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 百億次的刺擊
1.
三十年過去了，那是一段漫長的時光。
這三十年裡，宰煥獨自一人在塔的第九十九層度過，有好幾次他都差點命喪黃泉。
儘管在攻克第一層至第九十九層的過程中，宰煥已經歷過無數次生死危機，然而在第九十九層，他瀕臨死亡的次數比之前累積的還要多。
第九十九層的魔王，冰龍貝奇索斯。
這隻來自「被遺忘之域」的龍吐出的氣息，即便是抗寒能力已達極致的宰煥也難以承受。
不僅如此，由於龍鱗極其堅硬，宰煥的劍屢次斷裂，鎧甲也隨之解體，若非有其他隊友留下的裝備，他可能早就放棄了。
好在第八十五層獲得的鎮龍劍相當優異，允煥留下的冰魔鎧甲，以及死去的瑞律送他的火王手鍊，都給了他很大的幫助。
韓瑞律……宰煥罕見地憶起她的名字。
瑞律在抵達七十七層前就死亡了。
＊＊＊
宰煥再度挑戰「宰煥，你打算再挑戰一次嗎？」阿特羅波斯的鐵匠傑伊問道。
村莊阿特羅波斯(Atopos)，是消滅第五十層的魔王「怪龍阿特美露斯」後建立的。
阿特羅波斯剛建立時，人類的生活仍相對安好，雖然每天都有塔行者在前線喪生，或者有負傷者被運送下來，但人們依舊沒有放棄希望。
一群祭司組織了緊急救難隊，專門拯救那些無法繼續戰鬥的塔行者；而工坊的鐵匠則替那些為了人類而奮戰的勇士無償修理裝備。
老人傑伊的「傑斯工坊」，是那其中最優秀的工坊。
如今，傑伊已經是阿特羅波斯裡最後一位鐵匠。
「宰煥？」
「喔，嗯，抱歉，你剛剛說什麼？」
「我問你還打算再挑戰一次嗎？」
宰煥看著傑伊已然蒼白的鬍鬚，點了點頭。
「當然，我覺得這次好像真的能戰勝牠。」
「喔，真的嗎？」
「嗯，不會錯的。」
這是謊言。想要戰勝冰龍根本是天方夜譚，不僅無法確定要花多久時間，甚至連是否能成功破關都是個未知數。
儘管如此，宰煥仍不得不這麼說。
畢竟一直以來都覺得根本無法做到，說與不說也不會有任何差別。
傑伊的嘴角浮現出一抹微笑。
傑伊是一位外國人。
登上了塔之後，母語已經沒有太大意義，大家都使用著塔內的通用語言，儘管如此，人們對於不同文化的陌生感仍然存在。
在這一點上，宰煥覺得傑伊與眾不同。
傑伊一邊敲打著宰煥交給他的鎮龍劍，一邊說道：「現在已經沒有物資從最底層送來了，直到幾個月前偶爾都還會送來礦物。」
宰煥點了點頭。
一週前，宰煥把第一層到第九十九層全都搜查了一遍。
沒有任何活人。
他曾在第一層的召喚場等待了約一週，不過仍然沒有任何人被召喚過來，這大概代表著地面上的人類已經滅絕了吧。
這種事情也不難想像。
宰煥甚至連現在是西元幾年都不知道，畢竟他已經多次收到發生塔衝擊的訊息，要是還有人倖存，那才更不可思議。
不過，他並非一無所獲，他發現了一個得以推測為隱藏線索的東西。
過去被回歸之石阻擋的地方，第七十七層通往第七十八層的通道上留下了這樣的文字──
──塔中之塔，噩夢中的噩夢。
那是什麼意思呢？宰煥一點頭緒也沒有。
但這也很正常，這座塔內讓人摸不著頭緒的事情不只一兩件。
「海倫藥房的奶奶前天消失了。」
「啊，海倫……」
海倫藥房的海倫和傑斯工坊的傑伊，同是阿特羅波斯所剩無幾的支援型工人，她是第一個教導宰煥藥水製作方法的女人。
進入塔內的人類不會變老，如果有人從塔中消失，那就只有兩種可能：回到過去，或是跳下塔外。
宰煥很好奇海倫作了哪一個選擇。但是後來想了想，不論她作了哪個選擇，結果都一樣。
他注視著老傑伊的眼睛，要讀懂藏在皺紋下的情感並不困難。
也許，他能看到傑伊的時間也不多了。
「傑伊，你可以教我鐵匠的技能嗎？」
這句話讓鐵錘敲擊的聲短暫地停了下來，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會。
過了許久，傑伊微微點了點頭，宰煥也點頭示意。
片刻後，傑伊又開始繼續打鐵。
＊＊＊
宰煥再度挑戰第九十九層。
冰龍貝奇索斯看著再次來到這裡的人類，發出了感嘆。
「你是個了不起的人類。自從這座塔生成以來，從來沒有人能獨自挑戰第九十九層。」
宰煥嗤笑了一聲。
真可笑，沒想到最後一個願意認可他的存在，居然不是人類，而是個怪物。
「怎麼辦？要是殺了你，我會覺得很可惜。」
「人類，很遺憾，那是不可能的。」
「這很難說，你那引以為傲的鱗片，已經逐漸出現裂痕了。」
冰龍發出了憤怒的咆哮，而此時，宰煥的劍再度揮向了牠的身體。
這是一個普通的基本攻擊，刺擊。
「又是這招？」
「可惜我只會這招。」
與其他塔行者相比，宰煥攻塔的時間較晚，所以失去了許多獲得隱藏技能或職業的機會。
因此，他果斷地放棄其他技能，只專注於刺擊這個招式。
刺擊，不斷地刺了又刺。
對敵人連續刺了大概五千萬次之後，人們開始稱他為「堅持刺擊的宰煥」。
是在那個時候嗎？他逐漸察覺到刺擊的變化。
它變得更迅速、更準確，也更加強大。
