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還是說了這麼一句話:「西藏對我來說不只是一種觀念或一種抽象的詞語;那是一個地
方——我的家。」這句話讓我淚流滿面。
唯色是中國少數能用漢語寫作的藏族女作家,她於2003年出版本書(原簡體版書名《西藏筆記》)之後,便被冠上「政治錯誤」的罪名,失去了工作和居所。因為她描述的西藏太真實,她所傳遞的情感太真摯。
從一幕幕藏人生活的畫面開始,那飄著酥油香味的街道巷弄,那磕著長頭的隊伍,唯色優美精練的文筆讓這一切鮮活起來,不論讀者對西藏的認識的有多深,都可以立刻嗅聞到那屬於西藏的特殊氣息,進入藏人虔誠淳樸的內心。
接著她談到了噶瑪巴的故事,西藏的故事,世人心中的聖域,和現今的景況。那些被迫改變的,未曾改變的,在她混合著藏族和漢族的血液中,真真實實的感受。
在唯色筆下,西藏是一首極美的詩,雖然這美麗中無可避免地籠罩了哀愁。
西藏歷史研究學者才旦旺秋說,「無論在哈佛廣場,還是在北京街頭,我們都可以毫不費勁地找到各種描寫西藏和討論西藏的書籍。然而在讀唯色的作品時,我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和影子。我常對那些想瞭解西藏的朋友說,如果想近距離地感受今天的西藏,應該看唯色的作品。」
唯色自許做個「見證者」。對於西藏,如果我們想知道的不僅止於外人眼中浮光掠影的美,如果我們想了解那有著天堂高度的香格里拉是否仍然存在,唯色的文字能讓我們聽到西藏內在的聲音。
作者簡介:
唯色(Woeser)
女,藏人。1966年出生于「文革」中的拉薩。籍貫為藏東康地的德格。1988年畢業於成都西南民族學院漢語文系,曾長期在拉薩擔任《西藏文學》雜誌的編輯。2003年,因散文集《西藏筆記》(繁體版《名為西藏的詩》,大塊文化出版)的批判言論,被當局查禁,並限制出境。2006年,在中國大旗網、藏人文化網上的部落格被關閉。西方學者認為唯色是「中國知識分子中,運用現代傳媒表達觀點的第一位藏人」。著有詩歌、散文等十多種選集,在中國多家出版社出版,並被譯為英文和法文。另有繁體版著作《殺?》《西藏記憶》(皆為大塊文化出版)等。現為自由作家。
章節試閱
Ⅰ 拉薩?拉薩!
拉薩?拉薩!——叫我如何說好?
比如,有一年藏曆新年的早上,我在拉薩的轉經路上追隨著兩百多個磕長頭的僧尼,用並不高級的相機和並不出色的攝影技術,捕捉著少有的如此壯觀的集體磕長頭的情景——遠處,八瓣蓮花狀的群山之巔覆蓋著昨日的大雪,往上是藍得令人心醉的晴天和大團白雲,但只要將鏡頭稍稍拉近,都是些什麼呀:縱橫交錯的電線,高低錯落的瓷磚樓房,鱗次櫛比的商店和飯館,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連街上的行人也清一色與漢地同步的入時裝束。拉薩的轉經路有大半是從鬧市中穿過,因此兩百多個僧尼要從鬧市中磕著長頭,匍匐而行。有時候正好要穿過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年紀小的、差不多八九歲的僧尼(有幾個小阿尼很清秀)會有些緊張、也有些好玩地咯咯笑著飛跑過去;年紀大的卻目不斜視,堅定地望著前方,兀自頗有節奏地三步一個等身長頭。被擋住的轎車、越野車、計程車、麵包車等等車輛,大多會耐心地等候著;也有的一個勁地撳響喇叭,十分煩躁的樣子。臉膛黝黑的交通警察也比平日裡多增加了幾位。那些為生計忙碌的人們:騎三輪的、修鞋子的、擺地攤的、搞裝修的、買涼粉的(多為漢地來的民工)依然忙碌著;拉薩的老人們依然牽著名叫「阿不索」的卷毛狗或額頭被染紅的放生羊,在散步似地悠閒轉經。也有在這個季節寥寥無幾的遊客模樣的人在興奮地拍照,誇張地驚歎。
