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殺人這件事......請勿對號入座

〈迷戀卡繆的女人〉（節錄）

　　她是家庭主婦，也是個美女，人家都說她外型跟深田恭子十分肖似。老公年薪近四百萬，在一間新創科技公司上班。公司員工雖不到三十人，可是每個不是台清交碩士，就是美國名校博士，可謂人才濟濟。她見過他幾個同事，都是沉悶、無趣的科技人，連打扮都是千篇一律的格子或素色襯衫，搭配深色西裝褲。他老公在他們之中已算不錯，至少身高夠。不過她還是覺得他醜，又過胖。尤其不喜歡他沒穿衣服的樣子，他裸體在她面前時，她完全無法正視。讓她很受不了的還有他那邊味道很重，怎麼洗或怎麼改飲食習慣都沒用，更別說口交了，她有時連碰都不敢碰。
　　她跟前男友分手後，整個人頹靡不已。都三十歲了，還像連續劇的少女失戀一樣，整天躲在房裡哭。她母親很討厭她前男友，覺得他不正經、幼稚，嘴又油，所以對她失戀完全不同情，不到一個月，就強逼她去相親。他們都說他很好，三十五歲沒交過女友，台大碩士、清大博士，身高又高，長得算體面。但在相親飯局中，他穿了過緊、陳舊，又泛黃的襯衫，肥肉輪廓都被擠得現形，臉上有一些凹洞，雙手有汗斑，且已稍微禿頭，看起來像四十五。或許是緊張，他吃飯時，臉上不慎沾上了飯粒。她見狀，忍不住哭了。他們都嚇了一跳，問她怎麼了，她只說肚子不舒服，隨即起身去廁所。
　　她在廁所裡，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覺得很悲哀，居然落得跟這樣的男人相親的下場。「他們難道覺得我的條件就只能配這種人嗎？」她想到了前男友，他帥又風趣，打扮體面，尤其梳起油頭就像陳柏霖，她好想念他，即使他已有了新的女人。她還不死心，一直挽留他。最後他為逼她分手，只得對她說了極難聽的話。現在想起來，她還是會痛。那男人太無情太狠，可她就是愛他。
　　她擦乾眼淚，再回到飯局，並跟所有人道歉。此時她再看他一眼，彷彿也沒想像中討厭。也許他打扮一下，再減一點肥，可能還可以。於是在介紹人與家長殷殷期盼的眼光下，她勉強擠出了笑容，與他交換了電話。回途時，母親一直耳提面命，要她好好把握這男人，免得將來變成老姑婆。她聽進了母親的建議，可他當晚居然沒打電話給她，她有點生氣。
　　隔了兩天，依然沒來電話。她覺得他太不識好歹，她的條件跟他比起來，是好很多吧？他卻不主動聯繫，未免太自大了。於是她主動打給了他。其實她也沒希望兩人進一步發展，只想爭個理吧。她一點也不含蓄，劈頭質問他，「你怎麼沒打給我？」電話中的他，好像很緊張。沉吟許久後，才忽然跟她道謝。她納悶，「你謝什麼啊？」他回，「謝謝妳打給我，對不起，我不敢打給妳，我以為妳……」她還是很生氣，「以為我什麼？配不上你嗎？」他又道歉，「不不不，對不起，妳太美了，我以為妳會看不上我……」這時，她才覺得他靦腆得有點可愛。他雖不像她前男友能言善道，總令她不捨掛電話。但緊張到連話都不敢說，可是她第一次遇到這種男人，她當下決定給他個機會。
　　兩人後續交往時，她常被他欲言又止的態度逗得發笑，此外，她也喜歡他那害羞略帶點傻意的笑容。她開始試圖改造他，帶他去買新衣服、剪頭髮，並要他減肥、健身。此外還帶他去一些演唱會、電影展，後來參加了一個文青讀書會。他們的第一本書是卡繆的《異鄉人》。她以前就很愛卡繆，但主因只是他帥，逢人就說自己最心儀的作家是卡繆，春夢也夢過他幾次。其實她覺得《異鄉人》是一本怪誕不經的書，主角殺人的原因莫名其妙，又囉哩囉嗦自我辯論了一大堆。然而他卻意外地喜歡《異鄉人》，覺得在卡繆所處的時代裡，禮教肯定重要，人們是極在意他人對自己的想法，但卡繆筆下的莫梭在殺人後，卻對他人指控顯得不理解或不在乎，最後甚至希望行刑的那天，能有多點人來咒罵他。當然以現實來看，他覺得這人有病吧，但以文學角度來看，他覺得他還蠻酷的。況且卡繆不但長得帥，又得過諾貝爾文學獎，她就算不喜歡《異鄉人》，也不敢在讀書會說出對《異鄉人》的真實想法，怕被認為水準低。
　　與她交往後，他確實有改善，開始有點人樣，也稍微有些溫度。但對她而言，說愛也說不上，只覺不反感罷了。而他卻更加愛她，尤其她的笑會讓男人意亂情迷。即使那些文藝活動他不甚喜歡，只要跟她一起參與，就變得有趣。他覺得跟她在一起的日子，呼吸都是甜的。
　　在母親催促下，不到兩個月，她與他結婚了。她不知自己的決定對不對，只覺得自己太老了。她是想有一個完整家庭，做個稱職的主婦，也不想太晚生，免得像很多女人都如阿嬤生子，很可憐，現在這個他好像能讓她實現願望。婚後，他們住在他那五十坪的高級公寓裡。地點很好，離市區不遠，生活機能也方便。她也如願離職，他的錢都交由她控制，還有一台百萬代步車。婚後生活，她還算遂心。她覺得日子久了，也許能真正愛上他。
　　誰知事實卻正好相反，尤其令她逐漸討厭的，竟是她一開始最喜歡的，他的溫吞，還有他那靦腆的微笑。她後來甚至覺得可怕，因為他永遠是那副死樣子，也會永遠掛著那害羞的微笑。有時，她也說不上為何，總覺得他的笑容裡，好像藏有什麼祕密，令她感到無比恐懼。
　　這大概也是深夜的此刻，她來到警局的原因。滿身是血、手拿一把兇刀的她，跟值勤台後緊張的員警說，「對不起，我想我剛殺了我的老公。」