就這樣刺了六千萬次、七千萬次……甚至一億次，他的刺擊逐漸擁有不亞於其他隱藏技能的攻擊力。
而且，由於刺擊不算是「技能」，所以無論使用多少次都不會感到疲勞。
然而面對第九十九層的冰龍，儘管他的刺擊已千錘百鍊，依舊顯得力不從心。他必須反覆地刺擊同一處數十甚至數百次，才能勉強劃出一絲傷痕。
不過也有時候，一次刺擊就足以致命。
啊，又出現了。
宰煥的眼神一沉，刺擊開始帶有一股奇妙的架式，速度不快也不慢，卻讓人閃避不了。
冰龍發出痛苦的嚎叫。
不知從何時開始，大概是在重複刺擊百萬次、或者千萬次的時候，有時宰煥的眼前會出現一條模糊的線。
他下意識地追隨那條線。
只要可以成功地順著線的紋理刺去，就能將普通刺擊的威力提高至數百倍，甚至數千倍！
……但這次還是不夠。
冰龍吐出的龍息瀰漫了整座塔。對於已經處於瀕死狀態的宰煥來說，這是致命的一擊，他的體力值趨近於零。
宰煥竭盡全力避開冰龍的吐息。
「真是遺憾啊，人類。如果再多十個像你這樣的人類，或許就能將我擊敗。」
「閉嘴。」
「要是你無知的族人沒有被夢魔之石蒙蔽雙眼，就可以完全顛覆這個命運了。」
「夢魔之石？那是什麼？」
冰龍沒有回答，只是朝他揮出巨大的爪子。
「……又來了。」
宰煥抬腳往牆壁一蹬，飛快地逃走了。
冰龍沒有逮到他。
＊＊＊
宰煥再度挑戰一年又一年過去。
看似很快就能殲滅的冰龍依然沒有倒下。在那出現裂痕的鱗片下，還隱藏著另一層鱗片，重重的困難讓人不禁升起放棄的想法。
「……要是我沒有先向海倫學製作藥劑的方法，現在早就完蛋了。」
原本以為自言自語是蠢蛋才會做的事情，結果不知不覺間，宰煥也越來越常自言自語。
當宰煥再度走在數十年前與隊友一起前往消滅魔王的那條路上時，他經常會想起他們。
當時，允煥問了一個問題。
「你有想過要在這座塔裡待多久嗎？」
宰煥眺望著人潮熙來攘往的村莊。
「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在首爾生活的那段時光像是一場騙局，或許我們在這座塔裡的生活才是真正的人生吧。」
「你真的打算待那麼久？」
「我不知道。」
曾這麼說的允煥，如今已經不在了。
他也想起了那些回到過去的伙伴。
劍之恐慌是否依然留著那撮山羊鬍？坂本是否仍舊在闡述著呆板的科學理論呢？
他沒有辦法知道。
因為無從得知，所以宰煥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向上前進。
「這是你上次拜託我修理的裝備。」
「謝謝，那我走了。」
如果不是傑伊堅持了那麼久，或許宰煥早就陷入瘋狂了。
一年，又一年，在寂靜中感受著時間的流逝，宰煥偶爾會和傑伊聊天。
「我對故鄉的印象越來越模糊了。」
「你的故鄉在哪裡？」
「佛羅里達州。」
「我來自首爾。」
在那些無聊的對話中，宰煥學會了傑伊的鐵匠技能。他一邊回憶海倫留下的製藥方法，一邊反覆研習其他人類留下的知識遺產。
「你的技術已經超越海倫了。」
「還差得遠。」
「打鐵技術確實還要再磨練磨練。」
「傑伊，在我變得比你更強以前，你可不能死啊。」宰煥調整著火力，開玩笑地說道。
平整的刀面上只有一處微小的瑕疵，撇除那點來看，他的技巧已經達到了不亞於傑伊的出色水準。
看著宰煥鑄造的劍，傑伊會心一笑。
當刺擊達到一定的水準時，宰煥開始大幅增加每天的鍛鍊時間。
刺擊，不斷地一刺再刺。
宰煥除了熟習海倫留下的藥劑製作方法，以及向傑伊學習打鐵技術之外，其餘時間都在練習刺擊。他認為現在要學其他技能已經太晚了，因此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刺擊。
一年，兩年，三年……
時間一點一滴地疊加在宰煥黝黑的肩上，隨著他掌握了自己修理裝備的技能，見到傑伊的日子也漸漸減少。
他不斷地刺擊，挑戰第九十九層，再繼續反覆刺擊。
有時，他會被過去的情感淹沒，有時他的腦海也會充斥著疑惑。
這一切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在所有人類消失後，獨自留在世上的他凝望著塔的最後一層，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
宰煥心想，這是有意義的。
即使所有人都離開並放棄了這個世界，但它仍有意義存在。因為他仍然在這裡，記得那段已逝的歲月。
這個地方依舊擁有不斷朝世界進行刺擊的自己。
就在他無法確定自己刺擊的對象究竟是冰龍、恐龍，還是過去的怨恨，甚至是他自己的時候……
他聽見了眼前巨大物體倒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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