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收錄影帶的任務掉到露恩頭上，她的世界從此改變。
她不肯去收錄影帶，和老闆東尼吵了起來。這裡是曼哈頓的格林威治村，她在第八街的華盛頓廣場錄影帶出租店當店員。跟老闆吵架是露恩的家常便飯。
她一面倒帶、調整錄放影機、亂按遙控器，一面瞪著蓄鬍的胖老闆。「休想，我才不去。」她提醒老闆，當初錄取她時，老闆答應過，不會派她去收送錄影帶。

「賴不掉吧。」她說。
濃眉斑白的東尼注視著她，不知為何，他決定和她講道理。他解釋，希臘人法蘭基和艾迪正忙著修理顯示器或什麼的──露恩猜，今晚在守護神戲院（Palladium）有一場演唱會，他們大概忙著想辦法去看白戲，所以錄影帶才非叫她去收不可。

「東尼，為什麼一定要叫我去收？我是說，我想不出一定的道理在哪裡。」
就在此時，老闆東尼改變心意，不再言之以理。「好吧，露恩，道理就是老子叫妳去，妳就得去。懂嗎？我以老闆的身分命令妳去。有什麼好爭的？只有一卷嘛。」

「這是在浪費我的時間。」
「露恩，妳這輩子都在浪費時間。」
「嗯。」她的口氣不太耐煩，繼續據理力爭，直到老闆說：「小妹，給我小心一點。趕快去收帶子，現在就去。」

她再試一次，「收帶子不在我的工作範圍裡。」因為她天生不習慣太快豎白旗。她發現老闆一動也不動。在老闆火山爆發之前，她趕緊站起來說：「喔，東尼，別激動嘛。」語調氣急敗壞又油滑。習慣嗆聲的她遲早會被炒魷魚，幸好飯碗暫時還保得住。

這時東尼看著一張收據說：「天啊，地址在Ｂ大道，過幾條街就到了。客人的姓名是羅伯特．凱利。」
喔，是凱利先生？露恩心想。那就不一樣了。

她接下收據，抓起皮包，推開店門出去。這個仿豹皮的復古包包是她在百老匯一家二手服飾店買的。她走進清涼的春風中，「好啦，好啦，我去就是了嘛。」語氣攙加不多不少的「別忘了這次欠我人情」的暗示。露恩活了二十年，深知如果想繼續過這種生活，最好盡可能累積人情債。

＊
露恩身高一百五十五公分，體重四十五公斤。今天她穿的是黑色伸縮褲、黑色Ｔ恤、黑色短統靴，外加一件男上班族穿的箭牌細條紋白襯衫，不過她把襯衫的袖子裁掉，讓衣服看起來像背心。她左手戴著二十七枚銀手鐲，每枚款式互異。

她的嘴唇形狀不定，有時緊噘，有時向外擴張，是心情的寫照。她有張圓臉，對自己的鼻子很滿意。朋友有時說她像獨立製片電影裡的女演員，但是她對大多數的演員不屑一顧，也不想打扮得像誰。假如把「第凡內早餐」的場景搬到下城區，抹上「新浪潮」的色彩，然後把奧黛麗．赫本移植過來，這才是露恩希望效法的對象。露恩有許多特徵確實神似赫本。

一間古董店的櫥窗有面鏡子，露恩停下來照鏡。只限批發的字體比店名還大。幾個月前，她厭倦了黑紫色的刺蝟髮型，洗掉嚇人的髮色，不再自行修剪。現在頭髮變長了，逐漸還她天生的栗色髮絲。她照著鏡子，以手指撩撩頭髮，然後壓一壓。頭髮不算長也不算短，比平日多了點流浪的感覺。

她繼續往東村前進。
露恩低頭再看收據一眼。
羅伯特．凱利。
假如東尼劈頭就說顧客是誰，她就不會頂嘴頂得那麼起勁。
姓凱利，名羅伯特，五月二日入會，押金：現金。
羅伯特．凱利。
「我的男朋友。」

