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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緊急勸婚
思量起，思量起，怎不動情？
丹青手，丹青手，難描俊英。
為你，殷勤幫襯。
雖然夢寐間，風流當盡。
堪恨姻緣，兩字欠成。
元‧高秀文【滴溜子】
這是發生在明朝弘治年間，江蘇山陽縣太平村的故事。故事從三月二日這天說起。
袁家大宅在村西，客廳一張八仙桌，上有水晶魚缸，兩旁椅子凳子，十分寬敞。牆上字畫，無一不出名人手筆。正居中的牆上是個八仙慶壽，工筆講究。上下首掛著對聯，上聯是：春水船如天上坐；下聯是：秋山人在畫中行。喝！這是明朝大才子唐伯虎的手筆，了不起！
這戶人家主人姓袁，約五旬開外，身高九尺，面如紫醬，兩道環眉，二目圓翻，四方口，沿口黑鬍鬚。
這日午後，他來到二女兒袁情房裡，說道﹕「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是個憂。倒不是說妳成了我擔憂，但是，妳能早一天出嫁，我也早一天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
二十歲的袁情，面如白玉，脣若塗脂，春山眉，秋水目；身穿藍布半大女褂，蔥綠中衣，漂白襪子，雪青挖鑲花盆底雲鞋；頭髮漆黑，梳著兩把頭，上面首飾，俱是時興樣式。
袁情聽了爹爹這番話，頗不以為然，道﹕「你以前不是說我是你掌上的一顆明珠嗎？現在怎麼變成心中的一塊大石？」
袁岸一怔，忙道﹕「妳當然是！妳當然是！」
「是什麼？是明珠？還是大石？」
「當然是明珠。妳越早結婚越好。」
「有什麼好？姐姐也是很早結婚，現在守寡了。」
「不一定早婚就會守寡啊？」
「那你剛為何說，越早結婚越好？」
「妳還在等白家的公子？妳守著那個白士做什麼？白老爺外出做生意已經一年，不知有無賺錢，就算有賺，不見得回來，更別說沒賺，沒臉也不敢回來。妳苦苦等他兒子白士，老子賺錢，一定就地娶親，妳白白等候，徒增傷心；如果老子陪光老本，兒子還是可能在當地隨便取個姑娘，妳苦苦等候，浪費青春。」
袁情和白家的白士從小青梅竹馬，雖無媒妁之言，但她早已鍾情於他，認定白士為夫，非他不嫁。聽爹爹似有反對之意，忙道﹕「你跟白老爺子有聯絡嗎？如果沒有，你怎知他賺錢賠錢？他賺錢，怎麼知道白士一定就地娶親？怎知他忘了兒子與我的婚約？就算老子想毀婚，你怎知兒子會順從父意？白士不會反抗嗎？他想起我的好，難道不會反抗嗎？他想起我的美，不會捨不得放棄嗎？我如果隨隨便便找人嫁了，白士賺了錢回來要娶我，到時怎麼辦？是他傷心還是我傷心？你白白錯失大好女婿，是你傷心還是我傷心？你說說看，你說說看啊！」
「就算妳是對的，白老爺子有賺錢，也願意回鄉，他兒子也願意娶妳，那要等多久？妳總要設個期限，難不成要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一直等下去？女人青春有限，難不成等到人老珠黃，到時還指望有人要妳？」
「你說到重點了，是該設個年限，不能一直等下去。」
「這就對了，不愧是我乖女兒，要等多久？」
「天長地久，要等多久就等多久，再久都不嫌久。」
袁岸知道這個女兒自幼就被夫妻倆寵壞，脾氣擰時，吃軟不吃硬；個性拗時，吃硬不吃軟；時而性烈如火，軟硬都不吃。於是從懷裡拿出一對貔貅玉佩，道：「這是我們祖傳五代之寶。和闐玉精造，只有這一對。妳先拿一隻，未來妳的另一半我會親自給他另一隻。」
言下之意，妳的對象，我袁岸決定。
袁情道：「這玉要一對才是寶。一龍玉，一虎玉，圓者為龍，生於水中，為龍所寶；方者是虎，生於岩谷，為虎所寶。好好的一對家傳寶玉，怎麼拆成一半呢？」
袁岸不高興，道：「少囉唆，叫妳收著妳就給我收著。」其實他是希望一對玉讓男女方各持一隻，加速好姻緣，他不能讓袁情再空等。重點是，他也不想等。
傍晚，袁岸來到三里外的市集，他的大女兒袁玉家，一見面就問道：「妳沒有再找對象嗎？」
