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
「第五大發明」的注腳
郭 建
一般都說中華民族在世界文明史上做出卓越貢獻的有「四大發明」,不過仔細想想,那都是技術層面上的發明,實際上中華民族還有很多發明沒有列上去。
我一直認為,譬如官僚制度,就是重要性足以與「四大發明」比肩的又一大發明。早在兩千多年前的戰國時代,中國就已經形成了與血緣宗族、宗教神道無關,拿薪水、辦公事的職業化官僚體系,絕大多數社會政治事務,都是由這套運轉良好的機構來推行。這在當時、甚至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在世界其他地方都是聞所未聞的事情。
可惜的是,這個大發明在近代實在是宣傳得不夠,甚至還往往成為批判的對象。有很多人對其嗤之以鼻,動輒給它戴上一頂內涵不明的「封建腐朽」大帽子。
面對全球化的時代,為避免在這個洶湧的潮流中迷失自我,我們更需要知道我們的過去。同時,各種引進的制度在經過近一個世紀的實踐後,我們也已經開始體會到,無論貼上什麼意識形態的標籤,實際上有很多問題是人類社會無論古今都共同存在的,歷史有著自己的DNA遺傳密碼,在沒有弄清楚它的譜系以前就妄自下藥,大概只會造出怪胎。
為此,在這個全球化浪潮洶湧的時代裡,探究過去,反而成為新的時尚。對於中國古代的這個「第五大發明」,也吸引著更多的研究者。
比如古代衙門裡的那些「公務員」是怎麼當上的?他們如何在衣、食、住、行中體現其身分?他們一天要上多少小時的班?在辦公時間有沒有公費吃喝的可能性?他們的休假是怎麼計算的?他們的收入究竟有多少是攤在陽光下,而同時又有多大的比例是處在陰影中?
如此等等的問題,絕大多數並沒有辦法在正史裡找到答案。因為那裡面有太多的「陳規俗例」,或者按現在流行的說法,叫「潛規則」,以致正史的史家們不願記錄在案,以免影響「輿論導向」。因此這些事情,往往只是士大夫不經意間,在自己的筆記、信箋之類的非正式文章裡透露出來,大大增加了研究的難度。
老友完顏紹元兄,幾十年來孜孜不倦探索著歷史的奧秘,長期以來在浩如煙海的史籍中梳爬搜索,碩果累累。他的這本新作,就是這一努力的又一結晶。
本書從解答衙門裡公務員的具體工作性質、待遇等細節問題入手,給讀者描繪出逼真的古代衙門景象,也給中國古代這一大發明的做了詳盡的注腳。同時,亦揭示了這套體制的運行規律及固有的缺陷,從而解析中華文化DNA的一個重要環節。
讀書是件快樂的事,讀完顏兄的書,更是一件讓人益智並增的體驗。他最擅長的是用大眾的語言來描述歷史,使每個參與歷史創造的人都能欣賞、進而理解歷史。我作為本書的首批讀者之一,很榮幸的已經獲得了這個閱讀的快感,並衷心祝願正要閱讀此書的讀者,得到應有的快樂!
【推薦者簡介】
郭建,1956年生於上海。華東師範大學歷史學士,復旦大學法學碩士,現為復
旦大學法學院教授,主要研究、講授中國法學史。專業研究領域為中國歷史上
曾經出現過的各類法律制度,尤其是一些前人未充分注意的,如民事財產
之類的法律制度;同時更感興趣的是,這些法律制度實際上究竟在多大的
層面上得到實施、在當時人心目中法律的地位究竟如何等等涉及法律文化
領域的問題,因此對於思想史、社會史、民俗史等也多所涉獵。主要著作
有《中國民法史》(副主編)、《中國法制史》、《中華文化通志•法律志》、《滄桑
分合》、《中國法文化漫筆》、《五刑六典》、《古代法官面面觀》、《中國古代官場百
態》、《金戈鐵馬》等;另有《英美法》、《日本民法債權總論》等譯作多種。在台
灣出版的書則有《衙門開幕》與《師爺當家》等。
【導 讀】
他們都是這樣上班的!
