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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評論家】冬陽、【大自在書軒藏書部落格主人】苦茶、【推理評論家】曲辰愛不釋手推薦！

逐書之樂與謀殺之趣

【推理評論家】冬陽

閱讀推理小說時，我總是抱持極高的興致，關注每部作品中「偵探」（detective）這個角色的職業與身分。



在推理小說的書寫架構中，作家必須透過偵探的思維與行動解決事件（謎團），若以巧合、非自然力量乃至於犯人的自白作為解謎手段，多會被視為使讀者喪失閱讀樂趣的拙劣之作。因此，寫作者必須細細思量事件與偵探兩者的連結性，尤其在近代的作品中，已難以複製古典神探的天才全知模式，只得進一步開拓出特有的（unique）的題材，逐步擴大書寫領域。刑事鑑識專家林肯．萊姆、法醫凱．史卡佩塔、陰陽師中禪寺秋彥、宗教符號學教授羅伯．蘭登等，便是近二十年來登場的此類偵探代表。



本書《危險愛書人》主角偵探，自警界退休的珍本書商克里夫．詹威，也是其中之一。



上述幾位偵探活躍的故事中，依舊有謊言、謀殺、冰冷屍體與不在場證明等推理小說常見的元素，然而與其他作品最大的不同處，在於敘事的基礎建構在這些偵探的「職業專業」上。也就是說，事件的發展與偵查的進行承載了更多更專精的資訊，而且是源自於真實世界中經過多人參與以及長期發展的結果，遂成為一門特殊的技藝，一種獨特的思考行動模式。多數讀者顯然是摸不著頭緒的門外漢，至多略感好奇，進入門檻極高，難以簡單理解「這一行」特有的語言巧藝。這時候作者便得善盡「服務讀者」的責任，由淺入深地引領進入專業領域（常見的手法是安插一名到多名跟讀者同樣不理解的角色進到故事裡），並不時穿插大眾化的故事情節，如槍戰、街頭追逐、談個小戀愛云云。



於是，透過約翰．鄧寧筆下偵探克里夫．詹威的冒險，我們得已進入台灣相較不發達不熟悉的珍本舊書買賣世界一窺究竟。就從有限且純屬個人口味偏好的閱讀及購書經驗出發吧，因書中人物的藏書癖好發出會心一笑，看到「絕版」、「限量」等字眼不自覺睜大眼，當熟悉的作家與書名浮現眼前時感到一絲絲興奮，並為故事中追逐一本夢幻逸品的崎嶇遭遇心情隨之跌宕起伏──



如此逐書之樂與謀殺之趣相結合在一起，成了這本書以至於這個書系最大的特色。怎麼能愛書愛到動了殺意、愛得如此危險驚人？掩卷喟嘆之餘，慶幸自己頂多是愛書成癡，還不至於為此發狂。不過，若有機會能成為像詹威一樣的珍本舊書買賣商，只要別不時跟謀殺犯罪打交道，我還挺樂意一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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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驗屍官研判，在聖路易遇害的男子大約死於下午某個時段。事情發生已久，如今就連那些常留意犯罪新聞的老居民也記不太清楚了。受害者是個性格古怪的有錢人，這點連同警方查不出犯案動機或嫌犯的無能，佔據了報紙頭版整整一週。然後媒體失去了興趣。記者原本被其中的懸疑和死者的精采背景吸引，但這種報導也只能賣個幾天，接著總會有其他事件發生。可是沒有──這案子就這麼悄悄下了頭版，變成舊聞，也許會在年度新聞回顧時挖出來炒一下，或者偶爾在雜誌的懸案報導中被提起。在《聖路易郵報》的編輯檯上，一個編輯撕下美聯社傳來的一張電文，讀著上頭關於西南方一千五百哩外的鳳凰城中發生的一件三重謀殺案，不知第幾次浮出這個念頭：這年頭瘋子還真不少。他打算把它放在八版做成一則短篇報導：接著又想，老天，我們這兒的瘋子已經夠多了，於是這則鳳凰城謀殺案的新聞就被合眾國際社一則中俄邊界爭執的報導擠掉了。在鳳凰城，這案子成為當天和接下來一週的報紙頭條。

