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她。但是我遲到了~
喜歡就是一種記得
錯過了 依然記得我們無悔的青春蔡智恆寫作20周年紀念小說《國語推行員》改編
今年秋天最感動的電影《你在我心上》
2022/10/21全台浪漫上映 (星勢力娛樂 出品)
導演/林錦和 (兩岸三地知名廣告與MV導演)
主演/
張庭瑚(男主角,第49屆金鐘獎最佳男主角獎入圍)
袁子芸(女主角,主曾演2022日本電影《在車上》,獲美國經紀公司AIG簽約合作)
其他主要演員包括:陶晶瑩,李李仁,蔡振南,王傳一等。
全劇以懷舊氛圍,詮釋台灣八○、九○年代的男女懵懂愛情,主景全部在台南、嘉義拍攝,以影像展現南台灣在地今昔,文化風情魅力一覽無遺,重現台灣五、六年級生漸被遺忘的集體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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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昔的純粹時光,在那有著巨大的聯考壓力、施行國語推行運動的年代,
純真的中學少男少女,如何欲言又止但卻深情款款,交會出璀璨的愛情火花……
喜歡是一種記得。
因為和她相遇了,記憶開始不斷累積。
即使離開了,我依然清晰記得她的黑鮪魚眼睛、她的微笑和酒窩、
她挺直的背影、她低沉的聲音、她咬筆的模樣、她掉淚的神情、
她鎖骨圍成的美麗河谷、她緩慢而流暢的動作……
這樣的「記得」,就是喜歡吧。
我喜歡她。
喜歡她幫我擦藥時的細心溫柔;
喜歡她閉目養神時彷彿虔誠的雕像;
喜歡她在雨中撐傘仰頭看天的身影;
喜歡她眼睛瞇成一條縫時比手指的調皮神情;
喜歡她只有嘴角拉出弧度而沒笑聲的清淡微笑;
……
一個人的思念可以有多深,才能讓跨越多年時空,
不管身在何處,無論歷經多少感情,
仍然頑固的記得那個最初的身影,縈繞不去。
然而,又是什麼原因,讓我們一再錯身而過?
我們的世界,又該以何種關係取得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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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語推行員》是蔡智恆寫作生涯滿20年的重要代表作——
20年來,我總是只用簡單的文字、平淡的語氣敘述故事。
常常有人告訴我,只要翻開第一頁,就知道是我寫的。
「風格」是一個很有趣的概念,尤其對於寫作者而言。
依照人家的說法,我的風格很明顯,而且與眾不同。
即使作品越來越多,寫作的風格卻始終保持不變。
有些人開始覺得不耐,甚至由喜歡變成不喜歡。
於是我常被問:難道不想嘗試其他風格嗎?
面對這樣的問題,我總在心裡OS:
如果因為風格一直沒變,所以不喜歡;
那你可能這輩子無法愛同一個人太久。
只要你的愛人一直沒變,可能有天你會不再喜歡她。
這比喻也許不貼切,甚至引喻失義,請原諒我的詭辯。
我只是想提供另一個思考角度:
在快速變遷的時代洪流中,你覺得改變比較難?
還是不變比較難?
如果喜歡是一種心情。
在快速變遷的時代洪流中,你覺得你的喜歡改變了比較難?
還是你的喜歡始終不變比較難?
——蔡智恆
作者簡介:
蔡智恆
網路上的暱稱是痞子蔡。
1969年出生於台灣嘉義縣,成功大學水利工程博士。
1998年在網路發表第一部小說《第一次的親密接觸》,造成全球華文地區的痞子蔡熱潮,從此被譽為「漢語網路文學旗手」、「華人網路小說家第一人」。
Blog網址:http://jht.pixnet.net
相關著作:《夜玫瑰(新版)》《蝙蝠(新版)》《不換》《暖暖(新版)》《阿尼瑪》《蝙蝠》《鯨魚女孩‧池塘男孩》《回眸》
章節試閱
※ 國語推行員 ※
written by jht
尖銳的哨音響個不停,偶爾還夾雜著汽車的喇叭聲。
幾百輛車擠在一起,幾乎動彈不得。
從三條馬路來的車輛,都要擠進同一座橋。
每條馬路起碼有兩排車流,而橋上只有一個車道可以通行。
好像三條肥胖的龍要合成一條細瘦的蛇。
站在車陣中的警察像是歇斯底里的猴子,嘴裡猛吹哨子、
雙手拼命揮舞試著指揮交通。
我待在其中一條肥龍之中,每隔幾分鐘才能往前移動十公尺。
看了看時間,12點5分,而約好的時間是12點。
我已經遲到了。
距離橋頭只剩50公尺,過了那座橋,就是我的目的地。
這裡是我的故鄉,但竟然還要依靠GPS導航才能走到這裡。
我覺得很諷刺,直接關掉導航畫面,嘆了口氣。
家裡在我念大三時搬到台北,之後我只回來一次,這次是第二次。
沒想到我已經幾乎忘了回故鄉的路。
國中畢業22年了,今天是第一次舉辦同學會。
大部分的同學畢業後就沒見過面,很好奇大家會變成什麼樣?
而我最想見的人,雖說不至於22年來都沒見面,
但距離上次看到她,也有8年了。
只可惜依她的個性,如果知道我會來同學會,那她一定不會來;
但如果她以為我不會來,那麼她就很有可能參加同學會。
所以當一個月前阿勇打電話邀我時,我先說沒辦法參加。
「為什麼?」阿勇很失望,「我們那麼多年沒見了,來啦!」
『偷偷告訴你,其實我會去。但你一定要讓所有人以為我不會去。』
「為什麼?」
『沒為什麼,只是個無聊的理由。』
「喔。」阿勇說,「反正大年初三你一定要給我來就是了!」
所以我在春節連假中的大年初三,一個人開車來到這裡。
也領教了電影裡外星人來襲或活死人入侵導致大家趕緊逃難的場景。
原本打算11點到,可以先在故鄉四處晃晃,回憶一下。
沒想到因為大塞車,我還是遲到了。
印象中總是冷清寂寥的故鄉,什麼時候變成了觀光勝地?
到底發生了什麼?或是我錯過了什麼?
難道只是單純因為時代變了?
