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公主（02）璀璨之影　

一、吞噬星星的魔物



於你的夢中，我是什麼樣的存在？

或許你我無法平起平坐，

我僅是你的一則夢話，

在高冷的夜空，

聆聽你的心事。



之其一

　　這段山巔之路非常的遙遠，這是遠古時廢棄的神殿群，荒僻、寒冷，早已沒有人煙。

　　白晝時還好，但進入夜晚，積雲漸疊，日夜溫差非常大，又絕少能找到水源，因此，不是一般旅行與遷徙的人所會選擇的路。

　　格蘭希爾乃是自愛西塔陵的白色天梯，一路延伸、拐進岔路走過來的。而公主則是自另一邊的城市轉過來，延著小村落山路往上走。

　　她不想遇到太多商隊，因此選了一條非常靜僻的舊路，省去許多女性旅行者所會遇到的麻煩。

　　這段與格蘭希爾伴行的期間，達克利斯發現，格蘭希爾的腳程蠻快的，步伐大，動作輕盈，她若不快步走，很難跟上他。

　　她的馬兒米茉的僵繩，早已經交到格蘭希爾手上，已經歸他管了。

　　因為，米茉看起來一點都不介意順便載運他的背包與豎琴，而且他又比她慣於走路、和米茉相處得很好。

　　若在哪一天早晨，她睡醒之後發現她的馬被格蘭希爾拐跑了，也不會覺得奇怪。

　　夜晚，她與這位梅利斯般的青年在野外夜宿，通常他都比她晚睡，除了四處查看，還會看理營火——在荒山，夜晚沒有火可能會凍死人。

　　這些夜晚入睡前，達克利斯總是躺臥著聽著他彈奏優美豎琴曲，唱著詠嘆般的歌謠入睡。

　　早上醒來，他也總是已經在跟米茉輕聲說話、餵牠吃草或喝水。

　　『嘶哇——』

　　有時候她會聽見米茉似乎在回應他的話語。

　　『你都沒睡嗎？』她問。

　　『有啊！我睡得很好。』格蘭希爾總是笑著答。



　　對格蘭希爾來說，他覺得與公主伴行沒有什麼不好，正如他與親王同行一般——正確地說，是因為『凱德泰比之劍』在身邊之故。

　　凱德泰比之劍不但能阻隔魔法不正常擴張，一般的魔物也不敢靠近，它使他能夠在任何地方的黑暗夜晚安心入睡。

　　他需要這種力量。

　　那時若非親王要回奧爾西王城去，他或許也不會排斥長時間跟著他一起旅行。

　　『親王是位有趣的人……』

　　『你是在說我伯父嗎？』

　　全沒意識到自己的喃喃自語給公主聽了去，格蘭希爾笑著點頭承認。他說：

　　『跟他旅行非常有趣，是個值得一起旅行的人。』

　　睜著大眼睛，達克利斯看著格蘭希爾那漂亮的滿足笑臉，在心裡有點期望他也能覺得她是個值得一起旅行的人。

　　

　　達克利斯注意到，格蘭西爾偶爾會說些她完全不懂的話語。

　　自小受著皇室的教育，這世界所需的五大語言達克利斯都學習了，甚至大國師也教她識得一些符文，然而，格蘭西爾所說的那些語言，她卻完全聽不懂。

　　與初次在荒山神殿相遇所聽見的——她以為是梅利斯語的語言也不同。

　　『那是什麼語言？』達克利斯總會問。

　　聽她這麼問，格蘭希爾通常都是一笑帶過，然後說：

　　『沒什麼，我在自言自語。』

　　『所以我猜，你說的一定是神靈語！』

　　『……不是。』

　　他遲疑，不知道怎麼解釋，不過達克利斯將他的遲疑解讀成他不想承認。

　　所幸，他們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堅持爭議下去，因為公主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轉到魔法上面。