鳳凰城警方沒半點頭緒，負責謀殺案的警員說：既然殺了人，至少也該有個道理。又說：我們認為最可怕的不是一般的殺人狂，而是那種毫無理由地殺人，然後躲得無影無蹤的傢伙。警方幾乎逮不到他，因為他的出手毫無理由，缺乏動機。隨機殺人的麻煩在於，所有共通點都變得如此浮面。兇手可能用同樣的手法、使用相同的兇器犯案，可是案子之間找不到一絲關於動機的相通之處，因為根本就沒有動機。給我個動機，別說他瘋了，警員說：然後我就能把這案子偵破。這位警察並不知道，巴爾的摩有個男子剛遭到相同手法殺害，因為當時這案子沒登上鳳凰城的報紙，只不過是漫長週末開始前眾多殘虐謀殺案中的一樁罷了。

他的妻子是這案子的倖存者，被嚇呆的她在兇手走後狂亂地喋喋不休。她無法擔任證人，而且不久就被裁定交由州立精神療養院觀察，可是在那當下，她或許還能提供一個熟悉鳳凰城和聖路易兩案的調查員一些有用的線索，並有足夠的洞察力發現這三件案子的雷同之處。可惜當時電腦還不普遍：相距遙遠的城鎮不像今天這樣緊密聯繫。重大刑案還無法利用像是兇器種類、驗屍一致性和兇嫌背景等等因素自動歸類。只能用電文發出全境通告，宣告發生了謀殺案，此外還能怎樣呢？當時「連續殺人犯」一詞還沒成為普通語彙，對大部分人來說，兇手選擇週一在聖路易，週三在鳳凰城，週五晚上又跑到巴爾的摩郊區連開殺戒，根本是難以想像的事。週日在愛達荷州發生了一件雙屍謀殺案，一個農場主和他妻子正坐下準備吃晚餐時遭到殺害。

這在博西市算得上大新聞，可是在聖路易、鳳凰城或巴爾的摩卻波瀾不興。到了第九個晚上，兇手最後一次出手──對象是紐奧良的一名獨居老婦。這次他放火燒了房子，警方推測是為了掩飾罪行。五個城市各有一組警探在當地進行調查，毫無所獲。他們過濾所有假情報，追蹤各種傳言，然後隨著時間流逝，慢慢看著最後一點線索消失，留下一片空白。唯一的共通點仍然埋藏在繁雜的地緣關係和隱密難解的警方電報發文中。

當時沒人知道，事實上涉案的每間屋子裡都住著一個藏書人。
這也是為什麼我會在二十多年後加入辦案。

1
史雷特不是我欣賞的那類警察。即使在我們同時任職警局那段期間，我也總是客氣地叫他史雷特先生並敬而遠之。他在我生活中佔據的角色如此輕微，以至於我差點想不起他是誰。當時我正在辦公室裡──那是我在丹佛經營的舊書和珍本書店後面的一個小房間──忙著為我的第一本目錄寫書籍簡介，蜜莉從店內打電話給我，她說：「有位史雷特先生找你。」而我怎麼也沒想到──儘管偶爾想起──這人竟是克萊戴爾。真煩。我的工作進行得很慢：說到研究書目，我還算是新手，即使是現代作品也處處埋藏著陷阱。此刻攤在我桌上的是本約翰•嘉德納的《五分山》（Nickel Mountain），乾淨清爽得和一九七三年剛出版時沒兩樣。嘉德納在副書名頁簽了名，簽得真妙，因為之後他就很少簽名了，讓這本書幾乎增值一倍。這本書不算挺貴，沒有作者簽名的完好初版大約值二十五到四十元之間，撰寫簡介和標價應該很容易才對。

出版商是柯諾夫（Alfred A. Knopf），他們不但出版好書，還提供可靠的參考書目。不像利平柯特（Lippincott Williams & Wilkins）出版社老是強調初版，或者麥格羅希爾（McGraw-Hill），別人說該附什麼他就附什麼：如果柯諾夫說是初版，那麼你大可直接把書拿到銀行去換鈔票……儘管我記得曾經有一、兩本薇拉•凱瑟的書讓人跌破眼鏡。威廉莫洛（William Morrow）出版社是出了名的穩定，可是在一小本昂貴的哈利．克魯斯故事集裡頭，他們在版權頁原本該標示「二版」的位置印了兩個小點。俏皮，莫洛。去年這本小小的偽裝品讓我花了四十元把它當成珍貴的初版書買下。達博岱（Doubleday）出版社則慣常，真的是慣常，會在他們的版權頁上標示「初版」字樣，然後在接下來印行的書中把它拿掉。

