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香港沒有春天?為何城市沒有風?為什麼燕子要「晚婚」?為什麼不能在家生孩子?為何婚禮一定要花一大筆錢?付貴價住細屋是我們的唯一選擇?為何在香港吃棵菜也要擔驚受怕?
繼《香港正菜》後,陳曉蕾繼續關心本港鄉郊生活。這次從香港的氣候入手,思考為何香港沒有了春天,而沒有春天對我們的生活有何影響。曉蕾也將視點對焦選擇「另類生活」的人,有搬到新界居住的年輕人,有知足變通的獨居老伯,有自耕自足的農耕人,有崇尚環保生活的情侶,看看這些在香港「核心價值」以外的香港人如何在這裡生活。
曉蕾更踩過界跑到台灣,與當地農夫交流,看看台灣同是生活在鄉郊種田的人如何生活,如何將香港農夫口中的不可能變成可能,探討兩地之間在農耕生活上有何差異。
「去年我最驚訝的事,莫過於「春天不見了」:三月是一百二十六年來最乾旱的,四月又是一九七零年以來雨量最低,五月首個酷熱天氣警告是自一九九九年警告制定以來出現最早一次──當我終於開始知道香港什麼蔬果當造,夏天要吃什麼、冬天不要吃什麼,突然,春天消失了!
城市裡的朋友好像沒事兒的,有人甚至慶幸沒有回南天。然而身邊的農夫都在抱怨種子難發芽、澆水很辛苦;來港產子的燕子,時間也推遲了,等到乳燕懂得飛,全家一起南下時,很可能遇上颱風死掉。
但願把四季帶回城市,如果感受不到氣候,還談什麼氣候變化呢?
作者簡介:
陳曉蕾,1993年開始當記者。曾獲人權新聞獎中文雜誌冠軍、亞洲出版協會(SOPA)亞洲最佳中文人權報道大獎、亞洲最佳中文環保報道大獎等。出版著作包括《剩食》、《香港正菜》、《生命裏的家常便飯:方任利莎的甜酸苦辣》、《6 ISSUE》、《一家人好天氣》、《聽大樹唱歌》、《教育改革由一個夢想開始》等。
一九九三年入行採訪政治新聞,九七年後轉寫專題報道,二零零八年開始獨立採訪,報道在多個專欄及以書籍發表。曾獲台灣二零一一年「開卷好書獎」十大好書(中文創作)、二零零六年人權新聞獎中文雜誌冠軍、二零零四年「亞洲最佳中文環保報道」大獎等。
網址:www.chanhiului.com
章節試閱
親愛的大米
「親愛的大米:」
周思中情深款款地寫道:「到要收割的時候,才裝模作樣地給你寫信,其實太不像樣。只是平日明明朝夕相見,似乎更沒理由要迂迴地寫信。見諒。」他寫啊寫,由體會農業不是追求無限增長,而是在限制裡創造,想到馬克思,再談到佔領中環。接著收割、磨掉稻穀,周思中又首次知道這糙米要先浸水才能煮,從糙米表面有「植酸」阻礙人體吸收,聯想到是上千年來,預先低調地反抗消費主義,可被稱為「精細的尊嚴」。
文章登在報紙,又在面書轉載,一些留言充滿敬佩:沒想到天天吃的米飯,能悟到這麼大的道理!
一起在菜園村生活館種田的M i k i,對種米的感受直接得多:
「村口總是有婆婆在閒坐聊天,平時看見我們拿菜去賣,頂多打招呼談兩句,可是那天我們拿著幾包穀,嘩,反應好大!所有婆婆都一臉興奮談起以前種米,說了很多故事!我們種米的照片放上面書,幾百人分享, 大家似乎比我還要興奮, 甚至有人留言:『慚愧自己沒有生產力』!」
「其實呢, 種菜、種番茄也很難, 要用很多心機照顧。種米當然要犁地、插秧、收割,要在太陽下彎腰,又要小心看著水的份量,但也不是很辛苦吧了,為什麼大家的反應大這樣多? 」
「可能米是主糧,可以餵飽自己,是生活最基本的需要吧。」
生活館的年青人因為反高鐵走在一起,無法阻止立法會撥款興建高鐵後,開始在菜園村學習種田。菜園村被拆掉後,二零一一年二月生活館在錦上路租下四斗地(二萬八千呎),最初種菜,夏天種稻米,十一月底居然收割到二百多斤稻穀。
為何沒給鳥吃光?
