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衛報》百大最佳小說,哈代三大代表作之一
吳爾芙(Virginia Woolf)稱哈代為「英國小說家中最偉大的悲劇大師」。
文學評論家韋伯(Carl J. Weber)譽哈代為「英國小說中的莎士比亞」。
徐志摩認為,「單憑他(哈代)的四五部長篇,他在文藝界的位置已足夠與莎士比亞,鮑爾札克(巴爾扎克)並列」。
英國文學論評家大衛・洛奇(David Lodge)讚譽哈代在小說中的表現手法,可以用電影術語,如長鏡頭、特寫、廣角鏡頭、超遠鏡頭等來形容和分析,皆適用其中。
曾多次改編為電影、影集、舞台劇和廣播劇。
小學教師理察.費洛森即將離開馬利格林,準備前往基督教堂城,進大學就讀。費洛森鼓勵來向他告別的十一歲男孩裘德繼續學習。裘德在姑婆茱希拉.佛雷的麵包店裡幫忙,並自學希臘語與拉丁語,希望將來到基督教堂城學習。十九歲時,裘德成為石匠學徒,並繼續研讀神學經典,希冀未來成為神學博士。
裘德意外和村中女孩艾拉貝拉相識,不久便發生了關係。艾拉貝拉假裝懷孕讓裘德與她結婚,婚後兩人成為怨偶。艾拉貝拉和父母移居澳大利亞,僅留下一封信給裘德。
裘德來到基督教堂城附近當石匠,見到了同在基督教堂城的表妹蘇,並深受她吸引。兩人去拜會失去理想仍在小學教書的費洛森老師,裘德推薦蘇當他的助教。後來費洛森和蘇決定結婚,裘德為此十分痛苦。失去感情寄託,加上無法順利進入學院讀書的雙重打擊下,裘德開始酗酒而遭解僱,只好回到馬利格林。
裘德痛苦地參加了蘇的婚禮,之後就回到基督教堂城附近找工作,遇見了從澳大利亞返國的艾拉貝拉。婚後的蘇則為自己和費洛森的關係所苦惱,費洛森最後決定跟蘇離婚,蘇也在裘德離婚後,跟他在一起,但兩人一直沒有正式結婚。
這對情人生活得很快樂,當地居民卻因為蘇和裘德未婚同居而蔑視他們,讓這個小家庭度日維艱,造成了日後的悲劇……
【好評推薦】
《無名的裘德》是哈代完成的最後一部小說,無論從主人翁的浪漫情事或是生涯追求各個方面,甚至以社會批判的層面來說,都是極度慘烈的。這部小說早期被學者視為是班楊(John Bunyan)《天路歷程》的反諷,紀錄裘德的尋索與幻滅。其實如果以女主角蘇的經歷來看,小說無異是《咆哮山莊》與《簡愛》的神學展演。……這部小說,在基督教義的檢討上,是哈代嘔心瀝血之作,由兩位主角搏命展演。──國立臺灣大學外文系教授 吳雅鳳
作者簡介:
湯瑪斯.哈代(Thomas Hardy OM),1840~1928
英國小說家和詩人。
作為承襲喬治.艾略特傳統的維多利亞時代寫實主義者,哈代在小說和詩歌中都受到浪漫主義的影響,包括威廉.華茲華斯的詩歌。他對維多利亞時代社會中的許多事情都持高度批判態度,尤其是對英國農民地位的低落,例如來自他的家鄉英格蘭西南部的農民。
雖然哈代一生都在寫詩,並且主要將自己視為詩人,但他的第一部詩集直到1898 年才出版。最初,他以小說《遠離塵囂》(1874年)、《嘉德橋市長》(1886)、《黛絲姑娘》(1891)和《無名的裘德》(1895)聞名。在哈代的一生中,他的詩歌受到年輕詩人的讚譽,他們視他為導師。在他死後,他的詩歌受到如艾茲拉.龐德(Ezra Pound)、W.H. 奧登(W. H. Auden)和菲利普.拉金(Philip Larkin)的讚譽。
