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盜電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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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過洛基居住的公寓大樓，許至清藉著喝水的機會停下腳步，抬頭看向洛基家的陽臺，落地窗上今天用桃紅色的便利貼拼出了一個大大的愛心，一頭亂髮的洛基一邊打呵欠一邊靠著窗戶刷牙，在看見他時悄悄用另一隻手比了個小愛心。
接著是小小和Phi的住處，他們一起坐在對街的公車站等車，兩個人和前幾天一樣，看起來沒什麼精神。許至清慢慢跑到街口才穿越馬路，跑過公車站。Phi站在路線圖前，看似隨意地用手指順著要搭的公車路線移動。許至清沒有停頓地繼續向前跑，輕輕擦過他的肩膀，讓他知道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
耳邊已經聽不見Sandy廣播的聲音，許至清關掉收音機，維持著穩定的速度原路返回，洛基已經不在陽臺，他繼續向前跑，直到回到公寓才慢下腳步。進門時管理員連頭也沒抬，一邊盯著手機螢幕一邊吃著早餐。許至清直接搭電梯上樓，在搬出去的幾個月，同一層樓偶爾會打照面的鄰居不知道是不是搬走了，這幾天都沒有遇到人，也沒有聽到聲音。
許至清走進門，他還在習慣這突如其來的陌生感，明明是和父母相伴度過最後幾年的空間，卻如同磨腳的鞋那樣時時提醒他有哪裡不一樣了。變的不是這個地方，而是他自己，幾個月的時間足以讓他變得貪心、變得不知足，失去原本已經成為本能，和孤獨共處的能力。
走進臥室第一個看到的是鈴鐺送的抱枕，占據著雙人床他不習慣睡的那側。Sue送的盆栽擺在窗臺，鄭楚仁送的音樂盒放在床頭櫃，壓著洛基給的兌換券，抽屜裡收著Phi送的筆記本和小小做的項鍊。Sandy送的專輯則是在主臥室，藏在父母結婚照的相框裡，不大的空間還藏著父親的日記本以及母親的手機。
但不夠，這不足以驅散他內心的空洞感，許至清寧可自己是被揭發的那個，也不想這樣守著滿腔的不安，等著壞消息上門。
許至清拿起擺在書桌上的智慧型手機，明明是用了好幾年的東西，拿回來時卻有點不知所措。他打開連鎖咖啡廳的網頁，登入後臺確認消費記錄。這是鄭楚仁給的聯絡途徑，他們各有一張禮物卡，綁在同樣的帳號之下。如果有事找鄭楚仁，就在咖啡廳用禮物卡買一杯咖啡，隔天鄭楚仁會在同個時間到咖啡廳見他，如果是鄭楚仁有事找他也是相同的道理。
餘額沒有變動，許至清不知道該不該鬆口氣，也許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但比起走穩最後一哩路，對他而言更加困難的是在不知道目標的時候繼續向前進。他甚至不知道哪個方向才是前進，這樣的無力感他永遠也無法習慣。
揉揉眉心，許至清先是迅速沖過澡，之後帶著關機的手機再度出門。
搭公車的人不少，許至清在被推擠著上車之後僵硬地站在駕駛艙旁邊，抬著下巴避免碰到另一個乘客的頭頂。他念大學時大眾運輸工具還沒有那麼人滿為患，不知道是開車的人變少，還是捷運和公車都減班了，抑或是其他不同的原因，現在尖峰時刻和尖峰路段的公車上，乘客總是這樣前胸貼著另一個人的後背，或者面對著面尷尬地錯開視線。
即便現在天氣還沒回暖，許至清還是被悶出了汗。他驀地想起洛基和Sue說他好聞的事情，嘴角悄悄彎起，能夠提起共同往事的人卻不在身邊。笑意來得突然也去得突然，他側頭看向車窗外，距離Phi的大學還有一段距離，貼著他站的陌生人壓著他的胸口，讓他無法好好呼吸，原本習以為常的小事都變得難熬起來。
