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酒醒後記得

小熊是我18歲的外號，那年我乾杯了第一瓶啤酒，然後在廁所抱著馬桶吐了三個鐘頭。

我忘情的搖擺著身軀，既投入又誇張，一點都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

對平常的我而言，這根本是不可能出現的情節……我是那種死要面子的男人。

但是，當我喝了半瓶12年的麥卡倫whisky加上難以算計的啤酒、vodka、lemon，和莫名其妙的混酒之後……我已經無所謂別人怎麼想……我的注意力只足夠放在一兩件事情上面，此時的我像是功能簡單的計算機，一次只能執行一個指令，而現在最複雜的事情就是察言觀色了。

不過我還是看見角落的小熊。

他頭靠著手，半躺在沙發，從他喝了三瓶啤酒後就呈現這樣的姿勢和表情，我決定跟他聊一聊……你知道……和人掏心掏肺的深談，也是這幾年喝醉後常上演的戲碼……

我故作鎮定筆直的走向他。

『頭好暈喔……閉起眼睛天花板就一直轉……噁……』小熊反胃的樣子讓我想笑。

『你……你很沒用，才喝……幾瓶就要死不活的。』雖然有點口吃，我還是得意自己的酒量，就算喝的次數不多，這幾年喝下來雖非千杯不醉，也總能撐起意志到散席。

『男生不能這麼沒酒量……你……那個……吐一吐就會好了。』我小聲的教他挖喉嚨那招，但經過的低胸辣妹又讓我忘記走到他旁邊的目的為何。

我們兩個沉默了幾秒。

『可是……我覺得你這樣也沒啥好的……甚至有些丟臉……要不是站不起來……我一定去阻止你再發酒瘋。』他對望著遠處發呆的我說。

『我……我發酒瘋？！……我……你……』我看著奄奄一息的他，簡直不敢相信我聽到的話。

『是誰站不起來……我、我只是high了點。』我腦中的指令有點混亂，上個指令是看美女，現在的指令是反駁他的話，一下子有些連結不起來。

『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的樣子？眼睛焦距不準，講話也不清楚，還有誇張的肢體動作……真的很糗。』小熊氣若游絲，但是話說得很明白。

『我有嗎？我有嗎？』花了一點時間，，我終於找到自己的表達能力。

『你沒注意到大家看你的眼神都是不耐煩的敷衍嗎？』小熊提醒我仔細想想。

我想到起5分鐘前史考特的臉，我也想起了小珍妮壓根不想理我，我還想起了蓋瑞皺眉的表情……我真的醉了嗎？我想喝口水再說，卻不小心把酒打翻了。

『對！！你醉了，而且沒人會歡迎一個醉鬼，我不曉得你喝成這樣的目的，只希望你快醒過來，結束我的尷尬也避免你明天的後悔。』小熊勉強爬起把倒掉的酒瓶扶正。

他的話像是個強力的指令，讓我想起過去喝酒的目的，真的只為了開心，喝一杯開心，微醺更開心，只要不宿醉怎麼喝都好，喝酒是個浪漫的動作，讓現實的一切變得朦朧美起來，這是喝酒唯一也簡單的意義。

現在喝酒好像是某種減壓的儀式……醉，變成不得不的結果。

小醉囉唆，大醉失態……沒有一種醉會美，最糟的是你所有的開心，都是在你意識不清下發生，沒一個記得住，而你的壓抑，會從酒精揮發的任何一個漏洞下傾巢而出，之後你的張牙舞爪成為別人判斷你印象最深的記憶……

想到這裡……我像是喝了一大碗的熱湯後的狀態，腦子靈光了點。

『你說得對ㄝ，我真的醉了……我……』
小熊沒聽我講完便踉蹌的走向廁所，還婉拒了辣妹的攙扶，他是那種很害怕自己出糗的傢伙，吐完都會把馬桶邊緣擦一遍的人，我知道他清醒得很，他明天會記得怎麼回家而且還拒絕了辣妹……

