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從重男輕女中走來， 你要丟掉什麼？
不是一棵不能動的樹，
必須一直站在那裡被園丁修剪成奇形怪狀。
過去不能重來，你只能、也只好告訴自己：
不被期待，更能做自己。
我聽過許多女性跟我抱怨重男輕女這個問題，從十七歲到八十歲都有。講起來，帶著自憐與悲憤，並將一生的不幸及所有的創傷歸因於幼年和原生家庭，或某位尊長。
我，在三十多歲以前，也曾經是為自己忿忿不平的女人，講起來語氣悲涼、額頭發燙。不過，後來我發現了一個真理：抱怨者肯定是在陰影中還不願走出來的人。
如果我們一而再、再而三投訴一個不能改變的、已經發生的，甚或早已遠離的環境和狀況，那就表示我們根本還不想走出來。就跟「家暴受害者變成加害者」這個常見的事實一樣。竟然，你無意識的成為加害者了。一個重男輕女的母親，通常也在重男輕女的陰影中長大，不是嗎？我停止抱怨，是因為我不想重複這個循環。
未曾反思過的人，就會一直生存在詛咒之中，無意識的傳遞著自己並不喜歡的事情，就像無意識的重複著一個不喜歡的習慣一樣。如果你想要離開這樣的創傷，解除這種詛咒的綑綁，不再毫無警覺的哼唱「女人何苦為難女人」的曲子……，顯然你該為自己做些什麼。
抱怨不能解決問題，也不可能搭時光機回到過去，為被虧待的自己討公道。我當然也不想只是安慰你「別計較」，那顯然無解於你的委屈。不過，如果你能明白「不是只有你這麼被對待的」，轉而著眼於「我如何不要繼續被詛咒」，那麼，或許可以真正解脫。
在我看來，鑰匙只有一個，那就是相信你有能力讓自己活得好，方向盤在你手上，並不在傳統社會中千年不死的厭女幽靈手上。
不繼續當受害者，才不會變成加害人
我們來看大歷史。不只有你，其實絕大部分的女人都曾經被這樣對待，直到現代，或多或少，那個掐住女性脖子的幽靈還存在。相信你知道，在一九一八年二月六日之前，英國女性沒有投票權，即使是劍橋大學畢業的女學霸，在選舉時，地位跟男性精神病人和罪犯一樣，差別只在於精神病人和罪犯被褫奪公權，而女性天生無權。在千年來以農立國的東方更慘了，一九一八年，有些地方女人甚至還纏著小腳，最不肯放開的還是自己。
如果要再舉證女性所受到的虧待，三本書都寫不完。許多地方甚且曾存在著法律：一個女人被強暴了，她所受到的處罰比強暴犯的罪還重。其實在我看來，百分之九十的女性仍然活在這種陰影下。只能說，還好這團黑霧，雖未消失，但至少霧沒有之前濃。
我是姐姐，我有兩個弟弟。照理說來我是「珍稀少數」吧？但我當然被媽媽告誡過各種話語。不管我如何想要用好表現來討好母親，我聽到的大概都是什麼「豬不肥肥到狗」、「考第一名不要得意，女人不要太驕傲」、「女人讀太多書沒有用」……。一直到現在，我還常聽到比我年輕不少的女性不自覺的說：「女人太能幹沒有用，剛好就好。」你應該很少聽到有人對兒子說：「男人不要太驕傲」、「男人讀太多書沒有用」吧？
許多女性發現，實際重男輕女的媽媽，會否認自己有任何重男輕女的思想，媽媽會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但女兒還是明白「都是肉，但還是不一樣的肉」。
我考第一名或者拿了各種獎狀回家，我媽會告訴我不要驕傲。她似乎企圖告訴我，成績好並沒有家事做得好對她來得重要。不過我後來發現，其實這些都是她無意識的呢喃。她不是想虧待我，她不滿意的不是我，而是她自己的生命狀況。
她真正希望的是被愛和被重視，但並沒有如願被這樣對待，她只好不假思索的用言語出氣。至於她狠打小孩只敢往女兒身上下手，其實也還是出自於重男輕女家庭陰影的影響。在外，我媽素來維持溫良恭儉讓的形象，而她在婚姻中有任何委屈，依照傳統美德，當然不能往兒子身上開扁或抱怨，更不能往長輩和父親身上發洩，那麼家中就只剩下一個傳統弱者——唯一的女兒，我。