邱仲麟
在現代社會,上班簽到或打卡,已成為許多人生活的一部分。對比現在,傳統中國能上班的人,多半是有功名的讀書人,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雜差人員。當然,上班免不了要簽到,楊聯陞先生在〈帝制中國的作息時間表〉一文中,曾談到「元代政府倉庫的官員、胥吏和警衛,必須在所謂『卯酉文曆』上簽到。明、清時期,在許多機關裡,使用類似的簽到簿似乎已成常例」。簽到簿的存在,成為上班應卯的重要事項。
千餘名公務員集體曠朝
正如本書所說的,京官必須參加朝會,在進入宮門前,必須在「門籍」上簽到。實際上,朝會極為辛苦,特別是在大熱天。明人何景明(西元一四八三∼一五二一年)曾有詩云:「午門朝罷午時過,千官萬馬汗成河。」形容得極為貼切。而在嚴寒的冬季,冒著刺骨寒風早朝,也是一大苦事。因此,假借理由不赴朝參實所難免。
在明代,未註門籍叫做「失朝」或「曠朝」,通常是要處罰的,但敢不到的官員其實還不少。根據記載,明代曾有四次曠朝人數超過一千一百人,其餘數百人的例子更多。而最令人不可思議的乃是,崇禎十六年(西元一六四三年)元旦一早,聖駕已經升殿,文班僅內閣首輔周延儒,武班只到一位勳臣,待下令重新鳴鐘、開宮門之後,趕到的也只有四、五成。崇禎十七年元旦的情況更糟,思宗已在朝殿就坐,而到的只有錦衣衞指揮使一人,令再鳴鐘、開啟宮門,到者也才百餘人。至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日,北京城被李自成包圍,思宗於五更在朝殿上就位,與在場的二員宦官自行鳴鐘,集合百官,竟無一人前來。次日,李自成入北京城;二十一日,百官自動趕來朝賀,到者竟達一千三百餘人,擠來擠去爭著進宮,還被軍士棍打喝逐。世態之炎涼,由此可見。
朱元璋不喜歡大臣喊「萬歲」
眾所周知,在朝會時,百官於叩頭之餘,須喊「萬歲、萬歲、萬萬歲」,也就是所謂的「山呼」,或稱「嵩呼」;這七個字,或許千餘年來未曾變過。不過,洪武二年(西元一三六九年)正月,明太祖因為覺得喊「萬歲、萬歲、萬萬歲」,有些虛名無實,認為改為「願君有道」、「天下和平」之類的詞句,應該比較有意義。經過廷臣討論,於是改為「天輔有德、海宇咸寧、聖躬萬福」。但這十二個字要喊得好,似乎不太容易,難免參差不齊。同年八月,禮部尚書崔亮等人進言:山呼零亂不齊,有損朝賀之禮,乞請按照舊法贊呼,太祖或許也有同感,也就俞允了。實驗了七個多月的新口號,自此又改回「萬歲、萬歲、萬萬歲」。
元旦朝賀,鬧出人命
而在帝制時代,早朝的時間並不固定,單看皇帝個人的喜好。以明代而言,明太祖勤於政事,太陽未出即臨朝聽政,早朝之後,旋入便殿檢閱天下奏章,至午後三、四點才回宮。而太宗(成祖)每日四更即起,退朝之後,即便看視奏牘,甚至御門午朝。英宗復辟以後,每日五更即起,祭天之後,閱讀奏章,處置完畢,上太廟祭祖,之後才上朝;退朝之後,向母后請安,回到宮中,又閱讀奏章,方才用膳。
大致上,明朝前期諸帝,上朝時序可謂正常。至明武宗在位,上朝時間零亂,常到九點以後才視朝。正德十一年(西元一五一六年)元旦,「文武百官、四夷八蠻,待漏入賀」,直至傍晚五點多,典禮才正式開始,散朝時已經入夜。成千成百、飢腸轆轆的官員,急著衝回家填飽肚子,「前仆後躓,互相蹂踐」,站崗的趙姓大漢將軍竟被踩死。本該是吉慶的元旦朝賀,到最後竟成亂局,而且鬧出人命。