終於上橋了。
橋長不到100公尺,但緩慢的車速還是花了半分鐘才通過。
橋下是港,停泊了許多漁船。
海風帶來混雜了海水和魚腥的鹹味,這就是我成長的味道。
好熟悉啊,我終於回來了,只是遲到而已。
下了橋,右邊是所謂的觀光漁市,擠滿了人潮。
車子得小心前進,避免撞到滿手魚丸邊走邊吃的遊客。
我突然覺得這地方好陌生。
念國中時,這地方還是大海,現在卻因為填海造地而形成一片陸地。
所謂的滄海桑田大概就是這樣吧。
過了觀光漁市,人潮就散了。
左邊出現一家海產餐廳,招牌上面畫了一條很大的黑鮪魚。
我鬆了口氣,終於到了。把車子停在路邊,下車穿過馬路。
站在店門口,抬頭看著黑鮪魚,突然陷進回憶的漩渦。
腦海裡清晰浮現瞪人時眼睛像黑鮪魚的她。
趕緊抽離回憶的漩渦,定了定心神,畢竟我遲到很久了。
剛推開這家海產餐廳的店門,便聽見一聲喊叫:
「豬腸來了!」
豬腸是我國中時的綽號,高中以後就沒人這麼叫我了。
雖然我很不喜歡這個綽號,但此時聽來卻覺得無比親切。
「竟然遲到半個小時!」阿勇迎上來,敲了一下我的頭。
『抱歉,沒辦法。』我摸摸被敲痛的頭,『因為大塞車。』
「塞車?」阿勇愣了一下,隨即又敲一下我的頭,「你不會走鎮上
那條路嗎?這裡是你的故鄉耶!你以為你是觀光客嗎?」
這次敲更痛了,得揉一揉。
但這也敲醒了我,對啊,導航指引的都是外圍道路,
而我是本地人,應該穿進鎮裡,直接到橋邊。
『可是如果要上橋,還是會很塞。』我還揉著頭。
阿勇深深吸氣,好像武林高手暗運內力,突然用力敲我的頭並大叫:
「你是白痴嗎?把車停橋下附近,人走過來只要五分鐘啊!」
他狠狠敲了第三下,我眼冒金星了。
但他說得對,光等著要上橋就花了快半個小時,我應該把車停橋下。
這裡是我的故鄉,隨便找個地方停車太容易了。
沒想到對故鄉而言,我彷彿成了像遊客般的陌生人。
陌生,而且見外。
阿勇拉著我到導師面前,我跟導師說聲新年快樂。
「志常,很久沒見了。」導師微笑著拉起我的手,「過得不錯吧?」
『馬馬虎虎。』我也笑了笑。
他跟我閒聊時雙手拉著我左手,右手還不時輕拍我的左手掌背。
他眼睛始終注視著我,眼神滿是笑意。
以前超怕這位凶狠的導師,但現在只覺得他是慈祥的長者。
同學紛紛圍過來打招呼,但不知道是太久沒見了還是頭被敲昏了,
這些臉孔我都覺得有點陌生。
目光快速掃過在場的每一位老同學,沒有發現我最想看見的她。
心一沉,頭更痛了。
「同學的變化很大吧?」阿勇問。
『嗯。』我點點頭,『有同學現在是腦科醫生嗎?』
「應該沒有吧。怎麼了?」
『我的頭可能要去看醫生了。』
「你變得那麼脆弱了喔!」阿勇哈哈大笑,拼命揉著我的頭。
『是你力氣變大了。』我說。
阿勇還在笑,他的笑聲讓我覺得好熟悉。
「本姑娘來了!」阿勇看著店門口,突然大叫一聲。
我先是一愣,隨即激動。
我當然知道她國中時的綽號叫本姑娘,但太久沒聽見這綽號,
於是聽見的瞬間,便迷惘;而回神時,已澎湃。
阿勇快步走向店門口迎接她,我則血液沸騰、心跳加速,呆立不動。
「妳是最晚到的。」阿勇引著她走進店裡。
「抱歉遲到了。」她似乎很不好意思,「因為大塞車。」
「原來是塞車喔,那沒辦法。」阿勇笑了笑。
「是呀。」她苦笑,「光等著開車上橋就花了半個小時。」
「真是辛苦妳了。」阿勇說。
這是哪招?差別也太大了吧。
沒想到她和我一樣,像遊客般用GPS導航,還傻傻地開車上橋。
對故鄉而言,我和她竟然都表現出陌生,而且見外。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我終於又看到她。
而且我和她,又都遲到了。
她很快就被老同學包圍著,臉上一直掛著淺淺的笑容。
我的眼鏡度數要重配了,因為我的視野範圍中,只有她是清晰的。
而且我的耳朵也有問題,在人聲嘈雜中,我只聽見她低沉的聲音。
不知怎的,同時湧上熟悉和陌生。
許久沒見,於是感到陌生;
從不曾忘,所以覺得熟悉。
她緩緩將視線四處游移,當接觸到我的目光時,瞬間定格。
我心頭一緊,感覺好像……
好像是她用手穿進我的胸膛,揪住我的心臟。
1.
人生像是電影膠捲,所有經歷過的人事物會印在膠捲上形成畫面。
很多畫面你會理所當然遺忘;但有些畫面,卻始終倒映在腦海裡。
可能在某次夜深人靜時,這些畫面會忽然在腦海中不停播放。
播放的畫面大概都是我念國中時的影像,年代久遠。
我出生在台灣西南部一個濱海小鎮,這裡有個海港和很多魚塭。
在機械化製鹽之前,這裡也曾經是台灣引海水曬鹽的六大鹽場之一。
除了海港、鹽田、魚塭外,鎮裡十幾個村落多數以務農為生。
我住在鎮裡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也是海港所在的地區。
相對於其他務農為主的村落,我住的地方像鄉下中的「城市」。
海港這地區的人幾乎都姓「蔡」,所以我念國小時,
班上同學八成以上姓蔡。
升上國中後,加入其他村落的同學,班上同學也有一半姓蔡。
我也姓蔡,叫志常。
姓是多數,所以很平常,而名字也一般。
鎮裡只有一所國中,處在鎮裡偏僻的角落。
所有村落的學生,都要騎腳踏車來學校。
那時鎮裡連一盞紅綠燈都沒,騎腳踏車幾乎可以全速前進。
念國一時,我大約要花25分鐘騎腳踏車到學校;
國三時進步到只剩20分鐘。
藉由騎車時間的縮短,很容易驗收自己成長的結果。
這裡的海風很大,尤其是颳起東北風的季節。
在秋冬時節,每天清晨都要頂著又強又冷的海風騎腳踏車到學校。
制服是深藍色夾克,到學校後夾克會沾上一層白色半透明的霜。
用手一撥,夾克總會留下水漬。
夾克水漬最多的,大概就是那些要騎40分鐘腳踏車才到校的同學。
這裡的居民都講台語,而且有一種特殊的腔調,叫「海口腔」。
如果說國語,會有濃厚的台灣國語味道,常會在很多發音加「ㄨ」。
舉例來說,吃飯會說成初飯;是不是會說成樹不樹;
知不知道會說成豬不豬道。
而我的志常,通常會被說成住常。
國一時,有個同學認為志常的發音像豬腸,便開始叫我「豬腸」。
後來其他人都跟著叫,從此豬腸便成了我生平第一個綽號。
明明豬是第一聲、志是第四聲,發音哪裡像?
而且豬腸又不好聽,也不是一個可以讓人引以為傲的綽號。
我很討厭這綽號,每當有人這麼叫我,我總是很不情願地回頭。
剛進入國中的第一個禮拜,班上同學幾乎都是陌生人。
班上的導師也是數學老師,聽說他很凶,而且很會打學生。
果不其然,第一次上課時他就拿了一根厚厚長長的木板放在教室裡。
「這是教鞭。」他說,「以後你們不聽話時就可以領教它的威力。」
我覺得很衰,怎麼沒編入有溫柔女導師的班呢?