她這麼告訴艾迪和希臘人法蘭基，害他們愣了一下，搔頭想理解話中含意。她哈哈大笑，表示這話是在尋他們開心，他們這才齜牙冷笑，問她說：「陪七十歲老頭上床的滋味怎樣？」
但她補上一句：「不過嘛，我們的確約過一次會喔。」語帶的玄機足以再整他們一遍。

羅伯特．凱利確實是她的朋友，友誼深過她在錄影帶店遇見的多數男人。在她上班的三個月期間，邀她外出的客人不勝枚舉，她的確也只答應過一個人。老闆東尼規定不准和客人交往，不過她從不把老闆的規定放在心上。反過來說，她在店裡認識的男人若非已婚宅男，就是喜歡在格林威治村錄影帶店搭訕店員的無聊男子。

嗨，我的名字是約翰、福列德、史丹、山姆，叫我山米就好，我住在同一條街上，這件是亞曼尼，妳喜歡吧？我是時裝攝影師，我在摩根史丹利上班，我有一點古柯鹼，對了，要不要去我家爽一次？
姓凱利，名羅伯特，押金：現金，每次光臨必穿西裝打領帶，年齡比她足足大了半世紀。她自願免費幫他拷貝一卷錄影帶，他便低頭臉紅，說要請她吃頓午餐表達謝意。

他們去聖馬可思街上的一間一九五○年代復古汽水店，店名就叫做「汽水店」，裝潢的基調是亮眼的碧藍，客人是紐約大學的學生。這些人有辦法一下子嚴肅到近乎病態，一下子又變得動輒大笑。露恩和他點了燒烤起士三明治配醃黃瓜。她另外點了一杯馬丁尼。凱利先生噗哧一笑，低聲說他以為她才十六歲。她出示假證件給女服務生檢查，上面寫的年齡是二十三歲，服務生信以為真。露恩真正的證件是俄亥俄州駕照，實際年齡是二十。

共進午餐時，他起先有點手足無措。沒關係，因為露恩是開話匣子的老手。等場面熱絡之後，兩人聊得很開心，話題不外乎紐約市。凱利先生雖然是中西部人，對紐約卻瞭若指掌。他說他以前常去中城區以西地獄廚房區的夜店，說他以前在砲台公園野餐，說他以前常和「女性友人」在中央公園踏青。露恩喜歡這種說法。等她上了年紀，希望有人也會稱她為「女性友人」。她會──

啊，慘了……
露恩在人行道中間陡然止步。可惡。她伸手進包包，發現果然忘了帶她為凱利先生拷貝的帶子。太不幸了，凱利先生非常期望拿到拷貝帶。但最不幸的人是她，因為她把拷貝帶放在店裡，假如被老闆發現她盜拷店內的影帶，天啊，她一定會被當場踹出門。在華廣錄影帶店犯錯，求饒也沒用。

不過，她想回頭去拿帶子也不行，因為拷貝帶藏在櫃檯下面。過一、兩天再送給凱利先生吧，不然等他下次來再偷偷塞過去。
會被東尼發現嗎？會被開除嗎？
如果真的被開除了呢？算了，世事本如此。每次露恩又回紐約州勞動部去排隊，她都會說這句話自我安慰。即使不講，也會想到這句。她是勞動部的常客，她在紐約市的好朋友當中，有一些是在勞動部排隊時認識的。

世事本如此。這是她應付失業的口頭禪。她想，大概也適用於人生境遇吧。
不過今天例外。她今天決定不想被革職，因此盡量表現得豪爽磊落。對她而言，這種感覺很特殊──這種感覺跳脫了平常那種求職的苦楚。所謂的苦楚開端是，老闆叫她過去，對她說：「露恩，我們來討論一件事。」或是「有件事說來令人難過……」

其實不然，通常非常好過。
露恩比多數員工更能坦然接受被開除的事實。她早習以為常。既然如此，她今天何必擔心被炒魷魚？
她想不透。大概是被春天的氣息感染到吧……如此解釋夠貼切了。