三十二年不主持國家典禮
武宗正德年間,可說是明代朝會制度趨向零亂的關鍵時刻。正德十三年以後,皇帝屢次出巡,回京之後,上朝更稀,直至十六年年初駕崩,期間上朝不踰二十之數,正式開啟了明代帝王不視朝的惡例。世宗以藩王入繼大統,即位之初頗為認真,「常以昧爽以前視朝,或設燭以登殿,雖大風寒無間」。但自嘉靖十九年(西元一五四○年)大病之後,視朝漸稀,早朝漸廢。嘉靖二十一年,世宗險被宮女楊金英等勒死,此後移居西苑萬壽宮,不再入大內,從此遂不視朝。直至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止,二十四年間只出現三次朝見大臣的記錄。
而堪與世宗相比者,是為神宗。萬曆初年,神宗視朝相當認真,上朝之時常天色未變,庭中猶舉火把。不過,從萬曆十四年(西元一五八六年)開始,神宗就經常以「聖體違和」為由,下令免朝。而從萬曆十七、八年,直至萬曆四十八年駕崩,有三十二年不主持國家大小典禮。反倒是亡國之君——思宗,自即位起即勤於政事,晚上常批奏章到午夜子時、丑時。
官員到衙門上班,是傳統帝國運作的重要基石,其所涉及層面,林林種種,難以細書。作者參酌豐富史料,運其生花妙筆,為我們縷縷道來,可謂深入淺出。個人僅以明帝國朝會做為引子,而有關於歷代官員上班的其他細節,當可自本書獲得更清楚的面貌。
【導讀者簡介】
邱仲麟,一九六四年生,台灣宜蘭人。淡江大學歷史學系畢業,台灣大學歷史學
研究所碩士(一九九一)、博士(一九九七)。曾任淡江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現任
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副研究員。主要研究重點為明清北京社會生活史、明
清社會史、明清漁業史等。
【自 序】
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
完顏紹元
拙稿以「到衙門上班去」為名,著力點卻是它的副標題:「古代公務員職場生涯全記錄」。其寬泛的定義,就是跳出王朝更替的歷史迴圈和忠奸賢愚的評判機制,對古代官僚團體的一般生存狀態、生活模式、行為取向,乃至價值觀念,做一番縱橫交織的微觀考察。在倡導「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的史學園地,這類表述瑣碎、無關宏旨的作品,肯定屬於斷草落葉,但亦可以借用「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論語•子張》)的先賢語錄,寫幾句勸賜惠讀的理由。
廣泛搜羅,重建衙門風貌
