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獎紀錄：吳大猷科學普及著作獎

7 皮耶‧居禮的最後一天

一九○六年至一九○七年





翌日早晨，雨仍然下個不停，皮耶出門之前，對著樓上的瑪麗喊，問她過一會兒要不要去梭爾邦大學找他。瑪麗正在幫兩個女兒穿衣服，告訴他家裡有很多的家務事要做，她大概抽不了身。可是皮耶一再要求她去，她不耐煩回說：「別煩我了！」於是皮耶獨自走向忙碌的一天。

皮耶在那間臨時實驗室中工作之後，中午時分，去和理學院教授協會的幾位會員開會。這個協會是新成立的組織，由一群改革者組成，皮耶是副主席。他們希望改變死氣沉沉的教育制度，那制度以教師的資歷來決定升遷，而不是依據他們的教學表現，並且拒絕給予女學生科學基礎教育，又容許實驗室助理在危險的環境中工作。

皮耶和這一群心繫改革的會員午餐，在和諧氣氛中，他們討論如何把理論化為實踐。當時的場合對皮耶特別有意義，因為波蘭物理學家柯瓦爾斯基也在座，若非因他之故，皮耶可能沒有機會於十二年前結識瑪麗。

好友皮蘭與郎之萬也在那次午餐會中。吃飯的時候，郎之萬突然發覺皮耶已白髮蒼蒼，也瘦了許多，他才四十七歲而已。郎之萬歸因於皮耶一向默默忍受疼痛，可是皮耶當時的心情是他從未見過的愉快而且生氣蓬勃。飯後，皮耶與大家握手道別，並且邀請其中幾位到家中晚飯。

然後，皮耶在下午將近兩點半的時候離開，前往古奇—維耶荷出版社，打算校對文稿。由於還下著雨，他與皮蘭一起打了傘，走向靠近賽納河大奧古斯汀區的出版社。但是，門鎖住了，原來皮耶忘記那天是罷工日。皮蘭就從那兒回家去了，皮耶則決定去圖書館看一看，就穿越一條在雨中擁擠不堪的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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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經過，是根據當時駕駛一輛滿載軍服的馬拉貨車的車夫，三十歲的馬寧在當地警察局裡所作的描述，他渾身發抖地哭訴供詞。

他駕馭馬拉的貨車沿著多芬路右側的車道前進，有一輛出租馬車在左車道迎面而來。兩車正要交會之際，一個穿黑衣打著一把大雨傘的男人，突然毫無預警地從出租馬車後面走出來，跨到他左邊馬匹的前面。那男人在雨中濕滑的馬路上跌倒，幾乎像是把自己撲到馬匹上，捉住馬韁，使後面的馬受到驚嚇。驚慌的路人大叫，要馬夫停下來，於是他急忙拉緊韁繩，可是由於衝力的關係，馬匹繼續向前奔，那個男子捉不住馬韁，終於跌落到馬匹下面，馬夫也看不見他掉到那兒去了。

其他的目擊者說，起先看到那男子躲過馬蹄的踐踏，也沒被馬車的前輪碾到，以為他可以逃過一劫，而大大鬆了一口氣。但是讓他們錯愕的是，馬車後輪撞到他的頭部，撞碎了顱骨，他當場死亡。

警察即時趕到，從憤怒的群眾裡救出被指責肇事撞死人的貨車馬夫，並且想召喚出租馬車將全身是血的皮耶載往警察局，叫了好多輛車子，但他們都怕血跡沾汙椅墊而不願停下來，最後只有用擔架將他抬走。

警察自他口袋裡的名片暫時認出他的身分，等到他的實驗室助理克勒抵達之後，才確認他是皮耶‧居禮。克勒哽咽著說，他常常提醒他那心不在焉的上司，過馬路時要多多小心。同時，一位富同情心的德魯埃醫師用繃帶把皮耶破裂的頭顱包紮起來，當他清洗皮耶的臉時，十分驚訝皮耶的臉部完全沒有損傷，看來像是安詳熟睡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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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皮耶的父親聽到門鈴響而去應門，門外是共和國總統的代表求見瑪麗‧居禮，居禮醫師說她不在家，那位代表沒有留話就離開了。

跟著居禮醫師又應門，見到兩位拜訪者：梭爾邦大學理學院院長阿培爾教授，以及皮耶的好友兼鄰居皮蘭，他們一起來，想見瑪麗，卻沒有說原因。居禮醫師從他們哀傷的表情，立即猜到為什麼了。

