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路說不定就是必經之路
前段時間我忽然開始單曲循環播放那首《山丘》：
儘管心裡活著的還是那個年輕人，
因為不安而頻頻回首，
無知地索求，羞恥於求救，
不知疲倦地翻越，每一個山丘。
對於這一類的歌，我向來是鮮有興趣的；而且李宗盛在我看來，還是屬於父母那一輩喜歡的「過時」的音樂人。但不知怎麼地，我被他沙啞的歌聲打動，詞句厚重又雲淡風輕，如落葉紛飛，不知不覺飄到心內一片潮濕的苔蘚。
忽然對李宗盛熟悉起來，是因為之前有一支廣告，片中他既是以第一人稱的自述，回顧了自己在東京、溫哥華、香港、吉隆坡和臺北五個城市的經歷，又彷彿是一個旁觀者，站在一旁，看自己把過往歲月重新排演了一遍。
兜兜轉轉，來來往往，明明滅滅，牽牽連連，最後的一句是：「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
明明知道是廣告詞，卻或直或彎地擊中內心最軟弱的部分。
李宗盛說：「每當有人誇獎我說『李宗盛你那個歌寫得真不錯』的時候，我都想說那個寫歌的李宗盛，其實你們並不完全認識。
「我想要跟大家說說過往的日子，也許你們會想要問，原來那麼平淡的日子，竟然就是這些歌的來處。」
那些從眼睛奪眶而出的苦楚，淹沒在人海裡的怯懦與羞赧，肩膀上日復一日的疼痛，堆疊成了對於過去很長一段時間的記憶，以至於如今想起來，仍心有戚戚。
中文裡有一個詞叫「彎路」，並不僅僅是說道路曲折，更多的是代指那些在工作、生活中因不得法而多費的冤枉工夫，也包含了那些年輕熱情被冷水澆熄的碰壁時刻。
於是有些人把那些被「浪費」掉的時光用「人生的彎路」一語概括，不由分說，判了罪過。好在李宗盛的這支不像廣告的廣告片提醒了我們：彎路說不定就是必經之路。
若澤˙薩拉馬戈的《失明症漫記》裡說：「命運到任何地方都必須走許多彎路。」太多人想一蹴而就，正中紅心，於是千算萬算，踏上第一步就不再回頭，等終於可以回望來路，才發現終究沒逃過彎曲坎坷。
我向來愛看平凡人物的生活小記多過於成功人士的勵志傳記，因為那種字句之間的意象是可以觸摸得到的，是親切而真實的。
前段時間去了一家民宿當民宿試睡員，第一次嘗試這樣新奇的工作，難忘的不僅是這份經歷，還有一路上所遇到的人。
曉謙給我的第一印象怎麼都想不起了，或許他並不屬於那種容易讓人記住的類型。可是他的工作，著實讓人羨慕。
他是民宿的店長，個子不高，頭髮長而捲曲，快到肩膀了，戴副黑框眼鏡，說不上帥氣，但是一笑起來，給人一種很踏實的感覺。
說上兩句話之後大概印象就出來了：人如其名，曉人情，性謙和。
他從雲南來，經營著這家精緻又講究的高級民宿，平時生活就是在這面朝小溪、背靠茶山的別墅一般的房子裡泡泡茶，和客人聊聊天，清淨又閒適，還有著體面的收入。
晚飯時分，曉謙帶著我們順著山坡走至另一家民宿吃飯。山上沒有路燈，四周一片漆黑，他打著手電筒一路提醒我們注意腳下，細緻而體貼。
到了吃飯的地方，他請廚房師傅為我們炒幾個家常小菜，剛從後山挖出來的冬筍，紅燒的雞肉，新鮮的園內採摘的蔬菜。曉謙搬來自家釀的梅子酒，客氣地為我們佈置餐具：「我現在就喜歡陪人聊天，我不僅僅是做民宿，還想和來這裡的人做朋友。」
我無意中發現他深藍色的牛仔褲後袋繡著細細的民族刺繡花邊，藍白灰的菱形格子，大概是那種來自雲彩與山水繚繞之地的人，走得越遠，越想把與家鄉相連的東西穿在身上，才覺得安穩。
年紀輕輕，在山水如畫的地方鬧中取靜，詩意棲居，生活安穩而閒適，這樣的日夜，哪個在大城市奮鬥的年輕人敢想？
我感嘆：「真是令人羨慕的工作和生活啊！」
他為我們斟滿梅子酒，說起自己的故事。