袁玉是大袁情二歲的姐姐，纖眉嫵兮，垂垂春柳：美目盼兮，灩灩秋波，玉質冰姿，不假淡妝濃抹，杏脣蓮臉。自幼蘭質慧心，女紅針黹，學什麼像什麼。三年前嫁給市集一位商人，一次在外面撿了竹梗、乾草、雞毛、鴨羽，拿出麵粉，調成漿糊，把乾草糊在竹梗上，再黏上羽毛，簡直和各種飛禽一般，活靈活現，栩栩如生。
住家附近的龍騰泉，歷史悠久，獨領風騷，春秋時代就存在，至今已經二千年了，為「江蘇十景」之一。泉講吐溜湧湍，唯獨龍騰泉分三眼從水底躍起，噴突沸騰，如三傘濤花，是水最多最猛的泉。除了雕欄圍繞，另見濼源堂、觀瀾亭、來鶴橋、望鶴亭茶社，正是讓文人雅士一面聽泉觀瀾，一面茗茶，據說唐、宋兩朝許多皇帝都是座上客，對龍騰泉讚嘆不已，並封之為天下第一泉。遊人如織，車水馬龍，孩童少女見到袁玉做的禽鳥，爭相搶購，每日五百支一下子就賣完了。
袁玉用賺來的小錢，一部分給爹娘，另一部分買了彩紙、花繩、小珠；再把這些細如頭髮的絲線染成五顏六色，然後用這些五彩絲線一點一點地編結成飛禽走獸，百工慧心。又做成三國演義的人物，或是屋園舟車，拿到龍騰泉販賣。從春到秋，三季賣下來，獲利數百兩。
二年前丈夫因病身亡，袁玉一直未再嫁，也沒搬回家，因為這兒離名勝近，遊人多，靠一雙巧手獲利，自食其力勝過倚賴男人。這日見爹爹又來催婚，不禁有氣，道：「與其因為寂寞找對象，不如享受這一分孤獨。」
袁岸皺眉道：「快別這麼說了，有個人照顧，總是比較好啊！」
「我自己就可以照顧自己了。」
「妳的個性就是這樣，太早放棄，也太早下定論，妳小時候幫我煮飯，生火生不起來，妳一下子就不生了，跑去洗菜。那是冬天，本來就難生，再試一下就好了嘛！不要因為一次婚姻失敗就裹足不前，這樣不好。」頻頻搖頭，不以為然。
「我現在一個人很好。」態度堅定，不以為意。
「妳還這麼年輕，一定要再找一個男人嫁了。這不是建議，這是我的命令。」強勢口吻，意在逼婚。
「我確實有想過，但我心已死，還找什麼對象。再說目前狀況，誰會娶我回家？」
「別這樣說，再嫁的人很多，妳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有好的對象，就不用守在這房裡。」
「我一個人在此，挺好的。目前沒有想到要改變什麼。」
「那妳怎麼不回家住？」
「嗯……我想一個人靜一下。而且我剛也說了，一個人在這裡住得好好的，暫時不用做什麼改變。」
「也好，但我還是希望妳考慮搬回來住。家裡多一人，多一分熱鬧。」
「家裡不是有小情陪你？」
「別說了，我才找過她。要她不要等，早點嫁。」
「是該嫁。等一下，什麼？她還在等白家公子？」
「可不是，妳幫我勸勸。」
「我是早該勸她，她應該會軟化。你催她，她怎麼說？」
袁岸心想：「妳妹妹的確拿妳婚姻失敗的例子當作藉口，但這絕不能說出口。」說道：「她說了一大堆，就是不嫁，說什麼要等，還怪我多事，彷彿會變老變醜是我似的。」
袁玉心想：「的確是你變老變醜啊！」說道：「小情也太死腦筋，他們父子出去之後音訊全無，要等到什麼時候？難道五年不回來就等五年、十年不回來就等十年？」
「可不是嘛，我也是這樣提醒她，但她就是不聽，說什麼父子在外這麼久，一定有賺錢，因為賺了錢才會滯留當地，賺更多錢啊；如果沒賺錢，父子早就回鄉，因為在外發展不行，至少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守成。現在沒回鄉，表示有賺錢才留在外地，還說我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通。」
「她自己才是想不通，我告訴你，她不是想不通，是不願意想通。唉，不是我說她，她真是太自私了，也不為你著想，你這麼想抱孫子，她怎麼不趕快嫁人生子，只想著自己遙遠的幸福。我看那對父子早就把她忘了，她還念念不忘，真是的。」頻頻搖頭，連連嘆息。
「妳是姐姐，她會聽妳的，去幫我勸勸她。」
「這個自然，我也希望她早日嫁人，她需要覺悟。」
「覺悟是什麼意思？」
「就是……覺悟所代表的意思。你放心，我這個姐姐絕對是站在你這邊的，我幫你去勸勸她，保證她改變主意，回心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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