「官本位」傳統在中國之脈系悠長、根深蒂固,舉世少見。以官僚階層為核心的職業「公務員」群體,向來超越於士農工商的編戶階梯,在絕大多數社會政治事務中,發揮著中堅職能。而該群體所處的職業場所,也就是俗稱的「官場」,幾乎不受王朝興衰更替、時代背景轉換的影響,始終佔據在歷史舞台的操縱層面上。然而,關於這個「職場」本身,以及相繼棲息於其間的這個職業群體的生存狀態、活動模式和行為取向,不僅局外人知之甚少,即使已經身居其間,也未必諸事了然。《紅樓夢》裡那個賠本做官的賈政,抑或可以算是個小小的例證。若轉換一個角度,再以閱讀歷史的目的論,無非就是啟智明理、開拓視野、鑑古識今這麽幾條,而依筆者陋見,可供發掘的資源,實在又以這個歲月積澱最為深厚的所在,蘊藏最稱富饒無盡。
或問:中國典籍浩如煙海,所云無非官場史事,老兄這個職場生涯的記錄,又有何新意可言呢?對此,似可借用法國漢學家白樂日(Étienne Balazs, 1905-63)的一句話,即大多數的的中國史書,都是「官僚所寫,寫給官僚看的」。剔去滿紙充斥的冠冕堂皇不論,起碼那些彼此都懂的職場風貌、機制結構、術語行話,尤其是潛伏在冠冕堂皇表層下的關節竅門、遊戲規則,是絕無必要多加解釋的。
正是這些似懂非懂的隻字片語,讓想藉史著有所了解的一般讀者,產生許多語焉不詳的困惑,乃至一片茫然的空白。而拙稿的功能,便是藉由將史料碎片綴織拼接的作業方式,復原一些衙門運作時的風貌和細節。至於重建一個完整清晰之全景圖像的目標,當然還得仰賴專家才能達到。
因此拙稿的實際定義,大抵也就是兩條:對於旨趣相投的朋友,主動獻芹在先;對於這個課題的深入研究,或許不乏抛磚引玉的作用。此外,又因該課題和近年來逐漸蔚為成書市亮點的一些題材,如衙門文化、考銓制度、官場形態等,尚有一定關聯,所以對眾多愛好文史的讀者而言,應該是不陌生的。
官僚文化,輕鬆閱讀
因為沒有類型相似的專著可資摹仿,加上原型是以讀書劄記形式連載於期刊,故本書在結構上營造多視點的開放佈局,而不講求內在層級和序屬的嚴謹。一般是一題一敘,如相關或從屬的話題較多,寧可另寫一篇。
在寫作風格上,則以有趣可讀為主,所以盡可能避免過於繁複的辨析。比如書中有關公務員上班下班及公休節假兩篇,交叉述及唐代官員的公休制度沿革。一篇介紹從唐高宗永徽三年起,實行每至旬末、百僚同休的方法,還舉出唐文宗時的「戊戌政變」為例,說明這個制度給壞人有漏洞可鑽。但在另一篇述及唐武宗的故事時,卻又有百官同休的細節寫照。仔細斟酌,抑或正是武宗汲取了文宗的教訓,所以將公休的安排改回「番休」,即輪流休沐。
李唐一代近三百年,一項單行制度的反覆改易,當屬正常現象。但本書既然以復原若干原貌和細節為功能,非編寫專題志書,自然就該迴避繁瑣的考據論證了。諸如此類看似抵牾但可藉助情理解釋的地方,書中還有不少。筆者學養淺薄,倘有掛一漏萬或誤讀謬解之處,謹以十二分的誠懇,歡迎讀者和專家批評指正。
還需要加以說明的是,本書雖以「全記錄」相稱,但此一題材實在太豐富多采,除了本書所輯錄的二十五篇外,尚有官員家屬的待遇、辦公室裡發生的故事、「工程發包」縱橫談、「衙前生態」面面觀、「吃官飯」的女員工、「國營企業」滄桑錄、簽名畫押的學問、天天記和月月講,等等。但筆者工作繁忙,一篇一篇的劄記全賴業餘時間慢慢積累,只能寄希望還有機會結集並與讀者見面。
最後,藉此機會,謹向首先鼓勵筆者就此題材進行撰述並予贊襄的李小棠先生,在選題、思路和資料、圖片等多方面提供大量援助的金良年先生,熱忱關注勉勵並惠賜推薦的郭建先生,以及在書稿整理及編輯加工過程中奉獻才智創意的編輯群,致以誠摯的感謝!
