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品 金石堂暢銷榜
唯有酒徒,更勝酒徒!超越《隋亂》的頂峰鉅作
首位入選中國作家協會的網路作家
亂世奔波,無奈忠言逆耳,
出山入世,再掀開唐風雲。
他是巨賊張金稱麾下的小頭目、竇建德麾下的治亂能臣、大將軍李旭眼中的愛民好官,更是李淵眼中的開國功賊。
程名振對竇建德不是絲毫沒有戒心的。打從竇建德踏進平恩,程名振心裡總有些不安,或許是多年歷練所訓練出的直覺吧!但如果能就這樣平順過一段日子,那應該是百姓衷心所盼望的事。
無奈事與願違,竇建德聽信李密之言,執意北伐博陵均分天下,卻中李淵分兵之策,大軍潰敗。程名振只好用盡最後的兵力,豁命一搏,以求最後生機。卻也為自身埋下殺機。
竇建德自立為王,設宴款待各方霸主,暗中部署兵馬欲一舉擒殺程名振,程名振巧遇昔日故舊蔣百齡,僥倖逃過一劫。程名振與竇建德決裂,大半土地皆為竇建德所據,最終只好退守巨鹿澤。
大唐初立,李淵網羅各地英雄豪傑,派遣裴寂入巨鹿澤邀程名振出山任仕,程名振迫於現實無奈,只得歸順大唐,也因此捲入建成太子與李世民的帝位之爭。
作者簡介:
酒徒
內蒙古赤峰人,男,1974年生,東南大學動力工程系畢業。曾從事電力設備維護多年,足跡遍及長城內外,將當時生活的所見、所聞、所悟,都記錄下來,轉化成文字,慢慢積聚。
「2003年因女友遷居澳洲,本來預計在年底舉行的婚禮也受到了極大阻力,無聊至極,開始寫下第一部作品。當時心中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讀者能在女友歸國那天能夠給我上網發送祝福訊息。希望這些祝福能感動上天,讓我得到幸福。幾天之內,我收到各地讀者傳來的上千條祝福,當我把這些祝福一一翻看時,我知道,我並不是孤軍奮戰。那一年冬天,我得到了企盼已久的幸福,從別人的男朋友升級為丈夫。」感受到這些讀者的熱情支持,更確定了之後小說的創作之路。
現旅居墨爾本,與讀者一樣,每天上班、下班,為生活而打拼。閒暇之時,則寫字為樂,一面娛人,一面自娛。
2007、2008年度中國網路原創作家風雲榜獲獎作家
2010年成為首度入選中國作家協會的網路作家
目前為大陸歷史小說界的新翹楚,擅長運用真實史事,結合俠義、武俠、愛情諸多元素,建構出當時歷史環境的整體風貌,寫實刻畫場景,細膩透寫人物,在傳統歷史小說中破舊出新,成為新一代的小說名家。著有:《秦》、《明》、《指南錄》、《隋亂》。
《隋亂》在中國作家協會主辦的1999~2008年「網絡文學十年盤點」中,自7,000部作品中脫穎而出,囊括【十大優秀作品】&【十大人氣作品】雙料優勝,繁體中文版也創下金石堂、誠品、博客來三大連鎖書店暢銷排行榜三榜齊上的傲人銷售紀錄。
各界推薦
得獎紀錄:
★17K文學網千萬點閱率、九顆星超讚評價
★蟬連2007、2008年兩屆中國網路原創作家風雲榜獲獎作家,該獎由新浪、紅袖添香、騰訊…等六大網站和出版商務周報、北京開卷書業、中國作家協會聯合舉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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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摘文1〉
博望山正卡在運河旁邊,無論從哪裡運糧向北,幾乎是水路必經之地。這樣解釋,程名振急於跟自己搞好關係的動作就合情合理了。而翟讓被殺後,瓦崗內營眾將對李密恨之入骨,全靠著一個半死不活的徐懋功出面安撫,才沒釀成規模更大的火拼。即便如此,徐懋功之所以出巡黎陽,也是為了不再與李密碰面。這種情況下,無論徐懋功在黎陽做什麼事,只要不另立山頭,內心有鬼的李密便不敢干涉。否則,只要徐懋功振臂一呼,程知節、單雄信、秦叔寶,這些瓦崗軍數得著的猛將極可能棄李密而去。
可李密得罪不起徐懋功,卻得罪得起他王德仁。他王德仁麾下只有兩萬多嘍囉,並且個個食不果腹。李密隨便拍出一哨兵馬來,就可能把博望山連根拔起。即便李密不下令,只要瓦崗寨跟博望山劃清界限,河北地方其他豪傑也會如群狼般一擁而上,將博望營像肥肉般撕成碎片。
想來想去,王德仁無奈地承認,自己其實是只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有沒有讓大夥都滿意的辦法?」眼巴巴地看著賈強邦,他低聲詢問。這一刻,根本不像個大當家,反而像只陷入獸群中,走投無路的小綿羊。
「沒!」賈強邦輕輕搖頭。「即便我們今天放了程名振下山,日後糧船自腳下經過,房彥藻搬出李密的將令讓我等攔截,我等也不能不從!」
搶竇建德糧食,並且這糧食還是從徐懋功處發來。這不等於從老虎嘴邊叼肉嗎?可想想房彥藻的驕橫跋扈模樣,經過他的鼓動,如此荒唐的命令,李密還真可能下得出來!
「他姓房就成心不讓大夥過消停日子!」眾堂主接過賈強邦的話頭,對房彥藻又開始了新的一輪聲討。
「對,這王八蛋,肯定是看咱們都得了金珠,自己就得了一份破字帖,心存嫉妒!所以才故意挑起事端!」
「可不是麼?我剛才過來時,還看見程名振麾下的雄闊海,扛著個大箱子去房彥藻的住處了。想必是怕他嫌禮輕,被逼著又補了一份!」
「有這種事?」王德仁長身而起,向著正在嚷嚷的一名堂主追問。
被問到的堂主姓黃,落草前是個帳房先生,算籌擺弄的極為清楚,「是啊!我還納悶呢,白天不是給了一份嗎?怎麼晚上還單獨送禮。現在想想,肯定是姓房的嫌禮物輕的緣故!」
兩相對照,房彥藻的行為就非常容易理解了。根本沒有什麼藏寶圖,想必他是敲竹槓敲的不順利,所以才想借博望營的手給程名振點顏色看看。而既然今夜雄闊海又奉命補了一份厚禮給他,等到明天,估計他又要換另外一份嘴臉!