但有本約翰•巴斯的書他們卻沒這麼做：版權頁上沒有任何說明，卻在最後兩頁的裝訂槽上印了個編碼。這個編碼非得是H–18──不是H–38或H–代表Homicide（兇殺）或者H什麼東東──否則就表示這本書不是初版。哈潑（Harper & Row）出版社多年來幾乎和柯諾夫同樣可靠，除了有段期間，大約是一九六八到七三這五年當中，他們除了在前頁註明「初版」之外，還在最末頁，老天，加印一組號碼，至於原因，大概只有天堂裡那家偉大書店中的哈潑和羅斯這兩位先生知道了。真搞不懂。我能想到的唯一理由是，發行書的那些人一定很痛恨並喜歡耍弄所有珍愛、收藏並販賣書的人。我幾乎能看見這兩位老先生摩挲著瘦弱的雙手，咯咯嘲笑著某個把七百元房租拿去買本《百年孤寂》（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結果發現那是本頂多值四十元後續版本的可憐蟲。

在這本書上，哈潑真的玩得很過火：除了把這組號碼藏起來（所有號碼都以「1」開頭），他們還印行了一批根本沒註明號碼的書。書界普遍認為，這批才是真正的初版，儘管仍然有少數幾個敏銳博學的書商渴切地想弄清楚。唯一能確定的是，那段期間內哈潑出版的每一本書，你都必須檢查最末頁。用這種方式被隱匿起來的包括東尼•席勒曼價值七百五十元以上的早期作品，某些迪克•法蘭西斯的美國初版（他有本書的編號是以「2」而不是「1」開頭），一本極好的嘉德納，當然還有《百年孤寂》，買了算你倒楣，房租快到期了，至於那個把這本書賣你的人，早溜到南方避寒去了。

所以我就這麼被一本《五分山》卡住，加上一個我不想見的傢伙突然上門攪局。我被卡住是因為，我記得這本書似乎有兩種版本，同樣由柯諾夫出版社發行。我在哪本書上看過，他們在第一刷印到半途時突然停下印刷機，更換了書名頁的顏色。也許是上帝或主宰萬物的那位老先生或者什麼人不喜歡那種色調，於是他們把原來的深橘色換成較淺的顏色。基本上這兩種都算初版，可是深橘色這個版本是最初的初版，因此也比較搶手。這沒什麼大不了，不過這是我的第一份目錄，我不想出錯。在我看來，這本書的書名頁滿橘的，可是熱之所以熱，是因為有冷陪襯。閃開啦，史雷特，我想著。

我從書桌抽屜拿出一張索引卡，寫上：「確認顏色」，然後夾進書裡。我要蜜莉請那傢伙到後面來，並準備萬一這人是個賣蛇油的商販或是燈泡公司業務員的話，就馬上把他攆走。即使在他進門後，我都還沒認出他來。他戴了假髮，還拔了門牙。假牙非常漂亮，至於假髮，除非你見過以前他潮水退得厲害的額頭，不然根本看不出真假。他的衣著休閒但昂貴。腳上是鱷魚皮鞋，手提公事包看來也像是某種危險動物的皮做成的。他的襯衫衣領敞開，還不忘繫上領帶。全身上下只差沒鑽個耳洞然後戴上鑽石耳環，不過我想他遲早會走到這一步。

「混球，」他說：「瞧你，坐在那裡瞎忙，連跟老戰友敘舊的時間都沒有。」
「嗨，克萊戴爾，」我不怎麼熱情。「差點認不出你來了。」
他豎起兩根大拇指往身上比，炫耀了一下。他可是認真的。「不錯吧？我女朋友蒂娜說我起碼年輕了二十歲。」
是啊，蒂娜。我腦中跳出一個身影──年輕、漂亮極了而且徹頭徹尾沒腦袋，只差沒被列為動物王國裡的新品種。