數學老師在黑板上出了一道題,然後走下講台看我們如何演算。
我很快就算完,但其他同學似乎都還在絞盡腦汁,我便坐著發呆。
「你為什麼不算?」從後面走來的老師敲了一下我的頭。
『我……』我摸摸頭,『我算好了。』
他很驚訝,低頭仔細看我面前白紙上的計算結果。
「把你的名字寫下來。」他看完後,說。
我立刻在紙上寫下我的名字。
隔天上數學課時,導師說該選班上的幹部了。
「先選班長,大家可以踴躍提名。」他說,「不過大家都還不熟,
應該不知道要選誰。所以我來提名好了。」
導師說完後,轉身在黑板寫下:蔡志常。
我的腦袋像正被轟炸的諾曼第,轟隆轟隆響著,無法思考。
「贊成的請舉手。」導師問。
全班同學不約而同都舉起手,除了我。
「很好。」他笑了,「看來大家都很認同我的意見。」
白痴嗎?你是這麼凶的導師耶!誰敢不給你面子?
接下來要選副班長,導師說:「基於性別平等,副班長要選女生。」
他眼睛逐一掃過班上每個女生,然後走下講台走到某個女生面前。
「把妳的名字寫下來。」他說。
那女生乖乖寫了名字,導師回到講台在黑板上寫下那名字。
「贊成的請舉手。」導師問。
全班同學又是不約而同都舉起手來。
我原本猜想,也許那女生跟我一樣只是數學計算能力強而已。
但當導師要她站起來讓班上同學好好認識時,我才恍然大悟。
即使我才12歲,眼光可能幼稚,但依我幼稚的眼光也看得出來,
那女生是班上最可愛的。
所以我莫名其妙當了班長,而副班長是全班最可愛的女生。
雖然很不想當班長,但有可愛的副班長確實是好事。
不過權衡得失,還是所失者重、所得者輕。
就像被痛扁一頓導致渾身是傷,但幫你敷藥的是很可愛的護士小姐。
或許有人覺得受再重的傷都值得,但我是覺得根本沒必要受傷的人。
班上的雜事班長都要全包,而且也是所有老師跟學生之間的窗口。
我還正在摸索和適應國中生活,卻不得不馬上就要獨當一面。
辛苦一點、責任多一點,對我來說還好;
最困擾的,是每節上下課都要高喊:起立、敬禮,而且聲音要宏亮。
但我個性害羞內向,常常聲音顯得細小而且畏縮,偶爾甚至忘了喊。
如果上課時忘了喊,老師會等我喊完後,才開始上課。
這總是讓我很尷尬。
阿勇坐在我左手邊,是我在班上第一個熟悉的同學。
他跟我是國小同學,但不同班。
如果我沒在老師進教室的瞬間喊起立,他會推推我的手肘提醒我。
但如果老師說下課的瞬間我沒喊,他就直接敲我的頭提醒我。
一段時間後,上下課的「瞬間」高喊起立敬禮,成了我的反射動作。
上課還好,只要專心注意教室門口,老師一現身就馬上喊:起立!
有時太緊張,門口一出現人影我就喊起立,結果只是晚進來的學生。
而下課就難抓了,每個老師下課的風格都不一樣。
有的直接說下課;有的把粉筆一丟;有的什麼都不說直接走出教室。
我得趕緊在老師走出教室前喊起立。
如果提早喊起立,老師可能會說:「急什麼?我還沒說要下課。」
可是如果太晚喊,阿勇又要敲我的頭。
有一次我喊起立的聲音太細小,導師罵說根本不像男生。
「副班長。」導師說,「妳來喊。」
結果她怯生生地喊了聲:起立。
我聽了後,雙腳根本站不起來。
那是我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沒想到她的聲音是那種天然嗲,
又柔又軟又膩,聽了只會全身酥軟。
副班長也姓蔡,叫蔡玉卿,黑白分明的眼珠很有靈氣。
她的皮膚很白皙,這很少見,因為我們那裡的女生通常膚色偏黑。
或許很多男同學會羨慕我可以假借公事與她親近,
但可能是我情竇還沒開,或是害羞內向,我完全沒跟她有任何互動。
所以即使她是副班長,她在班上幾乎沒有任何任務。
她的存在感,很像闌尾。
課業部分還好,我可以輕鬆應付,除了數學。
數學老師確實會打學生,男生打屁股,女生打手心。
每個人被打的標準不一樣,主要看成績和導師的主觀認定。
「依你的數學程度,只能錯一題。但你是班長,要作為全班表率。」
導師對我說,「所以你的標準是滿分。沒有滿分,錯一題打一下。」
我的數學程度?那是你開學之初對我快速算完那題才有的成見;
而我會當班長,也是你造成的啊!
怎麼全部都算到我頭上呢?
從此只要考數學,不管大考、小考、抽考、隨堂考、平時考,
我只要錯一題,屁股便會挨一板子。
教鞭打中屁股時所發出的聲音,總是響徹雲霄。
打完後屁股總有灼熱感與疼痛感,我可以想像屁股一定紅通通。
如果有天數學考很差,我會變成猴子嗎?
也許是數學老師真的慧眼獨具,也許是我太害怕被打屁股,
我的數學成績非常優異,被打屁股的機會很少。
其他科目也不錯,只有英文相對而言較差。
在那個年代,鄉下的國小學生根本沒碰過英文,也沒補習,
直到國一才開始學最基礎的A、B、C。
所以班上沒有同學英文特別好,全校恐怕也是。
英文較差可能跟姓蔡一樣,不算特質,而且沒辨識度。
記得英文老師有次上課問我:25的英文怎麼說?
『two ten five。』我馬上回答。
那時英文還只教1到10而已,11以上還沒教。
所以二十五,英文應該唸:two ten five吧。
英文老師聽完後,笑得很誇張,好像我的回答戳中她的笑點。
但班上同學沒跟著笑,我想大家應該都不知道英文25該怎麼說。
搞不好很多人跟我一樣,認為當然要說成two ten five。
而英文老師還是笑個不停,也沒說我的答案對不對?