「這姓房的,鬼精鬼精!」
「拿了錢不辦事,還想把人吸乾了。什麼東西!」
「他們這些讀書人,不都這德行嗎?李密當年落難時得了大夥多少好處,幾時見他還過人情來!」
眾堂主們憤憤不平,一半是為了房彥藻的狡猾,另外一半卻是為了那一箱子看不見的細軟。
王德仁也覺得一肚子邪火沒地方發作,嘿嘿冷笑幾聲,朝著眾人吩咐,「行了。今晚就說到這吧!都回去睡覺去。明天咱們看姓房的怎麼圓今天的謊。他想拿老子當槍使喚,老子就給他個不動如山!」
說實話,今天晚上這頓罵,房彥藻挨得還真有些冤枉。他離開之時,壓根兒不知道雄闊海正扛著禮物大步向自己家中走。而程名振給他補的這份「厚禮」,也是整個針對博望營計畫中的一步,只是誤打誤撞,居然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待回到自家住處,雄闊海已經放下箱子走了。看著滿滿一大箱子官銀,房彥藻微微冷笑,「區區數千兩銀子就想收買老夫,你當老夫是那草莽之輩嗎?如果這回不要了你的命,老夫誓不為人!」
一邊發著狠,他一邊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早晨起來,就立刻前往王德仁的中軍敦促對方兌現昨晚承諾。正好程名振趕來向王德仁辭別,看見房彥藻兩眼烏青的模樣,楞了一下,關切地問道:「先生這是怎麼了?臉色居然如此難看?需不需要請個郎中來,給先生仔細把把脈!」
「你還是關心自己吧!」房彥藻心中暗道。臉上卻堆滿笑容,替王德仁盛情留客,「程大人是要走了嗎?急什麼?何必不在山中多逗留幾天?咱們兩個也好多聊聊!」
「不了,不了。此間事情已了,我該回去覆命了!」程名振瞬間露出幾分驚慌,看了看王德仁的神色,連聲推辭。
王德仁本來沒想繼續挽留程名振,見房彥藻的態度突然急轉,心中十分鄙夷,因此也笑了笑,十分客氣地說道:「哪急在這一兩天。程兄弟還是再留一日吧,咱們昨天還沒喝盡興呢!」
「那......」程名振很是猶豫。四下看了看,最後把心一橫,笑著道:「好吧,就再多叨擾王大當家一日。雄大哥,你下去把王將軍替上來。讓他也跟博望營的豪傑們見個面。日後大夥難免會常有來往,臉熟了也好辦事!」
「王將軍,哪個王將軍?!」王德仁沒想到山下還藏著這麼一位豪傑,忍不住出言追問。
「是我的好兄弟王二毛,曾跟房長史有個一面之緣的那個!」程名振笑了笑,很隨意地回應。
「是曾經被我瓦崗軍搭救過的小王將軍吧?我記得。此人是個豪傑!」房彥藻立刻想了起來,笑呵呵地往自己臉上貼金。
「可是以五百人攻破黎陽,然後又在黃河岸邊硬撼衛文升五千鐵騎的小王將軍!」剝皮小鬼賈強邦楞了一下,衝口問道。
「正是,沒想到賈堂主也聽說過他!」程名振笑著點頭,爽快地承認。
「怎能沒聽說過。快請上來,讓我等跟他喝上一杯!」賈強邦興奮地嚷嚷,彷彿能跟王二毛喝酒是多大榮耀般。
「請上來,請上來。就衝他敢捋衛文升虎鬚這一條,也值得大夥跟他喝一杯!」王德仁也很高興,拍著巴掌喊道。
當年王二毛奇襲黎陽,隨後帶著五百輕騎與衛文升周旋的那一戰,早已在綠林道上傳了個遍。大夥不計較他最後敗在衛文升手裡,全靠著瓦崗軍的搭救才得以逃生,作為綠林同行,反而都以同伴中出了如此一名勇士為榮。
沒想到一個王二毛的出現,居然又把雙方的關係拉近了數層。房彥藻心中不忿,咳嗽了幾聲,淡然說道:「房某這裡還有一件事,需要程郡守幫忙。昨夜有人趁房某不在,留了五千兩官銀在房某寓所。房某花不到,也不敢無功受祿,還請程郡守儘早派人取回。」
「好說,好說。」程名振彷彿不知道羞恥般,送禮被拒,卻依舊談笑風聲。「今晚有空,程某一定去拜會先生。還望先生不吝賜教!」
「等你有命活到今晚再說吧!哼!」房彥藻冷哼一聲,心中暗道。
他們二人都知道彼此想表達什麼意思,看在旁觀者眼裡,卻全然變了味道。先前房彥藻盛情留客,就被博望營眾人誤會是為了看在了一箱賄賂的顏面上。如今卻又要把官銀當眾退回,房彥藻自己覺得此舉光明磊落,落在他人眼裡,卻成了欲壑難填,繼續敲詐勒索。否則,為什麼程名振說晚上去登門拜會,姓房的卻一點也不拒絕?
終隋一朝,白銀都極少在市面上流通,因而價格奇高。一兩白銀大約可以折合兩千枚足色肉好。而太平年間,五枚肉好便可以換米一斗。如今雖然是亂世,二十枚肉好買一斗米也足夠了。房彥藻敲了人家一萬萬錢卻還嫌少,也忒地貪心不足。
房彥藻哪裡知道自己的做法已經引起了公憤,依舊還在以廉潔奉公自居。嘴裡說出的話,三句當中倒有兩句帶著刺。而程名振則徹底變成了個軟柿子,任扁任圓,隨你怎麼捏都不還口。到後來連秦德剛等將領都看不過眼了,紛紛插言將話頭往別的地方引,以免此事傳揚出去,讓人說博望營有個房先生貪婪無恥,害得大夥一併把臉面丟光。
片刻之後,王二毛奉命上山。依舊帶了十幾個護衛,抬著個沉甸甸的大箱子。這箱子肯定是剛才房彥藻一番擠兌的成果,博望營眾豪傑越想越清楚,看向房彥藻的目光也愈發冷淡。都在心中暗道,老子這輩子怎地如此倒楣,居然要聽這貪得無厭的傢伙號令!