　　當她還在奧爾西皇宮內時，除了大國師之外，所有的人皆刻意在她面前不提『魔法』這個名詞，以為如此便不會傷害到如此與眾不同的她。

　　但是，對達克利斯來說，情況卻是恰恰相反的。

　　她還記得十二歲那一年，宮裡有個廚婦帶著八歲的兒子來。

　　那小孩陪達克利斯玩耍，在花園表演用魔法集中蝴蝶、落葉、花瓣，看得達克利斯大樂。

　　雖然那只是個很小的魔法、雖然她曾經羨慕過這種不存在她身上的魔法，但並不代表她排斥或怨妒這種力量。

　　不過，在那第二天之後，那名廚婦與她的小兒子就被資遣了，達克利斯從此沒有再見到過那對母子。

　　為此，她難過了好久。

　　這件事令她以為，這輩子她都無法與身上帶著魔法的人結為好友了。

　　『身上有魔法是什麼感覺？』

　　她像個好奇的小孩，拼命地問東問西。

　　『身上有魔法……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因為我不知道帶有魔法和沒有魔法的人有什麼不同。但是——不管何者都是與生俱來的，不是我們自己能夠選擇的。』格蘭希爾回答。

　　『可是，大家都說帶有魔法的人比較強，我們這種人被稱為「亞納」（弱者）。』公主憤憤不平。

　　『我不覺得妳弱啊！我想……只是因為純粹的人類人數太少了，才會有這樣的看法和稱呼吧？』格蘭希爾說：

　　『而且，會說別人是弱者，藉以凸顯自己是強者的人，通常才是真正的弱者——因為不這麼做，他們完全顯示不出自己的實力。公主又何必在意那種人？』

　　公主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因此沒有再說什麼，其實，她只是用這個問題探知一下格蘭希爾對她的看法——

　　她在心底暗罵自己沒膽，因為她不敢直接詢問。

　　一會兒，她又問了另一個問題：

　　『雷特歐尼伯父說，只有身上不帶一絲魔法的人，才能使用凱德泰比之劍，這是真的嗎？』

　　『嗯，沒錯。身上有魔法而且曾經驅動過魔法能量的人碰到它會倒大楣的。因為它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擁有與魔法相對的力量——反魔法威力的劍。』

