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威尼斯的七夕
義大利，威尼斯。
落日的粉色餘暉即將隱去，天的盡頭依稀能見蒼藍雲霞，一盞又一盞暖燈在夜色中次第生長，水面波光粼粼，彷彿油畫板上一筆筆塗抹出的繾綣長夜。
正是晚間熱鬧的時候，凌思南趴在橋欄邊，聽著遊船船槳滑過水面的聲音，河道兩旁船塢之上，滿是長街喧囂人語，一片熙熙攘攘的生活氣息。
身後突然有人蒙住她的眼，「Indovina chi sono?」
手心下，凌思南輕輕翹起唇角，「又現學現賣。」
那雙手放下來，自然地攏在她腰間，手的主人將頭靠在她肩上，撇了撇唇道：「不解風情的女人。」
「說誰呢。」因為他靠過來，凌思南下意識地偏開腦袋，露出一大片光滑的脖頸。
凌清遠貼上去輕輕一吻，「嗯？反正不是妳。」
「啊。」凌思南想起什麼，「你知道嗎，我剛發現今天是七夕。」
「剛發現……」凌清遠極其微妙複述她的話，隨即配合她思考了一下，「是喔，七夕。」
凌思南揉了揉他的頭髮，「你這個『是喔』也太敷衍了吧，竟然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
「那怎麼辦？」凌清遠沒有去顧及自己的髮型，只是用鼻梁蹭了蹭她的耳垂，「都邀妳來威尼斯了，要不再把心掏給妳──不對，老早就掏給妳了。」
凌思南故意一臉嫌棄，「你的心是黑的，我才不要。」
聞言，凌清遠把她扳過身，大方地握著她的手按上自己胸口，一張清俊的臉上滿是輕佻笑意，「要不然現在去飯店裡剖開看看吧，我也很好奇是不是黑的。」
「禽獸！流氓！不要臉！」凌思南羞赧地甩開他，大步朝拱橋另一頭走去。
「凌思南──」他在後頭斂著眸笑。
「不想理你！」
「我是說，船在這一邊，妳越走越遠了，笨蛋。」
他著實笑得有些囂張了，凌思南憤懣地轉過頭，他朝另一個方向偏了偏頭，示意她回來。
彼時彼刻，他搭著石欄佇立在橋上，身後建築的昏黃路燈似恒星落在他肩頭，周遭一切彷彿都慢了下來，路人成了模糊的背景，他逆著光，微微勾起嘴角。
明是一抹涼薄的笑意，卻唯獨在她眼裡與眾不同──
人潮如海，他只看著她。
凌清遠先跳上了船，朝她伸出了手，「來，姐姐。」
臺階有點高，不等凌思南邁出腳，他就一把把她抱了下來。
凌思南被嚇了一跳，驚呼一聲撞進他懷裡。
「你要嚇死我了，摔下去怎麼辦？」
「我不是接著妳嗎？」在一起四年，凌清遠依然時不時使點小壞，享受姐姐投懷送抱的樂趣。
待他扶著凌思南坐穩，立於船尾的船夫撐開長蒿，緩緩駛離了船塢。
這是威尼斯特有的貢多拉搖船，船頭船梢如月牙一般微微上翹，輕盈細窄，只在船中央留下座位，而清遠租下的船是情侶小舟，暗紅如血的皮質座椅精緻復古，座椅兩側還有雕鏤的扶手。
這一刻，水波隨著船行蕩漾，槳架與船槳摩擦發出單調的吱呀聲，一聲連著一聲，在這座古老的水上迷城迴盪。
「明年，你是不是就回來了？」凌思南望向遠方水面搖曳的碎光，突然問道。
尖舟駛過一座又一座建築，威尼斯溫柔的夜色與燈影，彷彿全都不偏不倚傾注到他身上，光線重重疊疊，時暗時明，從他的側臉遊弋而過，他低著頭，滿是無奈：「我盡量。」
「你一定是不想回來……那我們以後是不是也只能像牛郎織女一樣，一年只能見一次？」
「我想。」凌清遠握住她的手，「我想，南南。」
「想就回來啊，凌清遠想做的事，有什麼能阻止他？」想到幾年前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十六歲少年，凌思南忍不住感慨，「那時候你可是個瘋子。」
他現在也是瘋子，凌清遠這麽想。
但他不能走，他在等一個不能錯過的機會，感覺冥冥中什麼在指引，他必須等，等一年後，會有一個祕密找上他，到那時候他才能回去，回到姐姐的身邊，朝朝暮暮陪伴她。
如果沒有等到這個機會，他一定會後悔一輩子。
朝朝暮暮……為什麼，他會一直想起這個成語？
一絲雨滴濺在凌思南臉頰。
「好像下雨了。」凌思南仰起臉，夏夜的微風送來沁涼的雨絲，她張開手感受風中細雨的流動，「好涼快。」
「船頭有傘。」凌清遠淡淡道。
「這麼點雨，哪需要撐傘。」夜色裡看不太清，凌思南順著他說的話往座位前頭望去，果然那裡撐著一把黑色的大傘，她感到疑惑──到底誰會把傘撐開放在船上，也太突兀了吧。
「去拿吧，我不想淋雨，姐姐。」
「嬌氣的小少爺。」凌思南彎身湊過去，拈著傘尖將它拿了起來。
下一刻，一船繁花似錦映入眼簾。
凌思南愣愣地看著眼前放了大半艘船的玫瑰花，失去了雨傘的支撐，那些或紅或藍的花朵滾落在她腳邊，像是為她匍匐跪地，獻上最虔誠的愛意。
「我……我不知道……」凌思南以為自己破壞了船夫要運帶的貨品，可等她撞上凌清遠的目光，她瞬間就明白了這是誰的傑作。
他從來都不吝於製造這樣的小驚喜。
玫瑰花的中央，支著一架白色的小提琴，凌清遠起身走上去，將提琴和琴弓從架子上拾了起來。
他坐到她對面，微微側過頭，光潔的下巴擱在腮托上，反手按了按琴弦。
那雙手真漂亮──凌思南想起了幾年前重逢的那一刻，她腦子裡最先冒出的就是這個念頭。當時怎麼也沒想到，那個投出三分球的少年，會是她的弟弟，她的男友，她的……
凌思南低頭看了眼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
他們已經結婚了。
哪怕有它作為證明，這一切都像一場夢，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一場夢，因為他好得那麼不真實。
琴弓流暢滑過琴弦，音符在他指尖與弓弦之下翩然流轉，入耳的樂曲似曾相識──《Colors of the wind》。
無關愛情卻足以打動人心的曲子，只因為她曾說過它好聽，所以他學了。
他總是能把屬於她的細枝末節銘記在心。
威尼斯的夜流淌著河道兩岸的喁喁絮語，也包容著貢多拉之下的潺潺水流，那一刻的他微微垂著眼睫，面容清冷如月，又宛若沉默的森林之靈，無須言語，指尖是起舞跳動的音節，這世界的聲音都在為他婉轉呼應，這萬象人間都因為他遊刃有餘。
空靈的小提琴聲浸透了夜色，悠揚的樂聲像一把鎖，緊緊扣住她悸動不已的心弦。
這個七夕，一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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