哈代的許多小說都關注跟自己激情和社會環境搏鬥的悲劇人物,而且他們經常以威塞克斯的半虛構地區為背景。他的兩部小說《黛絲姑娘》和《遠離塵囂》在 BBC 的「大閱讀」(The Big Read)調查中名列前 50,《無名的裘德》則名列英國《衛報》百大最佳小說。
1895 年出版的《無名的裘德》因其對性、宗教和婚姻的爭議處理而遭到維多利亞社會大眾更強烈的負面反應。它對婚姻制度的明顯攻擊,讓他的妻子艾瑪.哈代擔心《無名的裘德》會被解讀為自傳,也對哈代搖搖欲墜的婚姻雪上加霜。一些書商用牛皮紙袋包裝出售這本小說,而韋克菲爾德的主教沃爾沙姆.豪(Walsham How)據說燒掉了他的書。在 1912 年版的後記中,哈代幽默的將這一事件稱為本書事業的一部分:「在媒體做出這些(敵對)判決之後,它的下一個不幸是被一位主教燒死──可能是因為他無法燒死我。」有人認為他放棄寫小說是因為《黛絲姑娘》和《無名的裘德》所受的批評,但也有許多人持不同意見。
相關著作:《無名的裘德(首度繁體中文全譯本,封面燙金特別版)》
譯者簡介:
陳錦慧
加拿大Simon Fraser University教育碩士。曾任平面媒體記者十餘年,現為自由譯者。譯作:《懷德菲爾莊園的房客》、《湯姆.瓊斯》、《密探》、《北與南》、《山之魔》、《骨時鐘》、《製造音樂》等二十餘冊。賜教信箱:c.jinhui@hotmail.com。
章節試閱
裘德某些方面的思想像個老人,其他方面卻遠遠跟不上他的年齡。當時他沉浸在思緒裡,走得有點慢,被一個腳步輕快的路人趕過去。夜色雖暗,他還是看得出來那人戴著極高的帽子,穿著燕尾服,邁著細瘦雙腿搖搖擺擺往前走,靴子沒有發出聲響,前襟的錶鍊卻劇烈擺盪,把一道道天光反射向四面八方。裘德開始感到孤單,邁開腳步趕上去。
「嘿,年輕人! 我在趕時間,如果你想跟我一起走,得加快腳步。你知道我是誰嗎?」
「嗯,應該知道,威伯特醫生?」
「啊,到處都有人認識我! 為大家做好事的人就是這樣。」
威伯特是個到處行騙的遊方郎中,在偏僻的鄉間名聲響亮,在其他地方則無人知曉。因為他刻意提防,避免招來盤查,惹上麻煩。他的顧客都是村民,在整個威塞克斯郡,也只有村民認識他。比起那些有資金、懂宣傳的庸醫,他的地位相對卑微,活動範圍只限窮鄉僻壤。事實上,他只能勉強餬口。他靠兩條腿走南闖北,幾乎踏遍整個威塞克斯郡。有一次裘德看見他把一罐調色豬油賣給一個老婦人,說可以治腳痛。那罐珍貴的藥膏要價一基尼,婦人以分期付款方式支付,每兩星期給一先令。威伯特聲稱那油膏只能從一種生活在西奈山的草食動物身上提取,想要抓到那種動物必須冒著失去生命或手腳的風險。裘德雖然對這位先生的藥有所懷疑,卻覺得對方肯定見聞廣博,只要不涉及醫療專業,說出來的話應該相當可信。
「醫生,你一定去過基督教堂城吧?」
「沒錯,去過很多次。」那瘦瘦高高的男人答。「那是我執業的重點地區之一。」
「那是學術和宗教很發達的城市嗎?」
「孩子,如果你去過,也會這麼認為。在學院裡洗衣服的老婦人的兒子都能說拉丁語,雖然在我這種評論家的眼光看來,算是彆腳拉丁語。我們在大學時代都說那叫不入流拉丁語。」
「也會希臘文嗎?」