「我怎麼也沒想到你會到書店來，克萊戴爾。」我努力表達善意。
「我是行動派，不是書呆子。真不錯你還記得。」
「噢，我當然記得。」我不再挖苦他。
「我敢衝敢闖的作風已經變成局裡的傳奇了，聽說我還是他們最愛談論的話題。你也是，詹威。」
「那我應該可以去死了，因為現在就要開始走下坡了。」
他假裝瀏覽書架。「生意還好吧？」
我實在不想跟個──你可以把全部家當賭上──根本不鳥書的人談書。「坐。」我不情願地說：「告訴我到底有什麼事。」
「瞧他，」他對某個透明的隨行神祇說：「還是老樣子。沒空扯屁是吧，克里夫？總有一天他們會替你拍部電影，老弟，片名就叫：沒空扯屁。」

那種感覺，從前史雷特那乏味、讓人火大的感覺又回來了。喜歡叫人老弟的習慣、裝出一副傲慢猖狂的狠角色姿態、往胸脯上貼假毛──記得某個評論家，好像是麥克斯•伊斯特曼（Max Eastman）吧，就曾這麼批評海明威。那身浮華、那雙鞋、愛穿動物毛皮甚至買給妻子的壞品味，然後還到處誇耀，好像用警察薪水買四千塊的貂皮大衣是種足以贏得榮譽勳章的英勇行為。當他老婆拿了大衣和他的大半財產轉而投向一個醫生懷抱時，我們當中有不少人覺得這真是報應。但人生依然光明：現在他有了蒂娜。

「我只是相當確定你來找我絕不是為了書。」我說：「一小時前我們剛賣掉最後一本《皮鞭與鐵鏈》雜誌。」
「饒了我吧，詹威。拜託，看在老交情分上，就別再酸我了吧。」
「恕我無禮，你跟我從來就談不上任何交情。」
「但我一直很崇拜你。說真的，詹威。以前你當警察的時候，沒人比你更強悍。」
「現在也一樣。」我不讓他越雷池一步。
他定定注視著我。「在場的人可以豁免。」

我只看著他，不再多說什麼。
「嘿，這樣好了，我們找時間對打個幾回合。到我健身房去，我教你幾招，然後在場上把你小小修理一下。」

「你撐不了三十秒就倒了。」我終於忍不住說出真話。
「討厭鬼，」史雷特用一種舉世通用，容忍吐槽哥兒們的口氣說話：「繼續這麼說吧，多說幾次你就會信以為真了。」他終於決定坐下。「容我這老戰友問你一句，你難道沒想過回警局？」

「你一定是瘋了。這絕對不可能的，克萊戴爾。」
他不太信服的樣子。「老實說，要不是因為傑奇•紐頓的事，你一定還沒離開。如果可以，你一定二話不說馬上回去。」

「想聽真話嗎？……其實我真正懷念的是星期六晚上。我很少能好好輪完一次班而不必從內臟堆跋涉而過或撿起小孩屍塊。這些東西──」我張開雙臂做了個手勢，指著我目前所擁有浩瀚無涯的書世界。「和那個根本沒得比。」

我們不帶一絲幽默或情感地彼此對望一陣。總算，我心想：在這場無聊的對談中第一次出現的真情時刻──我們之間根本無話可說。但事情還沒了：史雷特這次上門絕對不是為了向我炫耀他的衣服或者談論蒂娜。

他點了支菸，像科學家用顯微鏡觀察蟲子一樣挑剔地環顧那些書架。
「賺得了錢嗎？」

我搖頭。「不過很有樂趣，我們不在乎。」
「我想也是。」他冷冷地說。

我開始光火。史雷特只剩二十秒了，他自己也清楚。突然間，他轉了個話題。
「要知道，有些工作可以讓你既得到樂趣，同時又能賺點錢。或許你也聽說過。」

他說出下句話的前半秒鐘，我就約略猜到他想說什麼了。「如果你想找份真正的工作，我倒需要人手。」
我讓這句話造成的衝擊在我們之間緩緩沉澱。他擠出八字眉，雙手一攤，露出真誠的眼神。這招對小孩、寡婦或者蒂娜那種單細胞生物或許有用。
「我沒聽錯吧，克萊戴爾……你想給我一份差事？」

