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魔鬼的代言人,但魔鬼也攔不住他;他不過是個無名小卒,但他卻是天生贏家。
宮廷就是他的競技場,罪惡是力量的來源;然而只要走錯一小步,就有可能萬劫不復…
亨利八世的宮廷猶如一個殘忍無情的競技場,只有一個人敢以自己的生命為賭注,以博取國王的寵愛,進而步步高升,登上權力的顛峰。
一五二○年代的英格蘭,災禍一觸即發。英王亨利八世與凱瑟琳王后結褵已十數年,但膝下始終沒有男性繼承人。亨利八世開始擔心,英格蘭在未來會為了繼承權問題而引發內戰。此時,宮廷內出現一位年輕女子,工於心計的她,把亨利八世迷得神魂顛倒。樞機主教沃爾西為了國王的離婚案費盡心思,百般週旋,卻始終無法突破僵局,最後遭到罷黜、含恨而終。出身寒微的克倫威爾趁勢而起,他足智多謀、鐵石心腸、不擇手段,精力旺盛得像魔鬼。
然而,亨利八世卻是個生性反覆無常的君王。在那差之毫釐,失之千里,一小步錯就可能人頭落地的時代,克倫威爾該如何在腥風血雨的宮廷中求生?
作者簡介:
希拉蕊‧曼特爾(Hilary Mantel)
1952年生於英國德比郡,曾於倫敦政經學院、雪菲德大學攻讀法學。1987年,曼特爾以一篇描撰寫吉達(紅海沿岸城市)的文章榮獲「奈波爾紀念獎」。兩年後,更以英國北方磨坊小鎮為故事背景的小說《佛洛德》(Fludd)贏得溫尼弗雷德‧霍爾比紀念獎、「契爾特納姆」文學藝術獎和英國南部文學獎。之後陸續出版多部得獎作品,包括榮獲《周日快報》年度小說獎、重現法國大革命恢宏場面的小說《更安全之地》(A Place of Greater Safety)、榮獲英國CBE文學獎的《超越黑暗》(Beyond Black),以及榮獲霍桑登獎的《愛的考驗》(An Experiment in Love)以及個人回憶錄《棄鬼》(Giving Up the Ghost)。2009年出版的最新力作《狼廳》(Wolf Hall),榮獲曼布克文學獎以及全年美國書評人大獎,可謂生涯顛峰代表作。曼布克文學獎評審委員會主席諾帝(James Naughtie)評曰:「本書優秀得令人不可思議。作者用當代小說的方式講述了一個十六世紀的歷史故事,篇幅宏大,敘事細膩,語言瀟灑馳騁,場景設計巧妙,每一頁都熠熠生輝。」
希拉蕊‧曼特爾目前與夫婿定居於英國倫敦。
各界推薦
得獎紀錄:
★ 2009年曼布克獎得獎小說
★ 2009年全美書評人小說獎
★ 2010年6月號《聯合文學》封面專輯,全51頁巨幅報導強力推薦!
★ 李若庸(國立臺北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專文導讀、南方朔(文化評論家)專文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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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一段隱晦的不列顛史
很久以前,在無可記憶的遠古,有一個希臘國王,生了三十三個女兒,每一個女兒都起身叛變、謀殺親夫。國王很苦惱,不知自己造了什麼孽才會生下這麼多叛逆的女兒。他無法下手殺死自己的骨肉,只好把這三十三個公主送上一艘沒有槳的船,把她們放逐到大海,讓她們自生自滅。
船上只有六個月的糧食。到了食物吃完的時候,風浪把她們的船吹到一塊陸地的邊緣。她們踏上這個被迷霧籠罩的島嶼。由於這是個無名島,大姊於是用自己的名字來命名:亞碧娜。
這群女羅剎上岸後瘋狂找尋男人。她們飢腸轆轆,對男人的肉垂涎三尺。可惜,島上沒有男人,只有惡魔。