「嗯,準備當主教的人才學希臘文,方便他們讀《新約》的原文。」
「我要學拉丁文和希臘文。」
「這志向很遠大。你得先弄兩本文法書。」
「我以後要去基督教堂城。」
「你去的時候,別忘了跟人說威伯特醫生獨家專賣知名藥丸,包治消化系統所有疾病,還能治療哮喘和呼吸急促。一盒兩先令三便士,有政府的特許標章。」
「如果我幫你在這附近宣傳,你能給我文法書嗎?」
「我可以把我的賣給你,我學生時代用的那些。」
「先生,太謝謝你了!」裘德感激不盡。他喘著氣說話,因為醫生走得太快,他只得一路小跑,側腹陣陣刺痛。
「年輕人,你在後面慢慢走。這樣好了,我幫你把文法書帶來,教你第一課,如果你記得住,就向村裡每一戶人家推薦威伯特醫生的黃金油膏、救命藥水和婦科藥丸。」
「你會把文法書拿到什麼地方?」
「兩星期後的今天,同樣七點二十五分,我會經過這裡。我的行程安排得非常精準,就跟在軌道上運行的行星一樣。」
「我會來這裡見你。」裘德說。
「帶著藥膏的訂單?」
「是的,醫生。」
裘德於是停下腳步,等幾分鐘後呼吸平穩,才走回家,覺得自己為基督教堂城付出一分努力。
接下來那兩星期他忙碌奔走,心裡的念頭一浮現,臉上就展露笑容,彷彿那些念頭是迎面走來對他點頭致意的人,那笑容格外容光煥發。年輕人一旦萌生某種美妙的念頭,臉上就會浮現這樣的笑容,彷彿他們純淨的天性裡燃起一盞神奇的燈火,製造出美好幻象,覺得那個時刻天國就在他們眼前。
他認真地履行對那位包治所有疑難雜症的醫生的承諾。現在他全心全意相信醫生,在周遭村莊來回奔走幾公里路,擔任醫生的馬前卒。
到了約定的那天晚上,他一動不動站在高地上,就在他跟醫生分別的地方,等待醫生的到來。醫生相當準時。令裘德驚訝的是,當他趕上醫生的步伐,對方並沒有放慢速度。雖然過了兩個星期,天黑得慢,醫生卻沒有認出他來。裘德覺得可能是因為他換了一頂帽子,於是他莊重地跟醫生行禮致意。
「孩子,有事嗎?」醫生心不在焉地問。
「我來了。」裘德說。
「你? 你是誰? 喔,對了,沒錯! 孩子,拿到訂單了嗎?」
「拿到了。」裘德跟他說了幾個村民的姓名和地址,那些人都有興趣試試那些舉世聞名的藥丸和藥膏。醫生仔細地默記下來。
「你的拉丁和希臘文法書呢?」裘德緊張得聲音顫抖。
「文法書怎麼了?」
「你說要帶文法書過來,你上大學用的那些。」
「啊,對,對! 我忘得一乾二淨! 太多人的生命仰仗我的關照,所以,年輕人,其他的事我實在有心無力。」
裘德努力控制住自己,直到確認這是事實,才用哀傷的語氣說,「你沒帶書來!」
「沒有,不過如果你多找些病人買我的藥,下回我就帶來。」
裘德放慢腳步。他雖然涉世未深,但年幼的孩子偶爾會靈光乍現,讓他瞬間恍然大悟,看清那個江湖郎中的卑劣人格。這個人對他的求知路沒有幫助,他心目中的桂冠葉片飄落下來。他轉向一扇大門,靠在門上痛哭失聲。
失望過後,他的腦子一片空白。或許,他可以從阿弗列斯頓訂文法書。可是買書得花錢,還得知道該訂哪些書。雖然衣食無缺,但他現在寄人籬下,身無分文。
這段期間費洛森派人來取他的鋼琴,裘德因此靈機一動。他為什麼不寫信給老師,拜託老師在基督教堂城幫他找文法書? 他可以把信塞進裝鋼琴的箱子裡,老師一定看得到。不妨請老師寄些二手文法書來,那種書經過大學氛圍的薰染,更為香醇迷人。