◎ 一樣遲到,兩樣心情
清初諸帝對考勤的要求頗嚴。乾隆時,翰林修撰錢棨在上書房教皇孫、皇曾孫讀書,只因連日缺席,便奉旨革職留任,八年無過,方准開復,由此失去了多次外放考差、收受贄敬的賺錢機會。彼時對下班也盯得很緊,特派太監管門,逐日登記中央機關的散值情況,官員若有部院應辦事務,或奉旨特派事件,以致提早下班者,必須將早退的緣由告知管門太監,隨時登記,以備查核(《欽定六部處分則例》卷十四)。乾隆時供職軍機處的趙翼有〈同北墅漱田觀西洋樂器〉詩云:「郊園散值歸,訪寄番人宅。」因知這條按時下班的規定,在當時是嚴格執行的,所以他必須下班後,才能走訪西洋僑民。不過到晚清時,又是另一番景象了,正如《官場現形記》第三十四回所說:「不過同點卯應名一般,一來就走。」
此外,除衙署有閒、忙之分,官、吏有尊卑之別,還要看你上上下下是否「兜得轉」(吃得開)。晚清時,京師官場上流傳兩首體裁韻腳相同的打油詩,專門描述軍機章京的起早上班。一是兜得轉的「紅章京」,詩云:
玉錶金鐘到卯初,烹茶洗臉費工夫。薰香侍女披貂褂,傅粉家奴取數珠。
馬走如龍車似水,主人似虎僕如狐。昂然直入軍機處,突問中堂到也無?
另一是吃不開的「黑章京」,詩云:
約略時光到卯初,劈柴生火費工夫。老妻被面披貂褂,醜婢牆頭取數珠。
馬走如牛車似碾,主人似鼠僕如豬。驀然溜到軍機處,悄問中堂到也無?
同樣是上班遲到,一則全無顧忌,一則忐忑不安,氣勢截然不同。
◎ 官員放假時的活動安排
歷代官員在節假公休期間的活動安排,也頗能看出一些時代風氣的變化。西漢的冬至放假,說明當時還保留先秦時以冬至為歲首的習俗。《軒渠錄》記北宋時劉分任職館閣,「節日,同舍有從者以書筒盛門狀遍散於人家」,意思是有同事命侍從捧個名片盒子,用散發名片的方式來給朋友、同僚賀節。可見節假中相互拜年、賀節的風氣形成已久,且已到了不勝煩擾,改以分送賀卡代替的地步。「貢父(即劉分)知之,乃呼所遣人坐別室,以酒炙犒之,因取書筒視之。凡與有一面之舊者,盡易己之門狀。其人既飲食,再三致謝。遍走巷陌,實為貢父投刺,而主人之刺不達」。這個愛開玩笑的先生,竟以一頓酒食,省下了請人分送賀卡的快遞費。
又清明掃墓並非古禮,約自唐初才開始流行,到玄宗時「編入禮典」。為提供官員掃墓方便,「寒食通清明(給假)四日」,代宗大曆十三年,敕改五日,德宗貞元中,更增為七日。由此可見唐人的重視掃墓。兩宋因之,假期也是七天,還有《清明上河圖》可資當時風俗的佐證。
但《能改齋漫錄》記載,「章郇公(章得象)作正字(秘書省職稱)日,寒食與丁晉公博。……明年寒食復博」。年年寒食節假均用來賭博,大概是假期太多、放得太無聊的緣故吧!但也由此可見宋代官員對掃墓的重視,已不及唐代了。想想也是,唐代任官還是門閥與科舉並行的雙軌制,許多人出自京兆望族,祖墓就在京畿或長安周遭;宋代官員盡是科舉出身或其子弟蔭襲,祖墓多在原籍,若無「特休」,七天是沒辦法回鄉掃墓的,於是只好拿來享樂。所以元代的寒食假縮為三天,明清則乾脆取消。
◎ 風雨無阻,只為吃早餐
馮友蘭的父親在晚清時曾署理崇陽知縣,馮先生和弟弟妹妹們也隨父親去上任。據他在〈三松堂自序〉中回憶,那個機關食堂就是他父親帶去的長隨承包的,「實際上是個小館子,獨立經營,給衙門裡的人包飯,預備宴會筵席之類」。
