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眼睛

名人推薦：這是一篇以第一人稱敘述的小說，真實細膩的描述了輕度自閉症患者的行為特質、內心世界及成長故事。
不同的生命，存在著不同的考驗。唯有熱情與愛，能激發起我們的力量，將生命活出光彩與美麗。
──閱讀寫作老師陳安儀

相信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個體，有自己的天賦與存在價值。《星星的眼睛》無疑是在強化鞏固這樣的觀念，使我們去看見自閉兒吳展翼如何展開雙翼，自由飛翔，發現自己特殊的興趣才能，進而改變自己，也改變世俗他人看待自閉兒的錯誤偏見眼光。
──林鍾隆兒童文學推廣工作室執行長謝鴻文

作者以細膩的...

（一） 你知道我是誰嗎？
九月，開學的第一天。
「以後，你就是我們班的學生，我聽說過你的狀況，如果有任何問題，可以隨時提出來，不過你現在是國中生，還是要學著自己解決問題才對……。」
張老師一路帶著我，我並沒有認真聽他說話，只是透過眼角偷偷地觀察他的模樣，他的眼角下垂，臉色蠟黃，髮絲油膩的全都貼合在頭皮上，他說話很慢，走路也很慢，感覺就像是一隻樹獺。
我們停在二年孝班的班級前。
班牌的字跡斑駁，陳舊的石牆也透露出學校的年齡，加上暗沉又灰濛的天色，讓我眼前的一切，看起來就像是一張復古相片。
「進去吧！」
張老師帶我跨進教室，直接來到講台旁邊，我默默跟上。
教室裡，原本鬧烘烘的吵雜聲一下子沉默下來，無數雙眼睛同時看向我的方向，我感覺皮膚上開始有無數隻的蟲子在爬，刺刺癢癢，很不自在。
媽媽說，這種眼神叫做好奇，沒有任何惡意，不要擔心。
但我還是低下頭，不敢接觸任何目光。
「各位同學，這位是新轉來的同學。」張老師簡單介紹著我，然後對我說。「你向大家自我介紹一下吧！」
我稍微抬起眼皮，迅速瞥了下眾人。
台下是一張張不同的臉孔，有人睜著眼睛看我，有人撐著腦袋打呵欠，也有人望著窗外發呆。
我趕緊移開目光，小聲開口。
「我是吳展翼，吳是口天吳，展是開展的展，翼是羽翼的翼。」我說著自己說過不下十萬次的自我介紹，頓了下，趕緊又說。「謝謝大家。」
媽媽說，在台上說的每句話，都要說「謝謝大家」當成結尾，才有禮貌。
教室又安靜了。
張老師一臉錯愕。「就這樣？不跟大家多說一點嗎？」
「不用了。」我搖頭拒絕，然後又想到媽媽說的話，補上：「謝謝大家。」
教室裡爆出同學們的哄堂大笑，大家開始此起彼落的議論著。
「同學，你來的第一天就拒絕老張，小心芭比Q耶！」
「哈哈哈！老張等一下要QQ了啦！」
我聽不懂，不知道誰是老張？誰是芭比Q？
眾人的笑聲更是誇張，直到張老師清了下喉嚨，伸手制止大家。
「好了，不要笑了！吳展翼，你就坐在窗邊最後那個位子，大家拿出國文課本，開始上課！」
張老師低沉的嗓音又繼續嗡嗡嗡起來。
我坐在窗邊，旁邊是銀灰色的窗框，我觀察著，一些顆粒狀的灰塵黏在已經結塊成棉絮的蜘蛛網上，交織出許多稀奇古怪的幾何圖形，我覺得比課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有意思多了。
我細細地數著那些灰塵的數量，一顆、兩顆、三顆……，就在我數到三千九百七十六顆的時候，下課鐘聲響起，我立刻下意識的站起來。
「起立！敬禮！謝謝老師！」我放聲大喊。說完，我還深深地彎腰鞠躬。
媽媽說，每節下課的時候，都要記得起立、敬禮，還要謝謝老師。
每個人都訝異的瞪著我，我又成為大家注目的焦點。
啊！我忘記了！現在的國中下課早就不需要起立敬禮了，只是媽媽之前教了我太多次，無意間成為我肌肉記憶的一部分。
大家又笑了。
「嗯！不錯，很有禮貌。」張老師尷尬地擺擺手。「下課！」
眾人一哄而散。
下課的學校比菜市場還要可怕，校園裡充斥著各種聲音，聊天聲、笑鬧聲、尖叫聲、歡呼聲，每個聲音都刺激著我的感官神經，讓我全身繃緊。
我用雙手緊緊地摀著耳朵，只想要趕快逃離這裡。
我好怕，真的好怕。
「欸！吳展翼，你怎麼會轉學來這裡？」