這事如果告訴姑婆,肯定辦不成。他必須保守祕密。
又考慮幾天後,他果真行動了,鋼琴搬走那天剛好是他的生日。為免姑婆察覺、猜出他的動機,強迫他放棄計畫,他偷偷把信放進包裝箱裡,收信人是他百般仰慕的老師。
鋼琴送走了。裘德等了幾天、幾星期,每天早上趁姑婆還沒起床去村子郵局詢問。最後終於有個包裹送進村子,他從包裹兩端開口看見裡面有兩本薄薄的書冊。他帶著包裹找個僻靜處所,坐在倒地的榆樹上拆開來。
自從那次在迷幻狀態下或真實看見基督教堂城、預見那地方的發展機會後,裘德經常思考不同語言的表達方式相互轉換時、會涉及哪些可能的過程。他的結論是,任何語言的文法應該包含一套密碼般的規則、慣例或線索,一旦學會了,只要加以套用,就能隨心所欲把自己的語句轉換成外國語。他這種幼稚的觀點其實就是以數學的精準度、將遠近馳名的格林定律推展到極限,將粗略的規則誇大為完善無缺的系統。他猜想,要學習的語言的字句都潛藏在自己的語言的字句裡,掌握訣竅的人就能找出來,而那種訣竅可以在文法書裡學到。
他看一眼包裹上的基督教堂城郵戳,割開繩子,打開書本,讀起拉丁文法(這本正好擺在上面),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書本相當舊,已經三十年了,髒污處處,滿是信手塗寫的古怪名稱。那千奇百怪的字體像是在對印刷文字宣戰,隨手寫下的日期距今已經二十年。但裘德最震撼的不是這點。他赫然發現自己早先的想法太天真,根本沒有轉換的規則(確實有一定的規則,只是寫這本書的人沒發現),不管學習拉丁文或希臘文,都得花幾年苦功逐字背誦記憶。
裘德扔下書,往後仰躺在粗大的榆木樹幹上,悽愴地度過接下來那一刻鐘。他習慣性地把帽子拉過來蓋住臉,看著太陽偷偷摸摸穿過草帽的縫隙窺探他。原來這就是拉丁文和希臘文,真是一場大錯覺!他想像中等待著他的魔法,原來是以色列人在埃及的苦活。
他心想,基督教堂城和那些高等學校裡的人有著什麼樣的頭腦啊,幾萬個單字竟能一個一個學會! 他的腦子沒有這種本事。看著細細的陽光穿過草帽照射下來,他只希望自己沒見過任何書本,此後也不會再見到,更希望自己根本沒有出生。
應該有個人路過他身旁,問他碰上什麼難題,再給他一點鼓勵,讓他知道他的見解比那本文法書的作者更先進。可惜沒有人來,因為沒有人會經過這裡。裘德醒悟到自己的重大誤解,備受打擊,只希望離開這個世界。
※※※
裘德全神貫注暢想未來的種種,腳步逐漸放慢。這時他停住腳步,視線盯著地面,彷彿未來被魔法燈籠投射在那裡。突然之間有個東西猛地擊中他的耳朵,是某種柔軟冰涼的物體,砸中他之後掉在他腳邊。
他瞄了一眼,看出那是一片肉,是閹豬的那個特定部位,鄉下人都拿它來給靴子上油,因為它沒有其他用處。附近地區養了不少豬,北威塞克斯郡部分地區是養豬重鎮。
樹籬另一邊有一條小溪,到這時他才發現,早先夾雜在他白日夢裡的細微說笑聲正是從那邊傳來。他爬上邊坡,探頭望向樹籬那邊。小溪對岸有一棟農舍,屋子連著菜園和豬舍。屋子前面有三個年輕女孩蹲在溪邊,身旁擺著水桶和大淺盤,裡面堆著豬下水,她們正用流動的溪水清洗豬腸。其中一兩個人悄悄抬頭瞅了瞅,發現他的注意力終於被吸引過來,而且正看著她們,於是端莊地閉上嘴巴,洗得更加勤快,任由他觀看。
「多謝妳們!」裘德口氣嚴厲。
