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更,曾是巴黎股票市場的經紀人,一年有四千法朗的高薪收入,來往於上流中產階級社交圈。妻子梅娣,來自丹麥哥本哈根路德教派大使家庭,五個兒女,幸福美滿。然而,高更選擇放棄人人稱羨的職位、家庭、婚姻、妻兒、財富,一步一步走向他瘋狂藝術創作的過程。
當梅娣負擔著兒女,負擔著家庭,甚至負擔著背叛她的丈夫,高更卻從大溪地寄回了他與土著女子新婚的畫圖。
為什麼他要出走?是什麼主導了他的生命選擇?在與文明決裂的信仰上,高更要走得並不順暢,為什麼卻愈走愈遠,至死無悔。
十九世紀整個白種歐洲殖民主義的優越感被高更的美學徹底粉碎了。高更在妻子與大溪地土著中的選擇隱喻著後殖民的趨勢的反撲。高更在美學上的顛覆也成為後殖民論述裏重要的一環。
事情只是如此嗎?
這本書,蔣勳由生命潛伏的本質的角度,解讀神秘異域的原始荒野,如何讓美學重新找到起點?困惑於物質追求與精神品質的兩難的人,如何真正從內在的精神上轉換自己,變成不再只是藝術形式的革命,而更是生命信仰上巨大的顛覆的人。
充滿爭議性的高更,用他的生命實踐著值得人類省思的事,更藉由畫作,丟出了更多「天問」。
作者簡介:
蔣勳 著
福建長樂人。1947年生於古都西安,成長於寶島台灣。台北中國文化大學史學系、藝術研究所畢業。1972年負笈法國巴黎大學藝術研究所,1976返臺後,曾任《雄獅美術》月刊主編,並先後執教於文化、輔仁大學及東海大學美術系系主任。其文筆清麗流暢,說理明白無礙,兼具感性與理性之美,有小說、散文、藝術史、美學論述作品數十種,並多次舉辦畫展,深獲各界好評。近年專事兩岸美學教育的推廣,他認為:「美之於自己,就像是一種信仰一樣,而我用佈道的心情傳播對美的感動。」
章節試閱
第一部
梵谷之謎 Puzzles
1.自畫像
生命逼迫梵谷在短時間中燃燒自己,短短兩年時間,他集中畫了二十幾幅自畫像,苦痛、莊嚴、扭曲、陰暗、憂傷、頑強,不同的眼神,冷冷看著自己,凝視自己,詢問自己:「我,出了什麼毛病?」
你能從自畫像中看出他在對你說什麼嗎?
2.愛情?救贖?
曾經做過牧師的梵谷,背負全世界的指責,與靠著不斷接客來養活的一堆孩子妓女同居。這個女人一點也不唯美,她飽受飢餓、屈辱、蹂躪,肉體與心靈都憔悴疲憊。梵谷真的愛她嗎?還是愛上了他自己救贖的狂熱?梵谷為她畫的這張素描裸像為什麼題款為sorrow〈憂愁〉?
3.房間的秘密
這張「房間」的作品中許多「成雙」的布置,兩張椅子,牆上兩張人像畫,連床上的枕頭都是「成雙」的。這是一種內心世界的顯現嗎?梵谷在渴望著什麼?
4.燃燒的向日葵
一八八八年底視梵谷為瘋子的人,和一九八七年以十億台幣高價買梵谷一張「向日葵」的人,都可能沒有讀懂他畫中的心事。為什麼向日葵像他自己的符咒?為什麼這麼熾烈燦爛的形式,卻也是梵谷瀕臨崩潰的生命最後高亢的歌聲?
你能瞭解嗎?
5.安魂曲
一八九○年春天,在精神病困擾最嚴重的時刻,梵谷畫出了這幅以藍色天青為背景的「杏花」,很難想像「瘋子」的世界可以這樣廣闊、莊嚴、靜定。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第二部
梵谷──受苦與救贖
Van Gogh ──Suffering & Atonement
文生Vincent
「文生」,這個名字在梵谷家族很普遍,「文生」是擔任社區牧師的祖父,「文生」,是開繪畫經紀公司的叔叔,「文生」,是臨盆時死去的嬰兒,所以,一八五三年三月三十日誕生的新的嬰孩,背負著家族許多記憶,祖父的基督信仰,叔叔的藝術偏好,哥哥的未見人世的夭亡,他──也被命名為「文生」。
「文生」這個名字交錯著宗教信仰的狂熱,藝術的激情,也糾纏著死亡早逝的惡咒。
「文生」成為一個畫家的名字!