曉謙沒有上過大學。十八歲從故鄉的大山大水直達大城市，想要在那片欣欣向榮燈火輝煌的繁榮之地紮根生長。
沒有什麼學歷，也不太熟識新環境，只能靠體力紮根，最開始的幾年，他把汗水和迷茫都澆注在了工地上，跟著師傅當學徒，也算是用另外一種方式把自己和這個城市鑄在了一起。
後來網路興起，曉謙的老闆開了網咖，他也跟著接觸到了另一個新世界。從鄉下來的他那個時候電腦都不會操作，為了工作，只能一點一點地學，然後在網咖一待就是三年。
後來網咖關了，曉謙也另謀出路，去飯店當服務生，就是那個時候，他開始對飯店管理和服務有了一些瞭解。但他覺得這不是自己喜歡的事，也不是最好的出路。
再後來他接觸了設計，幫房地產公司製作模型。因為要力求還原，要把房子的各項功能展現出來，需要一塊一塊玻璃、一根一根欄杆拼湊黏貼，雖然不是蓋真正的房子，可是這些細緻的工作對於一個從小粗手粗腳的年輕人來說，也實在是磨人的挑戰。
「要有絕對的耐心，不然真的會弄壞的。」小而精緻的模型讓曉謙把自己的內心和夢想也打磨得明確而生動起來。
「在大城市漂泊久了，對家鄉的好山好水愈加牽掛。」曉謙說話也是斯斯文文的，大概是做模型做多了，人也變得細緻而安靜，「現在的工作我很滿意，又可以和山水待在一起，自由，條件也很好，我很喜歡。」
我笑他兜兜轉轉走了這麼多彎路，終於做了自己真正喜歡的工作，青春都飛走了，已經成了一個兩三歲小女孩的爸爸。
他剛開始是笑著點頭，後來感嘆：「要是不去大城市，也不會在這塊地方發展；要是不在網咖打工，現在也不會用CAD畫圖做設計；要是不去飯店當服務生，也不太懂飯店管理；要是不做模型，也沒有那麼多的耐心一點一點地把一個普通的農村房子改造成如今華麗洋氣的高級民宿。
「當時感覺不起眼，後來發現每一步都產生了作用，少了哪一步好像都不行。」
那些曾以為的彎路，恰恰是必經之路。
他舉起杯子，把這麼多年的顛沛流離混著辣而清甜的梅子酒，一飲而盡。
有一段時間，我也曾為自己的狀況苦惱萬分，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毫無意義，失望，焦躁，難過不堪。
忽然發現我們好像從來都生活在一個勝者擁有絕對發言權的世界，有了最後的成功，之前所走的路好像才是有意義的。所以我們聽一個名利雙收的老闆講他創業階段睡大街吃盒飯的故事會熱淚盈眶，卻對一個街邊賣藝為了音樂夢想節衣縮食的青年嗤之以鼻。
我覺得生活裡有兩個詞是會殺死前進的動力的，一個叫「浪費」，一個叫「後悔」。可偏偏這兩個詞常常出現在我們的生活字典裡，有的人覺得愛了多年卻分手了是一種浪費，後悔相愛；念了多年的科系最後與工作無關是一種浪費，後悔選擇；做了多年的工作最後沒有成形也是一種浪費，後悔付出。
可是在經歷了一些自以為的挫折之後卻發現，無關「浪費」，不要「後悔」，因為抱怨和否定真的沒有用，能做的不是給那些不起眼的過去畫上「×」，而是看看它們給現在的自己帶來了什麼。
很多事情都是在走了一定的距離之後才出現了意義。
之所以覺得是彎路，很可能是因為走得還不夠遠。
那些逝去的時光都不是白白流走的，它們終將以另外一種形態依附在你身上，讓你成為了現在的你。你走過的坦途可能讓你腳步輕飄，繞過的彎路卻會讓你學會珍惜和踏實。
哪有那麼多直達之路，路是一步一步試探出來的。那些為目前的苦悶失落的人啊，歸根結底還是急於求成，急於看到結果，所以一旦事與願違，就埋怨自己做出了錯誤決定，做了無用功。
彎路說不定就是必經之路，你可不要因為一個踉蹌就停在路口，然後悻悻回頭。
寫給你們，也寫給我自己。
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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