「我可告訴妳,不是我扔的!」有個女孩對另一個說,彷彿裘德不存在。
「也不是我。」第二個女孩答。
「安妮,妳怎麼可以這樣!」第三個說。
「如果我真要扔,也不會扔那個!」
「呸! 我才不在乎他!」她們朗聲大笑,埋頭做事,沒再抬頭看,繼續張揚地互相指控。
裘德惱怒地擦著臉,聽見她們的話。
「不是妳扔的,當然不是!」他對最上游那個女孩說。
那女孩有著一雙黑色眼眸,容貌清秀,稱不上漂亮,但隔一段距離看著還不錯,只是皮膚肌肉略顯粗糙。她的胸部渾圓凸出、嘴唇豐滿、牙齒潔白整齊,膚色像九斤雞下的蛋一樣潤澤。她是個成熟又強悍的雌性動物,這點無庸置疑。裘德幾乎可以確定,是她主導這起事件,讓他的注意力脫離更為崇高的文學夢,轉移到周遭的人蠢蠢欲動的心。
「你永遠不會知道。」她盛氣凌人。
「不管是誰扔的,都是蹧蹋別人的東西。」
「那東西反正不值錢。」
「妳要跟我聊聊嗎?」
「可以,如果你有興趣。」
「妳希望我過去,或者妳走到木橋那裡。」
或許這位黝黑女孩預見機會上門,因為他剛才說那些話時,她的目光跟他交會,似乎心意相通,默默昭示兩人之間有著某種潛在吸引力。不過,裘德自己事先完全沒有這方面的預謀。她看得出來,他在三個女孩之中選中她,就像在這種情況下選中任何女孩一樣,並不是為了跟她進一步交往,只是自然而然地聽命行事。原本不打算與女性產生任何交集的倒楣男子,會在不知不覺中接下這樣的指令。
她跳了起來,說道,「把地上那東西送回來。」
裘德現在知道了,她找他說話不是為了她父親的生意。他放下裝工具的背簍,拾起那片豬器官,用手杖撥開一條路,走到樹籬另一邊。他們在溪流兩岸同步走著,朝那條小木橋而去。女孩走近木橋時,趁裘德不注意,熟練地輕輕把兩頰依序往內吸嘬,以這種古怪又奇特的手法,像魔法般在平滑圓潤的臉龐製造出完美酒窩。只要她保持笑容,酒窩就不會消失。這種隨心所欲製造酒窩的技法不是祕密,很多人都試過,但只有少數人能成功。
他們在木橋正中央會合,裘德把她的飛彈拋回去,似乎等著她解釋為什麼大膽地用這麼新奇的武器攔下他,而不是直接喊他。
可是她狡猾地移開視線,手拉著木橋欄杆,身體前後擺動。最後,基於對情愛的好奇,她轉過頭來,用審視的目光看著他。
「你不會以為是我拿東西扔你吧?」
「不會。」
「我們在幫爸爸清洗豬下水,東西少了他會不高興。他要拿來做皮革防水油的。」她的腦袋朝草地上那塊東西一點。
「那麼當初那人為什麼要扔呢?」裘德問。他客氣地接受她的說辭,卻不太相信這番話的真實性。
「只是胡鬧。你可別跟人說是我扔的!」
「怎麼可能? 我根本不知道妳叫什麼名字。」
「的確。需要我告訴你嗎?」
「請說!」
「艾拉貝拉.唐恩。那是我家。」
「如果我常走這條路,一定會知道妳家。不過我通常走公路。」
「我爸爸養豬,那兩個女孩在幫我清洗豬內臟,準備做血腸之類的東西。」
他們倚著欄杆相互打量,聊了又聊。艾拉貝拉身上清楚地散發出一種女人對男人的無聲召喚,將裘德留在原處,違反他的意願,也幾乎違反他的意志力,對他而言是全新的體驗。說起來一點也不誇張,裘德到目前為止從沒把女人當成女人,而且隱隱將女人排除在他的人生和目標之外。他的視線從她的眼睛移到她的嘴唇,再到她的胸部和她裸露在外的豐滿手臂。那手臂像大理石般結實,此時掛著水珠,被冰冷的溪水凍得色澤斑駁。