「不只是一份差事，克里夫……比這好太多了。」
「不必了。」

「別太早下定論，老弟，聽我說完。」他深吸一大口菸，然後吐出大團煙霧。「我去年繳了二十五萬塊錢的稅。」
「總得有人替五角大廈不斷買進的那些兩百元馬桶付帳。」

「給我聽著，混球，閉嘴仔細聽好。我這輩子做過最明智的一件事就是提早退休去發展自己的事業。現在我已經成了丹佛最炙手可熱的人物。我說不定會跨足到廣播界。上星期我去上KOA電台的兩個節目，節目製作人說，她從沒看過誰能像我這麼快就進入狀況。你聽見了嗎，詹威？我可以把這當成第二事業。太容易了，幾乎跟犯法差不多了。那些傢伙每天頂多工作兩、三個鐘頭，這對我來說不過是暖身而已。全是瞎扯！我可以天花亂墜，做廣播就這麼回事。節目才開始五分鐘我就抓到了竅門。重點不在你懂多少，而是有沒有種。你懂我意思？」

「克萊戴爾，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褲子拉緊，聽好。我想說的是，你老哥我的生活非常多姿多彩。他們邀我去談警探生涯，結果發現我幾乎無所不談。下星期我要去代班主持晨間通勤時段節目。《丹佛雜誌》打算做篇關於我的報導，完整介紹我這個人。我被他們選為丹佛十大性感熟男之一。想不到吧？」

不難想像。想得出這種爛活動的雜誌，當然會對史雷特感興趣，而且肯定會不計一切採訪到他。希望他們能在一大早這位全城最性感男人的假髮還掛在髮架上、假牙還浸在水杯裡的時候去替他拍照。

史雷特說：「他們打算把我宣傳成健談猛男。」
「不意外。」

「我什麼話題都能聊。政治！……我可是本活的統計摘要哩。問我個問題，快，問個問題……什麼都行，快問啊。」
「饒了我吧。」我沒趣地說。

「什麼問題我都有答案，而你竟然連個問題都想不出來。」
我木然望著他。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他們特別替我把麥克風架得有點斜度，要是哪個打電話進來的人對我無禮，我只要身體向前傾，提高音量，就把他的聲音蓋過去了。」他衝著我咧嘴一笑，像個剛讓兔子消失的魔術師一樣兩手一攤。「告訴你，克里夫，我現在真是搶手得不得了。我正站在人生的浪頭上。聽說他們還計畫在電視網的『未解懸案』裡用我辦過的一個案子做一集節目。」

「如果你真這麼厲害，怎麼會破不了案？」
「我當然破了案，傻瓜，所以他們才要做這集啊，就接在去年一堆破不了案的豬頭後面播出。搞清楚，詹威，沒有我破不了的案子。我在丹佛的名聲就這麼來的，因為我可靠。只要我收了錢就一定把事情辦好。誰失蹤了？……我一定把那傢伙找到。要是他欠你錢，我就把他拖到你面前狠狠修理一頓，讓他巴不得這輩子從來不認識你、從沒到過丹佛、從沒見過我。我可以在一、兩天之內找到任何人──訣竅在摸透這個人，動點腦子。我們有個電腦資料庫，裡頭有全國各州的七千萬個人名。只要這傢伙持有萬事達卡、工作過或訂過雜誌，我就能用電腦找到他。我可以告訴你他家裡的地址、上星期租過幾部限制級電影，我還能把一些連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告訴你。」

「克萊戴爾……」
「問題是，我應付不了這麼多雜務。我已經有六個領全薪的資料蒐集助理和查訪員，還是應付不來。就算我馬上再雇三個人手，工作進度還是落後一個月。我推掉的工作比接下的還多，要是我繼續接案，就沒辦法親自去做那些比較刺激的了。我會變成文書處理員，整天做些雜務，編派工作。這可不是你老哥我要的生活方式，懂我意思？所以我才需要你。」

「不必了。」我搖頭。
「你來當我的副手。你可以簽支票。我保證第一年至少可以賺上五萬。你可以挑喜歡的案子做，扮演我跟其他幕僚之間的溝通橋樑。你有自己的配車，所有開支都可以申請公費。告訴你吧，老弟，我的手下一律坐頭等艙。我每天四點開酒櫃，每個員工都享有一切優惠。要是晚上覺得孤單，我們有三個身材一流的秘書，除了聽你發號施令，她們能做的事可多著呢。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詹威，我腦袋上有長眼睛。可是你去問問替我工作的人，他們會跟你說我有多好相處。任何人只要照我的規矩做事就不會有問題。你會喜歡這差事的，而且到頭來你也會喜歡我。就算你不喜歡，反正我們又不一起睡。」

