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靠近彼此的那一刻,也是我們對愛情最盲目的時候!如果沒有欺騙,沒有背叛,那麼,是什麼讓我們不愛了?那是個沉默的十月的早晨,雅絲翠不說一句話,轉身離開了我們的世界。至今我還記得我們的相遇。自從那一夜,雅絲翠跨進我的計程車後座之後,命運就註定我們相愛。那時,我剛脫離一段令我瘋狂失智的愛情,茫然迷失了人生方向。而雅絲翠,她就像一道溫暖而堅強的曙光,闖進我的世界,照亮我、拯救我。
要是沒有雅絲翠,我不會甘於成為一個投身婚姻的男人,知道日子在瑣碎事務與孩子變化間是多麼幸福安逸。雅絲翠和我分享著這一切,我們成了最瞭解彼此的人,擁有無可比擬的默契。但現在我卻猜不出雅絲翠的離開。她無言離去,沒有一字一句,唯一留下的線索,只有她信用卡的刷卡記錄。我追索她的軌跡,發現她朝著葡萄牙的里斯本而去,那段,我們多年之前曾經踏上的愛情旅程。難道,這就是雅絲翠想給我的答案嗎?……愛情與婚姻,是男女關係最難解的兩個課題,而龔達爾正是擅長敘寫此類題材的名家。他以敏銳而熟練的敘事手法、優美的文句詞藻,深入刻畫兩性之間幽微糾結的心理層面。《沉默的十月》讀來濃烈醇厚,字裡行間凝聚的情緒與張力,令人心跳隱隱加速地搏動與顫抖;跟著主角悠遠縝密的思緒,讀者彷彿也潛入了人物內心的深層世界,一同體會百轉千折的情感變換。
作者簡介:
J.C.龔達爾(Jens Christian Grøndahl)
最擅長書寫愛情、婚姻,被譽為「文學界的柏格曼」的丹麥重量級作家楊‧克里斯提安‧龔達爾(Jens Christian Grøndahl)1959年生於哥本哈根,丹麥當今最重要的作家,在歐洲文壇享有盛名。他在26歲出版第一本小說,作品類型豐富,涵蓋劇作、散文及十一本小說。龔達爾的作品多在描繪現代婚姻生活的難題,呈現夫妻關係常會面臨的迷惑與失落;在充滿哲思的感情剖析中,隨處可見驚人的視野。他筆下的世界是如此平靜,卻滿溢令人動容的生命風采,也因此,歐洲文評更讚譽他為「文學界的柏格曼」。
龔達爾曾多次入圍「都柏林IMPAC」、「梅迪西翻譯書」、「費米娜翻譯書」等重要的國際文學獎,也獲得過「大使文學獎」、「金桂冠文學獎」等多項歐洲文學大獎。《沉默的十月》是龔達爾跨入英語書市的第一本小說,也讓他躋身為國際文壇名家。就如法國《世界報》書評所言:「龔達爾捕捉了生命的中心!」他的作品也將是我們細讀人生不可缺的指引。
各界推薦
得獎紀錄:
◎入圍2002Impac文學獎!已譯介超過二十國語言!
◎亞馬遜網路書店★★★★★好評!
◎《INK印刻生活文學誌》2009年3月號「國際文壇」單元專文介紹!
媒體推薦:
「一段看似完好而美滿的感情,為何在轉瞬間崩裂了?這是丹麥知名小說家龔達爾借由此書對我們的提問……他為我們呈現了一幅驚人、深刻、在凝視後竟久久無法自己的生命風景!」
--《出版人週刊》
「倘若英格瑪‧柏格曼(Ingmar Bergman)依然執導,勢必會將本書拍成扣人心弦的電影。」
--《寇克斯評論》
「龔達爾以一種不疾不徐的節奏,一種似近似遠的距離,向我們揭示婚姻中最棘手、最令人驚心的問題……這絕對是一次迷人而令人無法忘卻的閱讀經歷。」
--《圖書館期刊》
「龔達爾,一個在歐洲享譽已久的丹麥重要作家,竟然遲至今日才有他的英譯本!……讀他的小說,你必然覺得相見恨晚,更會著迷於他的敘事手法……」
--《好書情報》
「這是為了維護婚姻之中的愛情而訴說的故事,以及當我們不再相信這些故事之後的遭遇。」
--《華盛頓郵報》
「太動人了!神祕的心理描繪、充滿哲思的語言、在時間與思緒中做了最完美的銜接……如此穿梭在漫長的婚姻記憶裡,呈現出令人不忍直睹的真相!」
--《哈特福德新聞報》
「龔達爾捕捉了生命的中心!」
--法國《世界報》
得獎紀錄:◎入圍2002Impac文學獎!已譯介超過二十國語言!