〈迷戀卡繆的女人〉（節錄）

　　她是家庭主婦，也是個美女，人家都說她外型跟深田恭子十分肖似。老公年薪近四百萬，在一間新創科技公司上班。公司員工雖不到三十人，可是每個不是台清交碩士，就是美國名校博士，可謂人才濟濟。她見過他幾個同事，都是沉悶、無趣的科技人，連打扮都是千篇一律的格子或素色襯衫，搭配深色西裝褲。他老公在他們之中已算不錯，至少身高夠。不過她還是覺得他醜，又過胖。尤其不喜歡他沒穿衣服的樣子，他裸體在她面前時，她完全無法正視。讓她很受不了的還有他那邊味道很重，怎麼洗或怎麼改飲食習慣都沒用，...

【推薦序】老師父的鑿刀
文／李柏青@《婚前一年》作者、小說家

　　我與馬卡素昧平生，他來信又正好在我農曆年前最忙碌的時段，因此我思量再三，壓了一個兩個月的期限，想說等工作緩點再來讀稿，馬卡也答應了。
　　三天後某個晚上，我點開《關於殺人這件事……請勿對號入座》的檔案，以確認是否適合傳送到電子閱讀器上。我讀了第一個故事的第一頁，然後讀了第二頁、第三頁，接著第二個故事……不知不覺便把整本書讀完了。
　　心得只有兩個字：過癮。
　　該怎麼形容呢？馬卡的文字便像老木工師父的鑿刀，木柄無花、刀刃無芒，外表毫不起眼，一下刀卻是鋒利無比，幾筆線條，雕龍刻鳳栩栩如生，雕人的面孔還會因為太肖似而讓人有點怕怕的。隨手引一段文字：

在醫院他們一直問她，到底是誰「害」了她。當然「害」這字眼兒用得輕微，用得取巧，他們指的，就是誰侵犯、強暴了她。他們認為她沒男友，也認為她不會那麼不懂事，壓根不敢想像這事兒也有可能是兩情相悅下的結果。但小梨一直不願講話，也沒哭泣，只是看著窗外，但那裡除了灰白天空外，什麼也沒有。──〈第二次母親〉

　　《關於殺人這件事……請勿對號入座》的故事都不是本格的推理，我也不喜歡把它們稱為社會派推理──好像不是本格就是社會一樣，硬要分類的話，大概接近「黑色小說」（noir fiction）。核心是那些人生中最糟、最髒、最殘酷的事物，隱藏在看似平順、安穩的日常之下。
　　馬卡說他有意模仿德國作家費迪南‧馮‧席拉赫，我認為是很成功的，而且相較席拉赫作品，《關於殺人這件事……請勿對號入座》寫的是台灣的故事，你我或多多少都遇過或聽過的那種，那感覺便不是像外星人入侵太平洋或是恐怖分子炸白宮的故事，而是像聞著一小塊掉在冰箱下面的香蕉、逐漸腐爛發臭生蟲那般。
　　而且大約過了一定的年紀，生老病死開始變得真實，讓我們更明白命運無常，現有的幸福得之不易，《關於殺人這件事……請勿對號入座》裡的情節就更令人心驚膽戰。我閱讀的過程中不時「喘大氣」，讀完後想去買保險。或許保險公司可以考慮給這本書一些業配。
　　簡言之，很好看的故事，推薦給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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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直抵人性之「惡」的黑色故事旅行箱
文／余小芳@推理評論家