我和我的朋友林潔,一個把頭髮剪成男孩似的、三年前來到拉薩就不想再走(當然她後來還是回去了)的北京女子,一直跟在磕長頭的僧尼們的旁邊。我倆都拿著相機,被他們以為是來旅遊的遊客。我漸漸地有些不自在了,暗自思忖:我是誰?——旁觀者?觀察者?還是熱衷於獵奇的攝影愛好者?還是(我其實渴望成為的)見證人?還是,在族系上與他們同屬一脈的西藏人?我想知道什麼,記錄什麼,或者說穿了,僅僅是好奇什麼呢?我能夠從這些僧尼被破碎的酒瓶劃傷的赤腳,被堅硬的水泥地面磕破的額頭,以及冬日裡仍流淌著汗水的臉上看出什麼呢?我有時和他們說話,但我怎麼可能由此便知曉他們的內心世界?他們在鬧市中匍匐而行,神態裡有著一種抑止不住的幸福,仿佛此刻是他們最幸福的時刻,所以他們一直微微地笑著,而這種微笑卻與塵世無關。
他們已經這樣磕了好幾天了。先是幾十個,漸漸地越來越多,那些從遠方磕著長頭剛到的、或已在拉薩一帶雲遊多年的僧尼紛紛加入進去,使那年冬天的拉薩城終日被一條絳紅色的河流環繞著。但聽說已被勒令是最後一天了,當局很不滿如此醒目的磕頭長隊。我是昨天才看見的。昨天正午,在娘熱路口那金色的拙劣的彎弓搭箭的騎士銅像一側,拉薩無數熱氣騰騰的火鍋餐館中的一個——「金爾金」,其明晃晃的藍色玻璃門前的停車場上突然間出現了一片絳紅色,那正是他們磕頭至此,稍作休息並按寺院的慣例以齊聲誦經的方式完成午課。這一情景引來了人頭攢動的圍觀者,許多異族人的神情既好奇又分明滿懷不解。可他們不為所動,在一位蒼老領誦師的主持下,在彌散著隔夜火鍋辛辣餘味的餐館門口,神情莊嚴地行施了佛事。值得一提的是,當他們挨肩接踵地穿過布達拉宮下面的菜市場(那是拉薩最大的菜市場),穿過堆滿鮮紅肉塊而且肉渣正被砍得四濺的肉案,穿過盛滿遊弋著「拉薩魚」或「內地魚」的大盆小桶,先是不禁駐足,搖頭咋舌,又似有些無措,這樣愣了一會兒,他們突然放開喉嚨,近乎吶喊一般朗誦起經文來。他們一邊熱烈地朗誦,一邊大步向前(菜市場又擠又髒,無法磕長頭),聲音和動作中洋溢著強烈的情感,使菜市場裡所有的人目瞪口呆。我向其中一位喇嘛打聽,他說這裡面充滿了殺生的氣味,所以要為那些被殺的眾生祈禱。
後來,我給內地的一位朋友打電話,突然有些結巴。不過,我還是提及了……拉薩的耀眼陽光……大昭寺廣場上的眩暈……帕廓街的魔力……甜茶館磁石般的吸引力;提及了,那些親切的寺院,那些寺院裡親切的佛像和親切的喇嘛,以及……像我這樣一個不倫不類的人──血統或骨頭,藏地和漢地,帶有康巴味的拉薩話與夾雜四川口音的普通話,諸如此類。我終究還是沒有說出那一行穿過血腥菜市場的祈禱隊伍。那兩百多個磕長頭的僧尼啊,我如何才能懂得你們?而電話的那頭,一個人的嗓音明顯南方地隨著電流的沙沙聲遠遠傳來……或許,這就是你的方向,你的這種恍惚,這種身份的無法定位,恰恰是你的,而不是別人的……
可是,我想要說的並不是我呀。我只想說一說拉薩。說一說拉薩這個古老的坎坷的際遇繁多的城市,可以在當時當地就呈現出各種光線交錯下的各異圖像,但這是多麼不容易說清楚啊。
有一次,我和一位剛從內地來的打扮得像登山者的朋友,並肩騎車在初冬拉薩的北京中路上,看上去顯得過於蒼白的他仰頭喝了一口可口可樂,突然感慨道:「這可樂的味道和北京的不一樣。」當時我正緊張地注意著從我們跟前急駛而過的汽車,對他的話並未留心。「你知道為什麼不一樣嗎?當然,可樂還是可樂,不一樣的只是這個環境,」他的聲音裡流露出某種異樣,「比如吃火鍋就得在成都,那裡的潮濕,甚至那裡人說話的腔調都和火鍋相適宜,換了地方就沒有那種味道了……」我頓時很受啟發。如此說來,地域顯然具有一種奇怪的力量,卻又十分地隱秘,它使人的這些感覺,像味覺、嗅覺甚至觸覺、視覺等等,在此地如此,但在彼地便不如此了,這似乎取決於諸如氣候、地理等因素。可是還有一些什麼呢?一罐可樂都如此,那麼其他的呢?