沒想到，這個女兒也還真不是軟柿子，好頂嘴，且不平則鳴，完全沒有她認為女性應該有的素養，肯定不是順民，還真不孝。我媽也常抱怨我爸，諸多瑣事我也不記得了，從我爸不做家事、被我祖母寵壞、一直到很模糊的「你們姓吳的都這樣」。我當然不太清楚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具體的大事，只覺得她一直在說我爸和我祖母這兩個「比較起來的確對我比較好」的家人的壞話，我根本不想聽。
有一次她這樣抱怨時，我對她說：「如果你自己都重男輕女，你也是女人，有什麼理由要人家對你好？」當年我可能只有初中一年級。我覺得我的邏輯很正確，但我媽聽了當然覺得我大逆不道，很火大的叫我去罰站。說起來，很年輕的時候，我大概就有這樣的認知：「身為女性，不要妄自菲薄，不然你不會得到你所要的待遇。」「對女人好一點，因為你也是。」「對自己好，別人才會對你好。」當然要真正的無怨與自重，可要經過好些年為自我肯定而奮鬥。
公平從來不是別人給的
其實有些東西，也不能只算在重男輕女這個傳統觀念頭上。很多表象只是冰山一角，有百分之九十的東西沉在水面下，那些才是原因。如果用植物來形容，很像你在拔野草的時候，會發現看來小小的一株不起眼小雜草，其實它的根系盤根錯節，遍布好大片土壤。
過了不惑之年後，我弟曾經對我說：「姐，媽是比較重男輕女，而且口頭上對你嚴厲一點沒錯，不過，你可不要以為我的童年過得比較好，我也很慘啊。尤其是你去台北念高中之後，我就發現我首當其衝了。」他的這句話或可解釋為：比較被重視的兒子顯然也沒在同一個家庭中過得比較快樂。
有天我把我弟的這句話，告訴一位跟我抱怨她在家受到重男輕女待遇的中年女子，她愣住了。有趣的是她回家問兄弟，兄弟坦誠相告，她才發現，她一點都不用嫉妒兄弟們。他們有「被重視」的苦，雖然他們在讀書和就業上的確獲得比她稍多的資源，然而他們也揹著沉重的心理壓力。不一樣，但沒有比較輕鬆。任何失衡家庭，哪個性別都有莫名的壓力。
一個情緒不成熟的家庭，其實所有人都在受苦。不信？你問問看。我觀察所有重男輕女的家庭後發現：女兒覺得被輕視，而被重視的兒子也沒真的覺得很好過。那是一個根系龐大的問題。被輕視者變委屈，被重視者不快樂。沒有和諧感就沒有舒適感。
在重男輕女狀況嚴重籠罩下的女人，是連自己獨自享受一些自由快樂時光，都會有罪惡感的。她們也不容許別的女人有「展翅高飛」的快樂感。在這個社群媒體已經很普遍的時代，還大剌剌表現「輕女」情結的，常常還是女人。我在臉書如果PO上出國的照片，通常下頭會出現一些「理所當然」的女性留言（我統計過，竟然全是女性），問道：「怎麼女兒沒去？怎麼老公沒去？」好像女人自己出去享樂（對我而言，可能是個人旅行、出國讀書或開會）是一件不太合理的事，我懷疑在這個時代，她們還認為已婚女人一定要帶著老公和小孩才能搭機。
我知道，她們不是故意的，這是無意識的女性自貶問題。「××（我女兒名）媽媽，有一天我問××，你媽一定很忙，不常在家吧？她竟然告訴我說，你除了出國之外，都在家裡等她回家，而且還說媽媽煮的飯很好吃。」孩子念了國中之後，有一次我到學校和某位女老師面談，她這麼對我說。
這些話應該是想「褒獎」我，說我其實還是個負責任的媽媽之類的。但我聽出了弦外之音，也就是這位比我小二十歲以上的老師，心裡斬釘截鐵的充滿「有事業的媽媽一定不是好媽媽」、「工作表現傑出的女性一定疏於照顧家庭」的聲音。我很驚訝她對孩子這麼說，而我對她話中的思想更加驚訝。只要孩子在聯絡簿上寫「星期天爸爸帶我去騎腳踏車，很快樂」，她就會在後頭補上「也要叫媽媽去喔」。
呵，我並沒有多說些什麼，我知道這種觀念很難移轉，「你這種還在為自身事業奮鬥的媽媽，肯定是個失責媽媽」是她根深柢固的觀念。依據我的經驗，這位老師的原生家庭，應該也有個重男輕女的黑洞吧？儘管受了高等教育或心理學訓練，她仍然是一個對WorkingWoman有著深刻歧視的人。她不是故意的，只是無意識的傳遞傳統的看法。但她如果有這樣的「預設成見」，那麼她必然在工作與家庭中受著嚴重掙扎，對於身為職業女性有著深沉的無力感和罪惡感。
把傳統要求當耳邊風吧