我呢？為何我不再害怕出糗？
為何我總會遺漏了一些事情在我喝醉之後？

難道純真也會喝掛嗎？

我忙著訓練我的酒量的時候，卻忘了意志的潰堤更讓人臉紅，

我想一定要趁我還記得純真怎麼寫之前，找到另一個抒壓的方法……

希望我明天酒醒來會記得的。

還是朋友嗎？

6602028是我高中的學號，我可以記得全班所有人的學號，不像現在只能靠手機的通訊錄來維持友情的所在。

三月的霧，讓人隨便吐口氣都看起來像是在冬季，28號在木棉樹下對著陰灰的天空張開嘴，不斷的呼出帶著水氣的白色二氧化碳，他專心的樣子像是聽不見上課的鐘聲。

『你幹嘛……上課了你沒聽到嗎？』我問。

『我不想這麼早進去……』
他不是不想上課，而是不想遇見27號，也就是他的死黨，兩個人一起溜冰、作弊、泡妞，從國中到高中，連學號都只差一號……但現在處於互不順眼的冷戰狀態。

『你煩不煩啊？大男生忸忸怩怩的，去跟他道個歉不就好了，搞成這樣幹嘛！』

28號幾天前放了27號一個大鴿子，讓他差點做不出中廊的海報，27號自此沒給他好臉色，然後28號也惱羞成怒，而成立了這本無聊至極的青少年爭執劇情。

『為什麼要道歉？大家這麼熟了……擺啥架子……我又不是故意的，是朋友就不要這麼機歪……』

『哼……』我搖搖頭，對於年少自己的幼稚思考邏輯，不知如何應對。

『對錯我不予置評，但面子跟原則是兩件事情，前者廉價得跟福利社的甜不辣一樣，重要的是原則……你別把兩個當成一件事。』

『我知道你聽不懂！！』我打斷他想問話的企圖，我很明白自己17歲的智商。

『你現在的好朋友，沒有人會因為你的背景、父母的影響力，或者銀行的存款、車子的標誌，甚至彼此的利益得失，而有任何差異。現在的好朋友就是好朋友，等你出了校園、脫掉了制服……我告訴你，你這個蠢蛋，會連朋友兩個字怎麼寫都不會。』

我顯然動了氣，但我真的希望他能知道，純真的友誼是多麼的難得。

『你這麼氣幹嘛……我的朋友又不止他一個人，還有12號、44號跟61號，他們還是很挺我的……』

『天真的小鬼……我跟你說，12號以後開計程車，他的話題不是挺藍就是挺綠，沒時間挺你；44號以後愛賭博，打電話給你都是問你能不能週轉一下；至於功課第一名的66號，他以後會去管圖書館，喝個燒酒雞湯都會喝醉……你看到他只想問他可不可以借倪匡的小說…… 一句屁話都聊不上。』