「文生」成為受苦與救贖的名字!
「文生」是暗夜裏滿天繁星的閃爍,彷彿沮喪暗鬱裏有點點星光,也有了遙遠卻溫暖的希望。
應該先聽一聽二十世紀美國歌手大衛.麥可林的「Vincent」,使「文生」的名字傳遍大街小巷,使「文生」成為寂寞者的心事,使「文生」成為美與救贖的聲音。
聽一聽大衛.Mclean的「文生」:
Vincent
Starry Starry night
Paint your palette blue and gray
Look out on a summer's day
With eyes that know the darkness in my soul
Shadows on the hills
Sketch the trees and the daffodils
Catch the breeze and the winter chills
In colors on the snowy linen land
Now I understand
What you try to say to me
And how you suffered for your sanity
And how you try to set them free
They would not listen
They did not know how
Perhaps they'll listen now
Starry starry night
Flaming flowers that brightly blaze
Swirling clouds in violet haze
Reflect in vincent's eyes of China blue
Colors changing hue
Morning fields of amber grain
Weathered faces lined in pain
Are soothed beneath the artist's loving hand
For they could not love you
But still you love was true
And when no hope was left inside
On that starry starry night
You took your life as lovers often do
But I could have told you Vincent
This world was never meant for
One as beautiful as you
Starry starry night
Portraits hung in empty halls
Frameless heads on nameless walls
With eyes that watch the world and can't forget
Like the strangers that you've met
The ragged mess in ragged clothes
The silver thorn, the bloody rose
Like crushed and broken on the virgin silk
Now I think I know
What you try to say to me
And how you suffered for your sanity
And how you tried to set them free
They would not listen
They're not listening still
Perhaps they never will
如果用我們自己更熟悉的語言詠唱,可不可能有更多梵谷的心事?
文生
點點星空
調色盤上藍與灰
凝視夏日
凝視靈魂的鬱暗
丘陵陰影起伏
記得樹林,記得水仙花
記得山風,記得冬日寒涼
空剩一片白茫茫大地
我現在知道
你想跟我說什麼
你想說:心靈多麼受苦煎熬
你想說:多麼想掙扎解脫
但沒有人傾聽
沒有人聽得懂
也許,此刻他們開始聆聽了
點點星空