只有一個坐在我左後方的女同學,我發現她似乎掩著嘴偷笑。
她叫邱素芬,不姓蔡。其實只要不姓蔡就算有了點特色。
我只知道她是班上同學而已,沒交談過,她給我的印象是文靜內向。
但那個年代的鄉下國中女孩,十個有八個是所謂的文靜內向。
剩下的兩個,一個可能個性像男生,另一個可能很活潑或脾氣很凶。
所以女生文靜內向跟姓蔡一樣,不算特質,而且沒辨識度。
唯一有辨識度的,就是她也是班上的幹部——國語推行員。
除了班長副班長外,幹部通常叫股長,比方風紀股長、學藝股長等。
所以「國語推行員」這種幹部非常特別。
導師說國語推行員主要負責推行國語,要大家不可以講方言。
當初選幹部時,她是被同學提名選上的,或許她國語講得很標準吧。
但在學校裡,除了上課或跟老師說話時會講國語外,同學都講台語。
甚至有時也會在上課中不小心講台語。
回家更不用提了,一定講台語。
所以我不知道國語推行員能幹嘛?也從沒看到她在推行國語。
她的存在感,也很像闌尾。
那節英文課下課後,我要走到教室後面丟垃圾時,經過她的座位。
「twenty-five。」她說。
『里工啥(妳說什麼)?』我聽不清楚。
她抬頭瞪我一眼,我才意識到她是國語推行員,我不該講台語。
「twenty-five。」她又說。
『喔。』我問:『那是什麼?』
「25的英文。」
『不是two ten five嗎?』
「不是。」她搖搖頭,「是twenty-five。」
『喔。』我含糊應了聲,反正對不對我也不知道。
「你以後就知道了。」她說。
她講話的語氣很有自信,還帶著一點點走著瞧的意味。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開口說話,她的聲音很低沉,不像一般女生。
而那種低沉,不是聲音很粗,也不是沙啞,只是音質很低。
傳到耳朵時,會有一點麻麻的錯覺,而且有種莫名的磁性,
讓人情不自禁想要專注聆聽。
不過國語推行員第一次開口卻是說英文,好像有點怪。
而她所說的國語,好像也沒有比其他同學標準。
後來英文課教到25的英文該怎麼說時,我下意識轉頭看她。
她接觸到我的眼神後,只是輕輕揚了揚眉毛。
我開始特別注意她,我發覺她很少開口說話。
她坐著或走路時,上半身總是挺直,不像一般人會稍微有點弧度。
但那種挺直不像刻意挺胸的模特兒,而是渾然天成的挺直。
她平時的舉止都是平穩而緩慢,幾乎沒有很大或快速的動作。
即使下課時離開位置,她也是緩緩起身、轉身,再慢慢走出教室。
我很想看她尿急的樣子,但我猜她尿急時大概也是這樣。
只有聽見同學講台語時,她才有明顯反應——
轉頭,瞪一眼,但不開口。
可是下課後整間教室都是用台語交談耶,瞪怎麼瞪得完?
所以大概只有在她旁邊說台語,她才會轉頭瞪一眼說台語的人。
看來她還是有身為國語推行員的自覺。
雖然這位國語推行員有種特立獨行的氣質,很難不讓人注意;
但我跟班上其他男同學一樣,最感興趣的還是最可愛的副班長。
如果你踩著地,頭頂上方是雲,你會想抬頭看雲?還是低頭看泥?
在班上所有女同學之中,副班長是雲,其他都可以叫泥。
這就叫雲泥之別。
可惜我也只是偶爾偷看一下,然後覺得賞心悅目,就這樣而已。
即使國一下學期所有幹部無條件續任,我當了一年班長、
她當了一年副班長,我和她的互動仍然幾乎為零。
雲畢竟是看得到摸不到。
反而我跟國語推行員還有些互動,就是我不小心在她旁邊講台語時,
便可接觸到她轉頭投射過來的銳利目光。
其實她的眼睛很美,又大又亮而且水汪汪的,
隱隱散發出純潔無瑕的氣質。
可是當她的眼睛用來瞪人時,我會聯想到黑鮪魚。
國一快結束時的某個禮拜六,下午1點有個數學考試。
那時沒週休二日,禮拜六要上半天課,而且偶爾下午還得留校考試。
這次考試時間有一小時,我20分鐘就寫完,馬上交卷後離開教室。
別的同學還在教室裡浴血奮戰,我卻可以在外頭玩,這讓我很得意。
考試時間結束,我回到教室,導師讓我們改別人的考卷。
導師一題一題解說並公布正確答案,考卷改完後就還給考卷的主人。
我拿到自己的考卷,發現錯了兩題計算題,其中一題看錯題目,
另一題計算錯誤。
導師把我叫到講桌前,我把考卷給他,他低頭仔細看。
過了一會,導師視線離開考卷看著我,雙眼彷彿在噴火,大聲說:
「提早交,是要讓人以為你很厲害嗎?」
「你這麼有把握自己都不會看錯題目、計算錯誤?」
「還有那麼多時間,你有驗算嗎?」
「你有驗算嗎?你不會驗算嗎?你不知道要驗算嗎?」
導師越講火氣越大,而我的臉越來越漲紅,完全答不出話。
「錯兩題,打兩下!」導師拿出教鞭。
我雙手扶著講桌,微微翹起屁股,低下頭,閉上眼睛。
如果以往教鞭擊中屁股的聲響像手榴彈爆炸,
那麼這兩下的聲響就像核子彈爆炸。
從此以後,考數學時如果寫完後還有時間,
我一定全部題目都驗算一遍。
如果都驗算過了還有時間,那就再驗算,直到考試時間結束。
事實上往後我人生中遇到的各種考試,不管考什麼科目,
我一定直到考試時間結束才交卷。
那天下午,我感覺我整張臉都是紅的,又尷尬又丟臉。
腦海裡一團亂,而且裡頭有兩個字亂竄——驗算。
全班只有我被叫到講桌前挨罵,而且還挨打。
我都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臉繼續當班長?
放學時還不到3點,一群男同學相約騎腳踏車四處逛逛。
我根本沒心情,但阿勇拉著我一起去。
我們去了幾個村落,雖說同屬一個鎮,但這些村落我卻從沒去過。
只可惜再新鮮的景物也吸引不了我,我的心情始終在谷底。
臉還是又紅又熱,腦海裡還是浮現:驗算。
要解散前,有個男同學提議副班長的家就在附近,乾脆去看她。
他跟副班長住同一個村落,他說這時間很可能看到她出來曬衣服。
『每天都可以在學校看到她,幹嘛特地跑去她家看?』我說。
「不一樣啦!」他說,「這時候她應該會穿便服耶!」
其他人一聽到「便服」,立刻跨上腳踏車準備要衝了。
這確實很有誘惑力,即使每天都看得到,但都是看到穿制服的她。
如果她穿便服,一定更可愛吧。
當時我們都不知道,多年後要看到穿著中學制服的美眉反而要花錢。
我們全速往副班長家邁進,不到5分鐘就到了。
她家是三合院似的平房,院子裡兩條長長的竹竿上掛滿衣服。
我們在院子圍牆邊靜靜等待,牆的高度大概到我們的下巴。
等待的時間裡,我開始覺得我到底在幹嘛?好像有點丟臉。
等了10分鐘左右,副班長真的出來了,她應該是出來收衣服。
她把晾在竹竿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取下來,動作很溫柔。
明明她只是穿了普通紅色短袖T恤加上深藍色運動長褲的便服,
但感覺有些男同學看得都快哭了,尤其是阿勇,他整個人都看傻了。
突然有個同學叫了聲:「副班長!」
然後其他人也跟著叫,或是改叫:「蔡玉卿!」
她轉頭看到我們探出圍牆的頭,便笑了出來,停止收衣服的動作。
停頓一會後,她似乎很不好意思,低下頭加快收衣服的動作。
她沒再看著我們,只是邊收衣服邊笑。
在其他同學還目不轉睛時,我看見隔壁的院子出現一個女生。
隔壁也是三合院似的平房,院子裡只有一條長長的竹竿。
那女生穿著白色短袖T恤、灰色運動長褲,手裡提了兩桶衣服。
我覺得她有些眼熟,往前走近幾步仔細一看,竟然是國語推行員。
她把兩桶衣服放在地上,一件一件拿起來曬。
拿起衣服,先抖一抖;拿出衣架,套上衣服;把衣架掛在竹竿上。
最後拿出曬衣夾,夾住衣架上的衣服。
無論是抖、套、掛、夾,她的動作始終緩慢而流暢。
所有衣服在她手上,似乎都是備受呵護的藝術品。
不知道為什麼,她那緩慢而流暢的動作讓我心情很平靜。
我專注欣賞她呵護每一件衣服的每一個動作。
已經感覺不到臉上的紅與熱,腦海裡的驗算兩字也不見了。
「豬腸。」阿勇敲了一下我的頭,「回家了!」
我彷彿大夢初醒,揉了揉頭。
這似乎擾動了她,她轉頭看到我和阿勇,嘴角好像拉出一抹微笑。
然後她繼續緩慢而流暢的抖、套、掛、夾,動作沒任何改變。
『她剛剛是不是笑了一下?』我問阿勇。
「有嗎?」
『就嘴巴那邊好像有動一下,那是笑吧?』我又問,『是不是?』
「你是白痴嗎?」阿勇又敲一下我的頭,「回家了!」
這群在圍牆外看著可愛女生的同學中,只有我和阿勇住在海港地區,
所以我和他一起騎腳踏車回家。大概要騎35分鐘。
我邊騎邊想,如果國一生活是張考卷,裡面有一道題目:
全班最可愛的女生是誰?
