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那樣站在貨幣交易面板前
「怎麼會這樣？我怎麼可能會受到這種無法承擔的無情背叛和損失？」一半都沒了。看到我投資的半數金額已經不翼而飛時，我害怕會不會再這樣下去就賠光全部的錢。在恐懼感壟罩的瞬間，我毅然決然賣掉投資的一切，我以為這樣就能擺脫那恐懼。然而，我並不知道等待我的是比失去一切的恐懼還更大的損失。
讓我的生活天翻地覆的損失夢靨毫無預警地來襲，留在心中的傷口比我預期的更深、更難承受。為了擺脫痛苦，我必須知道痛苦是從哪裡開始的。然而，我究竟是做錯了哪一步？無論我再怎麼翻找回憶無數次，依然找不到一個令我滿意的答案。現在回想起來，我找不到答案的原因應該是委屈，所以當時無論找什麼藉口都好，我就是不想承認。這就像是，我只不過是到了人們聚集的地方，看到桌上擺設出美味的水果，只是因為大家都在吃，我也才決定伸手拿一顆起來吃看看，結果卻因為貪圖無主水果的罪名被抓到警察局，最後啷噹入獄一樣。如果有吃到，起碼還不會那麼委屈，而且我滿腦子都認為自己就是犯下該被關進牢裡的滔天大罪。早知那時就應該要喊出我的冤屈，計較我受到的懲罰是否過重。不，我連那樣都做不到。
就這樣走在絕望中好一陣子之後，突然間「怎麼搞的」這詞彙浮現在腦海中。就像在學生時期，老師在解題時曾說過的，答案就藏在問題裡。我「怎麼搞的」竟然會跑到虛擬貨幣版前？「怎麼搞的」竟然就虧損了？人生就是許多不經意的偶然交疊起來，最終導向一個必然的結果，我就是這樣虧損的。
一開始知道「虛擬貨幣」是在2017年。當時比特幣就像現在一樣席捲韓國。有人認為比特幣就像沒有什麼價值的泡沫一樣撐不了多久，有人則認為比特幣將會是現在金融系統的替代方案，具有無限潛力，兩方爭論不休。不承認比特幣價值的一方以十七世紀荷蘭發生的投資狂熱現象，也就是鬱金香狂熱為例，警告說在泡沫破掉的時刻，許多人將可能會遭受無法承擔的虧損。正方則表示，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導火線就是金融系統掌握過多權力，以及既得利益者過於貪腐造成的，而加密貨幣能成為解方。
當時我偶然看到紀錄片《比特幣風波（Banking on Bitcoin）》，比特幣創造者「中本聰」彷彿被披上一層神祕面紗，他身邊的人以及關於比特幣所使用的加密技術等等故事相當引人入勝。然而，當時只有在少數推崇加密貨幣價值的人之間才會交易比特幣。我自己下的結論是，比特幣並非不具有交換價值的貨幣，但後來比特幣就逐漸不在我的注意範圍內。就算偶爾聽到有人因為虛擬貨幣而賺錢，我也認為那只不過是許多賺錢方式中的一種罷了。
不過才幾年的時間，整個世界就完全改變了。許多人透過持續攀升的房地產價格大賺一筆。儘管政府制定了數十次關於房地產的規定，大家還是在房地產的投資上卯足全力，累積了財富。只要聚集起來，大家都會毫不藏私地談到房地產。主要都是在說，這次某某某買了哪裡的房子，某某某幾年內投資房地產賺了多少錢。聽到身旁的人投資房地產賺大錢的消息後，有人後悔又惋惜地說早知道自己也該把所有的財產全投下去。大家把投資房地產視為在這難以生存的世界中能拯救自己的唯一方法，而且房地產相關書籍賣得嚇嚇叫，大家看著那些自稱透過房地產賺錢的人寫的書來準備投資。有些人投資一兩次獲益後，就對自己的獲益感到驕傲，以自己累積的知識和經驗為基礎，向身邊的人推薦物件，勸說他人購買。