花朵綻放如火焰閃爍
紫色天幕上雲團糾結
文生天青的瞳孔
色彩瞬息萬變
清晨的田野,金黃麥粒
蒼苦皺縮的五官
藝術的愛可以撫平傷痛
他們無法愛你
你仍堅持真誠的愛
當內心希望盡空
在點點星光的夜晚
你結束生命如同殉情
我告訴你,文生
世界上沒有生命
如你這樣華美燦爛
星空點點
肖像懸掛空室
沒有框的頭,無名之牆
凝視世界,永難遺忘
像你遇到的陌生人
邋遢的人,衣衫襤褸
血色玫瑰,銀色尖刺
素白畫布,撞碎濺迸
現在我知道
你想跟我說些什麼
你想說:心靈如何受苦
你想說:如何掙扎試圖解脫
人們不想聽
人們仍然不想聽
也許他們永遠不想聽
由於生前受精神疾病困擾,在狂躁激情的亢奮與沮喪絕望的低沉憂鬱之間,飽受情緒折磨,梵谷把所有的愛貫注在宗教與藝術上,尤其在病況愈趨嚴重的最後兩、三年,他的宗教只成為個人孤獨地與大地、天空、雲與暗夜星光的寂寞對話。
他的愛,強烈而絕對,現實世界的人害怕這樣的愛。
我們都渴望愛,如同維摩詰經所說:
「是身如焰,從渴愛生。」
我們的肉身向火燄,從渴望愛而生
但是,在現實世界中,我們的愛都受到了磨損、扭曲,我們與現實妥協,愛,已經不純粹了。
梵谷無法與現實妥協,他要一種絕對純粹的愛,近於信仰上的殉道。
殉道者必須飽受折磨,飽受肉體與靈魂的燃燒之苦。
梵谷在亞爾(Arles),在聖.瑞米(St. Rémy),在囚禁的精神療養院的牢房,夜晚無法入睡,精神的劇痛如蟲蟻蝕咬啃嚙他全身,他唯一可以自由的只有一扇窗口,那扇窗口,白天映照著普羅旺斯一帶起伏的丘陵,在烈日下翻飛的麥浪,閃爍著金黃,白色的雲團簇擁在山稜線上,襯著湛藍深邃的南方的天空,他在畫布上狂烈地捕捉那瞬息萬變的光,光的移轉帶動色彩豐富的層次,每一瞬間都是全新的景象,他來不及捕捉,他沒有時間調和顏料,他拿著一管一管油畫顏料,像噴灑發洩生命的精華血液,燦爛的紅,明亮的黃,閃爍的綠,沉靜的藍,以及強烈到使人目盲的白色,濺迸在畫布上,他來不及修飾,他不是在記錄風景,他是在揮灑自己最深的血淚心事。
到了夜晚,旁邊的病人睡了,或也有人喃喃自語,那一排面對曠野的療養院的小小囚房,有一間還亮著燭光,一對深凹的如貓一般精靈般的眼睛,等待在小小的窗口後面。
沒有人打擾的夜晚,四處草叢裏都響起了蟲鳴,白日的燠熱逐漸散去,夜晚從南方吹來陣陣涼風,帶著山野裏向日葵、薰衣草,迷迭香和薄荷的氣味,還有麥子成熟的氣味,土地熱烈的氣味,在暗鬱卻透著深邃藍色的天空,那像貓一樣青綠色精靈的眼睛,等待著和他對話的星辰的到來,一顆,兩顆,幽微的遙遠的光,從亙古的神話般的天空來到窗前,三顆,四顆,五顆,那帶著溫暖黃色的星光,像一朵一朵初初綻放的花,使整個夏夜的天空亮了起來。
梵谷凝視著,熱熱的淚水盈滿眼眶,這夏夜的星空多麼熱烈,多麼純粹,這麼多遠方的星辰來和他說話,為一個受苦的孤獨者一起到來,彷彿要合唱出宇宙最溫柔華麗的歌聲,他低頭祈禱,他知道這是神與他同在的時刻,他的受苦有了救贖,他知道,可以擁抱整個星空,星空不會拒絕他。
目前懸掛在紐約現代美術館(MOMA)的「星夜」使全世界渴望愛與信仰的心靈在它面前停步佇足。
大衛.麥可林也站在這裏,一個歌手從內心最寂寞的深處響起了安慰心靈的歌聲。
大衛.麥可林的歌詞,辭意淺顯,寓意並不深,但把梵谷那些凝視夏夜繁星的孤獨心事傳達給了大眾。
孤獨,是因為生命裏某些堅持的部分無法被他人了解。
寂寞是因為心裏許多心事堵塞著,只能擠壓渲洩在畫布上。
畫留了下來,在生前賣不出去,無人理解,甚至飽受嘲弄輕視的畫,卻在生命結束之後,有人了解了,有人看懂了,更多人熱淚盈眶站在他的畫前面,如同大衛.麥可林一樣。
如果大衛.麥可林早生五十年,他會了解梵谷嗎?
如果大衛.麥可林是梵谷的鄰居,會不會一樣在警局控訴這個割耳朵的瘋子?
如果大衛.麥可林是高更,面對梵谷激烈的愛,會不會也一樣收拾行李落荒而逃。
我不是在詢問大衛.麥可林,我是在詢問自己。
當我站在聖.瑞米那個小小的療養院的囚房前,我詢問自己,如果沒有看過「星夜」,如果沒有讀過梵谷的傳記,如果不曾知道一個心靈如何在孤獨寂寞中絕望至死,我,站在一個精神病患的面前,會有一點點從容與慈悲嗎?
我不確定!