原來他們亦嘗試種糯米,一行稻米、一行糯米, 間開種植以減少蟲害,鳥兒更愛吃糯米,便間接保存了稻米。如果是農夫,也許會大歎糯米全軍覆沒,但這班年青人雙眼放光,熱烈擁抱稻米去了。
除了特地開派對, 呼朋喚友來吃自己種出來的米飯,還不厭其煩地叮囑如何煮飯:
溫馨提示:
1 . 煮之前先洗乾淨,量好水後記得要浸四、五小時,然後才開爐煲飯。
2 . 糙米之所以要浸水一段時間,因為米皮有種叫植酸的物質,植酸阻礙礦物質的吸收,而浸水可分解之。
3 . 新鮮的米比較不受水。以平時煲白飯的水量來煲生活館糙米,出來的飯會相當稀爛。所以,記得少水。
4 . 種種米都有.特性, 點煮要試才知道。但因為大家帶回家最多都係一斤,為避免走冤枉路,所以特此溫馨提示:浸水要長,落水要少。
得知道,這班年青人並不願自稱為「農夫」,因為農夫能靠田為生,他們只是「學耕田學生活」。如此細細地提示如何煮飯,也真是最基本但學校卻沒教的生活能力。
目前生活館核心的成員主要有三位,除了周思中、M i k i ,還有J e n n y,都是一星期四天種田、三天從事教育工作,另外還有十數位參與的,可能是一星期來兩天的自由工作者,或者周末放假才能來的上班族。
別說長輩,也有同輩朋友質疑他們種田是「避世」, J e n n y倒覺得實踐「半農半╳」的生活,可以透過土地去反省自己對世界的想法:「不需要等候,什麼讀完大學才能自主?在種田的當下, 就已經是自主的生活,感受是非常深刻的。」
<永續婚禮
天空中,絲巾飄揚,每一下風吹過,都是祝福。
新人的禮服都是自己造的。
她沒用衣車很久了,第一次為自己做衣服,就是嫁衣:裙子用跳脫的黃波波黑紗布,披上多層白紗,澎一聲散開! 配上白襯衣、黑斗篷、大型綠色蝴蝶頭飾,好佻皮。
他也找到多塊不同顏色的絨布,縫成一大塊披肩。但除了禮服,他花更多心思在那紀念本子:她的笑、她的羞、更多是她的創作,一幅幅相片拼貼在一百六十六頁的雜誌上,再加上毛筆寫的字句。一般婚禮厚疊疊的婚紗相薄,都比不上這本見證兩人交往的過期雜誌沉甸甸。
這可不是一般婚禮!
八十後文藝青年蔡芷筠下嫁理大設計學院副教授曾德平,結婚地點在新娘曾經任教的中學天台,由行為藝術家「 蛙王」帶著學生佈置場地,主持儀式的律師是朋友,簽字儀式莊重又灰諧,新娘拿著咪說個不停,帶領示威集會似的,新郎卻感動得流下淚來。
愛情可以好坦白,所有繁文縟節都可以擱下。因為是喜事,更不該殺生,婚宴供應素食點心,新人事前還呼籲大家自備餐具,大好日子,無謂要地球添垃圾。佈置使用的漫天絲巾,都讓賓客帶走,儘量不浪費,禮物還有洛神花蜜餞,是新郎去年夏天有份在菜園村種的。
低碳地採用本地產、環保地善用資源、綠色地關懷心靈. . 林林總總形容詞,反覆強調愛人愛地球,最啱聽,還是祝福這段婚姻可持續發展。
「 菜園村形勢還是嚴峻, 有時間都請入村幫忙巡守啦! ...,如果今日有參加派對的朋友,不要忘記要還我巡守人情! 」新娘最後大大聲告訴來賓。
今晚結婚的阿成,本來最最不想的,就是擺酒席:「我自己也不喜歡去飲,個人表演似的,拖到九點多才可以開始吃,最後又浪費好多食物!」但另一半阿W i n g 好想好想擺酒,阿成唯有努力在酒席設計裡「追尋意義」。
首先,酒席七時半入席——連酒樓負責人也說第一次在這個時間開席,但阿成很堅持,就算不拍照、不敬茶也要依時開席,以免太晚大家都沒胃口。
八道菜變六道菜:魚翅當然不吃,燕窩也不見得善待環境,阿成改用竹笙花膠榣柱羹,並且取消了雞:「這幾個月我特地請朋友留意,都說飲宴吃剩最多的,是雞,大家吃完魚,幾乎都不想再吃。」沒有了兩道菜,可是就是把一道菜原本用的鮑片,變成全隻鮑魚。
兩人的父母都擔心是否因為不夠錢,但阿成解釋六道菜的酒席只是便宜幾百塊錢, 主要還是不想浪費。
回禮的禮物,並非一般丟又不是、留又用不著的水晶擺設,而是公平貿易比利時朱古力,以及一對新人親手做的有機洛神花果醬。教堂婚禮和酒樓婚宴不但準備回收箱,收集請柬和邀請咭,酒席吃剩的,居然全部會由朋友幫忙,送去農場做堆肥!