終於到站時許至清下車的動作不能再更匆促，他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之後才走進校門。從陪著小霜那次之後就沒有再來過Phi的學校，但他還記得跟Phi約好見面的系館在哪裡。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整個校園的氛圍似乎比上次來時要多了分肅殺，路上學生三三兩兩，臉上都沒有笑容，之前可以看到學生一群群聚在一起聊天的活動中心還是有在吃早餐的人，但聽不到什麼說話的聲音。
許至清在資工系館後方的便利商店前見到了Phi，他坐在戶外用餐區邊緣的階梯上，眼底掛著些許陰影，表情同樣是沉鬱的，向下垂落的肩膀像是被看不見的重量壓著。
「啊。」Phi在看見他時揮揮手，「早安。」
許至清用手指比了比周遭，Phi點點頭，讓他知道這裡是能夠安心說話的地方。
「早安。」許至清還是壓低了聲音，「沒睡好？」
Phi歪頭看他，「你不也一樣嗎？之前從來沒看過你臉上出現黑眼圈。」
「看來我的超能力失效了。」
Phi的笑聲很微弱，但許至清聽進了心裡，糾結的情緒稍稍鬆開。
「你還好嗎，蝦仔？」
「不怎麼好。」
「嗯，我也一樣。」Phi靠上他的肩膀，「這幾天我跟好多人說了『我很好』，但一點也不好。」
「這幾天我沒有和別人說過話。」許至清摟住他，「不然大概也會這麼說吧。」
「一個也沒有？」
「一個也沒有。」但這不是談論他有多寂寞的時候，許至清主動說：「老大還沒有聯絡我。」
Phi的「喔」聽起來有點失望，接著嘆了口氣，「這次的事情好像真的鬧得很大，我在學校知道的人裡面就有好幾個被關切過。」
「為了違禁品？」
「據說是懷疑我們學校有人幫忙在校園流通違禁品，就算沒有查出什麼，也可以藉機打壓檯面下社團的活動。他們還祭出獎勵，有個同學就是被其他社員檢舉的，還好他一直很小心，家裡也有點關係。」
這也是一個壞預兆嗎？許至清不知道。對違禁品打壓的力度大致上反映了當局對這次走私案件的關注程度，不過鄭楚仁他們的身分已經被供出來了，張芯語和她的團隊不管被判得多重都和Caroline沒有關係──
別這樣想。許至清捏著膝蓋，緩緩吐了口氣。他知道不該對同樣試圖衝撞體系的人抱持著這樣的想法，但無法控制自己在心中對那幾個素未謀面的人產生怨懟，甚至是帶著一絲恨意。他知道他們也是體制下的受害者，知道他們面臨著艱困的選擇，可是已經造成的傷害收不回來，再怎麼充分的理由都改變不了結果。
「你呢？」許至清問：「有查到你這邊嗎？」
Phi搖搖頭，「我除了上課不怎麼來學校，跟同學也沒什麼課業外的深交。」
許至清放鬆了點，「不要改變平時的習慣，該上的課就上，該翹的課就繼續翹。」
「嗯，我知道。」Phi拍了拍許至清放在膝蓋上的手，「不用擔心我。」
許至清微微苦笑，「剛才不是才說你不好？」
Phi愣了一會，改口道：「可以擔心我的心理健康，不用擔心我的人身安全。」
許至清摸摸他的頭，接著揉亂他的頭髮。Phi立刻加倍回敬，兩手並用把許至清的頭髮揉到似乎都產生了靜電，嘴角咧起寬闊的笑容。
他們沒有再多聊太久便各自離開，Phi去找小小，許至清則是回到只有自己的家。必須得做點什麼，許至清想，他沒辦法再這樣漫無目標地走下去。但能做什麼呢？想要知道當局的態度，他沒有門路獲得消息；想要確認鄭楚仁、Sue和鈴鐺的安全，又怕會反過來拖他們下水。
自己還是太過依賴鄭楚仁了，仰賴他提供資訊，仰賴他指引方向。鄭楚仁的人脈中有些是許至清父母建立起的善緣吧，為什麼他從前從未想過要再次接觸那些人呢？在父親入獄那段時間，他確實是對他們之中許多人感到失望了，不過就算那些人無法被當作伙伴去全心信任，也許還是能夠作為協力者給予幫助。
在面對現實的脅迫之前，許至清曾天真的以為父母的朋友都是正義的伙伴，無論如何都不會拋下他們不管，之後才會感到如此失望。但也許這也代表在不會危及自己和家人安全的前提下，他們都願意成為助力。鄭楚仁就是這麼做的吧？只要求對方能給的，只給出自己能承擔的信任。
走進主臥室，許至清拿出藏在相框裡的日記本，翻開第一頁，讀著熟悉的字跡寫出他已經讀過無數次的句子，回想見過的那些面孔，回想他們歉疚的表情和勸戒。
他不想再次在家人受到威脅的時候什麼也做不了了。