這三十三個公主於是和惡魔交配,生下巨人,這些巨人又和他們的母親交配,生下更多的巨人。他們不斷繁殖,最後占據了整個不列顛。這裡沒有教士、沒有教會,也沒有法律,也不知今夕是何夕。
八百年後,此地被特洛伊人布魯特斯征服了。
布魯特斯生於義大利,是特洛伊戰爭英雄伊尼亞斯的曾孫。他母親一生下他就死了,而他父親則意外被他射出的弓箭射殺。他於是帶著一群特洛伊奴隸離鄉背井。他們上了一條船,本來往北,不料被風浪吹到亞碧娜島,正如那三十三個希臘公主。他們上岸後與嘉哥馬果格帶領的巨人族廝殺。巨人族被擊敗,首領被扔到海中。
特洛伊的布魯特斯透過殺戮來奪得王權,然後把王位傳給他的子子孫孫,直到被羅馬人征服。倫敦本來叫倫城,更早的時候則是叫新特洛伊。因此,我們都是特洛伊人。
有人說都鐸王朝的血腥、暴力遠勝過他們的老祖宗特洛伊的布魯特斯。傳說,君士坦丁一世的母親聖海倫娜就是英人之後,而亞瑟王則是君士坦丁一世的孫子。亞瑟王娶了三個老婆,每一個都叫桂妮薇,死後葬在格拉斯頓伯里。其實,他沒真的死亡,而是等時機來到,東山再起。
亞瑟王的後代,英格蘭的亞瑟王子生於一四八六年,建立都鐸王朝的亨利七世就是他的父親。亞瑟王子娶了西班牙公主阿拉貢的凱瑟琳為妻,然英年早逝,十五歲即蒙主寵召,葬在伍斯特大教堂。要是他長壽一點,就可以當上英格蘭國王,他的弟弟亨利則會是坎特伯里大主教,如此一來也不至於苦苦追求一個女人(我們衷心希望他不要這樣)。樞機主教聽說她名聲不好,但亨利依然迷戀她到無法自拔的地步。主教掉以輕心,才沒把這女人看在眼裡。幾年後,果報來了:國王派公爵來抄他的家。在他落難之前,應該好好了解這段歷史的。
在每一段歷史底下,總還藏著另一段歷史。
* * *
一五二一年的耶誕節,安妮在宮廷現身,身穿一襲鵝黃禮服翩翩起舞。那時,嗯,她才二十歲左右,是大使湯瑪斯.博林的女兒,少女時期曾隨父親待在勃艮第宮廷和布魯塞爾,不久以前還在巴黎,跟著克勞德王后的車隊在羅亞爾河畔的城堡玩樂。現在,她說母語常帶著一點奇怪的口音,不時夾雜著幾個法文語彙,假裝一時不知英語要怎麼說。她曾參加懺悔節的化妝舞會,戴著面具化身為美德女士的一員,即「堅忍小姐」。她的舞步優雅、輕快,看起來精靈慧黠,露出冰山美人的微笑。不久,有些年輕人就像蒼蠅一樣跟著她,然而其中一個可是大有來頭。謠傳,她即將嫁給亨利.珀西,也就是諾森伯蘭伯爵的繼承人。
沃爾西把她父親拉過來,對他說:「博林先生,你去跟你女兒說,不然我去跟她說。我們召她回國,就是要她嫁到愛爾蘭,與巴特勒伯爵的兒子成親。這樁親事為什麼拖到現在?」
「巴特勒家……」
博林才開口,主教就說:「巴特勒家怎麼了嗎?如果他們家有問題,我去幫你解決。我想知道的是,安妮已經準備嫁過去了嗎?你怎麼讓她跟某個渾小子在角落卿卿我我?我要明白跟你說:我不允許這樣的事,國王也不允許。請你立刻禁止他們往來。」
「近幾個月,我幾乎都不在國內。這會是我的陰謀嗎?主教大人您可別誤會了。」
「噢,是嗎?你想不到會這樣?這是你最好的藉口嗎?還是你無法管好自己的女兒?」
湯瑪斯.博林臉部扭曲,伸出雙手,正要說:「今天的年輕人……」但主教要他住嘴。主教早就懷疑他女兒嫌愛爾蘭的基爾肯尼城堡過於窮酸、那裡的社交生活貧乏無趣,而且討厭都柏林的爛泥巴路。
「誰?」博林問道,「這裡可有人躲在角落?」
主教揮揮手,說道:「只是我的一個袐書。」
「請他出去。」
主教嘆了一口氣。
「他是不是在那裡記錄我們說的每一句話?」
「湯瑪斯,是你嗎?」主教喊道:「別寫了。」
由於全世界有一半人的人都叫湯瑪斯,只要聽到有人叫湯瑪斯,湯瑪斯.博林不敢確定那人是否在叫自己。