就算在同樣的公司上班、領著差不多的薪水，資產規模卻會因為有沒有投資房地產而出現超乎想像的差異。表面上看來大家的生活都差不多，但實際上並非如此。以原本的方式只是腳踏實地工作的人，在不知不覺間有可能已經落後別人一大截了，這樣的危機意識開始壟罩在人們身上。
我也不例外。儘管婚後一點一滴地存錢，達成了在孩子出生時買到房子的夢想，但短短的幾年間，附近新建公寓價格已經漲了韓幣數億元，但我買的房屋價格依然維持原樣。大家說我對現況滿足、安於現狀，是個不懂得跟上變化的笨蛋。某天在開車時，突然感覺不太對勁。我維持在速限內，但身旁幾乎所有的車輛都超過我，離我很遠。明明我也正在往前進、正努力生活著，卻有種落後的感覺，令我非常不悅。那些看不見的目光，彷彿是在說維持在速限內的我就像「笨蛋」一樣。我內心焦急起來，踩下油門，不再遵守速限。
這天，我又聽到比特幣的新聞。各大媒體彷彿回到2017年那樣，掀起一波比特幣的熱潮，新聞上大幅報導著比特幣的價格連日創新高。投資成功的案例也俯拾皆是，有些公司用比特幣賺了韓幣數十兆，有些投資者的獲益高達韓幣數十億元。如今比特幣已經不再只是半個貨幣，不只是推崇其價值的幾個個人在交易，連企業和機構都投資比特幣，作為公司資產。沒有過多久，身邊也開始有人在投資虛擬貨幣，現在已經不再是別人的事了，虛擬貨幣已經非常靠近我了。
投資專家說，最近這種低利率的時代，把錢存在銀行是最愚蠢的行為，無論投資什麼都應該要投資。在物價飛漲、存款利率卻不到百分之二的狀況下，我實在很難找到能反駁他們的說法。而且一直聽身邊的人說他們投資虛擬貨幣後賺錢的消息，我開始感到著急，覺得我不能再落後了。
每個人都期待能成為暴發戶。下班回家途中繞到彩券行買張中獎機率微乎其微的彩券，也是因為抱持著一夕致富的希望和期待。以客觀的角度來看，明明中獎機率非常低，但人就是會從買彩券的那一刻起開始計畫中獎後要怎麼花錢。更別提身邊的人一直說投資虛擬貨幣後賺到數十倍、數百倍，我想不在意都難。我也抱持著那種茫然的期待，「我買了之後應該也能像他們那樣賺大錢」。「這次機會說不定能讓我成為夢想中的有錢人」這種單純的慾望帶領我進入危機四伏的冒險中。「只要把錢放進去，就會立刻變成暴發戶」、「別像個呆子一樣，傻傻都不動」在社會這樣的氛圍和慫恿下，我就那樣站在貨幣版前。
◎終於開始投資了
基本上我並不推崇虛擬貨幣。因為還不是日常生活中的通行貨幣，再加上也沒有能衡量其價值的基準，只是依照供給和需求決定價格，變動幅度非常大，一天內就會上下十幾個百分點。在視窗上許多貨幣正排著隊，我無法估算到底該買哪個。即使如此，我聽說還是有很多人在投資，連企業和機構的投資人都購買比特幣作為資產，而且政府也表示將會對虛擬貨幣課徵所得稅。虛擬貨幣終於要進入制度裡，我判斷這是值得投資的機會。
既然決定要投資，我告訴自己非賺錢不可。一開始我很小心，就像觀察這輩子第一次看到的未知生物一樣，我花幾個禮拜的時間看走勢圖，觀察價格的變動與項目。這未知的生物惡名昭彰，同時也是帶給許多人難以置信的獲益和損失，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不過，我已經決定要投資，所以連這種極高的風險看起來也非常有吸引力。大家不都說「高風險、高報酬」嗎？我堅信，只要妥善控制風險，就能獲取高獲益。話說回來，哪有人一開始進入市場時，覺得自己會虧損。大家就算看到許多人賠了錢、吃了苦頭，還是相信自己會是哪個例外。