幾個小孩子在原籍河南吃慣了麵食,而衙門食堂的「例飯」都是米飯,所以馮先生的母親隔一段時間,就做麵食給他們吃。該書還回憶道:「平時父親陪師爺在花廳吃飯,母親帶著我們在上房(即衙門裡的老爺內宅)裡吃廚房的『例飯』,從沒有叫添菜、加點心,更不用說有什麼宴會了。有一次,父親回上房晚了,覺得有點餓,叫廚房送點點心來。送來了一盤燒賣,父親沒有吃完,還剩下幾個,母親就分給我們這三個小孩子吃了,覺得很好吃。可是我們三個不敢向母親要求,叫廚房送點心」。可見知縣的伙食標準與眾不同,又可見馮老太爺家教極嚴。
收筆之前,再引崇彝《道咸以來朝野雜記》中一段回憶給讀者解頤。作者自述,光緒時他在京師都察院供職。照慣例,「每夏季改早衙」,食堂裡的午餐供應改成早餐,自然也是很豐盛的。院中有位吏科給事中陳應禧,「每日必到署,雖陰雨,持傘涉水,無不到者,其實為早餐也」。七月初的一天,作者值夜班,早晨起來,「大雨如繩,司中無人」,暗忖這位陳御史大約也不會來了,豈知茶役走來說:「開飯否?後堂陳老爺待之已久,專候老爺同餐!」
◎ 薪水越低,貪污越嚴重
一個進士出身的縣級官員尚且只有如此微薄的收入,在其之下的屬吏,又何以堪呢?據《夢溪筆談》記,舊制,凡剛入仕途的低級官吏,都先入三班奉職,月薪是七百文錢,再加驛站供給的半斤羊肉,憑驛券領取。
宋真宗大中祥符(西元一○○八至一○一六年)年間,有人在驛舍題了一首詩:「三班奉職實堪悲,卑賤孤寒即可知。七百料錢何日富,半斤羊肉幾時肥?」這番牢騷上達天聽後,皇帝感歎:「這樣下去怎麼能夠要求他們做清廉的官吏呢?」於是為全國官吏加薪一次。不過由於底數不高,上調的幅度有限。
宋室南渡後,官員俸祿有了較大幅度的提升。瞿宣穎先生輯《中國社會史料叢鈔》引黃庶《伐檀集•自序》云:「歷佐一府三州皆為從事,月稟於官,粟麥常兩斛,錢常七千。洪容齋(洪邁)謂,今之簿、尉蓋七八倍於此,若兩斛七千只可祿一書吏小校。」不過很可能那時的物價漲幅也相當大。
到了明代,又發生大轉彎,官員的俸祿遠比宋元低微,並且是米鈔搭配,縣太爺年俸為九十石,丞、簿、學官等七十八石到六十六石不等,未入流的雜職才三十六石。這當中,十之七八給米,現鈔才十之二三,雜職更是全部給米。米和鈔怎樣折價呢?據《大明會典》載是一石米折鈔二十貫。
然而,《典故記聞》說,到了明宣宗宣德九年(西元一四三四年),禮部尚書胡濙兼管戶部事,為節流而在官俸上動腦筋,提出以每石米折十貫發鈔,少師蹇義與之爭論,最後折衷為十五貫,「自是小官不足者多矣」(《典故記聞》卷十)。其後通貨膨脹,鈔價日賤,又以布折米,比價是一匹布折兩百貫。可惜江南織布業發展極快,布價又跌,一匹布才折銀三分。州縣衙門的官員可以從國家那裡拿到多少俸祿,不難計算。在有關「清官」的描寫中,我們會驚奇地發現,這類大老爺往往連割幾斤肉打打牙祭,也要斤斤計較。確實,明朝的州縣小官倘不生出第三隻手敲詐、勒索、貪污、受賄的話,幾乎就是窮光蛋了。
◎ 沒有SIZE的公家制服
古代的官吏公服怎樣製作和領取,筆者讀書有限,還未看見完整的文獻記載。印象中,當一種新的官員服制條令頒佈時,照例由國家統一免費發給現任官員依新標準製作的全套行頭。如《明史•輿服志》記,「洪武元年,命制公服、朝服,以賜百官」。這是明朝開國,公服制度初定時的文件,到洪武「二年,賜朝臣袍帶,凡二千八百一十三人」(《春明夢餘錄》),此或為第一批發放給在南京供職者的記錄。查《宋會要•職官》五二,北宋有「新衣庫」在京師太平坊,其職官「掌收錦綺、雜帛、衣服之物以備給賜百官及邦國儀注之用」,成衣多由「裁造院」送來。而從歷代會要看,這種製作公服的工廠和物流系統,歷代都有。