王二毛是個自來熟,進了聚義廳後,立刻跟眾人稱兄道弟。大夥天南地北地閒聊了一會兒,時候也就到了正午。王德仁拍拍手,命人擺開酒席,再度開飲。博望山英雄與洺州軍豪傑杯來盞去,百般前仇,盡泯於哈哈一笑。
房彥藻幾度暗示王德仁,要求他趁機出手將洺州軍將領一網打盡。王德仁就是視而不見。捱到最後,房彥藻忍無可忍了,放下酒盞,笑著打了個哈哈,笑著建議:「光是喝酒沒意思,軍中講究個賞罰分明。咱們還是來行個酒令,贏者不飲,輸者認罰,如何?」
「咱們都是粗人,哪玩得起如此精細玩意!」王二毛已經喝高了,第一個跳出來反對。「要行酒令,你跟教頭單獨切磋去。其他弟兄,不如來講笑話。說了之後,把大夥逗樂則算過關。誰笑了,自己喝一碗。在座一人不笑,則罰說笑話者飲酒一碗!兩人不笑,則罰兩碗,以此類推,大夥覺得這法子如何?」
「好,聽王兄弟的!」眾人群起回應,根本不理房彥藻的茬。
房彥藻要的只是給眾人下蛆的機會,不在乎任何形式。笑了笑,點頭同意,「如此,房某就隨大流好了。從哪裡開始,怎麼個說法,請王兄弟指明!」
「房長史學問最高,當然第一個說。其他人,按照從左往右,從上往下順序,然後再從下往上輪!」王二毛想了想,大聲提議。
「好!」眾人再度回應,然後都將酒盞填滿,眼巴巴地瞪著房彥藻的第一個笑話。
「嗯嗯!」房彥藻清清嗓子,計上心頭。「話說北海裡邊有條大魚,長幾千里。數千年而生,數千年而長,數千年化身為鯤鵬,其翅膀,不知道又是幾千里寬。兩翅膀一振,便是十萬八千里遠,從北海飛到南天門,也就是半日光景!」
他學問淵博,一張口就是莊子的逍遙遊,聽得眾人大眼瞪小眼。房彥藻心中得意,說話聲越來越高,「有貓頭鷹看到了,以為鯤鵬要搶自己嘴中的死老鼠,就跳起來,大喊大叫,嘎,嘎,嘎嘎嘎嘎!」
說罷,他舉起雙臂,上下揮舞。寬大的袍服飄飄蕩蕩,還真有幾分貓頭鷹護死老鼠的神韻。在座眾人本來不想笑,看到他那份滑稽模樣卻都忍不住『哈哈哈哈』大笑起來。房彥藻抿了口酒,繼續補充,「貓頭鷹只看到眼前的死老鼠,卻不知道九霄之上,另有一番風光在。這人啊,做事一定要看遠些。切不可學那貓頭鷹!」
眾人一聽,臉上的笑立刻僵住了。沒等想好如何對這尖酸刻薄的傢伙反唇相譏,就聽見王二毛搶先一步,笑著說道:「長史這話可以說對,也可以說不對!」
「哦!王將軍有何見教?」房彥藻已經表達完自己的想提醒王德仁的意思,心情大好,笑著詢問。
「那鯤鵬有幾千里大,而夜貓子只有巴掌大小。如果鯤鵬想搶牠的食物,自然輕而易舉。所以作為夜貓子,多小心點兒總沒什麼壞處。」王二毛喝乾自己碗中的酒,帶著幾分醉意解釋,「如果我是那夜貓子,非但要藏好自己的死老鼠,還要躲得遠遠的。免得鯤鵬大人哪天心情不好,隨便朝我揮揮爪子,我可連葬身之地都沒有了!」
「是的,是的,夜貓子有夜貓子的活法。鯤鵬有鯤鵬的活法。誰也沒資格笑話誰!」眾人聽罷,頓覺揚眉吐氣,笑呵呵地附和。
房彥藻正想出言反駁,坐在他下首的賈強邦卻不給他機會,拍打著面前矮几,大聲喊道「該我了,該我了,我看你們聽完後誰敢不笑!」
喊罷,清清嗓子,大聲道:「話說我們家鄉有個健忘症,自己說什麼話,做什麼事情,轉頭就忘得一乾二淨。時間長了,他老婆就開始嫌棄他,跟鄰居有了姦情。」
故事雖然粗俗,卻比上一個更入在場者之耳。除了房彥藻輕輕皺眉外,其他人都聽得津津有味兒。講了健忘症的幾件蠢事後,賈強邦手舞足蹈,將整個故事漸漸帶入了高潮,「有一天,健忘症的老婆對他說,陸機先生是個聰明人,你去找他,說不定他能治好你的病。健忘症一聽,就跨上馬去了。前腳出了門,他老婆立即把姦夫迎到了家中。正在二人行苟且之事的當口,誰料健忘症突然想起沒給陸機先生準備禮物,又慌慌張張跑回來了。健忘症的老婆趕緊拉下簾子,把姦夫藏在床上。然後迎上自己的丈夫,端茶倒水獻殷勤。一碗水喝過後,健忘症毛病又開始犯了,指著地下的靴子問,『那是誰的靴子?怎麼看起來如此眼熟。』健忘症的老婆嚇了一跳,趕緊將靴子撿起來,笑著回應,『不是你剛剛脫下讓我洗的嗎?怎麼這般快就忘了。』健忘症一聽,心裡愈發犯迷糊,指著房子問道,『我在哪?這地方看起來好生熟悉。』『當然是在自己家了?』他老婆無可奈何地回答。『我自己家?那躺著床上的男人是誰?』健忘症越來越迷糊,隨口問道。他老婆見瞞不過,索性把心一橫,『躺在我床上的,不是你還能有誰?』『對啊,不是我還能有誰。那他是我,我是誰?』」
話音未落,在場諸豪傑已經笑做了一團。賈強邦自己也笑得直抹淚,喘息了片刻,繼續補充,「所以說人啊!可以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事,說過什麼話,千萬不能忘了自己是誰!」
接下來輪到伍天錫,他不善言辭,隨便說了件戰場上的趣聞,只逗笑了一半人,只好低頭認罰。然後是秦德剛、王飛等,有的效果甚佳,有的效果平平。轉眼又倒著輪上來,罰了周文強五大碗,到了王二毛。房彥藻怕對方借機奚落自己,趕緊豎起耳朵,尋找破綻。
只聽王二毛慢吞吞地說道:「我們老家那地方小,民風淳樸。大夥都佩服讀過書的大名士,總以跟他們交談為榮。可這些名士們偏偏都不愛說話,很難能跟他們搭上茬子!」
說著話,眼睛就有意無意往房彥藻這邊瞟。房彥藻被瞟的心虛,連忙笑著出言解釋,「正所謂貴人語話遲。惜言如金,本來就是名士風範!」