我終於開始放進小額投資，我連股票都沒投資過，一開始當然無法賭上大錢。我最先買的是乙太幣。不過這是什麼狀況？從我按下購買鍵的那時起就發生了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價格開始下跌。我立刻嚇壞了，是不是虧錢了。莫名的不安讓我的目光無法從走勢圖上移開。在掉了幾個百分點後，我忍耐不了便按下售出鍵。然而沒過幾個小時，價格又回升到我購買的地方，我開始責怪自己怎麼會這麼沉不住氣。後來也體驗過幾次這種狀況，我覺得好像只要我買了，價格就會跌；只要我賣了，價格就會漲。
這是投資新手常見的一種代表性的認知偏誤，也就是「個人化（personalization）」。其實不論我有沒有買虛擬貨幣或股票，每個項目的價格都會變動，但自己卻會覺得好像跟我的行為有關。如果是大量購買或出售超過韓幣數十億元的虛擬貨幣或股票，的確有可能在短時間內影響價格，然而我們並不是大戶，只是個散戶。應該要有認知，我們的投資行為幾乎不會影響價格。
經歷像這樣幾次的小虧損後，我產生了信心，就算價格跌了也會再回升。當時的趨勢大致上是牛勢，簡單來說，那段時期不管買哪種貨幣都會上漲，所有的貨幣都用鮮紅的光弄出一個佛像來誘惑人。在討論版上，數不清的人喊著「我們去印鈔票！」。看到虛擬貨幣的價格就像雨後春筍般不斷飆升，自然而然會產生出「不買的人是笨蛋」的結論。一週內三次漲幅超過十倍的貨幣也比比皆是，這種貨幣價格在短短幾小時內就像要衝破天花板一樣強勢攀升。走勢圖上的價格如紅色雷射光一樣飆升，大家都像在火災時圍觀那樣被吸引過來。期待一夕致富的人相信它一定會繼續上漲而收集手上擁有的錢，成為其中的一員。
我也曾在好奇心的驅動之下，成為這紅色雷射光的一員。儘管金額不大，但看到走勢圖在短短幾分鐘內，價格反覆飆升數十個百分點後下降，就像在遊樂園裡搭大怒神一樣刺激。但問題是，雖然想搭就可以搭，但無法知道什麼時候應該要下來。如果繼續等待更高的獲益而持續搭乘，後來有可能會因為價格下跌而虧損。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下跌的高風險，就等於是搭乘這「雷射光束」的費用。
這種驚險行為帶來的刺激和興奮深深地烙印在腦中，於是我們又會為了追求那樣的刺激而變得衝動。在心理學關於人類學習和動機的理論裡，有個概念叫做「增強（reinforce）」。增加某個行為的頻率就叫做「增強」，這時的關鍵在於獎勵。學習的速度和行為的頻率會取決於是以何種方式獎勵。透過虛擬貨幣得到的獎勵屬於間歇性的獎勵。儘管不是持續提供穩定的獲益作為獎勵，但間歇性的一次大量獎勵會增強人們的行為，所以大家才會一邊期待賺大錢，一邊做出同樣的行為。
除此之外還有一項歷史事實，每四年會出現一次高峰，這件事帶給人們不小的影響。今年正是高峰期，大家確信現在就是投資的最佳時機，也擔心一旦錯過今年又要再等四年，因此前仆後繼地加入幣圈。雖然還無法確定那些收入是不是自己的錢，但還是對自己的預測準確感到安心，有種立刻就要變成有錢人的感覺。