我們的寬容與慈悲都很脆弱,在殘酷的現實面前,我們信誓旦旦的愛可能崩潰瓦解無影無踪。
某一個夜晚,梵谷與高更激烈爭吵,他們爭吵的內容沒有人知道,是一個解不開的密碼。
之後,高更收拾行李落荒而逃,他們從此沒有再見面。
當天晚上,梵谷用剃刀割傷了耳朵,血流滿身,他捂著耳朵跑出去,被鄰居發現,鄰居已經竊竊私語這個異常的畫家很久,現在他們確定:這個人是瘋子,有暴力傾向。
梵谷是在鄰居聯名簽署的控訴書交到警局而被強迫送進療養院治療的。
簽署的鄰居中有一名婦人活了一百多歲,一直到二十世紀九○年代還活著,她已是人瑞,成為地球上唯一見過梵谷的人,但她上電視時坦白直率地說:「那個人是瘋子,你們為什麼說他是天才?」
現實裏這個婦人帶著她的世俗信仰活了超過一世紀,純粹的愛的夢想裏,梵谷帶著他精神上的絕對走向自我,走向絕望死亡之路。
先知從來未曾被世俗承認是先知,先知的話語太純粹,太絕對,使世俗的人害怕。
先知重來,仍然不會被世俗承認,而且,為了保障世俗的安全,人們會同心合力謀殺先知。
先知通常是被謀殺之後才被稱為「先知」,之前,祂可能只是「瘋子」。
大衛.麥可林歌詠的那幅「星夜」,正是瘋子發病時的畫,1889年,畫於St. Rémy精神病院的囚房,如今,已是先知的啟示了。
第三部 蔣勳現場Scenes
蔣勳現場五
梵谷向日葵
我在倫敦國家畫廊,下午大約五點半鐘。
看畫的群眾已陸續散去,畫廊六點關門。
我穿過向外走的人潮,走上樓梯,走進十九世紀印象派的展覽室,穿過莫內,穿過雷諾瓦,穿過秀拉,一直走到梵谷的「向日葵」前面。
很熟悉的一面牆,很熟悉的一張畫,好幾次站在這裡,從年輕站到中年,感覺時間靜止在畫面上,年輕的激動熱烈,中年的平靜包容,都在畫面上。
一八八八年夏天,梵谷知道高更要來阿爾(Arles),梵谷高興極了,他盼望和高更一起住、一起畫畫、一起談論藝術,盼望了很久,終於要實現了。
梵谷買了桃木床,買了椅子,他剛到阿爾,沒有錢,曾經睡在地上,但是他覺得要好好款待高更,要準備一個美麗優雅的家給他。
梵谷摘了田野盛放的向日葵,帶回家,插在陶罐裡。好像要用明亮燦爛熱情的南方之花來歡迎朋友。
他寫信給朋友,描述他如何佈置房間,他也描述自己開始畫向日葵。
他覺得向日葵像最好的友誼,熱情、慷慨、燦爛、明亮、溫暖。
陶罐裡的向日葵带著陽光的冶艷,帯著泥土粗獷濃烈的氣息。
梵谷覺得這些花斬斷了,離開了土地,仍然放散著陽光的燦爛和溫度。
他用明度最高的鮮黃做背景,好像整個畫面都是光,強烈的光,使人睜不開眼睛,一片泛白的光,使人目盲。
陶罐裡的花,離開泥土太久了,花瓣變乾,扭曲成更頑強的姿態,好像在對抗死亡,堅持色彩與形狀的記憶。
花瓣枯乾,更顯露出花瓣中央一粒一粒一排一排密密結構的葵花子。葵花子赭褐色,梵谷用顏料一層層堆疊,刻意用畫筆粘黏厚厚的顏料,形成凸起的顆粒,不像繪畫,更像雕塑,可以觸摸肌理質感,所有生命在死亡裡固執堅持存活的莊嚴質感。
在大片明亮黃色裡,少數醒目的是花蔕的綠,甚至用藍線條勾勒,使花蔕尖銳飛張,好像在空中要抓住什麼的充滿吶喊的手。
梵谷用這樣的畫迎接高更,他把這張畫掛在高更房間的牆上,表示最大的熱情、最大的愛。
梵谷一系列畫了十張左右的「向日葵」,畫到高更到達阿爾。
高更到阿爾是一八八八年十月二十八日,他們相處了不到兩個月。十二月二十三日梵谷手拿剃刀跟在高更身後,高更落荒而逃,梵谷用剃刀割下自己的耳朵。
「向日葵」也許是梵谷燃燒自己的方式,徹底而純粹,他劇烈的愛的形式,生前使人懼怕,死後卻令人震動。
我們害怕這樣的愛,我們又渴望這樣的愛。梵谷的「向日葵」書寫出世人的矛盾。
(2007年6月18日倫敦)
第一部
梵谷之謎 Puzzles
1.自畫像
生命逼迫梵谷在短時間中燃燒自己,短短兩年時間,他集中畫了二十幾幅自畫像,苦痛、莊嚴、扭曲、陰暗、憂傷、頑強,不同的眼神,冷冷看著自己,凝視自己,詢問自己:「我,出了什麼毛病?」
你能從自畫像中看出他在對你說什麼嗎?
2.愛情?救贖?