「主教大人,請聽我說。」博林用抑揚頓挫的語調說,正要展現一個外交官的語言藝術。他聽起來誠懇、深通世故。他的微笑在說,沃爾西啊,沃爾西,你也是個通達人情世故的人。「他們都是年輕人。」他做了個手勢,以表達他的真誠。「那小子對她一見鍾情,這是人之常情。和巴特勒結親的事,我一定會告訴她的。她知道自己的身分。」
「很好,」主教說:「但巴特勒終究比不上珀西。我還沒提到兩個年輕人在溫暖的月夜躺在乾草堆上會幹什麼好事。」
「珀西家那兒子照理說該和瑪麗.塔博成親。」博林無所謂地說:「但他不想娶她,他希望自己選擇老婆。」
「自己選擇!」主教打斷他的話,「我怎麼沒聽說?他可不是什麼莊稼漢,是戍守英格蘭北方的貴族。如果他不知道自己的地位,那就好好學習,不然就別當伯爵了。他和舒茲伯利伯爵的女兒瑪麗.塔博不是門當戶對?這門親事是我安排的,國王也同意。舒茲伯利伯爵要是知道他的準女婿和另一個女孩花前月下,必然嚥不下這口氣。」
「問題在於……」博林刻意在此停頓了一下,「我想,亨利.珀西和小女已經有點進展了。」
「什麼?在溫暖的月夜一起躺在乾草堆上嗎?」
湯瑪斯.克倫威爾躲在陰影中看著這一幕:他沒見過比博林更冷靜、狡猾的人了。
「這對小倆口告訴我,他們已在證人前面互許終身。既然如此,如何能夠反悔?」
主教猛捶桌子一拳。「我告訴你,我會把亨利.珀西的老爸從北方叫來。如果那個渾小子敢反抗,那就甭讓他繼承爵位了。諾森伯蘭伯爵又不是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他還有更好的兒子。你們家和巴特勒的親事如果搞砸,我保證讓你女兒滾到蘇塞克斯當老處女,你就準備養她一輩子吧。忘了那婚約和證人吧。那些證人是誰呢?我最了解這種人了。我要是找他們過來,他們根本不敢露臉。什麼山盟海誓?證人?婚約?都是狗屁!」
博林臉上掛著微笑,看起來泰然自若。他身體的每一條肌肉想必都經過精細的調整,才能保持那樣的笑容。
沃爾西還沒放過他。「不知道這件事你和岳家的親戚商量過沒有?我實在不願去想這是你一手策劃的,而且霍華德家族都同意了。要是我聽說你大舅子諾福克公爵也知情,教我情何以堪。請不要讓我聽到這樣的事,好嗎?去吧,和你岳家的親戚好好商討。在謠言傳到都柏林之前,讓安妮嫁過去。這可不是我在說而已。人言可畏啊,全宮廷的人都在竊竊私語。」
「主教大人,您說完了嗎?」博林的雙頰出現兩朵憤怒的紅雲。
「是的,你可以走了。」
博林拂袖而去。他眼裡湧出的可是憤怒的淚水?雖然燈光黯淡,但克倫威爾的眼力極好,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主教說:「且慢……」他的聲音傳到客廳另一頭,把博林拉回來。「博林先生,別忘了你的家世。珀西家是地位最崇高的貴族。儘管你娶了霍華德家的千金,堆金積玉、身家傲人,可你別忘了你們博林家以前不過是做買賣的,不是嗎?你們博林家的人可不是有人擔任過倫敦金融城市長?或者我搞混了,那是另一個博林家,比你們要來得顯赫的?」
博林此時面無血色,頰上的紅雲已經消失,他已經憤怒到快暈倒了。走出大廳之時,他低聲咒罵:「屠夫的兒子。」他打從主教的袐書身邊走過,看見他那粗壯的手臂懶洋洋地靠在桌子上,咬牙切齒地譏笑:「屠夫的走狗。」
* * *
門砰地一聲關上。主教說:「出來吧,狗兒。」主教坐著哈哈大笑,手肘靠在桌上,雙手撐著頭。「聽好,一個人的出身老早就注定好了。我雖然是屠夫的兒子,可你比我更慘,是酒鬼、渾蛋的兒子。儘管如此,我們還是可以讓別人自慚形穢。既然規則是他們決定的,我說照規則來,他們也無話可說。珀西家本來就是在博林家之上。他以為他是誰啊?」
「好的策略總會讓人生氣嗎?」