　　格蘭希爾沒有提到他碰到此劍時所發生的事。

　　凱德泰比之劍，算是眾神對於魔法的一種反制力量吧？它也代表神對世界的變化最激烈的抗議——這是格蘭希爾的師傅說過的話。

　　『所以，亞納都能使用它嗎？』

　　『也不是如此……並不是每個純粹人類都能使用它喔！這又要說到一段神話傳說了——關於戰神艾克利亞和火神凱德泰比的打賭遊戲。』

　　『你見過其他完全沒有魔法的人嗎？』公主又問。

　　『有，但是很少。這個世界裡，連普通的農人或工匠，即使沒有足夠的能量使用魔法，身上還是帶有微薄的魔法之風。』他回答。然後看她，說：

　　『純粹的人類，妳是我見過的第一個。』

　　達克利斯發現，當格蘭希爾看著她時，自己總是注視著他的眼睛。

　　掛在他精緻的臉龐上，對比色相互交織所構成的雙色眼瞳，是她此生僅見的。

　　她看過外藍內綠、外綠內灰、外灰內紫……等等的眼睛，但是，金色與藍色的搭配卻是一個意外且美麗的邂逅。

　　她很喜歡那對眼睛——那對眼睛那麼晶亮，帶著一點她說不出的蒼涼故事，並且靈秀的好像會說話。

　　不僅如此，她發現自己喜歡格蘭希爾的聲音。

　　有著淡淡的共震、輕柔卻有個性的男聲，優美如朗誦詩歌。

　　聽他說話，她沒來由地就覺得幸福，以往，她從未有過如此感受，對於在自己的內心默默誕生出的這種情感是完全陌生的！

　　這些天以來，她也了解了一些事——

　　自己的心中，或許最初是具備著柔性感覺的，但那些溫柔性情早已被她長期戒慎的堅硬給僵化了。如今，那柔軟的心卻逐漸剝開表面的掩飾，由內向外顯現出來……

　　這一切都是因為格蘭希爾。

　　除了上述總總，她也喜歡他的臉。

　　那臉孔細緻得有如梅利斯，說有多美就有多美！美，卻帶著中性的特質。

　　她不會說他美得像女人，但他真的很漂亮，她想起伯父用來形容他的『紫絹堇』——這種北方冰山上的花。

　　一種日夜變化顏色、美麗、花季長，人類卻無法碰觸的花……

　　並且，她還喜歡他的溫柔、他的堅強。

　　她也喜歡他的黑色長髮，跟她的一樣；雖然她的是捲髮。

　　達克利斯思考著，究竟格蘭希爾有什麼地方可能是她所不喜歡的？



之其二



　　他們一起行走了十幾個日夜，走過一片綿延不絕的荒山。

　　每繞過一個山巔，就會經過一座古神殿。有時候他們會在神殿外頭的廣場休息，有時候會過夜。

　　那些荒山的景象，編織成日後她在太陽的金色光芒下最珍貴的記憶，什麼事物都取代不了。她於其上走著、感受著連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緒。

　　雖然有幾個夜晚，他們遇到過魔物，但是畢竟不多。

　　由於世界構成的能量關係，魔物是跟著人走的，這條道路已經廢棄太久了，在沒有人煙的路上較少遇到魔物，只留下幾條古老、無害的幽魂。

　　若那些幽魂沒有攻擊性，格蘭希爾會利用咒文使其得到安息。

　　我敕命你、安息吧！神賦之子！回到梅多姆納——眾神君臨的花園！——

　　就是這段咒文！

　　聽過幾次之後，達克利斯早已經背起來了，只是她的身上沒有半點法力元素，所唸出來的咒文沒有效力，無法執行與驅動，只是普通的語言。

　　她很羨慕所有會使用魔法的人，那是她此生都不可能碰觸並且發生關係的力量！

　　但是，樂觀活潑的她覺得這樣的自己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她雖然固執、倔強，但是並不乖僻。這是她所選擇的面對世間的方法與態度，對她而言這也是最輕鬆的方式。

　　又經過一座山、經過幾夜的露宿，這一天，自早上所走的這段路開始，已經有羅坎松木之外的植物生長。

　　路旁有些果樹、草花，也有沁涼的透明湧泉山溪。

　　『正式的離開了眾殿之山的範圍了啊……』

　　格蘭希爾的語調，令達克利斯覺得他好像捨不得離開這裡。

　　雖然那一段路的景色很是荒涼，但兩人都同意，兀立在山中的眾殿會讓人感覺到——眾神的確曾經存在過，也讓人感覺自己的血液裡頭或許還是流著神之血脈，讓人不致於覺得太過寂寞。