◎亞馬遜網路書店★★★★★好評!
◎《INK印刻生活文學誌》2009年3月號「國際文壇」單元專文介紹!媒體推薦:「一段看似完好而美滿的感情,為何在轉瞬間崩裂了?這是丹麥知名小說家龔達爾借由此書對我們的提問……他為我們呈現了一幅驚人、深刻、在凝視後竟久久無法自己的生命風景!」
--《出版人週刊》
「倘若英格瑪‧柏格曼(Ingmar Bergman)依然執導,勢必會將本書拍成扣人心弦的電影。」
--《寇克斯評論》
「龔達爾以一種不疾不徐的節奏,一種似近似遠的距離,向我們...
章節試閱
雅絲翠站在扶手前方,以城市為背景,微風吹撫下,栗棕色髮絲飄揚,彷彿邊幅未修的旗幟。她戴著太陽眼鏡,滿臉笑容,潔白的牙齒和諧輝映後方的白色城市。七年前的一個傍晚,我們在里斯本搭乘小渡船橫渡太加斯河,前往卡西阿斯,我在船上拍下這張照片。夕陽餘暉下,屋舍的釉彩瓷磚化作一色,此時置身遠處,我才真正明瞭里斯本為何會被稱作為「白色城市」。河流對岸,從商業廣場到古老的上城區和阿法瑪區一帶,柔和的光線映照著櫛比鱗次的屋舍。從她離開到現在,已經有一個月的時間了。
她完全沒有音訊。唯一的蛛絲馬跡,來自我們銀行聯名帳戶的對帳單:她在法國巴黎租了輛車,穿過波爾多,然後是西班牙的聖撒巴提安、聖地牙哥德孔波斯特拉,葡萄牙的波多、孔布拉,最後到達里斯本。那年秋天,我們走的正是同一條路線。十月十七日,她在里斯本提領一大筆現金,之後便沒有再使用信用卡,我不知道她的去處,也無從得知。我四十四歲,年紀漸增,明白的道理就相對減少。年少時,我以為知識會像天地萬物一樣,隨著歲月而擴展:日復一日益形深遠的確知事實,將會取代難以理解的無常。我當時的確太過樂觀。隨著時光流逝,我必須承認,自己現在所知,比起當時並沒有太大的不同,甚至可能稍遜,心中更是少了那股信心。我那所謂的經驗,與真正的知識大有不同,這麼說吧,像是瓶中空洞無力的淺薄回聲;貧乏學識的周遭出現越來越多的空無,彷彿乾燥的核桃仁,愚蠢無比地發出嘈雜的噪音。我的經驗不過是不學無術的經歷,我永遠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有多麼無知。
十月初的一個早晨,雅絲翠說要離開。她就站在浴室的洗手台前,傾身看向鏡中的影像,一邊塗上口紅。她已經打扮妥當,一如往昔,優雅地穿著一貫的深藍色。她的優雅中帶著一絲保留與謹慎:她鍾愛深藍、黑色和白色,並且從來不穿高跟鞋,後者完全沒有必要。話畢,我們在鏡中四目相望,她似乎想知道我會作何反應。雅絲翠依舊動人,每當我了解自己無法猜透她的思緒時,她就更是美麗。她勻稱的面容一向令我著迷,這個特色並不常見。大部分人的臉孔都有些缺陷:鼻梁不正,胎記和疤痕,或是兩側線條不同,使得左右臉無法對稱。雅絲翠的面孔兩側以挺直的鼻梁為界,猶如鏡中的倒影,劃出完美無瑕的弧度。她的鼻形高挺,細長的綠色雙眼間距較一般人遠,臉頰略寬,尖下巴稍往前勾,顏色極淺的飽滿雙唇幾近膚色,微笑時總會勾勒出難以捉摸的線條,嘴角和眼尾則浮現一些新生的細紋。雅絲翠總是帶著有意無意的笑容,在綻放的笑靨中,她的肌膚會立即反應出周遭的氛圍,以及光線和陰影的溫度,彷彿她正置身於自己夢寐以求的場景當中。歲月開始在她的軀體上雕鑿出痕跡,即使第二個孩子都已經十八歲了,但是她的體態依然苗條堅挺,並且維持我們初識時的靈巧輕盈。