藉著這句話，我告退到後面的浴室。
可是我回來時他還在。

「考慮一下。」他說。
「已經考慮過了。」

「那就認真考慮一下，你這傻蛋。」他用批判的目光左顧右盼。「你跟我一樣，詹威，是個行動派。你窩在這兒能做什麼？」
試試看吧，我心想，看能不能讓他窺見自己貿然闖入的這個世界的一丁點奧妙。可是就算這樣，我還是找不到適當的說法。你沒辦法說服一支門把，告訴它生命中除了被扭來轉去之外還有別的事可做。

「很感激你的好意，」我說：「可是我只能心領了。」
「這工作簡直是為你量身打造，充滿你的個人特色。要我舉例？……這可是個肥缺。工作兩天，馬上就能賺進五千塊錢。甚至還跟書有關係呢，真是的。」

我呆瞪著他。
「你終於開始認真了？」他咧嘴笑著說：「我剛說了魔咒還是什麼的？」

「你應該一開始就提這個，可以省下不少時間。」
「閉嘴，聽好。我需要你幫我找個棄保潛逃的人犯。我的手下兩週內的行程都排滿了，我自己也忙得連派守衛過去都沒辦法。你得將這位女士帶回新墨西哥州陶斯市地方法院，從明天算起十天內非送到不可。保釋代理人付了五萬元保釋金，要是我們能把她帶回來，他願意付我們一成五佣金。我算過了：七千五，只要搭幾趟飛機就能到手。到那兒的旅費我負責，你可以一路搭頭等艙，另外還給你優厚的抽成。」

「人在哪裡？」
「西雅圖。」

「你怎麼知道？」
「我跑到算命大師家偷看了他的水晶球，你這大笨蛋。我做了功課，就這麼簡單。這女孩是西雅圖人，還有不少親人在那裡，她還能往哪裡去？我打電話給個熟人，把她的案子交給他調查。然後坐著等，你也知道規矩。昨天四點左右有了回音，我們找到她了。我的人遠遠地追蹤她，不久就發現她的住處，現在她還待在那裡。」

「現在你的人在哪裡？」
「還在繼續跟蹤，一小時前才打公用電話過來，說她正在巴士站用餐區吃早餐。」

「為什麼不讓他把她帶回來？這不是最簡單的方法？」
「他不是我想討好的人，傻蛋。我就直說吧，詹威：我根本不在乎這案子，我只是想藉這機會讓你大賺一筆，讓你了解替你老哥我效勞是件多麼稱心愉快的事。我發誓，昨晚我想到你的時候真是靈光一閃。一整年來我一直需要你這種一板一眼的人來替我辦事，但就是找不到合適的。然後發生了伊蓮諾•芮格比的事，我突然腦筋一轉想到了你。克里夫•詹威！完美人選。」

「什麼伊蓮諾•芮格比？」
「棄保潛逃那女人的名字。」

我眨著眼睛。「伊蓮諾•芮格比？」
「就是那首歌名。」史雷特語氣平淡地說。但他突然瞇起眼睛，我感覺到他熱切打量著我，彷彿我年輕時所知的伊蓮諾•芮格比不單只是一首歌。
「伊蓮諾•芮格比。」我呆瞪著他。

「沒錯，不過這位可不是人老珠黃的老太婆。」
我又眨眼，這次是衝著他拿給我看的照片。

「不錯吧？一下子賺進五千塊錢，外加一路上和這等美女銬在一起搭車。要不是電台節目跟《丹佛雜誌》的事走不開，我一定親自跑這一趟，老弟。」
然後，我幾乎不由自主地說：「說吧。」

根據驗屍官研判，在聖路易遇害的男子大約死於下午某個時段。事情發生已久，如今就連那些常留意犯罪新聞的老居民也記不太清楚了。受害者是個性格古怪的有錢人，這點連同警方查不出犯案動機或嫌犯的無能，佔據了報紙頭版整整一週。然後媒體失去了興趣。記者原本被其中的懸疑和死者的精采背景吸引，但這種報導也只能賣個幾天，接著總會有其他事件發生。可是沒有──這案子就這麼悄悄下了頭版，變成舊聞，也許會在年度新聞回顧時挖出來炒一下，或者偶爾在雜誌的懸案報導中被提起。在《聖路易郵報》的編輯檯上，一個編輯撕下美聯社傳來的一張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