有兩個男同學主動湊上來叫我的名字，我想他們應該是要和我聊天吧？
媽媽說，有人找我聊天的時候，要記得回應對方。
但我實在受不了這些聲音，我匆忙地站起來，沒有理會他們，便直接衝出教室，我只想找個能夠讓我安靜下來的地方。
隱約間，我聽到他們的交談。
「他怪怪的，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
「他剛剛還突然站起來起立敬禮，一定有神經病！」
「哈哈哈！你才神經病咧！」
我看著眼前嶄新的陌生環境，走廊上追逐的同學、地板上潑灑的飲料，所有的一切都讓我覺得緊張焦慮，我的腦袋鬧烘烘，好像快要裂開來。
我摀著耳朵，貼著牆壁，拚命地往前走。
天氣很熱，但略帶涼意的牆面，讓我覺得皮膚比較舒緩一些。
我一直走一直走，來到學校某個僻靜的一隅，和操場教室拉開一些距離，吵雜聲音小了很多，隱約間聞到垃圾場的酸臭味，以及一股……菸味？
我還來不及反應，就有人擋住我的去路。
「欸！你是誰？」
擋住我的是一名身材高壯、皮膚黝黑的男同學，一副來者不善的表情，眼神像是鱷魚一樣兇惡。
「陳威震，怎麼辦？他看到我們抽菸，會不會去告密啊？」另一個男生的臉型長長的，嘴巴尖尖的，像是一隻狐狸。
「你是不是真的要告密？」鱷魚眼抓住我的肩膀，惡狠狠地說。
我瞥了鱷魚眼一眼之後，趕緊移開我的目光，不想和他對視。
「不敢看我？心虛呴！」
我不是心虛，我只是不喜歡和人有眼神的接觸，那會讓我覺得不舒服。
鱷魚眼繼續低吼。「幹嘛不回我？你是啞巴嗎？」
他就這樣抓著我，讓我無法離開，我皺起眉頭，說著實話。
「我不是啞巴，而且你的嘴巴好臭，都是菸味。」
鱷魚眼先是一愣，身後的狐狸嘴爆出笑聲。
「陳威震，他說你臭嘴巴耶！」
鱷魚眼的臉頰登時脹成豬肝紅，像是一個鼓鼓的氣球。
「你說什麼？」他咬牙切齒地瞪大眼睛。
「你的鼻毛也好長。」鱷魚眼的身高比我高，我剛好可以看到他鼻孔中冒出的幾縷鼻毛。「我媽說，男生一定要每天整理儀容，才有禮貌。」
狐狸嘴笑得更大聲了。
「你這個不長眼的北七！你竟然這樣說？不要命了是不是？」鱷魚眼氣吼著我。「你知道我是誰嗎？」
記憶中，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鱷魚眼同學。
「我不知道你是誰。」我搖頭老實回答，然後想了下，又說。「不過你可以回去問你爸媽，他們會告訴你。」
媽媽說，如果解決問題的方法，也可以告訴別人，這樣別人會感謝我的！
狐狸嘴笑到岔氣，差點趴到地上去打滾。
「陳威震，他要你問你爸媽耶！好白目喔！」
我不懂鱷魚嘴氣什麼，也不懂狐狸嘴笑什麼，我只是說實話而已。
「欠揍！」鱷魚眼抓著我，掄起拳頭打算朝我揮過來。
我愣愣地看著他，眼看他的拳頭就要碰到我了！
「你們在幹嘛？」
張老師突然出現，讓鱷魚眼的拳頭剛好停在我的臉頰旁邊，他停止動作。
「沒有啊！我們只是在聊天！」鱷魚眼看了下我制服上的學號，拍了拍我的肩膀。「同學，今天很開心，下次再找你聊天喔！」
鱷魚嘴和狐狸嘴就這樣離開，留下一抹讓我覺得頭皮發麻的笑容。
我低下頭，沒有目送他們，畢竟我不喜歡和其他人有任何接觸。
張老師皺起眉頭看我。「吳展翼，你不要才剛轉學進來就惹上那些問題學生，我快要調走了，不想離開之前還要處理一大堆麻煩的事情。」
張老師說著，但我不是很懂老師的意思，只是低頭聽著。
上課鐘聲響起，張老師見我沒反應，嘆口氣。
「快回去教室吧！」說完，張老師逕自朝辦公室走去。
媽媽說，上課鐘聲一響，就要趕快回去教室坐好，不要遲到。
我回憶自己剛剛走過來的方向，又貼著牆壁，慢慢地走回去，走著走著，想起了剛剛那個鱷魚眼，他竟然問我知不知道他是誰？
我覺得好笑，怎麼會有人不知道自己是誰呢？
但我笑了兩聲之後，我卻有點愣住了。
那，我是誰呢？

（一） 你知道我是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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