如果沒有看到銀行的對帳單,我早就會要求失蹤人口的協尋。但是我絕對可以了解一件事:她並不想讓人發現,我也不打算去找她。當時我開口詢問她準備前往何處,她表示自己還不清楚,站在鏡子前,似乎在等待我的反應。我什麼也沒說,於是她動身離開。我聽見她在客廳裡講電話的聲音,但卻聽不清她說些什麼,她的音調帶著一絲慵懶,不時中斷,略顯沙啞。沒過多久,就傳出關門的聲音。我沖了個澡,看到屋後建築物上方掠過一架飛機,陽光亮晃晃地映在上頭。
我得不時擦拭鏡子上的水霧,才能看清覆滿刮鬍泡沫的臉。鏡中滿臉白色泡沫的男人用一貫懷疑的眼神看著我,似乎要說,他並不是我想像中的那個男子。他神情落寞,好比疲憊的聖誕老人,定格在一幅鏡面上,圈住鏡子的葡萄牙瓷磚上,還繪有藍釉蔓藤。我們當時駕車穿越葡萄牙北部山區蜿蜒的綠色隧道,來到辛塔附近一處霧氣濛濛的小村莊,她就是在這裡找到了這些瓷磚;我為了滿腳泥濘而出聲咒罵,她則是隨性挑剔地檢視看來差異極大的一片片瓷磚,一名外套沾滿稻草的農夫從驢車後方的桶子裡倒出一杯烈酒請我喝,濃烈的酒精嗆得我嘴角發顫。當夜,我們在下榻的藍色旅社內纏綿,牆上的壁紙印有豔藍色花瓣、船隻和小鳥,她模糊的低吟就迴盪在四牆之間。在如謎的音韻下,雅絲翠既遙遠又親近。我走出浴室,她已經離去了。
公寓裡一片寂靜。羅莎半正式地遷入新男友住處,賽蒙則騎車周遊義大利的薩丁尼亞島。再過不久,我們──雅絲翠和我──便會真正獨處。我們並沒有詳談,也許是因為兩人都無法設想屆時的處境;我們戒慎恐懼地處在這股新的沉默氛圍中。以前,孩子們離家,我們總是興高采烈地享受這股自由自在的感受,然而,如今出現在眼前的空間,竟讓兩人無法消受,卻也不願任其坐大。
喧囂的世界歸於寂靜。他人製造的聲響也好,自己發出的聲音也罷,數年來,這些主旋律、次旋律、變奏的跫音、話語、哭笑和叫喊就縈繞在我的身邊。這就如同永無止歇的音樂,不盡相同,卻又日復一日重現,因為,能夠入耳並且銘記於心的是旋律,樂器並非重點;是我們共同築起的生活,而非個別存在的言語和動靜。這個生活方式夜以繼日重複出現,一年一年的,卻也有所改變:不得安眠的夜晚和刺鼻的尿布氣味、三輪車、床邊故事、急診室、孩子們的生日和學校的郊遊、聖誕樹加上濕漉漉的泳衣、情書、足球賽、歡樂和單調、口角之後的和好。最早的幾年間,這個喧鬧多變的小宇宙不斷膨脹,佔領了一切,所有的安排、計畫和例行工作彌漫在我們兩人之間。我們各自站在新世界的一端,許久以來,只能透過鬧哄哄的噪音互相揮手致意。
到了傍晚,所有繁忙事務告一段落,我們一起癱坐在電視前方觀看新聞、益智節目和重播的老電影,雖然兩人都沒敢提起,但是我確定她和我相同,偶爾也會懷疑瑣碎雜事是否遮蔽了生命本身應有的意義。許久之後我才明白,生命的意義也許不在於厚重家庭相簿上,那些用相機捕捉的特定時刻,而是緊繫在重複的格局以及瑣碎的事務上。然而日常瑣事纏身,筋疲力盡地站在廚房餐桌與洗碗機之間,手上拿著待洗的碗盤,耳邊聽著孩子在公寓裡的笑鬧聲,也只有在突然出現的短暫悠閒時刻,我才會注意到生命的意義。在這些片段的時刻中,我偶爾會想到:就是這些夜以繼日出現的活動和話語,讓我能完全置身於生命的中心點。