　　筆者約略於二○二一年第四季接管台灣推理作家協會官方信箱，正式成為管理員之一。往返的信件大多來自出版社，有時亦摻雜創作者的來信，偶爾收到類似打啞謎或廣告郵件，基於推理小說迷的好奇心，總不免需要稍微探查寄件者的身家來歷與數位足跡。與作家馬卡的初識即來自當年底的魚雁往復，正巧為《殺人是件嚴肅的事》出版的那年。歲月倏忽，再度收到來信，是《關於殺人這件事……請勿對號入座》即將付梓之際。
　　馬卡出生於一九八一年，因工作機緣在二○○八至二○一○年間旅居非洲史瓦濟蘭，於黑色大地的時光開啟寫作契機。二○一○年起迄今，分別於春天、凱特、九歌、大旗、釀出版、要有光等出版社發行八部作品，其中，《口袋人生》入圍九歌兩百萬長篇小說徵文獎、《迷走巴士》榮獲可米瑞智百萬電影小說獎首獎、《人魚之夢》入選秀威青少年文學獎，另計有四篇短篇小說刊載於《皇冠》雜誌（已集結至本書），其創造性及想像力豐沛，是擅長書寫黑暗、邪惡與荒謬的跨類型文學小說作者。
　　全書共收錄七篇短篇異色小說，為馬卡第九本著作，字數落在八千字至一萬三千字之間，故事中的角色沒有大風大浪的境遇，有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偏執和徒勞。若以推理小說派別分類，馬卡的作品遊走模糊地帶，他有美國懸疑大師史丹利‧艾林（Stanley Ellin）的奇詭風采，雜揉心理驚悚（Psychological thriller）與犯罪小說（crime fiction）的情節轉折，兼具黑色小說（noir fiction）的冷色調和惡趣味，遣辭用句文雅典麗，內容卻粗暴狂野，難以定義，洋溢成人式的迷幻異想。背景迥異的主角們，承載著不同的飲食起居壓力與暗黑心事，有的騷亂迷離，有的痴狂瘋癲，讓讀者掩卷時或愕然或空虛、或喟嘆或驚奇。內文時而鑲嵌文學性的比喻，譬如明明是幸福滿溢的北海道蜜月旅遊，卻空留一股淡然幽靜的孤寂：

那時是春天，空氣極好，盛開的櫻花簡直美得令人不敢置信。阿雪在那兒擱了一把鮮花，但在櫻花襯托下，那把花毫不起眼。後續路人見了，都覺得那把花很寂寞。──摘自〈不存在的痣〉

　　德國作家費迪南‧馮‧席拉赫本業為律師，著有《罪行》、《罪咎》及《懲罰》等短篇犯罪三部曲，書寫喧囂背後極致的寂寞與徬徨。而本作原名《罪愆》，題材及刻鑿的主題相當有致敬意味。馬卡描繪市井小民日常生活的小情小愛與人生百態，同時刻劃人性黑暗面隱藏的險惡；當他淡漠敘說的另一面，是既疏離又熟悉，貫穿真實且一筆入惡的辛辣，看似簡單而非經意的描摹，往往掀起小人物生命的波瀾萬狀與驚滔駭浪，大力衝擊著讀者的內心和視野，曲折低迴又致鬱。

●余小芳
暨南大學推理研究社指導老師、台灣推理作家協會第四屆常務理事、台中市立圖書館清水分館迷謎知因推理讀書會導讀者。主編《發條紙鳶：台灣校際推理社團聯盟徵文獎傑作選》一書，部落格為「余小芳的推理隨文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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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與馬卡素昧平生，他來信又正好在我農曆年前最忙碌的時段，因此我思量再三，壓了一個兩個月的期限，想說等工作緩點再來讀稿，馬卡也答應了。
　　三天後某個晚上，我點開《關於殺人這件事……請勿對號入座》的檔案，以確認是否適合傳送到電子閱讀器上。我讀了第一個故事的第一頁，然後讀了第二頁、第三頁，接著第二個故事……不知不覺便把整本書讀完了。
　　心得只有兩個字：過癮。
　　該怎麼形容呢？馬卡的文字便像老木工師父的鑿刀，木柄無花、刀刃無芒，外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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