「才不呢,像我就覺得很有趣。我過得太辛苦了,總得找樂子。」主教用溫柔的眼神看著他,心想也許今晚還可以消遣這個小子。方才博林就像橘子皮,被他剝成碎片,丟在地上,真是快意。「有什麼人可以讓人景仰的嗎?珀西?史塔福?霍華德?塔博?你根本可以拿根棍子把他們攪和在一起。至於博林嘛,國王還滿欣賞他的,說他很能幹。這也就是為什麼多年來他寫給國王的每一封信,我都得拆開來看。」
「主教大人,不知道您聽說了沒有?對不起,小的不敢說,怕汙染了您的耳朵。」
「什麼事?」
「那只是謠言。我想,我不該誤導大人。」
「不要這樣欲言又止,吊人胃口。說吧!」
「城裡做絲線買賣的女人和布商的老婆說的。」他在這裡停頓一下,面露微笑,「我想,您不會有興趣聽的。」
主教哈哈笑。他把椅子推到後頭,站起來,他的影子也跟著起來。燭火跳躍。主教的手臂伸得長長的,這手就像上帝的手。
他的手縮了回去,克倫威爾則回到牆邊站好。
主教後退。他的影子搖搖擺擺,最後停住。雖然他站著不動,後面那道牆還是把他呼吸的動作都記錄下來。他的頭傾斜。他在亮光中看著自己的手,手裡空無一物。他張開手指,火光照亮他的大手。他把手平放在桌上。手不見了,消失在錦鍛中。主教回去坐下。他低著頭,一半的臉沒入黑暗。
克倫威爾把過去的自己裝在現在的身體當中(過去的他不只是湯瑪斯,也有人叫他湯摩斯、湯瑪索、湯楣斯……),接著他又回到過去。他的影子孤單地靠在牆上,不知主人是否歡迎他。哪一個湯瑪斯看到拳頭揮過來?記憶來襲的時候,他羞怯、閃躲、逃跑,或者把拳頭舉起,然後用力揮過去,即使要用意志攔阻,也沒辦法。如果手裡握著一把刀呢?謀殺就是這樣發生的。
他說了一句,主教也說一句。這兩句話就這麼斷了。主教依然坐著。他遲疑了一下,最後也坐下來。主教說:「我就是愛聽倫敦的蜚短流長。我不想逼你,你還是自己說吧。」
主教低著頭,皺著眉頭看桌上的文件。他還在等克倫威爾說話。他再度開口,語氣輕鬆、平和,就像茶餘飯後天南地北地閒聊。「在我小時候,我父親有個朋友臉色特別紅潤。說來,他是我父親的顧客。」主教碰一下衣袖來做比喻,「就像這紅袍的紅。他名叫雷威爾——邁爾斯.雷威爾。」他的手平放在桌上,掌心貼著桌上鋪的黑綢緞。「雖然這個人是個好人,喜歡喝萊茵酒……但我還是不由得認為他一定喝了血,臉才會那麼紅……我大概是從奶媽或其他傻孩子那聽過這樣的恐怖故事吧。我的想法被我父親的夥計知道後,他們就常常來嚇我:『雷威爾要來喝血了,湯瑪斯.沃爾西,快,快逃命吧……』我這個笨蛋,竟然被嚇哭了。我拔腿就跑,像被鬼追一樣,跑到市場的另一頭。我簡直是閉著眼睛跑的,從沒看路,幸好沒被馬車撞死。即使今天……」他拿起桌上的封蠟,轉過來,又轉過去,然後放下,「即使今天我看到一個臉色特別紅潤的人,像是薩福克公爵……我總有一股衝動,想哭出來。」他在此停頓了一下,「我問你,如果你覺得有人要來喝你的血,儘管你是神職人員,可以逃走嗎?」他又拿起桌上的封蠟,用指尖翻來覆去。他看著克倫威爾,開始玩文字遊戲。「主教曾詛咒你嗎?教區袐書會使你焦慮?執事可曾讓你躑躅?」
他說:「有一個字,不知道英文怎麼說來著……法文是『estoc』……」
也許英文沒有對等的字彙:那是一把匕首,和敵人近距離搏鬥,可以從他的肋骨插進去。主教說:「那,那是……」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已經得到刻骨銘心的教訓。寒夜、冰雪、在歐洲靜止的心臟;森林、銀白色的湖泊、夜空中的星宿;房間、爐火、一個人影溜進來,靠在牆上。他沒看到那人的臉,只看到他的影子在動。
「都一樣啦……」主教說:「那雷威爾已經是四十年的陳年往事。我想,這位老兄早就作古了。至於你說的那一位?」他遲疑了一下,「早就死了嗎?」
這種說法真是委婉。主教的意思是:你把他殺了嗎?