在寂靜中,在賽蒙和羅莎漸漸遠離的空虛間,我有了這個認知。公寓裡的聲響不再是數種樂器變調的合鳴,這些聲響彷彿猶疑不決的信號,沿著寂靜的邊緣浮現。浴室裡,熱水汩汩流入排水管,我刮鬍修臉,隆隆作響的果汁機,笛鳴的水壺或是長嘆舒聲的咖啡壺伴著她的回答傳入我的耳際。我們終於可以聽到彼此的聲音,卻不知該說什麼。早晨,我在她身邊醒來,看著她在睡夢中迎著晨曦,面對我的臉龐。她沉睡的面容毫無表情,五官跳脫我熟知的情緒,幾乎轉換成陌生的臉孔。
我能夠了解她,因為我們共度了數千個日夜,但是她自己呢?她對自己有什麼了解?過去我們會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或是如何分工合作而爭吵,到了現在,卻突然彼此體諒,幾乎稱得上相敬如賓,即使在床上,兩人彼此接近的方式也帶著謹慎的溫柔。這和孩子們入睡後困倦私密的交歡,或是悶聲呻吟迸發的熱情截然不同,反而像是一種嶄新的探索,懷著一絲驚喜地發現我們真的還在彼此身邊。我們相處超過十八年,剛認識時,賽蒙已是個六歲的孩子。我們從未有超過一週的獨處時光,唯一的例外,就在七年前的十月,當時我們開車穿越法國西南部的朗德區,西班牙的亞斯圖里,加利西亞,來到葡萄牙的北部山區。
雅絲翠隔天便離開,但是她的心可能早已不在。當天早上我走出浴室時,大可開口詢問原委,但卻沒有掌握時機。她傍晚後返家,孩子們不在,於是我們獨自坐在廚房裡用餐,這時,一切似乎都太遲了。提問自有適當的時機,有些情況,機會稍縱即逝。當我為她上菜斟酒時,即使她尚未收拾行李,也還不確定自己的目的地,這趟行程已是既定事實。這一天下來,想到她打算離開,讓我心中滿是疑問,其中最沉重的問題便是:她為何選擇離開。但是要開口詢問這個問題之前,勢必得經過其他問題的洗禮。我心裡知道,如果發問,廚房裡除了沉默之外,不會有別的反應。我不想讓她注意到,她當天早上在收起口紅,迅速檢視鏡裡容顏時的隨意話語,便讓我的文章少了大半頁的進度──我早已為這篇在一週前就該開始動筆,關於畫家塞尚彍的文章,想好了結語。我並不想表現得像個沮喪的青少年,公開展示偏執的嫉妒。就像大家講的:畢竟,我們都是成年人。也許,我只是誇大自己的不安,任何人想要離開獨處一段時間,都並非什麼新鮮事。再說,我們身上的責任稍有舒緩,甚至可說是得到解脫,讓我們能把自己交在自己和彼此的手上。
那天下午,她從剪輯室打電話給我,說她會晚歸。我聽到剪輯桌邊的喇叭傳來卡通影片快速播放的嘰喳聲響。掛上話筒之後,我回頭細思每一句對話,試圖找出她語氣中是否有任何變化,但是每個字眼都如此正常,她並沒有比平時講電話時表現得更疏離,也沒有過於熱切。我們坐在廚房時,兩人和平日也沒有任何不同。我希望她能自己提起旅遊計畫的話題,但是她似乎忘了這件事。除非,她打算等我打消這個念頭。她閒聊當天剪輯的影片,臉上帶著慣有的笑容,說起年輕嚴肅的導演在發現自己最鍾愛的一幕慘遭修剪之後,如何沮喪又絕望。就某個角度來說,她的工作是無形的:刪去導演手下無關痛癢的情節,透過剪輯,讓故事更為緊湊。故事不都是如此嗎?我的故事也相同。我容不下所有的一切,只得從手中的影像擷取精華,決定先後順序,因此,即使主題一樣,我的故事和她的看法也會不盡相同。她說話時,我注視著她的每個表情,這張臉孔和過去並無不同。這麼多年了,我看到過去不曾出現的銀髮,眼角和嘴邊線條越來越深,但是,這雙眼眸依然是見證我倆之間一切時光的雙眼,同一張嘴也道盡這些年來兩人的對話。