還有一個朋友,與我情同手足的馬容,曾在拉薩待過幾年,一邊替人畫畫一邊東遊西蕩,後來她回到蘇州老家那江南的溫柔之鄉,回想記憶中的拉薩這樣寫到:
我首先要去的地方是拉薩,那個聖地的中心,那麼多那麼多的人,一生的願望,僅僅是到拉薩去朝拜佛祖,我於是想,現實中是否真有這樣一座城市能與這種聖潔而崇高的願望相對等?當人們傾其所有,經歷種種苦難來到拉薩,是否只會感到一種真切的失望與失落?或者,他們來到拉薩,看到、想到的依舊是他們心中的拉薩,而現實的拉薩,只是一個暫時的存在,就像我們紙上的字?再或者,像我心中秘密的希望那樣,拉薩高高在上,純淨一如天國。
我在拉薩生活、工作。一旦落入現實,所有的俗套照樣重演,一樣活得仿佛塵埃,在拉薩強烈的日照裡也是同樣。同樣茫然地製作著各種世俗的悲歡。我已經看不見那個被我臆造的拉薩,看不見被我虛構的西藏了。
我常常在黃昏時和朝佛的人們一道轉經。繞著大昭寺,一遍一遍信步走著,四周滿是搖著經筒的信徒,而我在異族的人流中,一如既往地體會著重新的也是熟悉的孤獨,僅僅因為手無寸鐵而格外膚淺麼?可憐的好人,懷中沒有信仰,頌著六字真言也是枉然。
而在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自稱是「逃跑的孩子去西藏」的馬容卻沒有想到,三年後當她再一次來到拉薩,已是個皈依佛門的朝聖者了。
因為我總是十分感性地、直覺地描寫事物在我心中引發的觸動,而且我總是有所偏重和傾向,難免不會挂一漏萬,所以,在這裡,我要引用曾走遍全藏各地並多次到過拉薩的漢人作家王力雄,用現實主義的筆觸如實地、客觀地評說今日拉薩的文字:
……拉薩是藏人心目中的聖城。世世代代,無數藏人的最高心願就是一生中能到拉薩朝聖。為了那個目的,他們甚至不惜傾家蕩產。……拉薩乞丐之多……其實那些乞丐中的相當一部分就是前往拉薩的朝聖者,因為花光了盤纏或供奉了全部錢財而無法返回老家,才淪為乞丐的。他們對此心甘情願。 ……當年在西方人心目中,拉薩就是西藏的化身。幾個世紀以來的西方探險者在其艱苦卓絕的行進路上,方向全指著拉薩。凡沒有達到拉薩者,在成績單上皆顯得黯然失色,如同就沒到過西藏。
……今天情況則全然不同,拉薩成了西藏境內最容易達到的地方。成都、北京、西安的航線直達拉薩,僅需要幾個小時的飛行。站在拉薩街頭,會產生置身於中國內地城市的感覺。整個拉薩城裡擠滿了南來北往的外地人,朝聖的藏人只占很小比例,大多數是做生意或打工的漢人、回人,還有形形色色的旅遊者和出差的中國公務人員。如果只到過拉薩,在今天反會被認為沒到過西藏。拉薩不僅已經越來越失去了聖城的神聖光環,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已經失去了西藏特色。
……(一九五○年前),拉薩城區只有三平方公里,現在擴展到了五十一平方公里。當年一下雨就泥濘不堪的幾條土路,現在延伸為總長一百五十多公里的城區柏油路。比起往日垃圾遍佈、野狗和乞丐到處遊蕩的拉薩,新建築日新月異地崛起,遮蔽古老藏式建築。可以說除了高聳的布達拉宮,今天的拉薩已經完全沒有了過去的模樣。