曾經做過牧師的梵谷,背負全世界的指責,與靠著不斷接客來養活的一堆孩子妓女同居。這個女人一點也不唯美,她飽受飢餓、屈辱、蹂躪,肉體與心靈都憔悴疲憊。梵谷真的愛她嗎?還是愛上了他自己救贖的狂熱?梵谷為她畫的這張素描裸像為什麼題款為sorrow〈憂...
作者序
蔣勳
自序
找回蠻荒肉體的奢華
「破解」系列寫過了「達文西」、「米開朗基羅」,二00七年寫完了《破解梵谷》,我心中知道,下一個一定是《破解高更》。
達文西與米開朗基羅相差二十三歲,高更與梵谷相差五歲;如同李白與杜甫相差十一歲,歷史有時是以極端衝撞的方式激射出創造與美的燦爛火花。
寫米開朗期羅時不能不提到達文西,缺了他們中的一個,文藝復興的歷史不完整;同樣的,談梵谷時不能不談高更,缺了其中一人,十九世紀下半葉的歐洲美學也不完整。
他們在一個時代相遇,也在一個城市相遇,他們相遇在文明的高峯。
梵谷一八八七年在巴黎與高更相遇,很短的相遇,然後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梵谷去了阿爾,高更去了布列塔尼。
他們對那一次短短的相遇似乎都有一點錯愕──怎麼忽然遇到了前世的自己。
因為錯愕,所以會思念,嚮往,渴望,終於會有第二次相遇。
第二次相遇在阿爾,時間是一八八八年的十月到十二月,他們同居在一間小屋裏兩個月。
第二次相遇成為悲劇的糾纏,兩個月一起生活,一起畫畫,在孤獨的世界中尋找到唯一知己的夢幻破滅,梵谷精神病爆發,割耳自戕,住進精神病院,以最後兩年的時間創作出震動世界的狂烈的繪畫,在一八九0年七月舉槍自殺,結束(或完成)自己的生命。
高更沒有參加梵谷的葬禮,他默默遠渡大洋,去了南太平洋的大溪地。
高更六歲以前是在南美渡過的,他似乎要找回童年沒有做完的夢。
在去大溪地之前,高更曾經長達十年任職於當時最火紅的巴黎股票市場,做為一名成功的證券商,在巴黎擁有豪宅,娶了丹麥出身高貴的妻子,有五名子女,出入上流社交場所,收藏名貴古董與美術品。
一個典型的城市中產階級,在養尊處優的生活中,忽然有了出走的念頭。
高更出走了,走向布列塔尼,走向荒野,走向大溪地,走向沒有電燈,沒有自來水,沒有現代工業與商業污染的原始島嶼。
高更是十九世紀末歐洲文明巨大的警鐘,宣告白種人殖民文化的徹底破產。
他拋棄的可能不只是自己的家庭、妻子,他拋棄的是歐洲文明已經喪失生命力的蒼白、虛偽與矯情。
高更凝視著坐在海邊無所事事的大溪地女子,赤裸的胴體,被陽光晒得金褐的肌膚,飽滿如豐盛菓實的乳房與臀部,明亮的眼神黑白分明,可以大膽愛也大膽恨的眼神……
高更畫下這些女性的胴體,像一個贖罪的儀式,使遠在歐洲的白種人震驚,殖民主人被「土著」的美學征服,文明被「原始」征服,高更宣告了另一種後殖民的反省與贖罪。
高更一直到今天,仍然是充滿爭議的人物。他在大溪地連續與不同幾名十三歲至十四歲少女的性愛關係激怒了許多女權主義者與反殖民主義者。
一個歐洲白種男子,在土著的島嶼上借著「進入」一個少女的身體做為「儀式」,高更究竟在尋找什麼?救贖什麼?
關在精神病院用繪畫療傷的梵谷容易得到「同情」,然而,在遙遠荒野的島嶼中解放肉體的高更可能要揹負「惡魔」的批判。
在高更最著名的「亡靈窺探」與「永遠不再」兩張名作裏,都是匍匐在床上赤裸的土著少女,都是高更在島上的新娘,都是他借以救贖自己的「處女」,都是他要借「性」的儀式完成的「變身」──從歐洲人變身為土著,從文明變身為原始,從白變身為黑褐,從男性變身為女性,從殖民者變身為愛人,從威權的統治變身為單純性愛中的擁抱與愛撫。
在十九世紀末凝視一尊土著豐美肉體的男子,高更,如他自己所說──我要找回蠻荒肉體的奢華。
我們能找回蠻荒肉體的奢華嗎?