「嗯,我也這麼想!」王二毛笑著點頭,「結果有一天呢,村子裡有個叫花子高興地到處炫耀,陸大名士跟我說話了,陸大名士跟我說話了!」
「那姓陸的名士向來有楠木菩之稱,是最不愛說話的名士之一。大夥聽著好奇,就問叫花子,『陸大名士跟你說什麼了,講給我們聽聽!』」
「叫花子非常驕傲,昂首說道,『我扯住他的衣袖跟他要錢,他對我說,『滾!』」
「哈哈,哈哈,哈哈!」眾人笑得直打跌,一邊擦眼淚,一邊說王二毛嘴巴陰損。房彥藻咂吧咂吧滋味,很快就明白自己又被擺了一道,笑也不是,氣也不是,只好借著喝酒掩蓋臉上的尷尬。
有這樣一個超級大笑話在前,後邊再想逗大夥笑就有難度了。稀裡糊塗之間,程名振也被罰了好幾盞,仗著體力好,才勉強沒有被灌趴下。轉眼輪了近一圈,最後輪到了王德仁。看看幾乎氣急敗壞的房彥藻,再看看興致勃勃的眾位弟兄,他心裡好生為難。嘆了口氣,低聲說道:「我還是認罰算了。我這人,笨嘴拙舌的,不會說笑話!」
「大當家把經歷過的有趣事情,說兩件也算!」眾人不依,笑著勸告。王德仁苦笑著搖頭,「哪那麼多有趣的事情。沒落草之前,我窮得活不下去,天天為下一頓吃什麼而犯愁。落了草後,這些年又只曉得殺人放火,算起來,倒是心煩時候多,開心時候少之又少!」
「不行,不行,大當家不能帶頭破壞酒令!」眾人依舊不肯放過王德仁,非逼著他說一個笑話才算過關。
王二毛看了看程名振,又看了眼房彥藻,把面前酒盞斟滿,笑呵呵地端起,「要不,我替王大當家說一個吧。我們都姓王,一筆寫不出兩個王字來!」
眾人聞言,只好放過了王德仁,轉過頭來聽王二毛講笑話。房彥藻一看王二毛那架勢,知道對方又要借機奚落自己,也顧不上再逼迫王德仁下手加害程名振了,搶先一步,大聲提議,「你要講也可以,但是不能光逗大夥笑。要,要聽起來比較有意思,並且讓大夥都有所悟才行!」
「就依你!」王二毛痛快地答應。整理了一下思路,笑著開講,「話說有個北朝的和尚,天天在佛祖面前祈禱,求佛祖指點一條明路,讓他能殺了他親生之父!」
「這般忤逆,還做什麼和尚啊?」眾人一聽,立刻出言反駁。
「非也,非也,這和尚是個大大的孝子!」王二毛一擺手,立刻將大夥的精神頭給勾了起來。
時刻要殺親生父親的孝子,的確是匪夷所思。正當大夥百思不解的時候,王二毛吃了口酒,繼續說道:「他只所以要殺親生父親,是因為他是私生子。他娘親當年出外打柴,被一名鮮卑武將所汙,因此才有了他。所以,生下他沒多久,他娘親便鬱鬱而終!」
說到這層,眾人心裡又覺得那個禽獸父親該殺了。沒等開口,又聽王二毛壓低聲音說道,「可他那禽獸父親既然是鮮卑貴胄,自然護衛眾多,尋常人等輕易難以接近。和尚日日求,夜夜求,想是把佛祖逼得煩了,一天終於有了回應。降下法旨,說讓和尚睡在床上,佛祖自然會施法帶他到一處所在。在那裡,他將得到唯一的一次殺父機會,錯過此生便不可再有!」
「和尚大喜。沐浴更衣,懷抱一把鋼刀入睡。醒來時果然見到一處樹林,一名鮮卑族武將打扮人將一名女子按在地上,正欲行禽獸之事。看眉眼,此禽獸恰為自己日日想手刃的父親!」
說到這,他長嘆一聲,閉上了嘴巴。
「然後呢?」眾人被他吊足了胃口,七嘴八舌地追問。
「然後,他的夢就醒了,再也不提殺父之事。」王二毛自己給自己倒滿酒,邊喝邊回應。」從此潛心修佛,終成一代高僧!」
「那是為何?」賈強邦心癢難搔,迫不及待地追問。
「因為」王二毛詭秘一笑,滿臉蒼涼,「因為那禽獸所按在地上之人,依稀正是她娘親!」
「啊!」眾人忍不住掩口,誰也笑不出來,誰再也顧不上灌王二毛喝酒。如果和尚殺了他父親,則等於世間再沒有他。滿腔仇恨也無從談起。如果和尚不殺其父,則其母自然受孕,然後他降生與世,受盡孤苦。長大後立志殺父為母報仇,豈不又是一個迴圈?
這生生世世的循環往復,因果報應,幾人體味得到,幾人說得清楚?
〈摘文2〉
當柴紹帶領大軍趕到河邊的時候,奪橋之戰已經結束。一千三百多名李家騎兵如同霜打了的莊稼般呆立在濡水南岸的河灘上,一動不動。任由河對岸的洺州營將士在對岸四下砍伐木材,於橋頭北側搭建起一重重拒馬。
見到此景,柴紹心頭的怒火「呼」地一下就騰了起來。脫離侍衛的保護,縱馬衝到正在發呆的騎兵們中間,低聲怒吼:「怎麼回事?柴秀和哪去了?讓他過來見我!」
騎兵們木然地後退幾步,張了張嘴巴,卻誰也沒有勇氣回應。柴大將軍以鐵腕治軍,賞罰極為分明。對有功者從來不吝賜予重賞,對於犯了錯誤者也毫無憐憫之意。剛才那場夢魘般惡戰,定遠將軍以身殉國。按照「大隋」軍法,他們這些部下應該衝過橋去跟全部戰死才對。而大夥既沒勇氣血戰到底,又搶不回柴秀和將軍的遺體,等待他們將是什麼樣的懲處可想而知!
「都啞巴了,還是傻了,柴秀和呢?死了?」見沒人上前回答自己的問話,柴紹心裡猛然一沉,豎起眼睛,盯住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名騎兵喝問。
「屬,屬下……」那名騎兵被瞪得脊背發虛,卻避無可避,立刻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屬下不知道,屬下沒看見。屬下來得慢,趕到這裡時,仗差不得已經打完了……」
「廢物!」柴紹策馬上前幾步,一把推開哭哭啼啼的騎手。然後抽出腰間橫刀,高舉著喊道:「帶兵的將軍呢?還有誰活著,速速過來見我!明法參軍,準備執行軍紀!」