居禮醫師問：「我兒子死了？」他們點頭證實，他似乎默默接受。

直到他們說明皮耶是如何送命之後，居禮醫師才哭了出來，自言自語：「這次不曉得他又在做什麼夢！」

瑪麗做完了家務事，發覺時間比預期還早，就帶了伊雷娜去跟朋友度過愉快的下午。她和女兒懷著快樂的心情在六點鐘到家，接著阿培爾教授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情。瑪麗的態度像凍結般沉寂，聽完之後才對自己重複地說：「皮耶死了？死了？真的死了？」

她只要求皮蘭，請他的妻子在往後幾天代為照顧兩個女兒。她拒絕讓皮耶的遺體接受解剖，堅持立刻把遺體直接送回家。

瑪麗漫步踱入花園，看到皮耶帶回來的一盆花依舊生意盎然，不禁一陣悲慟襲上心頭。孤單一人站在雨水濕透的花園裡，靜候丈夫的遺體。有人先將皮耶口袋裡的遺物交給她，有一支筆、一串鑰匙、一個皮夾，還有他的手錶，錶面玻璃依舊完整，指針依舊滴答走個不停。

晚上八點，救護車到達了，德比納隨車護送遺體回來，他幫忙用擔架把遺體抬進樓下的臥室。這時候，瑪麗崩潰了，衝上去緊抱皮耶，不停地吻他的臉，最後她被拖開，好讓其他人準備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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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法國當局昭告了這個國家的重大損失。共和國總統、國會議長、梭爾邦大學的資深教授，紛紛到居禮家來表示哀悼及慰問之意。

皮耶的哥哥雅各於次日上午趕到，瑪麗再度痛哭，傾洩情緒。但是她仍然可以稍微控制自己，檢查伊芙的頭髮是否梳洗整齊，與在隔壁皮蘭家花園遊戲的伊雷娜談談，她還不知道如何告訴伊雷娜，爸爸已經死了，只說他受了傷，需要休息。

《紐約時報》報導：「居禮教授，鐳的發現者，本日下午在多芬路被一輛馬車碾過而身亡。他和妻子自從發現鐳之後，就一直致力於朝此方向做更進一步的研究，以及尋求生產這個神奇元素的更佳方法……這對夫婦攜手並肩，克服無數的艱辛。他們身無恆產，兩人所賺的區區數千法郎難以維持家計……他們在洛蒙路的一間小實驗室進行實驗，終於成就鐳的發現，此一發現已經掀起化學上的革命，以及醫療上的革命……」

《巴黎生活報》指出這件諷刺的事，一位偉大的科學家「在簡陋實驗室裡進行面對死亡的最危險實驗，卻像普通人一樣滑倒在馬車下被壓死。」

皮耶的以前學生，也是生前好友兼同事的郎之萬，形容皮耶的「偉大是由於他的性格和思想」，也指出「物理的力又一次證實它的無情威力如何凌駕於最美麗的生命，以及人類的善與智慧之上。」他所說的物理力很可能包含鐳，皮耶的不良於行與日漸衰弱，可能是因為輻射而造成的，這又可能是這次意外悲劇的肇因。然而，這僅是臆測，因為從來沒有一位醫師為皮耶的病做出可信服的診斷。

凱文爵士是最先致哀的人之一，他發電報給這位三十八歲的遺孀，表示「這可怕的消息讓他哀痛萬分」。李普曼悲慟於損失了一位他視為「手足」的朋友。皮耶實驗室的年輕助理說，除了他的家人之外，「皮耶是我最敬愛的長者之一。」皮蘭說：「皮耶對科學的奉獻是堅定不移的，也是無私的。世界上很少有人比他更純真、更名實相符的了。」

龐卡赫，也是在皮耶生前最後見到他的人之一，驚訝於皮耶的個性，「彬彬有禮的態度背後隱藏著不妥協的精神。」拉塞福說：「我們之間的科學是如此密切關聯，這意外使我感覺到猶如失去了一個好朋友和敬愛的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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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的姊姊布洛妮亞與哥哥約瑟夫自華沙趕來，安慰傷心過度的妹妹。瑪麗要求喪禮那天早晨，讓她獨自坐在樓下房間裡皮耶棺木的旁邊。