『只有27號，你們會開一樣的車子、住同一個區域，有相近的價值觀，會在冷漠的都市裡想起彼此而感到溫暖……會不需要任何的活動，也可以安心聚個一整天……懂了嗎？』

『所以，你要告訴我的是……我以後會在乎朋友開哪種車、住哪裡，為了避免沒朋友而委屈自己去道歉嗎？』

看得出他只聽懂了一半。

『我是說，你以後會發現錢沒了再賺就有，但知心的朋友沒了就是沒了……因為像你這麼奇怪的人沒幾個……你會很孤單的。』

『我哪會奇怪……』28號很在乎人家對他的觀感。

『哼……等你到台北你就會發現不奇怪的人才奇怪。』我看著錶，他已經遲到5分鐘了，我不想再耗下去免得他被罰站。

『總之，請你記得，現在失去的，不是朋友，而是一段青春，一段你願意用別人放你100次鴿子的代價來換回的信任的延續……知道嗎？』

『萬一他還是不理我呢……』

『那就再道歉一次！！白痴……誰叫你要放人家鴿子！』

『那我不是很卒子……太遜了啦……』眼見他又把防護網架立起來，我只能搏感情了。

『就算幫我一個忙，大哥……講點義氣嘛！』對付年輕人真的都要用蠢辦法，你一定要給他一個講不出道理的動機。

『好吧……只有兩次喔……對了……我跟你說，我真的不在乎朋友開什麼車有多少影響力……朋友不就是朋友……有這麼複雜嗎？』

我揮一揮手，叫他趕快進教室，不想再回答這麼費神的問題，他跑了跑，回過頭來大喊：
『那拜託你……也不要在乎好嗎？』
『讓朋友生氣，一定要道歉兩次喔！』然後笑嘻嘻的轉身。

我愣了半嚮不知如何答應……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三月的霧蓋住我，忽然間比12月的冬雪還要冰冷……

女人最美的地方

16歲時看到的美，真是單純。但對36歲的男人，字寫得漂亮還不如眉毛畫得好。

『你變了……』16歲的小熊說。

我幾乎快聽不見他的質問，因為我正專心注視著雜誌上模特兒的腿，一雙擦著油、亮閃閃的交纏的長腿……我把書翻過去翻過去的對照，像在看殷商時期微雕工藝品似的……其實不只腿……有時女人漂亮的腰線跟腳趾甲也會讓我陷入一種半彌留的發呆狀態。

『你以前根本不在乎女生的腿……臉可愛最重要啊……』小熊看著模特兒平凡的臉又說。

我懶得浪費心思對小熊做任何的反駁。

雜誌人物側記上寫著，從加州回來的女模不計較男友年紀，希望另一半能夠每年陪他出國三次、夏天去海邊裸泳……中年初期的我，想像著小自己18歲長腿美眉全身精光的樣子，順便衡量著自己的存款，是否可以每年出國三次還得付兩個人的旅費，這個盤算雖然有點沉重，不過裸泳畫面讓算盤看起來像她的長腿，閃閃動人……

其實付點錢也是應該，不然怎麼跟那些一天到晚沒事做，可以帶她去衝浪秀腹肌的死小鬼拚呢？

『你不是最討厭幼稚又風騷的女生嗎……』小熊的語氣中帶著不解。

我知道詹小熊想問我什麼……

是的……16歲的時候，我暗戀的對象是個嬌小的女同學，她有著一張甜甜的臉、圓圓的雙眼，雖然她的劉海老是擋不住前額的青春痘，學生裙遮不了蘿蔔腿，蝴蝶眼鏡襯托不出風情，死黨們對她的美有著褒貶不一評語……但這些事不曾干擾我對她的喜歡，我只看得到她的臉，我還是會在窗邊偷偷的看她經過，在福利社期待和她巧遇，在視網膜保留最大的面積給她的微笑。

你問我她哪裡最美，我會給你一個大純情少年最欣賞異性的地方的標準答案……女生的眼睛最美。

那時候的焦距，小到彷彿只看得到眼睛……或者應該這麼說，16歲的我總是儘可能的從女生的身上找到寶藏，而她的臉就是我的wonderland，她的眼睛是北斗星。

除了臉之外，我唯一在乎的就是，她是不是個好人……

她父親是賣饅頭的貴州榮民，離加州非常的遙遠，遠得不像只是地理位置的差距……記得還曾趁著放學的時候，偷看過她的作文，她在文章裡頭不斷提到在暈黃街燈下父親的身影及種種辛苦，想當然她是個早熟又善良的女孩，對了……她字寫得漂亮、文筆好，也是成立暗戀的條件之一……

16歲時看到的美，真是單純。

但對36歲的男人，字寫得漂亮還不如眉毛畫得好。

這麼多年下來的訓練，我看一個女孩子，很少再從眼睛開始看起，我看身材、看打扮，看有沒有散發出sex appeal……甚至有時候，是不是從加州回來、有沒有流利的英文或第三外國語，都會變成加分的項目……過去尋找眼神中清澈善良的單純，早已被低胸緊身短裙的包裝和名媛空姐模特兒的男性獵物名牌……覆蓋光了。