「我想,他應該已經下地獄了。希望主教大人對這個答案感到滿意。」
主教莞爾一笑,倒不是因為他提到地獄,而是這是屬於他管轄的範圍。「如果你攻擊年輕的克倫威爾先生,你就滾到煉獄裡去吧?」
「大人,您要是見過他,就知道他不適合到煉獄的。這人太髒了!即使羔羊的血具有救贖的神力,也無法使這傢伙潔淨。」
「我嚮往的是一個完美無瑕的世界,」沃爾西說,「你好好告解了嗎?」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好好告解了嗎?」
「主教大人,我那時是士兵。」
「士兵也能上天堂啊。」
他抬頭看著主教的臉,不知道自己相信什麼。他說:「士兵、乞丐、水手、國王,誰沒幹過這種事呢?」
「所以呢,你年輕時是個血氣方剛的流氓,」主教說:「無所謂。」然後若有所思。「那個髒兮兮的傢伙……也就是攻擊你的那個人……不會是教會的人吧?」
「呵呵,我沒問他是幹哪一行的。」
「記憶會耍把戲,」主教說:「湯瑪斯,我得好好勸勸你。我們必須合作無間。」
主教細細端詳這個人,似乎有些疑惑。他們不久前才認識,這個人會有什麼樣的造化和性格,就看主教如何塑造他。目前他就像一件做到一半的作品。也許,主教就是在這個晚上生出靈感,看要怎麼塑造這個人。總有一天,主教會說:「我常常想,如何用修道的理想來教化年輕人。就拿我的僕人克倫威爾來說,他年輕的時候過著隱居的生活,幾乎都在齋戒、禱告、研究古代教會領袖的經典,難怪他現在變得如此狂放不羈。」
大家聽了,不可置信地問:是嗎?就他們所知,他似乎極其謹慎、低調。他們說,真的?就是那個為你做事的克倫威爾?主教搖搖頭,說道,當然囉,我不知在他後面收拾多少爛攤子。他要是打破人家的玻璃窗,我們就叫工人來修補,付錢了事。至於那一個又一個遭到始亂終棄的小姐……唉,可憐的女孩……我也用錢打發她們走了……
然今晚,他得辦辦正事了。他雙手緊握,像在把握時間似的。「拜託,湯瑪斯,告訴我最近的八卦消息吧。」
「那些做絲線買賣的女人說國王有了個新的……」他在這裡打住,「主教大人,如果一個妓女是騎士的女兒,要怎麼稱呼才好?」
「啊,」主教想了一下。「要是當著她的面,就稱她『女士』,但在她的背後——她叫什麼?哪個騎士的女兒?」
他對著主教前方的角落點點頭。十分鐘前,博林就站在那裡。
「哎喲,你剛才怎麼不說?」主教露出震驚的表情。
「這種事,我要怎麼說呢?」
主教點點頭,心想:說的也是。
「然而可不是那個最近在宮廷現身的博林小姐,不是亨利.珀西的心上人,而是她姊姊。」
「原來如此。」主教往後,靠在椅背上。「當然。」
瑪麗.博林是個對人親切、嬌小玲瓏的金髮美女,回國結婚之前大概睡遍了全法國宮廷的男人。妹妹安妮總是皺著眉頭當她的跟屁蟲。
「當然,我一直很注意國王的目光。」主教點點頭,「他們現在很親密嗎?王后知道嗎?」
他點點頭。主教嘆了口氣:「凱瑟琳王后實在是聖人。如果我是聖人,而且是個王后,或許會覺得瑪麗.博林不會傷害我。禮物呢?什麼樣子?應該不是什麼價值連城的珠寶吧?好景不常,她應該利用這個機會,好好把握。我不是說國王風流倜儻,見一個愛一個……有人說,國王在還沒登基之前,才十幾歲的時候吧,就是博林的老婆帶他初試雲雨,教他懂得男女之事的。」
「伊莉莎白.博林?」他很少這麼驚訝,「這個瑪麗的母親嗎?」
「正是。也許國王在這方面太缺乏想像力了。我不是很相信這樣的流言……如果我們在海峽的另一邊,」他指向多佛,「才不會去記國王有多少女人呢。例如我朋友弗朗索瓦國王,有人說他有一天對前一晚有過一面之雅的女士大獻殷勤,不但親吻她的手,問她芳名,還說希望他們的友誼能更上一層樓。」他的頭上上下下地動來動去,津津有味地述說法蘭西國王弗朗索瓦一世的風流韻事。
「我想,瑪麗不會帶來什麼麻煩的。她是會投懷送抱的女人。因為來得容易,所以不難解決。國王還可能搞上更難纏的女人呢。」
「但她的家人可不是容易打發的。他們想趁機得到什麼好處吧。他們得到什麼了嗎?」
「把握機會為國王服務吧。」
主教在這裡停了一下,像是告訴自己要記住這點。他想像博林可能已經得到什麼,接著抬起頭來,說道:「所以,方才我那樣跟博林先生說話,是不是太過分了?應該如何?更尊重一點嗎?