瑪麗本來只要簡樸的喪禮，讓皮耶安息在索鎮的公墓，但是他去世的消息已經流傳開來，現場聚集了許多相識與不相識的人，包括一位未受邀的特殊弔唁者白里安，法國社會黨及社會主義報紙《人道報》的共同創始人（白里安後來擔任過六任的法國總理，並於一九二六年獲得諾貝爾和平獎）。

瑪麗戴著黑面紗、挽著皮耶的父親抵達，她事先把皮耶喜愛的她的相片放進棺木裡，棺木加蓋後，她再把從家中花園採下的長春花灑在上面。經過短短的儀式之後，她把許多鮮花一朵一朵地慢慢鋪在棺材上面，然後回到居禮醫師身旁，與居禮醫師以及皮耶的哥哥雅各一起緩步離開。

伊芙年紀太小還不懂事，但是喪禮的次日，瑪麗去隔鄰皮蘭家告訴伊雷娜爸爸已經死了的事。伊雷娜與皮蘭的女兒阿玲正在玩遊戲，六十年後，阿玲還記得瑪麗蒼白、冰冷的樣子——她從頭至腳一身黑。伊雷娜裝作沒有聽到媽媽說什麼，繼續玩她的遊戲，瑪麗於是轉頭跟皮蘭太太說：「她太小，還不太懂。」就走開了。

可是伊雷娜並不小，她也都懂。瑪麗還沒有走出皮蘭家的大門，伊雷娜已經痛哭起來了，想要回家。一小時之後，瑪麗發覺伊雷娜還在哭泣。

當晚，真正太小還不懂事的伊芙留在皮蘭家，伊雷娜則與媽媽相伴而眠。瑪麗回憶，第二天早晨伊雷娜醒來，還半夢半醒之際，轉身找媽媽，以哀傷的聲音喊著瑪麗的暱稱：「『梅』沒有死吧？」伊雷娜除了要一張父親在她臥房窗前拍的相片之外，當天沒有再提起過爸爸，瑪麗相信她很快就會忘了爸爸。

（摘自第7章）

7 皮耶‧居禮的最後一天

一九○六年至一九○七年





翌日早晨，雨仍然下個不停，皮耶出門之前，對著樓上的瑪麗喊，問她過一會兒要不要去梭爾邦大學找他。瑪麗正在幫兩個女兒穿衣服，告訴他家裡有很多的家務事要做，她大概抽不了身。可是皮耶一再要求她去，她不耐煩回說：「別煩我了！」於是皮耶獨自走向忙碌的一天。

皮耶在那間臨時實驗室中工作之後，中午時分，去和理學院教授協會的幾位會員開會。這個協會是新成立的組織，由一群改革者組成，皮耶是副主席。他們希望改變死氣沉沉的教育制度，那制度以教師的資歷來決定升遷，而不是依據他...

序給梭羅的一封信威爾森第一章絕境任何地方，即便是沒有人能忍受的地方，只要具備水、有機分子和能源，就會有生命。第二章瓶頸如果地球上每個人都要達到美國的消費水平，那麼我們還需要四個額外的地球才夠。第三章大自然的極限人類活動對於廣大亞洲森林所造成的破壞，已將聖嬰現象從創造者變為毀滅者。第四章地球殺手足跡遍及全世界最遙遠角落的人類，堪稱生物多樣性的連環殺手。第五章生物圈值多少根據生物目前已知的實用價值來評估它們，是野蠻人的生意經。第六章生命之愛落磯山一處營地的登山道邊，有一塊標語寫著「請放野花一條生路吧！」第七章解決之道唯有將眼光超越一己，落到其他生物身上，心底才有可能產生真正的轉變。附錄名詞注釋致謝

序給梭羅的一封信威爾森第一章絕境任何地方，即便是沒有人能忍受的地方，只要具備水、有機分子和能源，就會有生命。第二章瓶頸如果地球上每個人都要達到美國的消費水平，那麼我們還需要四個額外的地球才夠。第三章大自然的極限人類活動對於廣大亞洲森林所造成的破壞，已將聖嬰現象從創造者變為毀滅者。第四章地球殺手足跡遍及全世界最遙遠角落的人類，堪稱生物多樣性的連環殺手。第五章生物圈值多少根據生物目前已知的實用價值來評估它們，是野蠻人的生意經。第六章生命之愛落磯山一處營地的登山道邊，有一塊標語寫著「請放野花一條生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