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雞鳴

他真的很討厭夏季大半夜裡傳來的雞叫聲。

讓他又熱又煩，已經持續好幾天，附近鄰居飼養的那隻公雞每到半夜十二點、一點就開始打鳴，令他從甜蜜的睡眠中驚醒，他再也受不了了。母親曾說若是以前的社會，在錯誤時間鳴叫的雞會被殺死，現代人普遍把雞當寵物養，牠們的生理時鐘因而改變。儘管他知道這不是公雞的錯，他仍暗暗期待鄰居殺死這隻雞，因為他再也受不了了。

今天晚上他又被雞鳴聲喚醒，他汗流浹背，拿出手機一看，發現正巧是凌晨兩點，他頹然倒回床上，對於自己被剝奪的睡眠感到無比絕望。他的太陽穴突突跳動，全身關節嘎滋作響，一種深深的疼痛感在體內流竄，他嘗試再次入睡，但那隻公雞仍在放聲尖叫，那聲音由低至高，由弱至強，彷彿一波波的浪潮將他淹沒，也像火焰焚燒他的末梢神經，令他不由自主發出一聲輕微的啜泣。

就在他快要崩潰之時，一個想法掠過他正逐漸失去理智的大腦，他想自己何不趁夜帶著一根棍子去找那隻雞呢？等他找到那隻雞，他會把牠活活打死……不，或許不需要那麼殘忍，他只要揍雞一頓，給牠一點教訓就好。他也不在乎鄰居會怎麼想，畢竟是他沒有管好他的寵物。

一旦下定了決心，他便找到一根長竹竿，悄悄摸出夜色裡的家屋，順著那持續不斷的雞叫聲小心前行。

他和母親住在少人的鄉村，一出了屋子便是稻田和樹林，他摸索著走入樹叢，在隨風搖曳的草葉間尋找雞的方向。他愈走愈感到困惑，樹木草葉在夜晚散發出不同於早晨的詭譎，他逐漸因自己內心緩緩生長的幻想感到畏懼。

他心中陡然滑過幾個恐怖的想法：假如這隻雞並不是真正的雞呢？假如有一個可怕的殺人魔，每晚模仿雞叫聲等待受不了的人循著聲音走去，便將他殘忍分屍呢？或者假如這隻雞不是真正的雞，等他帶著竹竿找到雞鳴聲出現的位置，他或許會發現一個從未見過的怪物，正可悲地用雞叫聲吸引獵物，等著將他一口吞下……他愈想愈害怕，腳步卻無法停止，出於某種原因，他不能遏止看見真相的慾望。

當他好不容易來到鄰居的養雞場，在鐵網的包圍下，他實際上無法清楚看見養雞場內的雞隻，他小心謹慎地將一隻眼睛放在鐵網孔洞上，透過孔洞，他看見從未見過的紛亂圖景，他聽見雄性的喘息，兩隻動物在夜晚的遮掩下秘密糾纏，彼此啄咬與搏鬥，色彩鮮艷的羽毛被激得四散飄落，強壯健美的肌肉線條隨翅膀的鼓動而伸展，而最讓他心驚膽跳的，是那一聲又一聲，無恥至極的鳴叫。

他惶恐不安地回到家，盡量安靜以避免吵醒母親，他將竹竿靠牆安放，躺在床上，腦袋一片空白。有好長一段時間，他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以及他看見的畫面裡，他慢慢眨眼，一次，兩次，最終完全閉上。

他夢到了那隻一直困擾著他的公雞。在他的夢裡，公雞有人身，也如人般高大，那絕美的胸肌和腹肌簡直是現實中不存在的，帶有金屬光澤的羽毛英姿颯爽地披散在牠身後。牠在黑暗中朝他走來，像一尊神明，而牠跨下陽具巨大勃起並滴著水。看見眼前的畫面，他虛弱無力，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有那麼一瞬間，他想逃，但那隻公雞的頭部逐漸明晰，那屬於動物的疏離眼神，金黃的虹膜包裹黑色瞳仁，猶如惡魔。那頭部是完全屬於動物的，沒有一絲一毫和牠的身體攸關的人類氣息，而這，只是更讓他發瘋。如果還有什麼其他的原因令他無法逃脫，便是公雞突如其來的一串鳴叫，又長又硬、又高又急，充滿了最原始的渴求，他終於雙腿發軟，緩緩往後倒下，臣服了。公雞俯在他身上，令色彩斑斕的羽毛如雨般傾倒，他讓自己被吞噬、被占據，同時，他想像自己是另一隻公雞，正為了無可名狀的激情與牠爭鬥至永恆。

隔日當他甦醒，他感到過去幾年從未有過的神清氣爽，他也聽見了在合適的時間裡揚起的雞鳴，那是如此健康與正常。他摸索下半身躲藏於棉被裡的硬挺，給了它幾下愛撫，他嘴角浮現微笑，經過這麼多天在夜裡因激烈勃起而驚醒，他終於又在適當的時間，有了適當的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