稍後,我躺在床上,清醒地試圖回憶過去的幾週和幾個月,搜尋任何足以解開謎團的表情、動作和話語。徒勞無功,如果不是沒有任何跡象,便是我完全沒有注意。我是否心不在焉?顯然如此。我的記憶極差,分不清時日,一片渾沌中只見得到天空一次次的倒影。每個日子幾乎完全相同:她在早晨離開,我則坐在書桌前,看著湖邊的綠意,如何慢慢轉變為映照寧靜湖面的蓊鬱枝蔭。她回到家,靠在沙發上,我負責準備晚餐。用餐過後,是電視或閱讀的時間,之後便上床就寢。
唯一的改變,是賽蒙離家後出現的寧靜,這股靜默在羅莎越來越稀罕的來訪下持續擴大,每當我們交談,便會意識到自己打破了這個與以往大相逕庭的沉默。不只一次,我在屋裡走動時會停下腳步,透過敞開的房門看著她盤腿坐在沙發上讀報紙,無意識地用指甲抓著椅套,或是看向湖對岸的房子,似乎等待些什麼。當我這樣看著忘我且渾然不覺的雅絲翠時,她有時會突然放下報紙或轉過身子與我四目相望,似乎是感覺到我的目光,接著,我會趕忙隨意說些話,排開沒說出口的疑問。
我躺著聆聽她沉穩的呼吸,以及遠方的車聲。我原來以為她在沉睡,卻在黑暗中聽見她的聲音。也許,我在廚房裡沒提出任何問題,讓她感覺驚訝。或者,她期待我會試圖阻止她離開。她背對著我躺著,音調鎮定,就事論事。可能有一陣子了。多久?她不知道。我把手放在她羽絨被子下的臀上,她沒有移動。我拍打她的臀部,發現我提出問題的方式,彷彿自己真的明白她的想法。我問她,她是否獨行,她卻沒有回答。也許她已經入睡了。當我醒來時,她已經穿好大衣,站在臥室門口看著我。我起身走向她,她盯著我看的模樣,似乎是在讀取我臉上連自己都不清楚的訊息。接著,她提起放在腳邊的行李箱。我陪她走到門口,看著她下樓。她沒有回頭。我不了解自己,不明白為什麼讓她不做任何解釋便離開。我當然無權要求她回答我怯懦的疑問,在孩子們漸漸不需要我們之後,我們就逐漸失去要求對方的權力。
但是,我至少可以開口,讓她決定是否要回答。她站在鏡子前宣告這項決定的方式如此隨意又平淡,語氣像是要去看電影或拜訪友人,我竟然就隨著她自然的語調引導。在床上,當我以為她睡著的時候,她說話的方式卻帶著疏離,似乎她人已離去,從世界另一端的某個城市與我通電話,她似乎打算藉由自己冷淡的宣布來告訴我,不要去打擾她。反過來說,她在黑暗當中的回答似乎也提供了某種可能性,然而我現在才了解,未免也太晚了。有許多次,當她用沉默和超然的態度向我表示自己的不悅時,我總得逼著她一字一句地把話說明白。這已然成為既定的儀式,我默許她的退縮,而我則扮演熟悉的角色:一個寬容自制又謙卑的發問者,深知應有的語調及態度,有時坐在椅邊,有時則傾身面對她背過去的身子,低聲請求她的包容。
當她站在臥室門口等著我醒來的時候,當她穿著大衣,我穿著睡衣站著面對彼此的那段漫長的時間,她給我的,也許就是表達抗議的最後機會,阻止她離開,直接說出自己的不安和萌芽的妒意。但是她保留的眼光讓我喪失勇氣。毫無來由的,我知道這麼做於事無補,她望著我的謹慎眼光,似乎出自難以接近的遠處。