「妳長得真好看!」他喃喃說道,但她對他的吸引力不需要這樣的言語來表達。
「你該看看我星期天的模樣!」她挑逗地說。
「我能看得到嗎?」他問。
「那就要看你了。現在沒有人約我,不過一兩星期後就難說了。」她說這話時收起笑容,酒窩也消失了。
裘德意識到一種怪異的飄浮感,卻身不由己。「我可以約妳嗎?」
「我無所謂。」
她把臉轉向一邊,重複剛才提到的吸臉頰小動作,製造出一個酒窩。裘德暫時還注意不到她外表的細節。「星期天見面?」他大膽地問,「也就是明天。」
「對。」
「我過來接妳嗎?」
「好。」
她臉上綻放得意的神采,轉身時用近乎溫柔的目光掃了他一眼,踩著溪流旁的青草走向下游,回到同伴身邊。
裘德背起工具簍,重新踏上無人小徑,內心滿溢著令自己詫異的激情。他剛吸入一口全新氣息,那種氣息顯然一直寸步不移圍繞在他周遭,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有多久了,只是不知怎的被一片玻璃隔絕。短短幾分鐘前,他明確地為自己籌謀的讀書、工作和學習計畫,此時不明所以地崩塌潰散,棄置在角落。
「只是輕鬆一下。」他告訴自己。他隱約意識到,根據常理判斷,這個刻意吸引他的女孩性格上似乎少了一點該有的,多了許多不該有的。所以他有必要告訴自己,接近她只是為了找點樂子,因為那女孩身上有著某種特質,是那個致力研讀典籍、嚮往莊嚴的基督教堂城的他反感不喜的。女孩用那種飛彈對他發動攻擊,顯然談不上純真無邪。他的理智看見了這點,卻只是匆匆一瞥,就像藉由熄滅前的短暫燈光看清刻在牆壁上的文字,旋即被黑暗籠罩。之後這倏忽閃現的洞察力撤退了,裘德已經暈頭轉向,整個人被一股新奇又狂野的喜悅占滿,找到了近在咫尺、卻未曾察覺的全新情感出口。這個星期天,他就要跟這個引燃他熱情的異性見面。
女孩回到同伴身邊,不發一語地拿起豬腸在清澈的溪水裡翻動、沖洗。
「親愛的,釣上了嗎?」那個叫安妮的女孩開門見山。
「不知道。早知道就扔別的東西!」艾拉貝拉懊喪地嘀咕著。
「老天! 妳可別以為他是什麼好對象。以前他駕著老茱希拉的麵包車在馬利格林送貨,後來去阿弗列斯頓當學徒。從那時起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只知道讀書。聽說他想當學者。」
「哼,我才不在乎他,他的事跟我沒關係。妳可別多想!」
「少來!妳何必騙我們!如果妳不想釣他,剛才為什麼跟他說那麼多?不管妳對他有沒有意思,他跟小孩子一樣單純。你們在橋上調情,我就看出來了。他看妳的眼神一副長這麼大沒見過女人似的。任何女人只要能勾起他的興趣,再耍點好手段,絕不會失敗。」
裘德某些方面的思想像個老人,其他方面卻遠遠跟不上他的年齡。當時他沉浸在思緒裡,走得有點慢,被一個腳步輕快的路人趕過去。夜色雖暗,他還是看得出來那人戴著極高的帽子,穿著燕尾服,邁著細瘦雙腿搖搖擺擺往前走,靴子沒有發出聲響,前襟的錶鍊卻劇烈擺盪,把一道道天光反射向四面八方。裘德開始感到孤單,邁開腳步趕上去。
「嘿,年輕人! 我在趕時間,如果你想跟我一起走,得加快腳步。你知道我是誰嗎?」
「嗯,應該知道,威伯特醫生?」
「啊,到處都有人認識我! 為大家做好事的人就是這樣。」
威伯特是個到處行騙的遊方郎中...