露恩繼續往東走，穿越宿舍和空心磚砌成的呆板公寓工地，紐大和建商正在這裡聯手拆房子。有個胖女人發請願單給她，上面寫著「拯救我們的鄰里」。露恩不理她。紐約的一大特徵就是不停改變，如同會脫皮的蛇。如果你最愛的一區被拆，或被改建成你看不順眼的東西，你一定可以另覓適合自己的地方，餵餵地鐵幾枚銅板就找得到。

她再看一眼凱利先生的住址：東十街三八○號二Ｂ。
她穿越馬路，走過Ａ大道、Ｂ大道。這一帶的馬路以字母為名，俗稱字母城。她越往裡面走，環境越陰森、越簡陋、越鬱悶。
也越可怕。
拯救我們的鄰里……

第3章

哈特不喜歡東村。
三週前，他和贊恩完成暗殺吉特曼的任務，甫從聖路易返回紐約，兩人都不想去東村盯梢，因此擲銅板決定。幸好中獎的人是贊恩。

他在東十街稍停，在舊公寓大樓前方檢查有無警力。贊恩提早半小時來，回報說公寓所在的街區應該沒問題。他們得知暗殺對象在不久前從上西城區的公寓失蹤──聯邦法警局為他安排的住處── 也逃離法警的眼線。不過，這條情報舊了。聯邦法警可能又追查到他的行蹤──那些混帳法警想查誰，誰也溜不掉。法警可能也來過這棟樓房探勘。所以這天上午哈特停下腳步，仔細檢查街頭，尋找法警保鏢的跡象。他找不到。

哈特繼續走在人行道上，路上堆滿垃圾、發霉的書報雜誌、舊家具。狹隘的馬路上到處有人並排停車，也有幾輛搬家用的廂型車。東村好像天天有人搬走似的。有誰想搬進來東村，哈特才會大吃一驚。像這種居住環境，他不趕緊搬家才怪。

今天哈特穿著除蟲公司的淡藍色制服，他拎著塑膠工具盒，裡面裝的不是殺蟲器具，而是華瑟自動手槍，槍口裝好了蘭星滅音器。盒子裡也有拍立得相機。他定居紐約，不常接本地的任務。這套制服不見得隨處管用，但每次一接到紐約的任務，他必定假冒除蟲公司員工，因為一般人從不懷疑除蟲公司。

「我快到了。」他對著領口的麥克風說。紐約市的另一項特點是，即使你像是在自言自語，別人也見怪不怪。
哈特靠近東十街三八○號的這棟公寓，贊恩把綠色龐帝克車停在一條街外，呼叫哈特，「街頭沒狀況，看見他公寓裡有人影。那混帳在家，也可能是別人。」
哈特事先和贊恩討論過，這一次開槍的人是他，由贊恩負責接應。

哈特說：「我三分鐘後進去，把車子開到後面的巷子。一出差錯，我們就分頭走，去我家會合。」
「好。」
哈特走進公寓大樓的前廳，心想，有臭味，是狗尿，搞不好是人尿。他打了一小陣哆嗦。哈特的年收入多達十萬美元，在幾英里外的市區擁有一棟透天豪宅，俯瞰哈德遜河與紐澤西，高檔到根本不需要勞駕除蟲公司。

哈特仔細檢查大廳和走廊。暗殺目標八成沒料到殺手會找上門，哈特或許可以直接按對講機，自稱要上樓噴灑殺蟑螂藥。對方有可能會開門。
不過，他也可以站上樓梯的最上一階，以手槍瞄準前廳開始射擊。
哈特決定悄然接近目標。前門鎖粗製濫造，他以薄鋼片一撬即開。
他踏進前廳，從工具盒取出手槍，踏上走廊，往二Ｂ前進。

＊
看見羅伯特．凱利住的這棟公寓，露恩感到訝異。
多數人第一次登門拜訪朋友，也會有同樣的錯愕感。凱利先生的衣著儉樸，她料想他的住處也豪華不到哪裡，然而眼前的公寓潦倒到了極點──磚頭像鱗片般剝落，宛如生病，校舍般的紅漆也斑駁成細屑掉下來，木質窗框腐朽。陳年鏽水從屋頂流下，在前門階和人行道上殘留醒目的條狀污痕。窗戶的玻璃破了，有些方格用厚紙板、布、泛黃的報紙來糊貼。