「主教大人,沒人比您更客氣了。他從這裡離開的時候,我看到了他的臉,真是滿面春風。」
「湯瑪斯,從現在開始,不管你在城裡聽到什麼,」主教撫摸綢緞桌布,「都要來向我報告。不必查證來源。誰說的都沒關係。是真是假,我自己定奪。我保證絕不會攻擊你。我說的是真的。」
「那事我早就忘了。」
「真的嗎?如果這麼些年,你還記得教訓,那就還沒忘記。」主教往後靠,思索了一下。「至少,她已經結婚了。」他指的是瑪麗.博林,「如果她珠胎暗結,國王不一定要承認是他的種。布朗特的女兒不也幫他生了一個兒子。他不想要有太多孩子吧。」
兒女成群,可能也會讓國王頭痛吧。歷史上不知有多少妃嬪勾心鬥角,使自己和國王的私生子得以變成爵位或國王繼承人。國王目前唯一承認的兒子就是亨利.費茲羅伊。他是個金髮碧眼、俊俏的小男孩,就像國王的翻版,國王封他為索瑪斯特公爵和里奇蒙公爵。雖然他還不到十歲,已是全英格蘭地位最祟高的貴族。
可憐的凱瑟琳王后生下的兒子無一存活,還得默默承受這個打擊,真是情何以堪。
* * *
他走出主教府,滿腹怒火。他回想起不幸的早年,被打個半死躺在帕特尼的碎石地上。然而,他並不同情當時的自己,甚至有點不耐煩:為什麼不爬起來?成年之後,雖然他仍會跟人打架,但至少是有原因的,而不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對這段過往,他覺得羞辱,加上一種令人作嘔的焦慮。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黑暗中的刀子。你從眼角瞥見有人打算對你下手,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你,最後刀子就捅過來了。他說的讓主教震驚,但這不是他的工作。此時他為自己的工作下的定義是:提供情報給主教、讓他的情緒緩和下來、了解他的想法,以及為他的笑話添油加醋。會出事往往是時機出了差錯。要是主教不那麼急躁,他就可跟他打暗號,要他對博林口下留情。他想,我們這個民族不擅長用手勢表情達意,應該發展出一套手語系統,例如告訴主教:「退一步吧,國王正跟這個人的女兒打得火熱。」奇怪,義大利人在這方面應該很厲害,或許他以前沒特別留意。
* * *
一五二九年,主教落難之際,湯瑪斯不由得想起主教羞辱博林的那個晚上。
此時他在伊夏:這是個寒冷的暗夜,沒有亮光,沒有爐火,主教已經就寢(床鋪想必十分潮濕),只剩卡文迪希為他打氣。他問:亨利.珀西和博林的女兒安妮後來呢?
他只知道主教用不屑的口吻述說的版本。卡文迪希說:「好,我來告訴你。現在,你站起來。」他照做。「往左一點。很好,你想當哪一個?主教大人,還是亨利.珀西?」
「啊,我知道了,是不是要演戲?我不夠格扮演主教大人,還是你來。」
卡文迪希幫他調整一下位置,不知不覺把他的臉轉向窗外,對著觀眾——黑夜和光禿禿的樹。他的目光停留在半空中,在這個黑暗的房間內移動的陰影,好像在凝視過去。卡文迪希說:「你能愁眉苦臉嗎?好像要做煽動群眾反叛的演講,但又不敢開口。不行,不是這樣。你要想像自己是個年輕人,有點笨手笨腳,頭低低的,而且臉紅。」卡文迪希嘆了一口氣,「算了,克倫威爾,我想你這輩子不曾臉紅。這樣好了,」卡文迪希輕柔地調整他的手臂,「我們交換角色。坐這裡。你來扮演主教大人。」
此刻,卡文迪希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他抽動臉部肌肉,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接著抽抽咽咽。他變成亨利.珀西,一個戀愛中的男人。「我為什麼不能跟她成為一對?」他哭道:「雖然她只是個單純的處女——」
「單純?處女?」
卡文迪希瞪他一眼。「拜託,主教不會說這種話啦!」
「沒錯,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可能這麼說。」
「好了,我現在是亨利.珀西。『雖然她只是個單純的處女,她父親只是個騎士,但她還是名門閨秀——』」
「她好像跟國王有點親戚關係,算是他的遠房表妹,不是嗎?」
「什麼有點親戚關係?」卡文迪希又變回自己,忿忿不平地說:「主教大人不可能打這種馬虎眼,他會把他們祖宗八代交代得一清二楚。」
「那我要怎麼做?」
「你只要假裝你是主教就好了!她的祖先也不是無名小卒,珀西為她打抱不平。但他愈激動,說得愈多,主教大人就愈不耐煩。珀西說,我們已經互許終身了,和真正的婚姻一樣……」
「是嗎?」
「沒錯,他的意思就是這樣:他和安妮已成一對明正言順的夫妻。」
「那主教大人怎麼回應呢?」
「他說,天啊,孩子,你方才說什麼?這是不對的,如果你執迷不悟,國王一定會知道的。我會請你父親過來,這件糊塗事就到此為止。」