阿成,是有機農夫。
阿W i n g是做設計的,非常支持阿成,還把婚宴所有綠色點子都寫在邀請咭。
她非常期待婚後的生活:「可能身邊的人都不知道,其實我最渴望過的就是簡樸寧靜的生活,就像上帝最初創造的世界那樣簡單。幾年前我曾經禱告,希望上帝給我的伴侶可以跟我一樣喜歡大自然,可以一起行山長跑,想不到現在要嫁的, 正正是這樣,還要是一個有機農夫!
雖然這種生活,說很容易,做很難,不過以後有個傻佬會帶我去過這種生活,真的很感恩!」
兩人明年計劃一同參加W W O O F(W o r l d W i d e O p p o r t u n i t i e s o n O r g a n i c F a r m s)到澳洲農場打工渡假。
問野人婚後有什麼不一樣,他想也不用想:「吃得好了! 」
別誤會,他仍然會在快餐店撿別人吃剩的薯條,只是家裡有了太太阿牛,每一頓飯都變得好豐富。
阿牛喜歡種田,野人家旁邊的田地多了出產:波菜、生菜、紅蘿蔔,到餐桌上, 成了顏色繽紛的意粉。飯後, 兩人又會一起做麵包。第二天早餐, 自家製麵包夾上番茄和牛油果, 配上果汁。
還有吃早餐前,兩人會一起用手洗衣服,一起把濕被子扭乾;早餐後會去附近的田野散步——野人本來以為結了婚,和太太一起就是「吃多一倍的菜」,現在生活比想像的更充實,也更愉快。
「我願意永續地,用有機方式照顧你。」這是兩人在婚禮上的承諾。
野人和阿牛的婚禮,吸引了不少傳媒注視,尤其是那一雙青草和鮮花織成的結婚指環。當大家稀奇可以如此不重視物質,當社工的阿牛反而更堅持:「開鑽採金對環境的破壞很大,又會剝削勞工!」「草戒指放回泥土便是肥料,種出花草蔬菜, 生生不息更長久。」從事生態教育工作的野人說來理直氣壯,得知道,當日他向阿牛求婚,也是隨手拿起西蘭花。
整個婚禮的成本只是兩萬多元,但所有用心泡製的素食和佈置,都讓在場賓客津津樂道,最高興的,莫過於野人的父母。他們本來很擔心兒子不懂人情:「簡單到不見得人、環保到不知道似什麼!」沒想到簡樸原來好吸引,像那顆番薯、沙葛、芥蘭頭等製成的糙米丸,每一口都是巧手心思,連飲食雜誌的記者都稱讚: 「 非常好吃」。又例如地上的花瓣路,由勒杜鵑和枯葉鋪成,顏色漂亮不遜絲帶和汽球。感動的還有來賓,來得參加這場婚宴的,都很有心一起幫忙。
婚後,野人的家裡,只是簡單地多了三張結婚的相片。兩人生活,依然簡單而自然,每月開支不過三千多元。硬要野人說要妥協的地方,他想了一會:「我除了帶工作坊,在家會用電腦工作,有時太太下班,就不能繼續埋頭用電腦,要珍借相處的時間。」
美好花生
在花蓮鳳林遇到梁郁倫和鍾順龍, 很快便一見如故。
順龍在英國唸視覺藝術碩士的大學,正好是我以前唸過的,他畢業回到台灣後, 又進到蘋果日報當攝影師,話閘子馬上打開。郁倫呢,在英國唸完藝術管理後在某藝術基金會當策展組組長, 乎每個星期都得來香港開會, 起來原來有一堆文化界朋友都認識。
生活圈子明明應該很相近,這對夫婦卻是住在「遙遠」的世界:在台灣東部的農業小鎮炒花生。
「習慣嗎?」 我不禁問。
「要說習慣的話,我覺得更適合的形容詞是說我很喜歡,很喜歡這樣的環境跟生活。」郁倫溫柔地說。順龍一副坦然,他就在鳳林出生長大,現在回來和父母住在一起,幫忙農務外,閒時還能拍攝更多作品。