我端著咖啡坐在廚房窗口,一如往常地打量對面牆壁磚塊的排列圖案,小心翼翼地去觸碰昨日刻意避開的念頭。她現在可能坐在飛機或火車上,而我卻在這裡重複審視紅磚的圖案。我強迫自己去想,她是否獨自搭機或搭車旅行,是否坐在某個我不認識的駕駛身邊,駛向城南的高速公路。我向自己保證,如果她另有愛人,一定會告訴我(我們兩人對這個字眼都會微笑以對)。如果不是如此,她的離開,一定有個令人信服的原因。據我所知,她從未對我不忠,不管怎麼說,我也不曾嫉妒──當然,除了讓人自滿之外,這一點著實無法作何保證。但是,如果在我們相處的這十八年之間,她有任何外遇,那麼她的冷血細膩絕對超乎我的想像。不管當我試圖找出問題時,她的沉默有多麼高深莫測,她再怎麼說也不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儘管如此,一想到她在我們共同的生活之外可能另有祕密,不僅是威脅感十足,更讓我感到震撼:因為我一向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攤開在陽光之下。
由於工作的關係,我一年通常會離家數次:如果她當真要另有發展,並非沒有機會。每次重聚時,她所表現的如同初識時的熱切交纏和歡愉,也許不完全是想彌補,也有可能是出於良心的不安,而想重燃心底的慾望,好用來掩飾什麼。我試著想像她和別的男人上床的景象:泛紅的臉孔兩側擺動,一具陌生的軀體覆蓋在她的上方,鑲在她的雙腿之間;甚至那處陌生的房間,都似乎歷歷在目。許多年前,就在我們住在一起之後沒多久,她曾經說過,假若我對她不忠,她會要我見識在我們床上不曾出現的場景──我相信這條規則同樣也適用於她自己身上。但是,如同我提到過的,我從未設想過這種情況真的會出現。我腦海中的雅絲翠躺在陌生的房間裡,我想像出室內的家具、牆上的裝飾,以及緊閉的百葉窗外城市另一端的街景,但是我描繪不出陌生男子的臉孔。我隨後突然意會到這個嫉妒的行為無異是條死胡同、一個陷阱。無論如何,我們共度的漫長時光,不至於因為不確定的外遇而動搖,她也絕不可能沒有思考與他人上床的可能。
這個想法似乎太過荒唐,如果她真的有外遇,只要不改變我們兩人之間的關係,我也無權過問。但是前一日,在浴室裡讓我心神不寧的正是這個念頭──在昏暗的臥室中,以及幾個小時之前,當她拿起行李,沉默地站在門口看著我時,這股不安的情緒也逐漸擴大。她這趟突發又讓人無法理解的行程,不管是否有愛人同行,都將會影響到我們的生活。
雅絲翠站在扶手前方,以城市為背景,微風吹撫下,栗棕色髮絲飄揚,彷彿邊幅未修的旗幟。她戴著太陽眼鏡,滿臉笑容,潔白的牙齒和諧輝映後方的白色城市。七年前的一個傍晚,我們在里斯本搭乘小渡船橫渡太加斯河,前往卡西阿斯,我在船上拍下這張照片。夕陽餘暉下,屋舍的釉彩瓷磚化作一色,此時置身遠處,我才真正明瞭里斯本為何會被稱作為「白色城市」。河流對岸,從商業廣場到古老的上城區和阿法瑪區一帶,柔和的光線映照著櫛比鱗次的屋舍。從她離開到現在,已經有一個月的時間了。她完全沒有音訊。唯一的蛛絲馬跡,來自我們銀行聯名帳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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