「珀西怎麼說呢?」
「沒說什麼,只是垂頭喪氣。」
「我懷疑那女孩看得起他。」
「她看上的是他的頭銜,不是他的人。」
「原來如此。」
「不久,他的父親專程南下處理這件事。好了,現在你想當伯爵,還是演他兒子?」
「他兒子。現在,我會演了。」
他使出苦肉計,跳上跳下,好像在懲罰自己。主教和伯爵到走廊長談,然後一起喝一杯。他們喝的應該是烈酒。伯爵咚咚咚走過長廊,然後坐在小廝休息的長凳上。他把兒子叫過來,當著僕人的面給他難堪。
卡文迪希模仿伯爵,說道:「『你這孩子向來驕傲、放肆、目中無人,而且花錢像流水。』這個開頭不錯吧?」
「我喜歡,」克倫威爾說:「你記得真清楚。當時你寫下來了嗎?或者你改編了一下?」
卡文迪希露出狡猾的微笑。「就記憶力而言,誰比得過你?每次主教大人問什麼帳目,你馬上就說出來了。」
「或許那是我編造的。」
「噢,不會吧?」卡文迪希嚇了一跳,「長久下來,紙總是包不住火的。」
「老實說,這是一種記憶術。我在義大利學的。」
「唉喲,大家都很想知道你到底在義大利學了多少東西。」
他點點頭。嗯,當然囉。「好了,我們演到哪裡了?你說,亨利.珀西與安妮.博林私訂終身。此刻,做兒子的正站在他父親面前,他父親說——」
「如果他繼承爵位,肯定是最後一個諾森伯蘭公爵。日後,這個貴族血脈就斷了。然後加上一句:『讚美我主。我不是只有你這個兒子……』然後就走了。亨利.珀西在原地哭泣。他全心全意地愛安妮,主教卻要他娶瑪麗.塔博。這對情人只好死心,如聖灰禮拜三的枯木死灰。後來,安妮說話了。她說,總有一天,她一定要讓主教嘗到苦果。我們聽了,全都哈哈大笑。你能想像我們捧腹大笑的樣子嗎?這黃毛丫頭不過是騎士的女兒,竟然口出狂言,威脅主教大人!她因為得不到伯爵,氣得鼻子都歪了!可我們不知道她日後會如何平步青雲。」
他笑而不語。
「我們做錯了什麼?」卡文迪希說:「我告訴你,我們都被擺了一道,包括主教大人、亨利.珀西和他老爸、你、我——國王說,安妮不能嫁給諾森伯蘭公爵的繼承人,其實另有內情。我想,國王老早就看上她了。」
「他一邊和瑪麗打得火熱,一邊想著她的妹妹安妮?」
「正是!」
「真奇怪,明明所有的人都在命迎合國王,國王卻覺得自己處處受阻。」國王覺得有人老是在阻撓他,破壞他的好事,不禁氣急敗壞。安妮是他挑的新歡,他要把老婆趕走,好跟安妮甜蜜廝守,這安妮卻拒絕跟他同房。她怎麼能拒絕?每一個人都百思莫解。
他們沒在演戲了,卡文迪希呆呆地盯著地板。「你累了吧?」克倫威爾問。
「不累。我只是在想:主教大人怎麼……」他想說的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但他不能說出這種冒犯的話。克倫威爾抬起頭來說:「繼續吧,接下來呢?」
* * *
一五二七年五月,主教覺得腹背受敵、危機四伏,於是在自家府邸召開調查庭,看國王與凱瑟琳王后的婚姻是否合法。這是袐密法庭,沒要求王后出庭,也沒找她的代理人,甚至刻意瞞著她,但全歐洲都知道了。國王則必須出庭,並提出當初教宗同意讓他娶寡嫂為妻的特許狀。國王心想,沃爾西必然能找出這紙特許狀的破綻。沃爾西打算對國王婚姻的合法性提出質疑,但他也跟國王說了實話:他不知道再這樣下去這個法庭能幫他什麼,凱瑟琳必然會向羅馬方面申訴。
就世人所知,凱瑟琳和國王有六次的機會生出繼承人,他們一直懷抱這個希望。主教說:「我還記得冬天出世那個孩子。新年,王后突然陣痛,王子就早產了。他出生還不到一個小時,我把他抱在懷裡。窗外雨雪霏霏,宮內生了爐火,暖和而且熱鬧。下午三點,天就黑了,外頭冰天雪地,鳥獸俱寂。一年復始,萬象更新,所有的苦痛似乎已隨舊的年頭遠離。我們稱他『新年王子』。我們說,他將成為全世界最富有、最英俊、最虔誠的人。全倫敦都喜氣洋洋……但五十二天之後,他就不再呼吸。我數著他在世的每一天。我想,如果他今天還活著,國王或許會——嗯,我不敢說他會成為一個更好的國王,那大概不大可能——但至少可過得更滿足、更虔誠。」
接下來出生的也是男孩,但出生不到一個小時就死了。一五一六年,王后生了一個女兒,也就是瑪麗公主,公主雖然是個小不點兒,但很有活力。翌年,王后又懷孕了,而且懷的是男孩,但不幸流產。接著出世的則是小公主,但不到幾天又嗚呼哀哉。他們以皇太后的名字伊莉莎白為她命名。
主教說,有時國王提到他的母后,約克家族的伊莉莎白,不禁淚水盈眶。她是絕世美人,個性沉穩,無怨無悔地承受上帝給她的不幸。她和老國王生了不少孩子,死了幾個。國王說,我父王和母后婚後不到一年,就生下我哥亞瑟,不久又生下一個健壯的男孩,那就是我。我跟凱瑟琳在一起二十年了,為什麼只剩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兒,其他的都早夭?