推薦序
〈導讀〉既神經質又勇敢的蘇:《咆哮山莊》與《簡愛》的神學展演
國立臺灣大學外文系教授 吳雅鳳
「我們成了一臺戲,給世人和天使觀看。」──《哥林多前書》第四章第九節
Jude the Obscure(1895)《無名的裘德》或譯為《石匠玖德》,是哈代完成的最後一部小說,無論從主人翁的浪漫情事或是生涯追求各個方面,甚至以社會批判的層面來說,都是極度慘烈的。這部似乎集結了哈代前幾部小說的悲劇能量,特別是《黛絲姑娘》(Tess of the d’Urbervilles, 1891),但更加抹滅了任何一點救贖的希望。
裘德(Jude Fawley)原是積極向上的農村青年,決心以後來離開村落到基督教堂城(Christminster)繼續求學的小學教師費洛森(Richard Phillotson)為楷模,自學希臘與拉丁文的古典文學,後來受到鄰居一位屠夫女兒艾拉貝拉(Arabella Donn)的誘惑,奉她謊稱的兒女之命結婚,為了生計,只得放棄學習的夢想。然而妻子離他去了澳洲,他如釋重負,前往基督教堂城,以教堂修復維生,並希望能重拾學術憧憬。
正巧他的表妹蘇(Sue Bridehead)也在基督教堂城從事彩繪宗教藝術的工作,他為蘇的美麗、靈巧、自由、不羈所吸引,兩人也互相愛慕。但他們的愛情從此遂展開一個接著一個的悲劇,先是蘇因為知曉裘德已婚,負氣嫁給費洛森,後來又因為瞭解到自己愛的始終是裘德,實在不願意與丈夫同房,甚至在丈夫不小心進來臥室時,竟然因為害怕,從二樓的窗子跳出去,丈夫驚然瞭解她對自己的嫌噁(disgust)。接著她要求丈夫諒解她與裘德的愛情,丈夫非常紳士地,承諾還她自由。在與裘德相處初期,她還是不願意獻身,直到裘德的妻子從澳洲回來,蘇害怕失去裘德,才願意與他同床。
其實在遇見裘德之前,蘇曾與基督教堂城一位大學生相戀,從他那裡,她學會了激進批判的精神,包括基督教與社會禮教對女性的箝制。即使他們真心相愛,蘇一直拒絕與大學生發生肉體關係,最後他絕望自殺。與此相較,蘇對於裘德,算是彼此靈體合一。但是因為他們一直未能正式結婚便同居,而且養著三個幼子,包括裘德與妻子的兒子,社會無法接受這樣違反婚姻陳俗,尤其裘德所從事的教堂修復工作,更使他們無婚的組合受到贊助人的質疑,認為褻瀆基督教。他們漸漸走投無路。
裘德決定回到基督教堂城,希望為夢想再搏一次命。他們在學位紀念日(Enceania)回到此城,傍晚好不容易找到一間民宿願意收容他們一晚,就在隔日早上,裘德與蘇得到一份修復教堂的工作,正準備回民宿慶祝,卻發現裘德與妻子的兒子將另外兩位孩子勒死後,自己也上吊自殺。原因可能是前一晚睡前,那位善感的小孩詢問,為何他們總是找不到棲身之所,疲憊的蘇回答,因為我們帶了太多孩子。小孩將此話放在心上,覺得是他與弟妹的錯。
這個驚人的悲劇發生後,蘇離開了裘德,也放棄了以前獨立不羈的精神,回歸基督教教條,甚至自虐式地回到丈夫身邊,也要求裘德回到他原來的妻子身邊,認定這才是神所認可的婚姻。先前他們不惜違背禮教,卻帶來如此慘烈的後果。當然離開了他們的真愛,兩個人都無法真正完成自我。最後裘德染肺病,就在學位紀念日當天過世,結束了他慘淡的一生。就像蘇曾惋惜地說,裘德錯過了一切原本可能擁有的機會。
他們的悲劇其實歸因於他們的思想與作為超越當代規範太甚,被判為離經叛道。在這部自傳性強烈的小說中,兩位主人翁的塑造融合了多項哈代本人的特質、憧憬與經歷。裘德的石匠背景便來自哈代早年的建築師訓練,教堂修復正是哈代年輕時期盛行英國各地的風潮,而哈代本人雖然對於基督教教義有著深沉的批判,但是他認為教堂是社群聯絡與精神的中心,教堂的建築美學與音樂陶冶人性,維繫人際情誼。