討論版上每天都有非常多炫耀自己賺錢的截圖洗版，有人高喊著「我說過我會請客！」，說得好像某個貨幣的上漲是自己命中的一樣。他們得意洋洋，充滿自信。有人以炫耀自己獲益的語氣說，這樣賺錢好累。他們抱怨說徹夜看走勢圖太累了，還保證說下次不會再這麼做。但他們一併上傳的獲益截圖，彷彿是在發誓一旦遇到同樣情況還是會甘願放棄睡眠，寧願承受疲倦。有些人則擺出一副投資專家的姿態說，現在是頭肩底（買進訊號），是趨勢逆轉型態，滿口都是像我這種初學者聽都沒聽過的話，像是二十日線、六十日線、斐波那契等專業用語。然後提供煞有其事的圖表分析，用自己的方式推算出合理價格，搶先進攻被低估的項目。不過，現在想想，那些到底有什麼用？長期投資虛擬貨幣的人戳破他們說：「在虛擬貨幣裡沒有那種事啦！」一句話來說，那些人的分析都是沒有意義的。由此可見，虛擬貨幣價格的變化已經超越既有的常識，套用那些內容沒有太大的意義。
當時所有的虛擬貨幣價格一致地攀升。大家看到貨幣價格攀升時，會覺得如果當初毫不猶豫地直接加入，雖然獲益會很多，但也會有不少虧損。連新聞報導都帶著些許擔憂的語氣說，投資者在價格急遽變動的情況下應更加注意，但在我的耳中聽起來卻像是，「虛擬貨幣獲益這麼高，不趕快投資還在幹嗎？」不僅如此，我還聽說我認識的人靠虛擬貨幣賺一大筆錢，於是像我這樣的人都被吸引到虛擬貨幣版前。大家都同樣掏出身上的錢，所以價格上漲是理所當然的結果。也許有些人認為只要自己投資，百分之百會上漲，自己是眼光和能力都很卓越的投資者。然而，很遺憾的是，虛擬貨幣的價格上升從來都跟他們的預測無關。
◎我們一起去印鈔票！
若在短期內獲得高獲益，人都會認為純粹是自己能力很強，我也是這樣。在價格下跌時購入，之後價格上漲就賣出，只是重複做些單純的行為，一週內獲益卻超過百分之二十。賺錢竟然這麼容易？那時就想起以前不知道在那裡聽別人說過，錢不是人來賺的，要讓錢滾錢，同時也慶幸自己還好現在加入了幣圈。
後來就到了那一天。虛擬貨幣二十四小時都能交易，但到了特定時間，走勢圖會大幅震盪，也就是上午九點。大家應該都知道，到了上午九點，就能看出哪些貨幣是牛市、哪些貨幣是熊市。那天九點一到，我買的其中一個貨幣開始瘋狂似地竄升。雖然不知道到底這是什麼利多的機會？誰會買在這麼高的高點，但價格在幾分鐘內翻了兩倍，過了幾分鐘翻了三倍，一副快要衝破天花板的氣勢持續上漲。在短短三十分鐘內翻了四倍，然後回到兩倍的高度，接著沉澱下來。那瞬間我好像被什麼東西吸引住一樣持續盯著走勢圖看。那種快感就像從速限一百公里的道路上改道開上無速限的德國高速公路，而我的車從原本的普通中型車突然變成超跑，無視速度限制，盡情踩著油門。在那時刻周遭的一切都離我很遠。當然這種超跑的問題就是速度越快，油耗量越大。儘管我立刻減速了，但我有信心，我買的不是普通的虛擬貨幣，是有潛力能再次攀升的超級貨幣。
體驗到印鈔票後，我變得更大膽。投資額開始增加，一次買賣的金額也提高了。儘管市場上充斥著各種可能性和擔憂的說法，但我只選擇將注意力放在我的體驗和正面的訊號。「到目前為止都很順利，哪有什麼問題？」我覺得以這個速度，立刻就能再翻個兩倍、三倍。以前我只有聽別人說過靠虛擬貨幣賺錢，但現在我確信，那不是別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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