跑過洛基居住的公寓大樓，許至清藉著喝水的機會停下腳步，抬頭看向洛基家的陽臺，落地窗上今天用桃紅色的便利貼拼出了一個大大的愛心，一頭亂髮的洛基一邊打呵欠一邊靠著窗戶刷牙，在看見他時悄悄用另一隻手比了個小愛心。
接著是小小和Phi的住處，他們一起坐在對街的公車站等車，兩個人和前幾天一樣，看起來沒什麼精神。許至清慢慢跑到街口才穿越馬路，跑過公車站。Phi站在路線圖前，看似隨意地用手指順著要搭的公車路線移動。許至清沒有停頓地繼續向前跑，輕輕擦過他的肩膀，讓他知道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
耳邊已經聽不見Sandy廣播的聲...

向世界發送電波
何玟珒．小說家／Caroline地下粉絲

坦白說，翻開《海盜電臺》之前已經做好了抑鬱的準備，然而在閱讀的過程中，我逐漸發現，好像不用做太深沉的心理準備也沒關係，《海盜電臺》走的不是苦大仇深的路，作者體貼地將故事處理得易讀輕盈，滿滿生活感（看看Caroline的成員們在故事中吃了多少東西！），我想這種小小英雄的凡人感是有必要的，提醒無論在多麼艱困的環境下，人們還是要吃食、打鬧與認認真真談戀愛。《海盜電臺》的筆法並不壯闊，以較為輕盈的路徑回應沉重議題，鏡頭聚焦於真・普通人身上，如若一個世界只能等待一個英雄來救，那樣的世界也太絕望了吧！

此書定調為LGBTQ小說，但說的是比這些更多的事情，某些調查段落讀起來甚至頗有推理小說的感覺。關於威權、權勢壓迫的創作難寫，困難之處在於：寫得輕了有不莊重、視受壓迫者的苦難為無物之嫌；寫得重了，失去分寸，劍走偏鋒是將受苦的場景轉為獵奇驚悚的場面，引人注目之外，對曾蒙受傷害者而言，那些虛構卻與現實不謀而合的種種細節，都有可能是創傷的重召，寫作者開啟創傷的盒子，卻不一定能蓋上蓋子，徒留讀者獨自面對被意外開啟的創傷之盒。

當今是一個有諸多證詞的時代，社群媒體上有許多受傷的經驗，種種訴說都比虛構小說來得真實，當代小說的使命（如果有這種東西的話）是再現血淋淋的真實嗎？

《海盜電臺》大概不這麼認為吧？在真正會令人感受到「痛」的場面，作者都輕巧帶過、不渲染細節，溫柔地不讓讀者直面傷痛的二次展演，即便是寫結構中的惡人也多採取一種平視的視角，但從作者描摹角色的樣態與少少的幾句關鍵臺詞，讀者能確實地知道有一群人受傷了，「不說」比「說」更有想像空間和力道。故事中的每個角色幾乎都有傷口，且掙扎著想辦法帶著傷口活下去。

小說的故事背景雖然設立於藝文審查苛刻的半架空威權社會，但諸多線索照見現實，讀著、讀著會憶起臺灣本地的戒嚴時期，有時會莫名看向臺灣海峽另一端，連沒有其他政黨的這一點也很像呢……在那樣子表達的自由與基礎信任失卻的社會，在那樣子連幫忙都得迂迴的社會中，仍有一群人願意相信彼此、試著發聲。

聲音在此書中具有多重意涵，首先最能被辨識出來的應當是「電臺發聲」這個意象（雖然故事中Caroline主要是拍各式影片），再來是歌手許閔文的「失聲」與領袖鄭楚仁的「重聲／身」，以個人之身代指家國社會的主旋律和異音，指向結構中的複雜與曖昧。（被）噤聲與只有一種聲音同等危險，不被允許訴說的往往更加真實。無論如何，都不要忘記向世界發送電波。

最後，雖然與此推薦文的大體調性相差甚遠，且不知道會不會爆雷……但我還是想說：諸君！快來看跑酷大男孩（有夠帥）跟女裝大佬（有夠香）在談戀愛啦！他們偷偷調情！

向世界發送電波
何玟珒．小說家／Caroline地下粉絲

坦白說，翻開《海盜電臺》之前已經做好了抑鬱的準備，然而在閱讀的過程中，我逐漸發現，好像不用做太深沉的心理準備也沒關係，《海盜電臺》走的不是苦大仇深的路，作者體貼地將故事處理得易讀輕盈，滿滿生活感（看看Caroline的成員們在故事中吃了多少東西！），我想這種小小英雄的凡人感是有必要的，提醒無論在多麼艱困的環境下，人們還是要吃食、打鬧與認認真真談戀愛。《海盜電臺》的筆法並不壯闊，以較為輕盈的路徑回應沉重議題，鏡頭聚焦於真・普通人身上，如若一個世界只能等待一...

好評推薦
推薦序　向世界發送電波（何玟珒．小說家／Caroline地下粉絲）

Film No.003
Title：凝視深淵
第15章　決心
第16章　人事已非
第17章　景物不再
第18章　道別
第19章　補償
第20章　前路
第21章　家
第22章　至清

Film No. UNKNOWＮ
Title：青山依舊
第23章　傷痕
第24章　眾
第25章　同行
第26章　海盜電臺
第27章　再見
第28章　承諾
第29章　尾聲

Film No. FUTURE
Title：尾聲之後
01　恢復期
02　淤泥
03　未來的某日

後記

好評推薦
推薦序　向世界發送電波（何玟珒．小說家／Caroline地下粉絲）

Film No.003
Title：凝視深淵
第15章　決心
第16章　人事已非
第17章　景物不再
第18章　道別
第19章　補償
第20章　前路
第21章　家
第22章　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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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青山依舊
第23章　傷痕
第24章　眾
第25章　同行
第26章　海盜電臺
第27章　再見
第28章　承諾
第29章　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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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尾聲之後
01　恢復期
02　淤泥
03　未來的某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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