這部小說,在基督教義的檢討上,是哈代嘔心瀝血之作,由兩位主角搏命展演。蘇自身詮釋新約,並從那位心儀她的大學生那裡,瞭解到聖經不一定要被奉為神諭天啟,而是實際的歷史文獻,可依時間程序來重新編排。對於欽定聖經所排除的章節,也應該鄭重閱讀,不需要以教派教條為唯一權威,蘇的態度接近從早期教會時期便存在的不可知論(Agnosticism)與靈知派(Gnosticism)。悲劇發生後,她劇烈地轉向近乎天主教的高教會(High Church)教條派(Tractarianism)。而裘德一開始是遵循儀式的教條派,認為學會了古典語言便可以為學術殿堂接納,最後得以進入新耶路撒冷。愛上蘇之後,他隨著放棄了這個教條,悲劇發生後,他回到妻子身邊,過著完全沒有靈性、沒有感情的生活。他們兩人的神聖旅程交叉在孩子的悲劇上。
這部小說早期被學者視為是班楊(John Bunyan)《天路歷程》(The Pilgrim’s Progress)的反諷,紀錄裘德的尋索與幻滅。其實如果以女主角蘇的經歷來看,小說無異是《咆哮山莊》(Wuthering Heights)與《簡愛》(Jane Eyre)的神學展演。哈代作品中對女性角色的塑造都格外深刻立體,尤其是《遠離塵囂》(Far from the Madding Crowd)的艾維丁(Bathsheba Everdene),黛絲與蘇。學者常說,這些獨立女性受多重壓抑的經歷,多半脫胎於哈代的妻子。
哈代對於她們流露著深厚的同情。特別是蘇的特異獨行。有學者視她為「新女性」(New Woman)的代表,在宗教、情慾上皆隨著真性情,不輕易從俗,積極挑戰制度,敢於說真話,最後,這樣面對世界的純粹勇氣,被孩子自戕的悲劇徹底打敗。蘇在小說裡最常伴隨著英文nervous, nerves這類的形容詞,可以解釋成「神經質」、「緊張」等,也有「膽量」、「鼓起勇氣」的相反意義。
蘇的特異獨行是從心理出發,呈現在精神上,反映在生理上,有著整套的美學型態。她超溢時代的自由,造成她清高孤獨,對自己與他人都堅決徹底,但因為得不到支持而緊張,不能自在的心情彰顯於外。這層描寫是哈代的獨到見解,因為當代保守勢力對於「新女性」的負面刻板印象之一,就是精神損耗甚至歇斯底里,缺乏理性到了極致,或是缺乏女性應有的溫婉賢淑。
哈代筆下的蘇,青春美麗,鮮活大方,但是因為執著理念而時時對抗體制,精神與身體都處於緊繃狀態,除了引人同感惋惜,也可能為她的純粹理念本身產生質疑。蘇與裘德兩位就像同一個人的兩面,他們的結合,就如同《咆哮山莊》中戀人假設性的喜劇結合;蘇後來回歸先生,就像是簡愛願意與表哥同赴印度傳教的小說結局。哈代以此延續勃朗特姊妹在十九世紀中所立下的典範,將其放置在更趨保守的世紀末,以蘇與裘德從靈知論到教條論的交叉旅程,以肉身展演神學的辯論。
〈導讀〉既神經質又勇敢的蘇:《咆哮山莊》與《簡愛》的神學展演
國立臺灣大學外文系教授 吳雅鳳
「我們成了一臺戲,給世人和天使觀看。」──《哥林多前書》第四章第九節
Jude the Obscure(1895)《無名的裘德》或譯為《石匠玖德》,是哈代完成的最後一部小說,無論從主人翁的浪漫情事或是生涯追求各個方面,甚至以社會批判的層面來說,都是極度慘烈的。這部似乎集結了哈代前幾部小說的悲劇能量,特別是《黛絲姑娘》(Tess of the d’Urbervilles, 1891),但更加抹滅了任何一點救贖的希望。
裘德(Jude Fawley)原是積極向...
目錄
序言
第一部 在馬利格林
第二部 在基督教堂城
第三部 在梅爾切斯特
第四部 在薛斯頓
第五部 在阿爾布里罕和其他地方
第六部 重回基督教堂城
〈導讀〉既神經質又勇敢的蘇:《咆哮山莊》與《簡愛》的神學展演 國立臺灣大學外文系教授 吳雅鳳
序言
第一部 在馬利格林
第二部 在基督教堂城
第三部 在梅爾切斯特
第四部 在薛斯頓
第五部 在阿爾布里罕和其他地方
第六部 重回基督教堂城
〈導讀〉既神經質又勇敢的蘇:《咆哮山莊》與《簡愛》的神學展演 國立臺灣大學外文系教授 吳雅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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