兩句話他一口氣喊出,呆立在橋頭的騎兵們立刻「轟」地一下有了反應。個別人撥轉戰馬,作勢欲逃。但大多數騎兵都跳下了馬背,重重地跪在地上,叩頭不止。
「大將軍,不怪弟兄們!」一名校尉模樣的人手腳並用爬了過來,抱著柴紹的馬腿哭喊。「定遠將軍、懷化郎將和時德將軍都戰死在對岸了。賊子用陌刀隊封住了橋頭,大夥拼了性命也過不去,過不去啊!」
「什麼!」柴紹舉起橫刀,奮力劈下。刀落到一半,突然歪了歪,砍進了校尉身邊的泥土裡,「鐺」地一聲斷成了兩截。
定遠將軍柴秀和、懷化郎將李德堪、時德將軍劉省身,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嫡系。無論個人武藝和領兵能力,都在他手下排得上號。三位元將軍,居然在一天之內全部戰死了,麾下這支騎兵還能剩下些什麼?這可是他麾下最最精銳的士卒,如今核心將領全部死光,就剩了一個小小校尉當頂梁柱,讓人如何不心痛?需知將乃軍之魂,一支失去靈魂的軍隊,人數再多也不過是群行屍走肉而已,根本不可能再投入戰場。
懷著滿腔悲憤,柴紹扭頭看向不遠處的木橋。這才發現,整座橋身都已經被血染成了紅色。個別地方血跡還沒有凝固,順著橋的邊緣,淅淅瀝瀝地往下淌。
橋下,就是奔騰的秋水。汛期已經到來,水流甚急,卻無法洗淨那一縷縷紅,讓整個河面奔騰如血。
那都是我親手訓練出來的精銳啊!看著看著,柴紹眼前一黑,身體就開始搖晃。那名校尉雖然職位低微,為人卻還十分機靈,不管斷在自己身邊一寸外的刀鋒,跳將起來,雙手抱住柴紹的身體,繼續哭叫道:「大將軍節哀。大將軍,弟兄們已經盡力了。橋太窄,衝上去也只是白白送死啊!」
「白白送死也得死。失掉了主將,你等本來就該死在河對岸!」柴紹掙了兩下,掙脫了對方的攙扶,眼前一陣陣發黑,嘴裡說出來的話卻絲毫不肯放鬆。「你,從現在開始就是定遠將軍,這支騎兵全部歸你指揮。給你們一刻鐘時間休息,一刻鐘之後,老子親自為你們擂鼓壯行!」
「大將軍!」校尉楞了一下,連連後退。從正六品昭武校尉被直接提拔為正五品定遠將軍,他等於接連升了三級。可這三級官職,卻要他拿性命來換。柴大將軍親口說了,要為大夥擂鼓。也就是說,要讓他帶著身後這一千三百多名倖存下來的騎兵,把命全都填到橋頭上去。
「怎麼,不敢?」柴紹皺起眉頭,嘴角上帶著淡淡的冷笑。
「末將謝大將軍不斬之恩!」那名校尉咬咬牙,長身站起,抱拳肅立。
「你們呢?願意死在明法參軍的刀下,還是願意死在河對岸!」柴紹側轉頭,咬著牙衝其餘的騎兵大喊。
騎兵們面面相覷,沉默了片刻,終於有人帶頭上前,大聲回應,「謝將軍不斬之恩。我等願意捨命奪橋,一雪前恥!」
「好!」柴紹用力一揮胳膊。「我柴紹的麾下,容不得孬種。先前是柴秀和無能,怪不得大夥。現在柴秀和已經死了。你等無需為他抵命。原來的校尉升為將軍,旅率升為校尉,隊正升為旅率。旅率之下官員,由校尉自行任命報備。打下眼前這座橋,無論你等是死了還是活著,升遷都會算數。除此之外,柴某還會親自向唐王為你等請功。只要拿下眼前這座橋,就每人授勳三轉,賞勳田十畝,戰後立即兌現,決不食言!」
「謝大將軍!」這下,連先前準備逃走的騎兵也靠近上前,齊聲喊道。對於普通士卒來說,授不授勳還是次要的,十畝勳田可是了不得誘惑。那意味著只要李家當政,自己就有十畝可以傳給子孫,永不繳納賦稅的土地。一家人永遠不會再有凍餓之憂。
「不必謝我。」柴紹輕輕擺手,語氣又迅速轉向低沉,「打不下眼前這座橋,你等就全死在橋上。千萬別往後退。咱們醜話說在前頭,退下一人,我斬一人。一隊退下過半,我連逃兵帶隊正一併斬首。一旅退下過半,逃兵、旅率、隊正皆斬。一團退下過半,逃兵斬首,包括領軍校尉之內的所有軍官皆斬!明法參軍,上前記下所有軍官的名字和新晉升後的職務!」
「諾!」明法參軍段志達帶領十餘名文職幕僚跑上前來,拿出紙筆挨個統計騎兵中身穿軍官服色者姓名。騎兵們見此,知道今日退一步,進一步都難逃一死,索性豁了出去,掏出乾糧,打來還泛著粉色的河水就開始用餐。至於今天誰升官升得快些,誰平素沒本事也交了好運,大夥都不計較了。反正都是過眼富貴,未必有人享受得著。
收拾完了這群殘兵,柴紹撥轉馬頭奔向河畔。他要好好看一看,把他麾下精銳打殘了的傢伙,到底是哪路神仙?為什麼撿了便宜卻不燒掉木橋,反而想憑藉幾重臨時搭建拒馬阻擋兩萬大軍的腳步?對方的人數不多,絕對不可能超過五千,這點在剛才兩軍隔著河比賽趕路時,對方隊伍濺起的煙塵規模上,他就能看得出。以不到五千兵馬妄圖硬抗李家兩萬大軍,帶兵的要麼是亡命徒,要麼就是個瘋子!
伍天錫不是亡命徒,也不是瘋子!他只是膽子稍微比常人大了些,臨陣經驗多了些而已。濡水河上的確只有眼前這一座木橋,但可以過河的渡口卻有十幾處。最近一處距離木橋只有七、八里遠,柴紹稍微費點兒工夫就能找得到。所以,燒掉木橋,頂多可以耽擱李家軍兩個時辰。而留著木橋不燒,卻可以把對方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木橋上來,根本顧不上去尋找渡口。
所以,伍天錫寧願利用橋頭地形狹窄,兵力無法展開的優勢,跟李家軍耗上一耗。只要拖過一個晚上再加半個白天,他相信,程名振一定會趕過來,利用別的辦法給李家軍以痛擊!