我第一次作答時,毫不猶豫寫上:副班長。
但經過驗算、再驗算,我發覺副班長這個答案不對。
全班最可愛的女生……
在我心目中全班最可愛的女生……
應該是國語推行員。
2.
升上國二要重新編班,班上只剩幾張熟面孔,其餘都是新同學。
結果我、阿勇、副班長又編入同一班,國語推行員也是。
遺憾的是,導師也是。
「先選班長,大家可以踴躍提名。」導師說,「不過大家都還不熟,
應該不知道要選誰。所以我來提名好了。」
幹,這個理由是要用幾次?
結果我還是班長。
副班長也依然是導師眼中最可愛的女生——蔡玉卿。
我覺得這次輪到導師該打屁股,因為如果他仔細驗算,
應該會發現有更可愛的女生。
其他幹部的推選,導師就讓同學提名,也順利選出。
只有選國語推行員時沒人要提名。
「那還是邱素芬吧。」導師說。
座位的編排有了大變動,國一時男生坐在教室左邊,女生坐右邊。
現在座位變成「梅花陣」,每個人的前、後、左、右,都是異性。
排座位時,全班同學先在教室外面依身高排成一列,由矮到高。
然後略微調整,兩個男生之間要有女生、兩個女生之間要有男生。
最後依序走進教室,由左到右、由前到後,決定自己的座位。
依身高排列時,國語推行員剛好在我前面,這表示她跟我差不多高。
我很興奮,因為國一時她比我高一點。
而原本國一和我差不多身高的阿勇,現在已經比我高一點了。
結果國語推行員就坐在我右手邊,阿勇則坐在我左後方。
以後觀察她的動作就容易多了,眼角餘光一掃就看得到。
我很喜歡看她緩慢而流暢的動作,而且總是莫名的讓我心情平靜。
每當上課想打瞌睡時,瞥見她坐得挺直的身體,我就會瞬間清醒。
雖然她上半身總是挺直,但並不會給人高傲感,反而比較像是……
一種孤獨感和疏離感。
就像微風吹過草原,所有的草都彎著身,只有一朵花挺立著。
她就像那朵花,在周遭環境中顯得孤獨和疏離。
她的挺直好像不太合人體工學,我常懷疑她能維持那樣的姿勢多久?
但她似乎很自然,即使再久,上半身依舊挺直,幾乎沒有弧度。
甚至連午休時趴在桌上睡覺也一樣。
所有人趴在桌上睡覺時,背部都快彎成一個圓了;
而她上半身雖然前傾,但背部幾乎還是直線。
每當導師拿教鞭要打手心時,女同學們總是害怕而畏縮地伸出雙手。
每打一下,雙手便垂低,越打越低,有時還得暫停讓她們把手平伸。
有些女同學被打手心時還會拼命眨眼睛,有的甚至會哭。
如果是副班長要挨打,她雙手幾乎伸不直,手肘還是彎的。
「妳是副班長,可以少打兩下,而且我會打輕一點。」導師說。
差太多了吧?我卻要以身作則耶。
副班長打完手心後整張臉都是紅的,而且會拿手帕擦拭眼角。
我相信這景象會讓班上很多男生心碎,尤其是阿勇。
而國語推行員總是緩緩站起身,從容走到導師面前,平伸出雙手。
她伸出的雙手非常筆直,與地面平行。
不管打再多下,她既不眨眼,也完全沒發出任何聲音。
她的雙手始終保持與地面平行,背部仍然挺直。
像極了從容就義、引頸就戮的革命烈士。
即使國語推行員就坐在我旁邊,但我們從未交談。
一來她本來話就很少,二來我也怕不小心講台語讓她瞪我。
她還是維持國一時的風格,如果聽到有人在旁邊說台語,
她會轉頭瞪一眼說台語的人。
雖然她的眼睛很美,但瞪人時的眼睛像是跟黑鮪魚借來的。
不過開學後沒多久,她就不用瞪人了。
國二開始,學校嚴格執行說台語要罰錢的政策。
聽說有些學校說台語的學生要掛狗牌,藉由一種近似羞辱的方式,
讓學生不講台語。
但掛狗牌對我們這裡應該沒用,甚至會有反效果。
因為依我們的習性,如果講台語就掛狗牌,那全班幾乎都會掛狗牌。
沒掛狗牌的人反而才會被嘲笑:「哈哈,不會講台語。真遜!」
學校訂的辦法是:講一句台語罰一塊錢;講一句髒話罰五塊錢。
在那一枝冰棒也才兩塊錢的年代,罰一塊錢很傷。
而且一句就罰一塊,如果肺活量好講話快劈里啪啦講一大串台語呢?