　　充滿生氣的小綠林取代了一成不變的荒山景色。

　　榆樹上頭幾隻有著藍色尾翼的小鳥在枝葉間飛來飛去，快樂吟唱，路旁的草堆裡有著羞澀的蟲鳴。

　　走過十幾天完全沒變的荒蕪景色，現在能夠看見、聽見這些，讓公主心情大好，也不再問一些奇怪的問題。

　　湧泉旁的石頭上都長著青苔、石杉屬的蕨類。

　　達克利斯還在石邊的草地上摘了兩朵小白花——銘殤，一朵戴在自己頭上，一朵別在格蘭希爾胸前的皮繩上。

　　她不知道在尋常鄉野間的人家裡，女性正是這麼跟男性求愛的。

　　格蘭希爾有些尷尬，想取下花也不是、戴著更不對，但旋即一想，公主似乎不知道這小白花的涵意，也就釋懷了，只求這時別遇到其他的路人，引起誤會。

　　又走了半天，轉過一個大山坡，路更加平緩了。這個地方濕氣明顯較重，地型和海拔高度有關係，氣候在變也是原因之一。

　　格蘭希爾還說到半夜或許會下雨，令達克利斯煩惱起來。

　　『別擔心！看那邊——』

指著前方，他們看到了隱藏於山壁間的一座神殿。

　　『這或許是此段山巔之路的最後一座神殿了吧？』格蘭希爾說。　　

　　『神殿！幸好有神殿，我們有遮風避雨的地方了！』公主笑了起來。

　　然而，當格蘭希爾看見鑲嵌在夕陽之下的神殿一角，他彷彿受到了一陣不善的挑釁，全身的力量持續翻騰，化為朵朵的火燄，推擠到視覺前端，令他滿眸戒備。

　　走在他身邊的達克利斯也察覺到他的神情變化——

　　變得警戒！

　　『怎麼了？你感覺到什麼？』她輕聲問。

　　『公主……妳發現了嗎？』格蘭希爾似乎深吸了一口氣，說：

　　『這一小段路上，完全聽不見鳥叫蟲鳴。』

　　他們在路上站定，完全噤聲之後，果然發現四周靜謐得令人驚奇。

　　『怎麼回事？』公主怔忡地問。

　　格蘭希爾還沒回答，達克利斯繫在腰間的凱德泰比之劍卻輕微地震動、在劍鞘之內發光。

　　達克利斯嚇了一跳，配帶此劍已經一段期間，此劍首度反應如此激烈，恍若急欲衝出桎梏。

　　『魔物靠近了嗎？在路上？在那座神殿嗎？』

　　達克利斯完全沒有魔法能量，感受不到魔風的脅迫，僅知道有個無形的力量逐漸籠罩夕陽，還有莫名的危機感。

　　除了這股不尋常的氣氛，剛剛的紅霞也在瞬間消失了。

　　當然，她也感覺到濃厚的恐懼，那是武者於後天訓練出來的一種反射反應。隨著黑暗勢如破竹地壓過來，那廢棄的神殿忽然變得模糊不清。

　　『鏘』的一聲，她抽出凱德泰比之劍準備迎擊這個看不見的敵人，但格蘭希爾將她往身後推。

　　『格蘭希爾！』公主說：

　　『你不必保護我，我可以照顧自己。』

　　『這次聽我的，公主！』格蘭希爾輕聲說：

　　『這個魔物——恐怕不是我們可以應付的！我想……』

　　他由這漫天過海、雷霆萬鈞之勢猜測，而且他的猜測恐怕是對的——

　　『我們遇到的是空心者！』

　　聲調中有著確定了事實的震驚。

　　『空心者？』

　　『那是所有的魔物中最可怕的一種！它能吞噬所有的有形物與無形物！』

　　格蘭希爾早已經將放在米茉背上的安蘭維塔‧但丁拿在手上——雖然他懷疑這劍有用。

　　他的師傅岱卡沙特說過，龍火所煉造的安蘭維塔‧但丁神劍，幾乎沒有敵手，只除了『空心者』……

　　空心者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對付的魔物，它們的破壞力遠高於這個世界魔法所形成的所有魔物。