……除了城市面貌改換,最使拉薩變了味道的,是那數千家林立街道兩旁的飯館、酒吧、商店、歌舞廳、夜總會等。拉薩市區總共不到十二萬的城鎮人口(一九九四年末為十一萬七千七百五十三人),竟然有一萬三千多個個體工商戶,可想經營風氣之盛。過去的拉薩之所以被稱作「聖城」,在於它是宗教聖地,是藏傳佛教中心。那時儘管也存在世俗的尋歡作樂,但是皆在宗教至高無上的神聖籠罩之下。今天的拉薩則完全不同,即使重新恢復了寺廟,有了眾多僧人,各地的藏人百姓也前來朝拜,然而世俗生活已經在拉薩佔據了絕對主導地位。拉薩街頭,形形色色的門面招牌交相輝映,叫賣、拉客的吆喝此起彼伏,三陪小姐花枝招展,烹調油煙四處彌漫,拉薩從過去的聖城變成了一個物質豐富、生活舒適的世俗城市,欲望湧動,貪婪橫流。以佛教的眼光,肯定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此番評說,我相信肯定能夠引起在拉薩生活和生活過的人們共鳴。因為我即是如此。但無論如何,至少,我們今天還能夠看見那兩百多個連續幾日三步一個等身長頭圍繞拉薩全城的朝聖隊伍。這很重要,也彌足珍貴,儘管已屬罕見。我覺得,他們是拉薩城裡的彩虹,是從天上幻化到人間的彩虹,是轉瞬即逝卻又不時出現的彩虹。他們使拉薩終究還是拉薩。何況,還有些彩虹似的美麗深藏在鬧市甚至濁世之中。
就像有一年在一次漫長的旅行結束之後,在驀然出現於距離拉薩百多公里的當雄上空的兩道彩虹護送下,我回到拉薩。那彩虹的異樣之美久久地駐留心間,使我眼中的拉薩發生了變化。本來,拉薩已經變成了……這樣一個地方,而且當時拉薩的天空並沒有彩虹的影子或者彩虹已然消失,可是我卻分明感覺來到了彩虹升起的地方。拉薩的天空佈滿了隱形的美麗彩虹。彩虹的綺麗之光照徹了我們蒙塵的內心。許多年前,拉薩使一個無比嚮往它的異國人感歎的一句話——「在一個已經不存在多少秘密的世界上,這裡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是十分可能的」——此刻似乎仍舊如此,似乎尚未過時。我甚至覺得需要重新認識拉薩。是的。重新認識這個古老的、坎坷的、際遇繁多的——拉薩?拉薩!
二○○二年二月十二日藏曆水馬年前夕於拉薩
Ⅰ 拉薩?拉薩!拉薩?拉薩!——叫我如何說好? 比如,有一年藏曆新年的早上,我在拉薩的轉經路上追隨著兩百多個磕長頭的僧尼,用並不高級的相機和並不出色的攝影技術,捕捉著少有的如此壯觀的集體磕長頭的情景——遠處,八瓣蓮花狀的群山之巔覆蓋著昨日的大雪,往上是藍得令人心醉的晴天和大團白雲,但只要將鏡頭稍稍拉近,都是些什麼呀:縱橫交錯的電線,高低錯落的瓷磚樓房,鱗次櫛比的商店和飯館,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連街上的行人也清一色與漢地同步的入時裝束。拉薩的轉經路有大半是從鬧市中穿過,因此兩百多個僧尼要從鬧市中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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