至於善良那部分，由於現在還沒有相機可以把它拍出來，也沒有雜誌做過跨頁的精美銅板印刷介紹這一項，沒人提醒，久了……我們就忘了。

只有一張漂亮的臉，已經無法應付貪心的中年男人……
……這好像是答案。

男人越老越不容易滿足，臉漂亮不夠，腿還要長，皮膚還要光滑，髮絲要飄逸輕柔……而且，我們的浪漫已經不只是凝望她的眼傳情、捧著她的臉談心，我們的順序常常是從下面往上走，臉不是不重要，而是排到後面去了……可是，這種領悟不是眼前這個會在公車站牌等一整天，只為了看心儀的女生一眼的男生所能了解。

『所以，你變了，對不對？……還變得很奇怪……』小熊看到我的邪念。

『哪有……是你見識少……我的眼光變好了……我看的是整體……』

我決定好好教育這個毛頭小子。

『女人不是有一張漂亮的表皮就夠了，要配合風情韻味才能把美烘托出來，這種東西很像品嘗美食，沒有足夠的經驗是練就不出老饕的舌頭的……反正以後你就會知道，女人也會用一大堆的規格套在我們身上，她們會挑剔你的身家、挑剔你的收入、挑剔你的肩膀夠不夠承擔她的幸福，你……』

『總之就是身材要好，對不對？』小熊賭氣地打斷我，青少年慣有的口服心不服的態度，完全不管我的諄諄教誨。

『被你氣死……都跟你說每一項都重要……臉也重要、氣質也重要……當然身材也是啊！』

『那臉跟身材哪個最重要？』

這雖是個老舊的蠢問題，像是女人愛問你，媽媽跟我掉進水你要救誰一樣蠢？然而短時間內我仍然答不出來……遲疑了幾秒，我想到安德魯每次遇到長相抱歉的波霸網友時，最愛用的台詞。

『廢話！都重要……恐龍頭接在任何頂級辣妹脖子上都還是恐龍……』

說完我耳朵有點發燙，倒不是這句話有問題，安德魯是個頭髮掉了大半，愛上網看辣妹視訊的怪叔叔……此時此刻，我竟然跟他用同一句話脫困，我是該臉紅的……

『你的問題很沒有營養，我不怪你，畢竟你還太年輕……』說不清楚的時候，乾脆倚老賣老，這也是歐吉桑的症狀。

『可是，那些模特兒辣妹真的跟漂亮沒關係嘛，不是長得高，要不就是胸部大一點……比她們正的女生太多了，老男人的視覺怪怪的。』

我已經不想在跟這個沒有女性鑑賞力的少年多做談論。

『隨你……你再繼續這麼固執好了……以後你就會明白你錯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我瞭呀……我要想想辦法……不然以後一定會變得非常沒品味。』

『哼……你還會算命啊！』我冷冷的答。

『不用算啊，看你，不就知道我以後的樣子了嗎？』

16歲的我，說完，走進封面模特兒的眼睛裡，消失無蹤……

希望酒醒後記得小熊是我18歲的外號，那年我乾杯了第一瓶啤酒，然後在廁所抱著馬桶吐了三個鐘頭。我忘情的搖擺著身軀，既投入又誇張，一點都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對平常的我而言，這根本是不可能出現的情節……我是那種死要面子的男人。但是，當我喝了半瓶12年的麥卡倫whisky加上難以算計的啤酒、vodka、lemon，和莫名其妙的混酒之後……我已經無所謂別人怎麼想……我的注意力只足夠放在一兩件事情上面，此時的我像是功能簡單的計算機，一次只能執行一個指令，而現在最複雜的事情就是察言觀色了。不過我還是看見角落的小熊。他頭靠著手，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