看到李家軍的一名將領先是站在騎兵中間指手畫腳,然後慢慢打馬走向河畔,伍天錫判斷,此人想必就是傳說中的悍將,長安城中有名的,丟了老婆自個跑路的大俠柴紹。笑著跳下剛剛才搭建好的指揮台,單手倒拖著把陌刀迎了過去。
隔著一座血淋淋的木橋,雙方主將同時止步。目光迅速在空中一接,然後同時大笑著拱手。
「在下柴紹,敢問對岸英雄姓名!」不愧為世家子弟,盛怒之中,言談舉止依舊彬彬有禮。
想比之下,伍天錫就沒風度得多了,雙手搭在刀杆上,大聲嚷嚷:「你就是柴紹吧。俺聽說過。爺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洺州營領軍都尉伍天錫是也!」
「洺州營?」柴紹眉頭輕皺,記憶裡,他從沒聽說過竇建德麾下還有這樣一支隊伍。想必是托庇在竇建德旗下的一夥悍匪,犯不著他太費神。「武都尉是吧!好一條壯漢。竇建德已經是涸澤之魚,你又何必為他殉葬?」
「你說的話什麼意思嘞,俺聽不太懂!」伍天錫晃著腦袋,存心跟柴紹裝傻,「吃誰家飯,替誰家幹。俺是既然吃了洺州營的軍糧,少不得要跟你拼一拼。這地方小,擺不開多少兵。來,來,來,乾脆咱倆都別帶兵了,就在橋上大戰三百回合!」
說罷,單手一按拒馬,居然拖著幾十斤中的陌刀跳上了橋面。柴紹身邊的護衛擔心主將遇刺,立刻抽出兵器,死死堵住南側的橋頭。伍天錫先是裝模作樣地向前跑了幾步,然後停下身軀,傻傻地問道:「怎麼上這麼多人。莫非你沒膽子跟我單挑嗎?速速上來,咱們比劃比劃,我儘量手下留情便是!」
「哪個需要你手下留情!」柴紹當年在長安城內是赫赫有名的長眉大俠,打遍皇宮附近數條街都找不到對手。聽得伍天錫說話如此囂張,把人群一分,就想上前與對方拼命。明法參軍段志達就跟在他身後,見到此景,趕緊大喝了一聲,「此乃兩軍陣前,豈可由個人逞勇鬥狠。姓武的鼠輩,趕緊回去洗乾淨腦袋。爺爺這就帶兵去取!」
被段志達的喝聲嚇了一跳,柴紹猛然驚醒。強壓住心頭煩躁,用馬鞭衝著伍天錫戟指,「我不懼你,但也不會陪你逞勇鬥狠。要切磋,且待我將你生擒活捉之後。此刻,你我還是拿些真本事出來吧!「
「呵呵呵,口氣真大,不怕閃了舌頭。誰生擒誰還不一定呢。你不信,儘管發兵過來!」伍天錫連連撇嘴,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高。
無論他再怎麼挑釁,柴紹也不肯跟他單挑決勝負。伍天錫又損了對方幾句,估計著柴紹「懦弱」的樣子已經被對岸的李家軍士卒看清楚了,笑著一拍屁股,大聲說道:「你不敢來,也就算了。千萬別派手下弟兄替你送死。大夥都是一條命,憑什麼你自己不上,卻讓別人抱著腦袋向前衝。言盡於此,我回去了。等你想比試時,儘管派人給我送信!」
說罷,將陌刀扛在肩膀上,接連跳過三重拒馬,樂顛顛地跑遠了。柴紹氣得七竅生煙,卻不敢因小失大。撥轉馬頭,衝著身後的弟兄們叫嚷,「你等準備好了嗎?左右,拿戰鼓來!」
吃完了乾糧的騎兵們聞聽此言,默默地開始整隊。幾名壯漢抬來一面巨大的戰鼓,在河畔高出處支好,然後把鼓槌捧給了柴紹。從親衛手中接過鼓槌,柴紹就準備下令進攻。手還沒等舉起來,明法參軍段志達又湊到他跟前,低聲提醒,「大將軍,小心對岸有詐!」
「有詐?一個亡命徒而已!能翻出什麼風浪?」柴紹掃了對方一眼,非常不客氣地反問。話雖如此,他卻皺著眉頭將鼓槌放到了身邊的鼓架子上。伍天錫的舉止的確非常蹊蹺,按道理,眾寡懸殊之下,他應該儘早燒掉木橋才對。這樣才可能有效阻止官軍。可如果他是存心使詐,按照古書上的戰例,他就不該在木橋上再多餘地放三道拒馬。因為不放拒馬的話,還能勉強算個疑兵之計。萬一碰上個多疑的對手,有可能會誤認為濡水北岸藏有埋伏。可眼下拒馬已經擺了出來,等於明白地告訴別人,濡水北岸沒有多少士卒。就打算蠻幹硬拼,拼到對方一個算一個!
這是哪個師娘教的詭計?這是哪學來的,二半吊子兵法?柴紹自問飽讀兵書,可從沒見過像伍天錫這樣,用計只用一半,卻又落下一半的?猶豫了好半天,他咬了咬嘴唇,低聲朝段志達道:「無論有沒有埋伏,都得試試才行。你帶著執法隊督戰,把那名新上任的定遠將軍找來,命他先派兩百人過橋!」
「他叫陳良誠,是陳老的遠房侄孫!」段志達低聲提醒了一句,然後領命而去。
「嗯!」柴紹乍聞這個消息,忍不住發出一聲沉吟。段志達是驃騎將軍段志玄的族弟,李淵身邊記室參軍段偃師的侄兒。手眼通天,對各種傳聞野史,小道消息極為靈通。正因為有他在身邊,柴紹才能在朝野同僚之間左右逢源,遊刃有餘。而段志達口中的陳老,則特指的是李淵身邊的第一謀士陳演壽。想當年,李氏家族在太原如何積聚實力,如何剷除異己,如何趁勢起兵,都是此老一手謀劃。雖然眼下此老已經功成身退,不怎麼管事,但在李氏家族中,其地位依然無可替代。非但普通文臣武將見到他,要恭恭敬敬叫一聲陳公,就連建成、世民二人,見到他也執晚輩之禮。
柴紹既然身為李家的核心子侄,當然知道此老得罪不得。嘆了口氣,朝著身邊親兵命令,「你去,把陳良誠將軍找來,命他到我身邊,有要事交代!」
「諾!」親兵拱了拱手,小跑著去傳令。片刻之後,定遠將軍陳良誠急匆匆地趕到,朝著柴紹拱手施禮,「啟稟大將軍,弟兄們已經做好的準備,隨時恭候大將軍的命令!」
「你先派二百精銳做試探攻擊。自己不要學柴孝和那笨蛋,殺到第一線去!」柴紹嘆了口氣,低聲吩咐。「剛才我的話說得雖然狠了些,但也明白戰敗之過,不在弟兄們頭上。練一支騎兵不容易,怎麼著也不能把他們殺斷了種子。待會若是久攻不下,你就向段參軍求個情。我暗中知會他准你的請求,讓弟兄們有個藉口活下來就是!」
「謝,謝大將軍!」已經存了必死之心的陳良誠沒想到在最後時刻,柴紹居然會放大夥一馬,感動得言語哽咽。
看到他那幅感激涕零的模樣,柴紹又嘆了口氣,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以長者的口吻叮囑:「但你要自己把握好尺度,不能讓大夥存了僥倖之心。領兵打仗,軍法尤為重要。如果對畏縮不前者過分縱容,則沒人肯賣命作戰了!」
「末將省得!大將軍儘管放心。只要有一絲希望,末將也要堅持到底!」陳良誠拱手施禮,大聲回應。
「去吧,我看著你!」柴紹揮了揮手,命令對方下去指揮戰鬥。自己抓起身邊的鼓槌,慢慢地舉了起來。
嗚嗚嗚嗚,角聲驟然吹響,低沉而悠長。
奔騰的河水瞬間一滯。緊跟著,對岸的角聲也響了起來,嗚嗚嗚嗚,如同挑釁般,與李家軍的角聲遙相呼應。
「給柴將軍報仇!」陳良誠站在南岸橋頭,舉刀高呼。「報仇!」兩隊騎兵下了馬,換上了趁手的長兵器,在各自隊正的帶領下,呐喊著撲上橋面。前去必死,但他們無人敢退。因為段志達帶領的執法隊就站在身後,他們根本無路可逃。
「報仇,報仇!」剛剛履任的隊正劉老柱大聲呼喊,眼淚忍不住地順著臉往下淌。他本來是個趕腳的苦力,去年在河西一帶被裹脅著抓到了軍中。這輩子從沒指望過升官發財,卻做夢也未曾想到,居然在今天突然受到了上司賞識,成了能指揮一百人的隊正。更是做噩夢也未想到,才當了隊正,就被趕上進攻的第一波。
木橋在眾人腳下來回搖晃,吱吱咯咯,彷彿隨時都可能垮掉,卻一直不肯塌下去。腳下的血越來越厚,越來越粘稠,滑得人幾乎站不穩,卻被身後的袍澤們簇擁著,一步都無法停下來。對面的拒馬越來越近,陌刀的刀鋒在夕陽下閃著紅光。對面的敵軍帶著面甲,看不見他們長得什麼樣,只能看見他們冰冷的眼睛。「咚咚咚!」戰鼓在背後響了起來,生生催命。劉老柱覺得自己的心與鼓點一個速度在狂跳,眼淚和冷汗順著兩腮流個不止。猛然間,他感覺到整個隊伍停了一下,然後聽到一聲低沉的哭喊,「娘…….」,然後,他看見自己前方的袍澤接二連三地倒了下去,順著橋面的血瀑落入橋底……
洺州軍堵在拒馬後的重甲步兵只有數百,卻是程名振為了對付強鄰李仲堅的騎兵專門打造。兵器、鎧甲、身材,無不是一等一精挑細選。為了打造這支保命的步卒,洺州營多年來人數一直徘徊在四、五千出頭。大批的資源、錢財都集中花到了重甲步卒的裝備和訓練上。今天,他們終於發揮了應有的威力,一上來,就給了趕路趕的疲憊不堪的李家軍一個下馬威。
不能停,雖然前方就是屠宰場。不能停,轉身退後必然會死。一步一跌,隊正劉老柱繼續向前,猛然間,他想起了柴大將軍的承諾,無論生死,職位升上去便永遠有效。每個人給十畝勳田。是攻下橋後給還是戰死後也給來著?他發現自己居然沒記清楚。忍不住搜腸刮肚地想。然後,他感覺到肚子一痛,發現自己前方有雙眼睛閃了閃,就像多年前的夜裡,他趕著大車在郊外走,看到的一雙狼的眼睛…....