　　傳說在古代，空心者因貪婪而吞噬天上的神賞賜給地上生靈的星星，因而將自己的心燒毀，必須不斷地吞噬、吞噬、再吞噬，才能滿足失去心靈的空虛與慾望。

　　吞噬之物包括生物、肉體或者是看不見的虛名、意念，甚至是靈魂。

　　然而，這或許是吞噬星星的懲罰，空心者們無論吞下什麼，都會更嚴重的腐蝕他們的身體與內心，這個結果反而令他們更加的空虛、更加的貪婪。

　　還有另一個說法是——

　　空心者原本是一位神祇的心，一日，不知名的原因，它們自內背叛了這個身體，殺了神祇而出，沒想到失去肉身的心卻在空氣中化為塵埃。

　　因為這些神話與傳說，後來的人都以『空心者』來形容匪夷所思的貪婪之徒。

　　雖然在思考著問題，但格蘭希爾的手也沒閒著。

　　他迅速地在馬兒米茉的額上安下一個符文，因為……或許到了最後，他們得靠這匹馬逃命。

　　格蘭希爾沒有機會再說話，因為這個龐大的黑暗氛圍，虛無卻準確、如霧般的掩上來。

　　他的意識進入警戒，自他懂得思考以來，他未曾經驗如此的震撼。

　　這個被格蘭希爾稱為『空心者』的魔物正在吞噬這個空間，將此處所看得見的一切全吞嚥下去——包括夕陽的美景、空氣、花草樹、石頭，就連風也被它所截斷、吞嚥。

　　看到這光景，達克利斯忍不住說：

　　『我從未……見過這種情況，沒想到這世界上有這種東西存在……』

　　『公主！騎上馬！快走！不知道應付方法的話，凱德泰比之劍仍舊無法對抗空心者！』

　　『什麼？你要我丟下你嗎？』

　　公主氣憤，雖然騎上了米茉，卻不是往後跑，反而是衝向前去，向眼前深不見底的黑暗揮動手中的凱德泰比之劍。

　　反魔法之劍發出金色的光，伴以尖銳的劍鳴之聲，在瞬間點亮這個被吞噬的空間。劍氣旋動，劈開空心者，顯露出空心者背後一段夕陽的餘暉。

　　因為這一劍，空心者的來勢似乎受到了阻抑，原本深厚的黑暗晃動了起來，並且朝後縮減範圍。

　　然而，凱德泰比之劍的反魔法威力太過強大，劍本身所引起的漩嵐，將站在米茉旁邊的格蘭希爾掃向一旁，往空心者仰去。

　　他發出一聲悶哼，安蘭維塔‧但丁差一點脫離他的手。



之其三

　　