至於所謂的「髒話」,主要是針對講「幹」和「幹你娘」之類。
可是在我們那裡,「幹」是發語詞和口頭禪,很難避免。
而「幹你娘」雖然很難聽,但一氣起來還是很容易就說出口。
在我們那裡如果是很認真糾正小孩不要講髒話的父親,他可能會說:
「幹你娘!你這死小孩為什麼要講幹?林北沒教你嗎?幹!」
這個政策在班上造成恐慌,人人自危。
果不其然,嚴格執行後的第一個禮拜,幾乎每個人都被罰錢。
只要國語推行員聽到有人講台語,會當場冷冷地說:「一句。」
每個禮拜統計一次,再把結果回報給導師。
導師看到第一個禮拜的結果後火冒三丈,狠狠訓了全班一頓。
我是極少數沒在第一個禮拜中槍的人,但這並不表示我沒講台語,
只是運氣好,沒被國語推行員當場抓到而已。
但我不可能永遠走狗屎運。
有次下課跟阿勇說話時,我不小心說:『雖小。』
「班長。」國語推行員轉頭看著我,「一句。」
她的聲音原本就低沉,此時聽來好像帶點冷酷的味道。
『雖小又不是台語。』我很不甘心。
「那是倒楣的台語。」她的聲音依舊低沉。
『妳沒聽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我開始狡辯。
「你如果再說,我就再加一句。」她的聲音更低沉了。
『雖小,明明是雖然很小的意思。』
「一句。」
『麻雀雖小,妳更雖小!』我火了,大聲說。
「班長。」她突然站起身,「一句!」
我和她站著互望,她的眼睛瞪得又圓又大。
我則努力忍住不說出我們那裡的發語詞。
她平時的動作總是緩慢而流暢,剛剛突然站起身,
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迅速而俐落的大動作。
雖然之後她又回復緩慢而流暢的動作,但以往讓我心情平靜的動作,
現在看起來卻很刺眼。
我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氣。隔天早上一進教室看到她,我便說:
『溫刀武西郎。』
「班長。」她馬上說,「一句。」
『這哪是台語?明明是國語。』
「這是我家有死人的台語。」
我立刻在紙上寫下:溫刀武西郎這五個字,然後拿給她看。
「一樣。」她說,「不用狡辯。」
『甲爸丹細!』我又火了。
「一句!」她也火了。
『這明明是國語。』
「這是吃飽等死的台語。」
我又在紙上寫下:甲爸丹細這四個字給她看。
「你老說死,都沒別的事可做了嗎?」她瞪著我。
『Where is your mother?』我說。
「嗯?」她愣了愣。
『妳娘在哪裡?』
「問這幹嘛?」
『意思是:你娘咧!』
「髒話!」她又突然站起身,「一句!」
『幹!』我火了,終於忍不住講出發語詞。
「髒話!」她似乎更火,「一句!」
『幹是幹什麼的幹,哪是髒話?』
「你再說,我就再加。」
『妳在「幹」什麼,也是髒話?』我把幹字加重音。
「髒話。」她的眼睛越來越像黑鮪魚,「一句。」
『幹!』
「一句!」
我氣得說不出話,狠狠把書包摔在桌子上。
她則轉身走出教室,轉身的動作不像平時那樣緩慢,而是非常快速。
轉身的瞬間還碰到桌角,桌子移位時發出很大的聲響。
我被記了五句台語、四句髒話,總共要罰25塊錢。
我都不知道回家怎麼跟老爸開口要這筆錢?
如果我開口要這筆錢,恐怕會連累我奶奶。
因為老爸可能會大罵:「幹你祖奶!」
在我們那裡,年紀越大,幹的輩分越高。
罰錢還算事小,當導師看到那禮拜我是要罰最多錢的人,整個發飆。
我在課堂中被叫起來罰站,足足被訓了十分鐘。
因為頂了個班長的頭銜,總被「以身作則」這句話壓得死死的。
訓完後,導師繼續上課,同學繼續聽講,而我繼續站著。
我站著聽課時,眼角餘光不時偷瞄她,想看看她會不會覺得內疚?
但她完全正常,我甚至懷疑她內心在偷笑。
如果她不是女生,我可能會扁她;
但她是女生,我只能選擇生悶氣。
我不再用眼角餘光觀察她的動作,下課時一定從左方離開。
午休趴著睡時,也是趴著右臉,頭轉向左邊。
有次課堂中考完數學後,導師要我們交換考卷批改。
我上半身都沒動,右手拿著我考卷,往右平伸,她接下;
她上半身也沒動,左手拿著她考卷平伸過來,我也接下。
整個過程中,我完全沒看她,她也沒看我,氣氛很詭異。
導師一題一題解說並公布正確答案,我們也一題一題批改。
我越改眼睛睜得越大,她幾乎都錯啊!
導師解說完畢,我們也改好了,她還是沒看我,直接伸出左手。
我接下我的考卷,瞄了一眼右上角,滿分。
可是我不敢把她的考卷給她,因為那張考卷不到30分。
我很慌張地重複驗算,是不是我算錯?是不是我改錯?
「班長。」她終於轉頭看著我,「把我的考卷給我。」
『可是……』我還在做最後努力,看分數能不能高一點?
「給我吧。」她說,「改越久,分數也不會變高。」
我只好拿起紅筆,在考卷右上角,寫上:25。
她從我桌上一把抓起她的考卷,動作迅速且帶點粗魯。
導師走下講台,看看我們大概都考幾分。
我眼角偷瞄她,發現她正專注看著考卷,臉色似乎很凝重。
「唉。」導師走到她旁邊,看了一眼她的考卷,嘆了口氣,說:
「邱素芬妳成績不錯,英文又特別好,怎麼妳數學這麼差呢?」
她聽完沒任何反應,眼睛盯著考卷,背部依舊挺直。
雖然在考試前我氣她氣得要死,但我完全沒有幸災樂禍的心。
我只是擔心她,莫名的擔心,同時也不知所措。
讓我知道她數學只考25分以及導師當眾說出的那番話,
對孤傲的她而言,一定很難受吧。
啊?她掉淚了?
再仔細一看,沒錯,她掉眼淚了。
淚水真的是用「掉」的,直接掉在考卷上,一顆接一顆。
即使掉淚,她完全不發出聲音,也沒有任何擦拭淚水的動作。
一般女生應該會拿出衛生紙邊哭邊擦眼角,甚至是趴下來哭。
但她依然坐得直挺挺的,眼睛盯著考卷,任憑淚水掉落。
既然止不住,就讓它掉吧。
如果去擦,反而會讓人知道正在流淚。
孤傲的她,應該是這麼想吧?
因為坐在她旁邊,又仔細觀察她,我才知道她在掉淚。
別人一定看不出來吧。
雖然她咬著下唇不發出任何聲音,雖然她不擦拭眼角偽裝平靜,
但是她的鼻頭已經泛紅。
下課有10分鐘,全班鬧烘烘的,只有我和她還端坐在座位。
我好像是陪著依舊背部挺直、眼睛盯著考卷的她。
離下節上課鐘響只剩1分鐘時,我終於忍不住站起身,走近她。
『妳要不要……』我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是覺得有說話就好。
「你被罰25塊,我就只考25分。」她說,「這樣你滿意了吧?」
她的聲音仍舊低沉,背部依然挺直,視線還是停留在考卷。
『那我寧願被罰多一點錢。』我說。
她的視線終於離開考卷,轉過身,抬頭看我一眼。
這一眼很長,因為我也不知道還要說什麼?只能跟她互望。
直到上課鐘聲響起。
放學時,我收拾書包準備回家,卻發現她根本沒有整理書包的動作,
甚至她又拿出那張數學考卷。
我離開教室,心想她該不會打算一個人留在教室裡檢討那張考卷吧?
我邊走邊想,走到車棚牽出腳踏車,心裡還是放心不下。
把腳踏車放回車棚,直接跑回教室。
她果然還在。
她嘴裡咬著筆,似乎正在思索考卷上的題目該怎麼解?