被長槊刺穿身體的刹那,柳老柱心裡竟然湧起了一股輕鬆之感。沒有慘呼,沒有掙扎,也沒有拼死反擊一下的打算。只是隨手丟下兵器,任對面的長槊將自己的身體越舉越高,越舉越高。
解脫了,終於解脫了!三十多年的人間生涯,他基本上不知道快樂是什麼滋味。活著,掙扎,掙扎,然後活著。不知道人生的目標在哪裡,也不清楚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終點。而今天,一切終於結束了。他不用再為明天的兩餐而發愁,也不用再戰戰兢兢地看他人臉色。隨著疼痛的減輕,他感覺自己在槊鋒上飄了起來。飄過袍澤們的頭頂,飄過小橋上方的血霧,最後,與藍天上的血色晚霞融為一體。
血色晚霞下,李家軍的士卒還在繼續前衝。一邊衝,一邊操著各地的方言大聲詛咒。詛咒對手,詛咒喪盡天良的上司,詛咒落在自己頭上悲慘的命運。一名來自上黨的士卒被陌刀砍中,慘叫著掉下了橋面。緊跟著,一名來自太原的年輕人被長槊捅穿,掙扎著不願意倒下。被另外一名對手用長槊又砸了一記,仰面跌倒,雙眼直勾勾地望著天空。
然後是來自離石的一位壯漢,在臨死之前發出絕望的怒吼。趁著敵軍楞神的機會,一名來自龍泉的年輕人用長矛刺中了對方的身體。笨重的長矛捅穿了鎧甲,肌膚,卻卡在鎧甲與肋骨之間無法再進一步。對面的洺州士卒伸手抓住矛杆往後拖,拖得長矛的主人將身體貼在了拒馬上。幾杆長槊交替捅來,結束了這場糾紛。來自龍泉的李家子弟戰死,洺州長槊手重傷。
雙方都捨生忘死,隔著幾道矮矮的拒馬互相攢刺。一方前衝,另外一方倒下。一方倒下,另外一方前衝。無止無休,沒完沒了。血,瞬間又匯流成溪,分不清那股來自洺州營,那股來自李家軍。最後全部混成一道瀑布,沿著橋的邊緣飛濺而落。河水接住了血瀑,河水也變得通紅。晚霞接上了河水,晚霞也被染成了血色。血色的河流,血色的人,血色的大地,血色的蒼天。一片令人無法窒息的血色裡,炸響著兩岸的戰鼓,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沒完沒了,無止無休。
衝上橋的兩百士卒轉眼間就損失了七七八八,對岸的拒馬卻一道也沒被攻破。陳良誠回頭望向柴紹,大將軍能給自己一個暗示。哪怕那催命的鼓聲稍有停頓也好,他就立刻回衝上去,抱著明法參軍的大腿哭喊,求情,不管別人如何嘲笑自己婦人之仁,把剩餘的袍澤全撤下來。
但是,鼓聲始終沒有間隙。彷彿根本沒看見橋面上的慘烈搏殺,左翊衛大將軍一下又一下,將鼓點敲打得如癡如醉。慈不掌兵,慈不掌兵,慈不掌兵。死百十號人算什麼?如果現在就命那些傢伙撤下來,今後就甭想讓他們面對任何惡戰。功名但在馬上取,功勞也是血裡邊飄起來的。只要最後的勝利屬於自己, 任何付出都值得!