她當然知道東村不是富豪級的地段。她常來這裡混夜店，常和朋友在Ａ大道的湯普金斯廣場公園殺時間，閃躲毒蟲和小混混。在她的想像中，紳士風範的凱利先生應該住在形象端正的英式城市屋，灰泥的裝飾條板有美美的細紋，壁紙有小花圖案，屋外有黑色鑄鐵圍牆，還有一座整潔的小庭園。

就像她小時候陪父親看的一部電影的場景──「窈窕淑女」。凱利先生應該像雷克斯．哈里遜端坐在起居室，在壁爐前方喝茶，小口小口地啜飲（在英國電影中，一杯茶永遠喝不完），閱讀一份沒有漫畫的報紙。

她為凱利先生感到尷尬，渾身不自在，幾乎希望自己沒來。
露恩走近公寓。前門階外面的花園沒有草坪，一張三腳椅側躺在泥土上。一輛腳踏車以凱托耐（Kryptonite）鎖拴在「禁止停車」的標示桿上，輪子、鍊條、把手全被偷光，只剩車身。
她懷疑這棟公寓還住著什麼人？大概是老年人吧，這附近有很多退休人士。如果她年紀大了，寧可來這裡養老，也不願搬去佛羅里達的坦帕或加州的聖地牙哥。
這些人怎麼會淪落到這裡？她心想。

答案有一百萬個。
世事本如此……
巷子對面的樓房比這一棟美觀多了，有粉刷又乾淨，前門有一道複雜的安全鐵門。有個金髮女郎推開門走進巷子，開始做伸展操。她身穿粉紅色的名牌慢跑裝和慢跑鞋，面貌姣好，外型俏麗，還專業到跩的地步。
拯救我們的鄰里……

露恩繼續走向凱利先生公寓的前門階，突然想到──拿到錄影帶後，別直接回店裡，索性蹺班幾小時，和凱利先生一起去探險。
她會帶他去哈德遜河畔走一整個下午。
「我們去找海怪！」她會如此提議。

她出現一種奇怪的念頭，認為凱利會陪她一起去找。凱利先生的某種特質令她認為兩人很投緣。凱利先生有一種……神秘的氣質，渾身上下找不到可以一言以蔽之的地方──「無法一言以蔽之」是露恩對人最大的讚美。

她步入公寓玄關，塵垢和蜘蛛網遮掩住精美的馬賽克瓷磚、黃銅燈架、桃花心木雕刻的飾條。她想，假如好好刷洗，塗好油漆，這棟樓房應該會讓人讚不絕口……

她在對講機按下二Ｂ。
她想，找幾棟破相百出的房子來大整修，這種工作一定很好玩吧。也的確有人以買舊屋翻修為業。可惜這種樓房爛歸爛，一棟動輒也要價幾十萬美元，只有富翁富婆才買得起。她有錢的話，想在這裡畫童話故事的壁畫，用絨毛玩具裝飾，在每一間公寓裡擺一座奇幻庭園。她猜這種主題的房子大概會滯銷。
對講機沙沙響起，對方遲疑一下，然後說：「誰？」

「凱利先生嗎？」
「妳是誰？」對講機沙沙傳聲。
「我是強尼尼尼──」她模仿傑克．尼克森在「鬼店」的台詞。她和凱利先生聊過恐怖片。他好像很懂電影。他們聊過史丹利．庫柏力克導的電影，開玩笑說片子的光線雖然充足，卻照樣拍得嚇人。
可惜，對講機裡的凱利先生顯然不記得恐怖片的玩笑。「誰？」

她好失望。
「我是露恩，華廣錄影帶店的店員，來跟你收帶子。」
不語。
「喂？」她大喊。
又是沙沙聲。「我馬上下去。」

「你是凱利先生嗎？」嗓音聽起來不太對。也許不是他，大概他有客人。
「等一下。」
「我可以上樓去。」
一陣猶豫。「在樓下等。」他命令。
怪事。凱利先生一向很有禮貌，現在的口氣卻不一樣。一定是對講機失真的關係。
這幾分鐘內，她在玄關來回踱步。
她向外望，終於聽見大樓裡面傳來腳步聲，來向是樓梯。