原為布衣者一旦入仕,即可領取公服,這也是規矩。元《通制條格》卷九載元仁宗延祐元年(西元一三一四年)服制詔令:「……內外有出身考滿應入流品現役人員,服用與九品同;授各投下令旨、鈞旨有印信現任勾當人員,亦與九品同。」可見九品公服是當公務員的起碼行頭。宋人《雞肋編》說,有個叫任忠厚的四川人,登第做官後,一直未得升遷,「而身甚長,服賜第時綠袍,幾不及踝」。這是士人考取進士獲得出身後就發給公服的實例,而公服都按常人身材統一製作,像任忠厚這種籃球明星的身高,穿起來就很不合身了。
◎ 出差驛券,送禮自用兩相宜
由於全國各地皆置驛傳,而驛傳又皆須按憑證提供食品等補給,所以驛券往往成為官吏出差時類似加薪的待遇。本文開篇所述的章惇出差,又要「添支」,又要領取驛券,就屬於這種情況。以宋代為例,官員出差時發給的驛券,尚有倉券、口券、館券等各種名目之分,有些驛券專作支取錢物的憑證,章惇要求額外領取的,當屬此類。若在驛館用餐,驛館就照券上寫明的份量供給,或出差者憑券領取食材,自己烹煮,甚至折合現金支領。
《曾鞏集》裡,有一篇作者為已故雙流知縣周君撰寫的墓誌銘,其中寫道,這位周知縣出身貧寒,做官後,每月所得官俸,全用來貼補出嫁的姊姊和諸弟,「君與妻子或止食館券而已」。館券何來?像前述章惇出差,就可藉機領取一疊,省下來慢慢使用,或送給別人做人情。又州縣級以上的地方政府有發放驛券的權力,所以也給假公濟私者大開方便之門。當然,曾鞏這篇墓誌銘意在表揚傳主為人,則其平時用來維持家小生活的驛券,也可能是出自上司、同僚的贈與。
◎ 離職時,家具雜物按清單歸還
住房以外,官吏住所內的一應家具、雜物亦由相關部門按入住者的身分提供。以明代淳安縣署為個案,據《海瑞集•興革條例》載,知縣的家具雜用有六十三種,共兩百餘件;縣丞、主簿等有六十種;典史僅十九種。官員調任或退休時,都要按清單歸還。古代歷朝對「官物」保管均有法令。宋人朱彧的《萍洲可談》記述,王安石從出判江寧府任上自請退休,夫人吳氏把官舍裡一張躺習慣的藤床帶了回家。未幾,「郡吏來索,左右莫敢言」,只好悄悄地向老爺彙報。王安石知道吳夫人「好潔成癖」,自己的邋遢(據說王安石整年不洗澡,上朝時,虱子在他鬍鬚上盪鞦韆)與她「每不相合」,於是「跣足登床,偃臥良久。(吳)夫人望見,即命送還」。
因為缺少專項的建築和維修基金,又無完備的公共設施管理機制(在京都由各部司務廳兼管,在州縣由工房兼管),所以在多數情況下,公家宿舍的環境,包括日常生活設備,都很差勁,通常總要隔許多年,才得大修一回。《文苑英華》裡收有幾篇唐人撰寫的〈開州刺史新宅記〉、〈烏程縣修建廨宇記〉等,是詳細記述這方面情況的珍貴文獻,文長不引。《水經注》裡,還有一段東漢初年的故事,描述清河太守府兩個處級官員(五官、功曹)曹秉、劉適,藉經辦官舍修造工程之機,虛報工款二百萬錢。看來官府建設工程的弊端,亦是古已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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