒的愛,誤採蛇郎君的花,因此被威脅要將女兒嫁給蛇郎君。兩個姊姊拒絕了,只有善良的妹妹接受嫁給蛇郎君。妹妹的孝順,不僅換來了父親的平安,還為自己換來了美好的婚姻。這說明了「孝順會有好報」。要是故事發展是「妹妹嫁給蛇郎君後,被蛇郎君吃了」,或是「妹妹嫁給蛇郎君,在這段沒有情感基礎的婚姻中感到痛苦」,那不是反而更合理嗎?
但是乘載傳統價值觀的蛇郎君故事,是不會這樣發展的—如此一來,不就是父親的錯了嗎?但故事裡的父親是不會錯的。
蛇郎君故事彷彿是對女兒們的約束,告訴女兒應該孝順父母、應該遵循父母所決定的婚約。這在傳統社會,這種秩序是相當重要的。兒女的婚約通常由雙方父母安排,要是兒女有太多意見,或者是有私情對象,反而會讓家族難堪。男性要是不滿意父母安排的對象,通常還可以娶妾或者是尋花問柳,但是女性卻相當弱勢。在明清小說中,常可以見到不順從父母婚姻安排的女兒,無路可走之下,只好選擇上吊。但是這些真實面,卻沒有出現在蛇郎君這個民間故事中。
我想蛇郎君這樣的故事,應該是可以用現代眼光來回應與改寫的。
原故事中是姊妹謀殺,那麼我就想用「姊妹情誼」來回應。若將女性與女性之間,想像成「彼此競爭男性」這樣的關係,那就太過單薄了。我想用以回應的狀況,是姊妹彼此間有很強的情感連結,她們甚至不需要男性也可以生活。
在決定要改寫蛇郎君故事時,我很快就決定要把時代定在日治時期。原因是,這時代興起了許多「婚姻自主」的討論,年輕人們希望可以不必聽從父母之言媒妁之約,自由選擇結婚對象。這時也反省了傳統社會「聘金制度」的不合理,認為這麼做相當於「賣女兒」,而女性不應該是可以用金錢交易的。
但是新時代的來臨,似乎並沒有讓女性從婚姻中獲得解脫。由於女校的設立,女學生的身價金比一般更高。十分諷刺的,新式教育並沒有改變女性,反而成了女性在婚姻市場上的新籌碼。
蛇郎君故事中的婚姻,其實也是這種「條件交換」式的婚姻。傳統婚姻中的女方,是用女兒換取聘金,蛇郎君故事中的家庭,則是用女兒換取父親的平安。雖然交換的東西不同,但「女兒可以用以進行條件交換」的思維,仍是一致的。
熟悉蛇郎君傳說的讀者,或許還能看出一些原故事的「捏他」(ネタ):撒豆認路、變形成鳥、井……翠玉的名字則是呼應了臺灣蛇郎君傳說中,常見的姊姊名字「鴨卵面」(玉即日文的蛋)。
同時,這本書也是【說妖】系列中,沈家的起源故事。
這個故事我原本沒想要寫長,但是在反覆討論與修改的過程中,它漸漸長成如今的規模。這實在出乎我預料之外。原本我滿腦子想寫少女與新青年版蛇郎君的戀愛故事,最後還是讓翠玉專心找妹妹。故事中多處建議,出自工作室夥伴的巧思,感謝大家陪我走了一趟寫稿的旅程。至於不足部分,則是我的責任。
感謝神鬼豔情讀書會的大家,很享受與你們共讀明清筆記的時光。我一定要在這裡記上一筆。
感謝編輯時雍的耐心與鼓勵,以及HANa的圖。你們都是我完稿路上的明燈。知道HANa答應封面繪圖時,我其實還沒寫完,但HANa的美圖讓我湧起了「我一定要在期間內完稿」的決心。
小時候,我們家有半套光復書局的《二十一世紀世界童話精選》,一共六十冊。其中《蛇郎君》的那一本,破損最為嚴重。好幾頁內頁脫落了,只好夾在書頁間。我很傷心,因為我很喜歡那本《蛇郎君》的插畫,但它會破成這樣,也是因為我的喜歡,我實在翻太多次了,而年幼的小孩還沒有能力小心翼翼對待經常翻閱的書。
這次有機會改寫《蛇郎君》,我時常想起那本童話書。直到今日,那本書的插圖依然印在我的腦海中,那本書的封面,是一張美麗的洞房花燭夜,蛇郎君與披上紅蓋頭的妹妹相對望。結尾,是姊姊羞憤的鑽進井裡的樣子。我也記得那個版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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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郎君:蠔鏡窗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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