『我可以看一下嗎?』我走近她,小聲問。
「不用。」她馬上說。
『我沒有要嘲笑的意思。只是……』我很緊張,『只是想幫忙。』
她頓了頓,慢慢鬆開咬住的筆,用筆尖輕輕點了考卷中的某道題目。
我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那題目。
『妳的筆借我好嗎?』我說,『還有借我一張紙。』
她將手中的筆遞給我,又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白紙。
我在那張白紙上,放慢速度,一邊寫下計算過程,一邊說明。
『這樣明白了嗎?』我問。
她沒回答,也沒任何反應或動作。
『我再算一遍。』
這次我速度更慢了,說明的時間也變長。
『這樣明白了嗎?』我又問。
她終於緩緩地,點了個頭。
看到她點頭,我如釋重負,像終於考完期末考那樣。
『還有別的題目嗎?』我問。
她拿起筆,懸在半空中,遲遲沒落下。
「可能點不完了。」她竟然笑了。
她的笑容很清淡,只是嘴角拉出微笑,沒有笑聲。
但對我而言,已經非常豐富了。
「就這樣吧。」她緩緩站起身,「我要回家了。」
我稍微退開兩步,看著她慢慢收拾書本,一本一本放進書包。
順了順吃得飽漲的書包,拉了拉書包肩帶,然後書包上肩。
她的動作始終是緩慢而流暢,對我而言,那是一種優雅。
「再見。」她緩緩走出教室,「謝謝。」
再見這句是她跨出第一步時說的,我聽得很清楚;
而謝謝這句,是她已經走到教室門口,背對著我時說的。
雖然應該沒聽錯,但還是會有她是不是說了謝謝的不確定感。
從此只要當天有發回數學考卷,我在放學後一定刻意多待一會。
可能她察覺了我的企圖,反而比平時更加速離開學校的動作。
我想,她應該不想接受我的善意或幫忙吧。
雖然她的數學成績令人擔心,但最令我擔心的,是她的人緣。
因為她是國語推行員,要隨時捕獲講台語的同學,
被捕獲的同學通常心有不甘,容易遷怒於她。
而且大家都怕不小心講台語被她當場抓到,於是開始躲著她。
久而久之,已經特立獨行的她,更加孤立了。
沒人要靠近她。
甚至有個叫黃益源的男同學幫她取了個綽號:毒氣。
意思是看到她,就得趕緊摀住嘴巴逃開,不然會出事。
這綽號讓很多人深有同感,於是班上幾乎所有人都叫她毒氣。
只有我死都不叫,只叫國語推行員。
有次她要走出教室時,經過一群同學。
「毒氣來了!」黃益源突然大叫,「大家快閃!」
那景象,就像深夜時突然打開電燈,一堆蟑螂立刻四散逃開。
當她看到所有人都摀住嘴巴四散逃開後,她停下腳步,站著不動。
停頓幾秒後,她再繼續往前。
我看著她依然挺直的背影,心中有說不出的難過。
在大家都躲開她的情況下,她很難再抓到講台語的同學。
每個禮拜回報給導師的結果,講台語的人越來越少;
終於有次,結果是零。
「邱素芬,妳是國語推行員,要好好認真負責抓講台語的同學。」
導師根本不相信沒人講台語,「不可以偷懶,或私下放過同學。」
她聽完後依然沒反應,也沒做任何辯駁。
我很仔細注意她,眼角餘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果然……
唉,她掉眼淚了。
像沒有完全扭緊的水龍頭,水滴一顆又一顆,往下掉。
這次是一面抄筆記,淚水一面滴在筆記本上。
但她沒做任何改變,沒積極主動去抓講台語的同學,
也沒偷偷摸摸躲著或埋伏的鬼鬼祟祟行為。
這樣下去,她明天回報給導師的結果還會是零。
怎麼辦呢?
隔天一早,我一進教室,走到座位低頭看一眼抽屜,然後故意說:
『阿娘喂!』
「班長。」她說,「一句。」
『我哪有講台語?』我假裝狡辯。
「那是我的媽呀的台語。」
我把書包摔在桌上,假裝很不甘心。
這樣她至少有點交代了吧?
至於我會不會被導師罵說是唯一講台語的人,我不在乎。
之後只要她沒抓到同學講台語,我就自願成為她的「戰果」。
我要假裝不經意說出台語,而且那句台語也得經過設計。
被她抓到時要先狡辯,狡辯不成的話,要假裝很不甘心,
偶爾也要表現出有點生氣的樣子。
這些對演技來說,都是不小的考驗。
如果日後我拿到奧斯卡金像獎最佳男主角,上台領獎時,
一定最先感謝國語推行員,感謝她的啟蒙。
偶爾我還會拉阿勇下水,我會趁他埋頭寫功課時,拼命叫他:
『阿勇!』我叫了好幾聲。
「衝啥啦(做什麼)!」他大聲說。
「蔡尚勇。」她轉頭對阿勇說,「一句。」
我哈哈大笑,阿勇則衝過來狠狠敲我的頭。
有次我又要自願成為她的戰果時,一時之間想不出該講哪句台語?
「班長。」她說,「不用傷腦筋去想該講什麼台語。」
『妳知道我要講台語?』我嚇了一跳。
「嗯。」她點個頭,「你的演技要加強。」
『這……』我應該臉紅了。
「總之如果想不出該講什麼台語時,你可以說我的名字。」
『說妳的名字?』我很納悶,『邱素芬?』
「姓不用,只叫名字。」
『喔。』我說,『素芬。』
她愣了愣,臉上好像微微一紅。
『素芬。』我又說一次,『對嗎?』
「嗯。」她應該臉紅了。
『為什麼要說素芬?』
「素芬是吸菸的台語。」
『對耶!』我恍然大悟,『素芬。』
「班長。」她確實臉紅了,「一句。」
『她剛剛是不是臉紅了?』我走兩步到阿勇旁邊,小聲問。
「有嗎?」
『她臉頰兩邊出現紅色,那是臉紅吧?』我又小聲問,『是不是?』
「里洗北七溜(你是白痴嗎)?」阿勇敲一下我的頭,「尿尿啦!」
「蔡尚勇。」她轉頭說,「一句。」
我又哈哈大笑,阿勇則拉著我去上廁所,邊走邊敲我的頭。
原來可以只叫她的名字就好,這樣確實不用傷腦筋。
可是她都發覺了,我還演得下去嗎?
我開始思考以後該怎麼演,連午休時趴在桌上也在想,都沒睡著。
下午第一節課剛下課,便聽到她叫一聲班長,我轉頭看著她。
「要一起去福利社嗎?」她問。
『喔?』我愣了愣,『好。』
我們一起走到福利社,她買了兩枝紅豆冰棒,而我什麼也沒買。
「請你吃。」她遞了一枝冰棒要給我。
『這不好意思吧。』
「沒關係。」她又說,「請你吃。」
『謝謝。』我只好收下。
走出福利社,我們在旁邊的樹下一起吃冰棒。
要開始吃冰棒前,我請她稍等,讓我先檢查一下。
我先檢查她的冰棒,然後檢查我的冰棒。
『可以吃了。』我說。
「你在檢查什麼?」她很好奇。
『我常跟阿勇一起吃紅豆冰棒。』我說,『有次他冰棒上的紅豆特別
大顆,我就說他真幸運,他也很得意。結果妳知道那是什麼嗎?』
「不知道。」她搖搖頭。
『那其實不是紅豆,是壁虎的頭。』我哈哈大笑,『一開始看到以為
是紅豆,吃到一半才發現是一隻壁虎在冰棒裡。」
「好噁心。」她皺了皺眉。
『自己吃到,才叫噁心。』我笑了笑,『但別人吃到,就叫好笑。』
她也露出笑容,依然是嘴角拉出些微弧度的清淡笑容。
我們簡單閒聊幾句,邊吃邊聊。
「你很喜歡吃紅豆冰棒吧?」她問。
『對。』我點點頭,『所以常跟阿勇一起吃。』
「那你多久沒吃紅豆冰棒了?」
『這……』我想了想,『應該很久了,但不知道有多久?』
「為什麼那麼久沒吃?」
『因為……』我不敢往下說。
因為所有的零用錢都用來繳講台語的罰款了啊!