歐美的豪富階級仍然用金錢在經濟貧窮的南美、非洲、亞洲購買男性或女性的肉體,另一方面,道德主義者仍然大加撻伐殖民霸權,高更在兩種論述之間,即使在二十一世紀,依然是爭論的焦點。
也許回到高更的畫作是重要的,再一次凝視他畫中的荒野,原始的叢林,海洋,果實纍纍的大樹,樹下赤裸的男子或女子,他們在文明之前,還沒有歷史,因此只有生活,沒有論述。
我們從哪裏來?
我們是什麼?
我們到那裏去?
高更最後的巨作是幾個最原始的問句,如同屈原的「天問」,只有問題,沒有答案。
沒有答案的問題或許才是千百年可以不斷思考下去的起點。
這本書在二00八年一月在泰國完成,四月在歐洲修訂,十月在台灣做最後校訂,以此做為孤獨者高更的致敬。
蔣勳二00八年十月六日於八里
蔣勳
自序
找回蠻荒肉體的奢華
「破解」系列寫過了「達文西」、「米開朗基羅」,二00七年寫完了《破解梵谷》,我心中知道,下一個一定是《破解高更》。
達文西與米開朗基羅相差二十三歲,高更與梵谷相差五歲;如同李白與杜甫相差十一歲,歷史有時是以極端衝撞的方式激射出創造與美的燦爛火花。
寫米開朗期羅時不能不提到達文西,缺了他們中的一個,文藝復興的歷史不完整;同樣的,談梵谷時不能不談高更,缺了其中一人,十九世紀下半葉的歐洲美學也不完整。
他們在一個時代相遇,也在一個城市相遇,他們相遇在文明的高峯。
梵谷一八...
目錄
【出版緣起】
井水與汪洋 陳怡蓁
序 找回蠻荒肉體的奢華 蔣勳
第一部 高更之謎
1. 異鄉的宿命
2. 高更與梅娣
3. 畢沙羅與高更
4. 涅槃‧先知‧黃色基督
5. 亡靈窺探
6. 蒂阿曼娜、爪哇安娜、帕胡拉
7. 天問
第二部 破解高更
●祕魯.西班牙貴族.外祖母
●父親與母親.革命與放逐
●海洋.流浪.異域
●婚姻.家庭.中產階級
●一個無政府信仰者:畢沙羅
●漂流的第一站--阿凡橋
●漸行漸遠的妻子梅娣
●扇面.異域.塞尚
●布列塔尼--人與歷史
●梵谷兄弟
●1887.法屬馬丁尼克島
●馬丁尼克的繪畫
●1888 佈道後的幻象
●1888年10月-12月,梵谷與高更
●1889 阿凡橋‧Pouldu
●大溪地‧宿命的故鄉
●1892‧MANAO TUPAPAU
●女性肉體與神秘巫術
●NOA NOA──嗅覺之香
●Tehamana新婚的妻子
●1894 重回巴黎
●1897.殘酷與夢境
●我們從哪裏來?我們是什麼?我們要到哪裏去?
●尾聲
第三部 蔣勳現場
現場一
美麗起來 Faaihéihe 1898
現場二
永遠不再Nevermore 1897. 2 倫敦 Courtault Institate
現場三
「夢」Te Rerioa 1897
現場四
大溪地女人,在海邊 1891
現場五
歡樂之家Maison de Jouir 1901
現場六
白馬Le cheval Blanc 1898
現場七
Vairumati 1897
現場八
Avearea Joyeuseté 歡樂 1892
附錄
高更作品索引
【出版緣起】
井水與汪洋 陳怡蓁
序 找回蠻荒肉體的奢華 蔣勳
第一部 高更之謎
1. 異鄉的宿命
2. 高更與梅娣
3. 畢沙羅與高更
4. 涅槃‧先知‧黃色基督
5. 亡靈窺探
6. 蒂阿曼娜、爪哇安娜、帕胡拉
7. 天問
第二部 破解高更
●祕魯.西班牙貴族.外祖母
●父親與母親.革命與放逐
●海洋.流浪.異域
●婚姻.家庭.中產階級
●一個無政府信仰者:畢沙羅
●漂流的第一站--阿凡橋
●漸行漸遠的妻子梅娣
●扇面.異域.塞尚
●布列塔尼--人與歷史
●梵谷兄弟
●1887.法屬馬丁尼克島
●馬丁尼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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