現在,這對結婚多年的夫妻良心正飽受煎熬。有人說,如果老天慈悲,就讓兩人分手,從此過著自由的生活。「可我懷疑凱瑟琳會這麼想,」主教說:「要是王后覺得良心過不去,一定會去懺悔,即使要懺悔二十年,她也願意。」
國王問主教:我到底造了什麼孽?我做錯了什麼?凱瑟琳又做了什麼?還是我們一起犯了什麼錯?見主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主教雖然心在淌血,卻無法給他任何答案。他又能說什麼呢?然而他發現國王這麼問的時候似乎不是完全真誠。主教認為,如果上帝復仇心重,有理性的人是不會崇拜祂的,而國王應該是個理性的人。但他只有私底下和他的手下在一起時,才會這麼說。主教對克倫威爾說:「你看,大學者卡雷有二十一個兄弟姊妹,全數早夭,只有他一個人活下來。有人或許會認為這是上帝給他們家的懲罰。柯雷和他老婆一定是怪物,全基督王國的恥辱。然而,柯雷卻是倫敦金融城市長——」
「還兩度當上市長。」
「而且賺了很多錢。他非但不是上帝報復的對象,反而特別受到上帝的眷顧。」
我們的孩子不是上帝殺死的,帶走他們的是疾病、饑饉、戰爭、鼠疫、瘴氣和瘟疫,是農作歉收,就像今年和去年,是保母疏忽。
克倫威爾問:「王后今年幾歲了?」
「四十二吧。」
「國王說她生不出來了?但家母五十二才生下我。」
主教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真的嗎?」他說,然後哈哈大笑。他那豪邁、歡樂的笑聲讓克倫威爾心想:當樞機主教還真不賴。
「她生我的時候,至少已經五十歲了。」他們克倫威爾家對生辰、歲數一向糊里糊塗。
「母子均安?真是可喜可賀。但這事,你很少跟別人說吧。」
瑪麗公主剛出生的時候非常小,大概只有一般嬰兒的三分之二。他和主教在宮廷見到她的時候,她和他女兒安看起來差不多大,但安還比她小二、三歲。
安.克倫威爾是個強悍的小女孩,可以把一個公主當早餐吃下去。她就像聖保羅的上帝,不把人看在眼裡。她的眼睛遺傳自父親,一樣小而堅定,要是有人敢惹她生氣,肯定會挨一記白眼。家人常愛開這樣的玩笑:要是安當上倫敦金融城市長,倫敦不知道會變成怎樣。瑪麗.都鐸看起來就像是個洋娃娃,蒼白、聰穎,髮色像狐狸毛,說起話來比一般主教還老成。她還不到十歲,就被父王送到拉德洛當威爾斯公主。當年,她的母親凱瑟琳就是嫁到此地,而她的前一任丈夫亞瑟也在這裡撒手人寰。發生瘟疫那年,凱瑟琳也差點在此香消玉殞,她虛弱無力地躺在這裡,差點被遺忘。幸賴老國王亨利七世的王后好心腸,用自己的私房錢把她送回倫敦。國王把她的女兒瑪麗送到威爾斯,凱瑟琳咬緊牙根面對這場生離死別,不讓一滴眼淚掉下來。她的母親是西班牙的女王伊莎貝拉一世,為什麼她的女兒瑪麗不能統治英格蘭?她想,這是國王有意讓瑪麗當繼承人的徵兆。
現在,她知道,她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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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隱晦的不列顛史
很久以前,在無可記憶的遠古,有一個希臘國王,生了三十三個女兒,每一個女兒都起身叛變、謀殺親夫。國王很苦惱,不知自己造了什麼孽才會生下這麼多叛逆的女兒。他無法下手殺死自己的骨肉,只好把這三十三個公主送上一艘沒有槳的船,把她們放逐到大海,讓她們自生自滅。
船上只有六個月的糧食。到了食物吃完的時候,風浪把她們的船吹到一塊陸地的邊緣。她們踏上這個被迷霧籠罩的島嶼。由於這是個無名島,大姊於是用自己的名字來命名:亞碧娜。
這群女羅剎上岸後瘋狂找尋男人。她們飢腸轆轆,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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