「以後不要再故意講台語了。」她說。
『可是如果妳都抓不到別人講台語,妳會被導師罵。』
「被罵幾句又不會死。」她說。
我看著她,心裡OS:也許不會死,但妳會受重傷。
『我沒差啦,以後我說台語時,妳還是要抓。』我說。
「但是這樣會輪到你挨罵。」
『被罵幾句又不會死。』我說。
她聽到我用了她的對白,又簡單笑了笑。
「那你一個禮拜最多只能講兩句台語。」她說。
『為什麼是兩句?』
「這樣我才可以請你吃紅豆冰棒。」她笑了起來。
她這次的笑容就明顯多了,嘴唇拉出的弧線很圓滑。
而她的眼睛也微微彎了,水汪汪的眼睛裡波光蕩漾。
最特別的是,她左臉頰上出現一個小酒窩。
我看著她的笑容,越看越入迷。
腦中突然又開始驗算。
國語推行員是全班最可愛的女生?
不對。
國語推行員是全年級最可愛的女生才對。
※ 國語推行員 ※
written by jht
尖銳的哨音響個不停,偶爾還夾雜著汽車的喇叭聲。
幾百輛車擠在一起,幾乎動彈不得。
從三條馬路來的車輛,都要擠進同一座橋。
每條馬路起碼有兩排車流,而橋上只有一個車道可以通行。
好像三條肥胖的龍要合成一條細瘦的蛇。
站在車陣中的警察像是歇斯底里的猴子,嘴裡猛吹哨子、
雙手拼命揮舞試著指揮交通。
我待在其中一條肥龍之中,每隔幾分鐘才能往前移動十公尺。
看了看時間,12點5分,而約好的時間是12點。
我已經遲到了。
距離橋頭只剩50公尺,過了那座橋,就是我的目的地。
...
作者序
寫在《國語推行員》之後/蔡智恆
《國語推行員》這本書約15萬字,2017年7月動筆。
寫了兩個月後,停筆三個月,2017年12月再提起筆寫完。
寫作期間的最後一個月,我幾乎不眠不休、廢寢忘食。
完成的那瞬間,我氣力放盡,開始昏睡兩天。
這是我寫作生涯滿20年的作品,希望具有某種代表性,或是總結。
20年來,我總是只用簡單的文字、平淡的語氣敘述故事。
常常有人告訴我,只要翻開第一頁,就知道是我寫的。
「風格」是一個很有趣的概念,尤其對於寫作者而言。
依照人家的說法,我的風格很明顯,而且與眾不同。
即使作品越來越多,寫作的風格卻始終保持不變。
有些人開始覺得不耐,甚至由喜歡變成不喜歡。
於是我常被問:難道不想嘗試其他風格嗎?
面對這樣的問題,我總在心裡OS:
如果因為風格一直沒變,所以不喜歡;
那你可能這輩子無法愛同一個人太久。
只要你的愛人一直沒變,可能有天你會不再喜歡她。
這比喻也許不貼切,甚至引喻失義,請原諒我的詭辯。
我只是想提供另一個思考角度:
在快速變遷的時代洪流中,你覺得改變比較難?
還是不變比較難?
寫作的旅途上,我偶爾會轉身。
踏上旅途之初,耳畔總是傳來歡呼聲、鼓舞聲、加油打氣聲;
隨著我越走越遠,漸漸地,那些聲音變少了。
當我聽不到那些聲音時,回頭一看,
卻發現有些人在默默跟隨。
我很感動。
於是原本打算不再前進的我,會因而鼓起勇氣繼續向前。
《國語推行員》這書名有些尷尬,很多人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即使知道了,也會覺得怪。
如果你看到一本書叫《總務股長》,你不會覺得怪嗎?
但請你原諒,我一向不擅長取書名,這也是我的風格。
《國語推行員》本來打算只寫三萬字,故事的時間比較短。
但一動筆便豁出去了,決定寫長,故事的時間拉長到約30年。
「國語推行員」只是書中女主角在國中時擔任的幹部名稱。
結果這部成了我作品中字數最多的小說。
我寫作時總是很有誠意,這本也不例外。
人們常問我:你覺得自己寫得好不好?滿意嗎?
我的回答總是「說謊」。
因為我都回答:我覺得寫得並不好。
這本寫得更糟,很糟糕很糟糕,我非常非常不滿意。
我出生在1960年代末,中學時代班級幹部中有國語推行員。
我曾因講台語而被罰錢,也總是很不甘願。
高中時有次上台北比賽,在台北坐公車時講台語,
車上幾個女高中生轉頭斜眼看我。
我經歷過那樣的年代。
時代是有味道的。
可以記錄時代味道的東西很多,比方流行歌曲。
你可能只要聽到某首歌,就會回到你聽這首歌時的年代,
然後想起那時候的人事物。
《國語推行員》橫跨了30年,必然會碰到時代變遷的問題。
我無意多著墨時代變遷,因為那只是過程而已。
20年前我上網時,常碰到異樣的眼光,上網的心態也常被揣測;
現在,反而是從沒上網的人會被送去精神醫院。
如果你從20年後坐時光機回到現在,你也可能發現很多荒謬;
而這些荒謬對現在而言卻是理所當然。
如果喜歡是一種心情。
在快速變遷的時代洪流中,你覺得你的喜歡改變了比較難?
還是你的喜歡始終不變比較難?
你會不會覺得,如果你的喜歡始終不變,
是一件令人心安的事?
謹獻上《國語推行員》這部小說,你喜不喜歡我不知道。
品嚐者的味覺總是獨立於烹飪者的烹飪技巧之外。
我只是秉持這20年來的樣子,很努力很誠懇寫完。
如果我的不變令你覺得不可思議或是不以為然,都不是我的意圖。
因為我沒有意圖,只是很誠懇寫小說而已。
小時候我很喜歡吃滷蛋,我甚至還記得第一次吃滷蛋時的快樂心情。
經過幾十年,我還是喜歡吃滷蛋。
我很慶幸滷蛋的味道沒變,更慶幸自己還是喜歡吃滷蛋。
如果一旦喜歡,就能喜歡很久很久。
那應該是件快樂的事吧。
寫在《國語推行員》之後/蔡智恆
《國語推行員》這本書約15萬字,2017年7月動筆。
寫了兩個月後,停筆三個月,2017年12月再提起筆寫完。
寫作期間的最後一個月,我幾乎不眠不休、廢寢忘食。
完成的那瞬間,我氣力放盡,開始昏睡兩天。
這是我寫作生涯滿20年的作品,希望具有某種代表性,或是總結。
20年來,我總是只用簡單的文字、平淡的語氣敘述故事。
常常有人告訴我,只要翻開第一頁,就知道是我寫的。
「風格」是一個很有趣的概念,尤其對於寫作者而言。
依照人家的說法,我的風格很明顯,而且與眾不同。
即使作品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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