與其糾結，不如無視。如果你明白許多東西的確只是「傳統幽靈的呢喃」。「 我爸從小就跟我說女人念書沒有用， 叫我國中畢業就去當女工！」大約四十歲的她，這麼說起自己曾有的處境。她飽含辛酸，話語中似乎在責怪父親生病時，與父母同住的兄嫂們沒做得太好。從她說的故事中，我看到「不想被輕視，卻糾結於曾經被輕視」的情結，所以她在家中出事時，會衝進原生家庭承擔重責，來證明「看，爸爸，我比你的兒子們有用」，而兄嫂們並不是真的不負責任。
被看輕者常常回到原生家庭中過度承擔。「他有叫你真的當女工？」我問。「沒……沒有啊。」她說。「那麼你只能當他是無意識的嗆聲吧。他所受的教育不高，所以他實在也控制不了自己說什麼，他只是依照著重男輕女的傳統在呢喃。」我這麼說，是希望她不要因為過度在意這種呢喃，而沒有把事做
對。如果我們真的要幫忙原生家庭，我們要做的是理性解決問題，而不是在此時證明自己比較行。被輕視的女兒常想證明「你過去沒太重視我，是錯」，但這不是讓家庭度過危機的好方向，反而是製造新的衝突或分裂，讓自己更不好受。口頭上，女人還要承受這種呢喃許多年，但請不要糾結於這些幽靈似的呢喃吧，糾結太久無益。對於所謂重男輕女，我們恐怕沒有辦法在很短的時間內把幾千年來所累積、處處充滿這種隱形傳統種籽的土壤全部燒掉重練。身為現代女性，你再怎麼潮，再怎麼優秀，你的心中或多或少還是有這些種子的存在，而自我覺察是很重要的，不要讓這些種子繼續在你的心中長成遮蔭大樹。別人怎麼說，就當耳邊風吧，別把不值得的東西捕捉貯藏在心裡。
如果一個問題是「大多數人都遇到的問題」，那麼抱怨、憤怒、不斷為此糾結沒有用，為集體爭平等似乎也已緩不濟急。那麼，你首先要為自己，將它帶給你的負作用喊Cut！我們最好問自己，怎麼樣才能消除自己的陰影，而不是把自己的問題歸因於它。如果你真的想洗掉這些影響，卻耽溺於受害者情結，是正向認同的一種扭曲表現。對我來說，有用的只有這個方法吧：
● 停止糾結
● 察覺
● 拒絕認同
● 看重你自己
不要繼續傳播給下一代（請你在意對兒子和女兒的訓話，有什麼不一樣）。抱怨和不斷的憤怒，反而會加深你的受害者情結，而受害者情結對於讓你過得好，從來沒有正面幫助。你要先明白，宇宙中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不管是男是女。不要期待由社會制度送來給你「公平」，天上從來沒有掉下過公平二字。不要跟貶低你的人爭取口頭肯定，你對自己不但可以公平，還可以很偏心，用你的能力扎扎實實的疼愛自已的生命。
誰都不能擺布你，除非你同意
就算以前你受盡委屈，但從這一刻開始你就可以好好對待自己，不要貶低自己，比去舉白布抗議有效得多。源遠流長的傳統，是不會來跟你認錯的。請好好對待自己。不好好對待自己，不等於甘於屈身為奴？也別怪傳統來鄙視你。不是有一本暢銷書這麼說嗎——《若你委屈自己，任誰都可以刻薄你》。
事實上，我還可以列出「被重男輕女」的好處。我的確有「苦中作樂」的嫌疑，但是，任何事情從另一面看就不一樣。當你不被期待，或許你就沒有壓力。你可以期待你自己，誰說你一定要靠著長輩的期待而活？
你不是一棵不能動的樹，必須一直站在那裡被園丁修剪成奇形怪狀。已經長大的你，難道不能不依？有時候，不被期待，更能做自己。只要你不要被那些呢喃擺布，認為自己一無是處。重男，是因為傳統家庭習慣倚重男丁撫養家人，男人也有著沉重的責任。當然，有些女性好不容易從重男輕女的家庭中長大成人，又進入另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中當媳婦。你的確得花力氣，要懂得不被傳統框架綁縛，如果你討好的對象本來就不可能滿足，你做再好也沒用。至少不要變成一個天天吐苦水、卻又認命順服的傳統工具。這個時代你沒義務被支配，只要你不是一個只能倚賴別人生存的人，那麼你就能選擇。任何事情要從兩面來看：你可以指責某些政府沒有徵召女人當兵是重男輕女；你也可以慶幸你沒有因為任何偉大的理由去充當炮灰。
對於你不喜歡的事情，你自己意識清明的來喊Cut，是最明智的事，不想討好，柵欄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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