露恩走向內門，往污穢的玻璃窺視，看不太清楚，只見一個人影慢慢走來。是凱利先生嗎？她無從分辨。
內門打開了。
「喔。」她訝異地抬頭。
走出來的是一位五十幾歲的婦女，褐色皮膚。她先瞄露恩一眼，離開玄關前確定門關好，不讓露恩進門──這是紐約市的標準安全措施，以免玄關的不明訪客入侵。中年婦女提著一袋空汽水瓶和啤酒罐，走到路邊放進資源回收桶。

「凱利先生？」露恩又朝對講機大喊。「你沒事吧？」
沒有回應。
中年婦女走回來，仔細端詳露恩。「有事嗎？」她有濃厚的加勒比海口音。
「我是凱利先生的朋友。」
「喔。」表情鬆懈下來。
「我剛按過他的對講機，他說他要下樓。」

「他住二樓。」
「我知道。我來收錄影帶，我五分鐘前按鈴，他說馬上下來。」
「我剛經過他門口，門沒關。」她說：「我跟他住在同一條走廊上。」
露恩按對講機說：「凱利先生？喂？喂？」
沒有回應。

「我上去看，」中年婦女說：「妳在這裡等。」說完進門。
過了幾分鐘，露恩失去耐性再按一次。沒人應答。她推推門。她想知道這棟樓房有無側門或後門。
她走向外面，來到人行道上，一直走進巷子。剛才那個俏麗的雅痞女子還在原地做伸展操。露恩只做一種運動，就是去她最愛的夜店──世界、舞域或聚光燈──跳舞。（跳舞屬於有氧運動。她在夜店的男女合用洗手間裡碰到不少酒醉的律師和廣告ＡＥ，光是推開醉漢就能鍛鍊上半身的肌力。）

巷子裡沒有人，也許她可以──
就在這時，她聽見驚叫聲。
她豁然轉身，望向凱利先生那棟樓，聽見惶恐求救的女聲。露恩相信這人有點腔調，也許是剛才在門口碰見的女人。「快來，」女人呼喊，「報警啊，快，拜託，救命啊！」
露恩瞥向準備慢跑的女子。女子盯著露恩，表情同樣震驚。
她們背後傳來輪胎磨地的尖響。

巷尾來了一輛綠色轎車，滑過轉彎，直朝露恩和慢跑女衝來。她們驚嚇到不知所措，眼看車子就要撞上。
他想幹什麼、他想幹什麼、他想幹什麼？露恩思緒紊亂。
不妙、不妙、不妙……

距離車頭只剩幾英尺時，露恩向後跌出巷子，粉紅衣的慢跑女則往反方向跳開。可惜她比露恩慢了半拍，被綠車的側照鏡撞到，一頭摔向自己公寓的磚牆，然後倒地。
轎車急駛出巷口，進入第十街，揚長而去。
露恩奔向慢跑女子。她已經喪失知覺，但仍有呼吸，鮮血從額頭上的傷口湧出。露恩衝上街，找到公用電話。她繼續過了兩條街，共試了四台電話，最後才找到功能正常的一台……

第2章收錄影帶的任務掉到露恩頭上，她的世界從此改變。她不肯去收錄影帶，和老闆東尼吵了起來。這裡是曼哈頓的格林威治村，她在第八街的華盛頓廣場錄影帶出租店當店員。跟老闆吵架是露恩的家常便飯。她一面倒帶、調整錄放影機、亂按遙控器，一面瞪著蓄鬍的胖老闆。「休想，我才不去。」她提醒老闆，當初錄取她時，老闆答應過，不會派她去收送錄影帶。「賴不掉吧。」她說。濃眉斑白的東尼注視著她，不知為何，他決定和她講道理。他解釋，希臘人法蘭基和艾迪正忙著修理顯示器或什麼的──露恩猜，今晚在守護神戲院（Palladium）有一場演唱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