二零零二年,順龍的媽媽為了讓女兒多一點收入, 開始「美好花生」的生意。花生要剝、挑、篩, 都洗淨了,鹽巴在鍋子炒到燙人, 馬上就把花生放進去炒, 拿著大鐵鏟不斷翻炒,慢一點,可能就燒焦了,鹽和花生的總重量可以多達十公斤, 翻炒的次數接近一千下,手又酸又累,夏天更是熱得可怕。炒起來的花生, 還要再悶一下逼出花生香,然後倒在竹篩自然降溫。
太辛苦,女兒嫌熱不願炒,鍾媽媽獨自撐了幾年,手也勞損受傷。沒想到二零零九年留學的兒子會帶同媳婦回來接手。「你們是真的嗎?」直到順龍和郁倫要從台北搬回來的前一天,媽媽還在問,她高興得難以置信。
這樣一鍋,只炒出七瓶花生。
媽媽本來就有很多好想法,順龍和郁倫也幫忙經營。他們盡可能向當地農夫購買最好品質的「台南選九號」花生,雖然鳳林冬天濕冷,第二造的花生可能無法曬乾,需要向陽光充沛的台南補購。並且把花生分散給社區裡的長者剝花生,好多長者都主動要求幫忙,除了是小小的收入,主要是在家太閒空,例如有長者本來患上抑鬱病,但剝花生穩定的聲音,像木魚一般把心定下來了。
還有花生的玻璃瓶子,是回收自城市裡的牛奶瓶子,雖然清洗很麻煩,消毒處理費用比買新瓶子更貴,可是為了善用資源,只要人們肯把舊瓶子送過來,鍾家都會回收,還加上花布,包裝得漂漂亮亮。
一盤生意,可是支持著整個地區的農業、社區的食物加工業、以至協助城市資源回收。
順龍本來就是農村小孩,郁倫來自南投的埔里,家裡是做生意的,現在戴上花布頭巾、挽起袖子就當起農婦來,第一個不捨得的,就是梁媽媽。郁倫說有次回娘家, 媽媽摸著她的手哭起來,說她的手變好粗。媽媽心痛女兒難得出國留學,還可到海外工作,怎會跑去鄉下炒花生。
「可是,媽媽我很快樂啊!」郁倫嚇一跳,連忙安慰媽媽。她形容自己就像來到「金銀島」, 眼前一切都是美好的禮物:學說客家話、學播種、學炒花生、學做草仔粿、學習看天候、在大地與自然中重新認識節氣與時序、看著家人用曬乾的管芒做掃把、鄰居阿婆劈柴起火、阿伯用竹枝搭起籬笆種菜瓜… …
「美好花生」並且可以是她和順龍的「事業」,兩人的藝術背景一點都沒放下,農業可以和創意產業結合,還可辦講座、工作坊等。「在我想像中有太多的連結和藍圖,不只是花生,但如果我連花生都不會炒,連花生都賣不出去,後面這些東西都不用談。」郁倫堅定地說。
二零一二年三月,郁倫撰文,順龍拍攝,一起創作了一本書《自家味,傳承媽媽好滋味》,圖文並茂地紀錄媽媽們傳統與創新的廚藝。
親愛的大米
「親愛的大米:」
周思中情深款款地寫道:「到要收割的時候,才裝模作樣地給你寫信,其實太不像樣。只是平日明明朝夕相見,似乎更沒理由要迂迴地寫信。見諒。」他寫啊寫,由體會農業不是追求無限增長,而是在限制裡創造,想到馬克思,再談到佔領中環。接著收割、磨掉稻穀,周思中又首次知道這糙米要先浸水才能煮,從糙米表面有「植酸」阻礙人體吸收,聯想到是上千年來,預先低調地反抗消費主義,可被稱為「精細的尊嚴」。
文章登在報紙,又在面書轉載,一些留言充滿敬佩:沒想到天天吃的米飯,能悟到這麼大的道理!
一起在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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