　　『格蘭希爾——！』

　　達克利斯驚愕地發現，她的劍傷到了他！

　　此時，因達克利斯的停頓，空心者再度掩上，幾束黑暗之刃本能一般地避開了凱德泰比之劍，朝著正爬起身的格蘭希爾捲去。

　　雖然格蘭希爾以安蘭維塔‧但丁擋住空心者的攻擊，但他再度被那無形且巨大的黑暗推擠到地上。

　　『格蘭希爾！』

　　『公主——拿著劍，將妳前面的空間劈開，快走！』

　　『可是……』

　　達克利斯想救助他，她也確信空心者不敢攻擊凱德泰比之劍，甚至畏懼劍的力量，但是卻無法給予空心者致命一擊！

　　或許火神之劍對付空心者不能如此蠻幹，而是需要特殊的方或劍法，但她對此卻毫無所悉，此刻，她也不敢再次揮舞它。

　　此劍不僅能擊退魔物，也會傷害身上帶著魔法能量的人——這是她知道卻一直沒有想到真的會發生的事。

　　她既內疚又自責，但格蘭希爾不怪公主，這麼近的距離揮動火神之劍，他知道風險絕對存在的。

　　只是……他的運氣不佳，沒能及時躲開劍勢，但……誰又料得到，自己會在那種普通的劍不可能影響到的距離之外被其所傷？

　　格蘭希爾也料到公主發現這一點，一定不敢再揮劍！

　　只能說，他們兩人運氣太差。

　　見公主不肯走，格蘭希爾只好引動馬兒米茉額上的符文，米茉突然一躍而起，往前面幾乎被吞噬的夜色急馳。　　

　　隨著奔騰的動力，黑暗的氛圍避開了火神所煉造的劍，形成箭光般的一道裂縫，公主與馬整個脫離了空心者吞噬之後的黑暗。

　　一衝出空心者所及的範疇，達克利斯急急將米茉的僵繩拉緊，然後調轉回頭。

　　現在，她終於看清楚空心者的整個形體了！

　　不！那或許不能稱為形體，因為它僅是一片幽深的黑暗，才吞噬入腹的景物忽隱忽現，夕陽已經沉落，然而夜空看不見星星。

　　『格蘭希爾！』

　　她大叫，看見站立在黑暗中的格蘭希爾。

　　雖然想向前，但馬兒似乎已經恐懼至腳好像生了根，完全沒有發出嘶叫聲，卻微微顫抖著。



　　對格蘭希爾而言，空心者是超越他的能力太多的對手，他從未想過自己會遇上它們其中之一。

　　昔日，黑暗神紀裡最悲壯也最慘列的戰爭，便是對付突然襲捲大地的空心者們之戰！

　　大賢者黛諾蘇兒、大法師德克亞憂納帶領法師、賢者大軍，與眾多與戰的梅洛斯利安，將空心者們禁錮在這個大地的某一處，之後，就幾乎沒有它們的蹤影……

　　這些過往的歷史在腦海裡不經意地走過，不過，身為武者的本能，格蘭希爾並沒有讓自己失去警戒。　

　　當空心者想強行吞噬他的心智時，他將自己的心智化成一團火燄，反制空心者，只不過力量明顯的不足！

　　可供他使用的法力在夜晚便會緩慢地消失於無形，因此他以安蘭維塔‧但丁為輔，暫時擊退魔物的進擊。

　　『……龍炎之劍……』

　　空心者虛無的聲音傳來，呼喊著此一它所怨恨的名字。

　　『……安蘭維塔‧但丁……曾斬毀我的眾多同伴，但現在……它……已經無法再動我們分毫，它的榮光已逝、屬於它的龍火也……』

　　黑暗再度捲向前來，安蘭維塔‧但丁則發出藍色的光——

　　那是龍火、愛西塔維爾之炎。

　　它噬嗑著黑暗，卻也逐漸被黑暗所吞噬。

　　『……愛西塔維爾……一族的力量……早已式微了……』

　　空心者的這句話彷彿是一句執行真實的咒文，安蘭維塔‧但丁的豔藍色的龍火，被吞入黑洞一般，消失在黑暗中。

　　劍本身的魔法震盪仍舊持續著，緊握著它的格蘭希爾感覺得到，但那道力量已經被壓抑，龍火僅於劍身燃燒，卻施展不開。

　　所以，輪到他了？或許他將消失在這裡，他的終點也在此，自己將成為空心者所吞噬的萬物之一。

　　那也好！

　　若不是他的師傅當年大發慈悲，竭盡所能搶救將死的他，他早就死去了。

　　會活到現在，也不過是因為——他覺得有義務將師傅再造給他的生命，好好的活下去，即使吞嚥著無法乘載的過去……

　　他已經準備好了。

　　是的，他已經準備好了，自己的一身沒有什麼值得留戀與惋惜的……

　　然而，一陣熱風與金光襲來。

　　颯颯氣流戾戾向前，凱德泰比之劍化為火燄刺向黑暗。

　　瞬間，時間、空間、聲響都倏忽靜止，下一秒，以凱德泰比之劍為中心，四周的黑暗形成深不見底的黝深漩渦。

　　魔物空靈的哭喊聲呼嘯、挖耙著整個過往它所吞噬過的空間，隨即收攏成一個小黑點，化為火燄，消失——

　　永遠的消失。

　　震耳欲聾的聲音停止之後，格蘭希爾與安蘭維塔‧但丁神劍自虛空中落下。

　　當他落在地面上時才驚訝的發現，大雨已經佈滿整個夜晚。雨勢龐大，只一秒不到便全身濕透。

　　他站起身來，想要在雨中尋找達克利斯，突然地，這時卻自下著雨的夜空中降下一顆星星，乘虛蹈隙之間，強勢地、不可抗拒地自他的背部貫穿他的身體、煉在他的胸口上。

　　那股力量強大得將他的身體往前壓倒，他整個人趴到地上，一時之間竟無法站起身來。

　　那份灼痛焚燒著他的心智，他因疼痛而呻吟，對於預言所說的事竟然真的發生在他的身上，感到深深的絕望。

　　趴在地上許久，在格蘭希爾以為時間已經過了好幾年甚至好幾世的物換星移時，時間化為風，將他帶到遠方，又將他帶回來。

　　之後，他的意識再度回到這個格蘭希爾——詠嘆身上。



　　他睜開眼睛，緩慢爬起身，蹣跚地走在雨中，雨勢滂沱中看見一個龐大的影子。

　　米茉站在雨中，而牠似乎驚慌地一直點頭，舔舐著倒在地上的人影。

　　格蘭希爾緊抓住自己的胸口，忍住那幾乎無法乘載的疼痛，往米茉走過去。

　　達克利斯倒在地上，似乎失去了意識，她的臉上有著一陣因魔物入侵而泛上的青光。

黑公主（02）璀璨之影　

一、吞噬星星的魔物



於你的夢中，我是什麼樣的存在？

或許你我無法平起平坐，

我僅是你的一則夢話，

在高冷的夜空，

聆聽你的心事。



之其一

　　這段山巔之路非常的遙遠，這是遠古時廢棄的神殿群，荒僻、寒冷，早已沒有人煙。

　　白晝時還好，但進入夜晚，積雲漸疊，日夜溫差非常大，又絕少能找到水源，因此，不是一般旅行與遷徙的人所會選擇的路。

　　格蘭希爾乃是自愛西塔陵的白色天梯，一路延伸、拐進岔路走過來的。而公主則是自另一邊的城市轉過來，延著小村落山路往上走。

　　她不想遇到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