既然如此,那就讓我一起去吧!陳良誠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與淚,不再祈求鼓聲能停下,而是自己走上了木橋。他理解柴紹為什麼要催著這麼多人去送死,對於一名合格的將軍來說,只要能獲取最後的勝利,無論採取什麼手段都無可指責。況且如果對於怯戰者姑息縱容的話,也會影響整支隊伍的戰鬥力與士氣。可現在戰死的那些,都是他平時一口鍋裡攪馬勺的弟兄啊!大將軍柴紹可以無動於衷,他陳良誠卻無法視而不見。
鼓聲還在繼續,但喊殺聲卻已經漸漸稀落。親眼目睹了身邊的袍澤一個個被陌刀砍成數段,殘留在橋面上的數十名李家子弟士氣越來越低。也不知道是誰帶了個頭,轉身向後便逃,剩餘的弟兄立即尾隨而上。放棄了敵人,放棄了榮譽,奔向南岸自己人的屠刀。
「停下,不能退!」窄窄的橋面已經被人血塗滿,幾乎是一步一滑。陳良誠跌跌撞撞向前,一邊走,一邊大聲呼喊,「弟兄們,不能後退,要死也死在橋上!」
退下來的士卒對他的呼喊充耳不聞,木然地從他身邊跑過。不管在南岸等待著自己的是什麼樣的命運,只想逃得一刻且算一刻。「後退也是死,不如死在橋上,給家裡父母換份贍養!」陳良誠大急,一手一個,抱住兩名袍澤,死死堵住敗兵的退路。
「讓開!」有人認出他的身份,用力推搡。陳良誠被推了個趔趄,卻肩膀頂住大夥死死不退,「段閻王在橋頭等著呢,被他殺和被敵人殺不都是一個樣?」他大聲哭喊,眼淚伴著血水順著臉上淌落。「轉身,轉身,我跟你們一道去死!」
「去死?」不知道是被陳良誠的話說動,還是被段志達的名頭給嚇到,帶頭後撤幾名的士卒們猶豫著停住了腳步。整個橋樑立刻被堵死,後退的人流登時一滯。就這短短的一滯已經夠了。陳良誠鬆開被自己抓住的兩名袍澤,抽出腰間橫刀,高高舉過頭頂,「跟我上,大夥一起去死。給父母兄弟搏一份贍養!」
「一起去死!」眾人茫然地回應。隨即發出絕望地狂吼,「去死,去死,一起去死!」流著淚同時轉身,簇擁著陳良誠,再度撲向北岸的橋頭。
這瞬間的變化,令南北兩岸都猝不及防。北岸的伍天錫是沒想到眼前這一小撮李家軍士卒韌性居然如此強,折損了盡三分之二居然猶自死戰不退。南岸的段志達卻是驚詫陳良誠這傢伙居然如此不分輕重,身為定遠將軍卻拋棄麾下大部分士卒,心甘情願與幾個潰兵自尋死路。
「怪不得他只混到個校尉當,他也就是當校尉的料子!」段志達心中大罵。卻不願真的讓陳良誠戰死,衝著手下親信打了個招呼,帶上幾名家將,快速衝上了橋頭。
轉眼之間。陳良誠帶著殘兵已經又撲到了拒馬跟前。這一波,他們的人數雖然少,攻擊卻遠比先前犀利。一名藏在拒馬後的洺州子弟剛剛用長槊捅穿了一名對手,旋即被對手死死地抓住了槊杆。「起!」他大聲怒喝,試圖用槊杆的彈力將對手甩到橋下。卻沒想到,已經瀕臨死亡的對手卻又用雙腳死死地勾住了拒馬上的木刺。鮮紅的血漿順著腹部和被木刺掛傷了腿部向外冒,受傷的李家士卒對這一切視而不見。他彷彿已經不能感覺到痛,只是獰笑,獰笑,滿足的獰笑。「一起死!」獰笑著,他從血紅的牙齒間擠出了這個詛咒。隨後,幾名奮不顧身的李家子弟衝上前,利用瀕死者以生命換來的戰機,翻過拒馬,將持槊的洺州營士卒砍成了兩段。
下一瞬,翻過拒馬的李家子弟全部給陌刀砍碎。再下一刻,更多的李家子弟翻過拒馬,瀕死反擊。雙方戰做一團,拒馬兩側堆滿了血肉。層層血肉之間,陳良誠像個瘋子般大喊大叫,「去死,去死,一起去死!」他砍倒一名對手,然後轉向下一名。一名對手用長矛刺中他的肩窩,劇烈的疼痛讓他的臉部扭曲變形。但下一個瞬間,他手中的刀飛了出去,砍中了對手的鼻樑,然後單手從肩窩處拔出長矛,在對手肚子上開了個深深的血窟窿。
兩名長槊手左右殺來,逼得單臂持矛的陳良誠不停後退。論武藝,他遠遠高於這些洺州士卒,但對方的嫺熟配合,卻讓他很難抓住破綻。肩膀上的血越流越多,他的動作也越來越不靈活。半邊身子彷彿都離他而去,每出一招,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往側面倒。腳下突然一絆,陳良誠跌出數步,丟小兵器,手扶在拒馬上,慘然而笑。他知道自己的戎馬生涯到頭了,帶著封侯夢入伍,混了好幾年才混上一個定遠將軍當,可惜定遠將軍的正式袍服還沒穿上身,一切都已經結束。
「嗚……」刺到眼前長槊越來越急,隱隱還帶著風聲。陳良誠已經沒力氣招架,把眼睛一閉,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身旁的拒馬卻猛然震動了一下,將他身體彈起來,滾向一邊。緊接著,當當兩聲,刺來的長槊先後被兩面巨盾砸開,一把大手拎著他的後脖領子,將其拖過拒馬,倒拖著向後。
「誰救我!」陳良誠在生死之間走了個來回,心頭一片迷茫。睜開雙眼,他看見明法參軍段志達將自己拎在手中,拖牲口一樣向後拖。左右數面巨盾遮住前方,將敵人的攻擊和袍澤們的垂死呻吟統統遮擋在外。
「段參軍!」不知道該感激還是該痛恨,陳良誠大聲哭叫。「大將軍已經鳴金了!」段志達看了他一眼,臉上依舊是那副冷冰冰模樣。隨即,陳良誠聽見了盼望已久的收兵號令,「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衝上橋頭二百人,最後撤回來的不到二十。默默地跟在段志達等人身後,無喜無悲。對岸的洺州營士卒彷彿也厭倦了這種毫無意義的屠戮,任由李家子弟在眼前退走,沒有追殺,也沒有發出勝利者應有的歡呼。只是默默將戰死和受傷的袍澤從拒馬下抱起來,運往身後的河岸。然後擦乾兵器上的血漬,再度站在了橋頭上。
這樣冷靜的對手,李家軍從來沒有遇到過。以前無論是面對官軍還是面對流寇,敵人在占到便宜後總會大呼小叫。那樣,往往會激起很多人的同仇敵愾之心,以仇恨去報復對手的仇恨。
而今天,對手雖然殺死了很多袍澤,卻沒有激起李家軍的仇視。對手彷彿在例行公務,除非他們全部倒下,否則,哪怕來的是天王老子,也甭想越過他們的防線。遇到這樣的對手,李家軍的行動也變成了例行公務,沒有什麼榮譽感,也沒有什麼道義上的優勢,李家軍也罷,竇家軍也罷,此時不過是爭奪天下的兩方,成王敗寇,如是而已。
刹那間,兩岸的兵馬都靜了下來。
刹那間,天空中的風也靜了下來。
只有奔騰的河水,拖著一縷夕照,滾滾東流!
〈摘文1〉
博望山正卡在運河旁邊,無論從哪裡運糧向北,幾乎是水路必經之地。這樣解釋,程名振急於跟自己搞好關係的動作就合情合理了。而翟讓被殺後,瓦崗內營眾將對李密恨之入骨,全靠著一個半死不活的徐懋功出面安撫,才沒釀成規模更大的火拼。即便如此,徐懋功之所以出巡黎陽,也是為了不再與李密碰面。這種情況下,無論徐懋功在黎陽做什麼事,只要不另立山頭,內心有鬼的李密便不敢干涉。否則,只要徐懋功振臂一呼,程知節、單雄信、秦叔寶,這些瓦崗軍數得著的猛將極可能棄李密而去。
可李密得罪不起徐懋功,卻得罪得起他王德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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