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鬥爭
只在「愛」裡發生……
「你不希望我跟杰洛走的理由究竟是什麼,媽?」
「我跟你說過了……」
「真正的理由……」她厭惡地緊盯安妮的雙眼說,「是你在害怕,對不對?怕我跟杰洛在一起可能會幸福。」
安妮與莎拉原是對非常親膩的母女,卻因為先後反對彼此的交往對象,最純然的親情也變得暗潮洶湧。尊重成了漠視的藉口;犧牲則為嫉妒帶來理由。兩個人都變得極度扭曲而不快樂……她們對彼此的愛還在嗎?在哪裡?是什麼?
本書初版於1952年,克莉絲蒂透過自身的生命經驗探討的占有與愛的本質等問題。當故事來到母女倆攤牌且將對方逼入死角之際,曙光也乍然展現……原來,愛與任何形式的傷害是可以同時存在的,當人們怨恨著彼此時,並不表示愛已消失;我們只要放下這些負面情感,愛就會重現了。
作者簡介:
阿嘉莎.克莉絲蒂(Agatha Christie, 1890.09.15-1976.01.12)
「謀殺天后」克莉絲蒂儘管已去世三十餘年,卻至今仍是金氏世界紀錄中「人類史上最暢銷的書籍作家」--作品被譯成百餘種語言,全球發行超過二十億冊;若計入各種形式的著作,也只有《聖經》及莎士比亞的作品銷量在她之上。
克莉絲蒂出生於英格蘭德文郡,本名Agatha Mary Clarissa Miller,是家中么女。她生性害羞,常陷入各種美麗或恐怖的想像,甚至為她的洋娃娃編造家世與成長故事;幸好母親非常理解並疼愛她,因而鼓勵她創作文學及接觸音樂。
推理小說為克莉絲蒂帶來無上的榮耀及財富。在五十年的寫作生涯中,她共出版了六十六部長篇小說、一百多篇短篇故事、十八個劇本,許多作品都被拍成電影或電視影集,《捕鼠器》舞台劇更自1952年推出至今仍在倫敦劇場上演;美國推理作家協會於1955年頒與她「推理大師獎」,英王伊莉莎白二世也於1971年冊封其為女爵(為推理小說界繼柯南道爾之後第二位受封者)。
但真實生活中的克莉絲蒂,也曾經歷種種生命風暴。她因承受不了第一任丈夫外遇及母親過世的接連打擊,而於1926年發生失憶及失蹤事件;1930年再婚,嫁給比她年輕十四歲的考古學家;經歷兩次世界大戰……,因此除了推理小說外,她也以瑪麗.魏斯麥珂特(Mary Westmacott)為筆名發表了【心之罪】系列六本探討「愛」的小說。這六部作品,部部都有她個人生命的投射,是要了解這位神祕女作家最重要的線索。
1976年,克莉絲蒂逝世於英國牛津港,作品至今暢銷不衰。
譯者簡介:
柯清心
台中人,美國堪薩斯大學戲劇研究所碩士,現任專職翻譯。著有童書《小蠟燭找光》;譯有【白虎之咒】系列、《擁有未來記憶的女孩》、《愛的重量》、《吸血鬼獵人林肯》、《一刀未剪狂想曲》等數十部作品。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這不是導讀,也不是序,只是一點點閱讀的感觸 ◎知名導演、作家 吳念真
阿嘉莎.克莉絲蒂的書迷遍及兩、三代數億的人口,而我承認自己只是其中極其平庸的一個。
平庸的證據之一是,每回出國前都不會忘記在隨身行李中塞進一、兩本她的書,但總要在飛機上或旅館中看完幾頁之後才猛然發現:搞什麼,這一本不是多年前就早已看過?
是,依稀看過,但結果是一路讀下來卻依舊樂趣無窮。內容大部分已然遺忘的,讀起來彷彿又是一本新書,內容記得的,則在翻閱書頁的過程中伴隨著起伏的記憶,總會難以避免地想起第一次讀到這個故事時的過往時日,以及當時的點點滴滴,一如一首老歌在耳邊輕輕響起。
時光飛逝,眨眼間遠流出版公司推出克莉絲蒂的推理全集至今已將近十年,且不說在這之前已陸續讀過這位「謀殺天后」的人,即便對當時才開始接觸克莉絲蒂的讀者來說,想必也無法否認那一個一個的故事也已經都是老歌一首了。
記得推理全集出版的當年許多人都撰文推薦,包括金庸先生。他說:「閱讀她的小說,在謎底沒有揭露前,我會與作者鬥智,這種過程令人非常享受。」這是高手之言。然而對一個單純的讀者來說,詹宏志先生說得準確,令人會心,他說:「整個世界對聽這些故事如此熱情,他們捨不得睡覺,每天問後來還有嗎?還有嗎?永遠不肯離去。」
克莉絲蒂……還有嗎?你是否也曾這樣問過, 一如全世界不同世代的許多讀者?
正如金庸先生曾說過的,克莉絲蒂的「佈局巧妙,使人完全意想不到!」她果然還有。
我們無法想像一九三○年代當阿嘉莎.克莉絲蒂以一系列的推理小說開始扮演類似「《天方夜譚》故事中每天說故事說個不停的王妃薛斐拉柴德」(詹宏志先生的形容)這個角色的同時,她以「瑪麗.魏斯麥珂特」這個筆名在二十幾年中寫下【心之罪】這六部風格完全迥異的小說,並且隱瞞作者真實的身分長達十五年之久。
或許大家都熟悉某些對跨界作家的描述,比如「左手寫小說,右手寫散文」或者「右手寫評論,左手寫詩」,但請原諒,我實在無法對阿嘉莎.克莉絲蒂和瑪麗.魏斯麥珂特這樣的「分身創作」給予一個準確的形容。
總要在讀完瑪麗.魏斯麥珂特這六部小說之後,才約略可以想像:啊,如果阿嘉莎.克莉絲蒂是幕前亮麗的角色,那麼瑪麗.魏斯麥珂特彷彿才是落幕之後她真實的自己。
如果前者是以無比的才華用一個一個精彩的故事取悅自己、迷醉讀者的話,後者則是在離開掌聲和絢爛的燈光之後,冷靜而誠實地挖掘自己內心深處所累積的種種疑惑和祕密,以另一種形式故事跟讀者交心。
這些小說裡不但真實地呈現阿嘉莎.克莉絲蒂童年的記憶以及一次世界大戰中她個人的經歷,甚至自己不圓滿的婚姻以及對家庭、情感的質疑,都能在其中找到蛛絲馬跡。
寫作最難的不是無中生有的虛構,而是最直接的自剖。
自剖對創作者來說有一首歌的歌名正是準確無比的形容:痛並快樂著。
一九四四年克莉絲蒂以瑪麗.魏斯麥珂特的筆名出版了《幸福假面》。
她在自傳中是這樣描述這本書的:「……我寫了一部令自己完全滿意的書(請注意『自己』這兩個字)。……這本書我寫了整整三天……一氣呵成……我從未如此拚命過……我一個字都不想改,雖然我並不清楚書到底如何,但它卻字字誠懇,無一虛言,這是身為作者的至樂。」
看到這樣的描述當下熱淚盈眶,相較於她或許沒有資格定位自己為寫作者,但在某些文字形成的時刻裡,這樣的感覺……我完全都懂。
你將讀到的是瑪麗.魏斯麥珂特--那個真實的阿嘉莎.克莉絲蒂--推心置腹的六部小說。
讀完之後也許你還是會問:還有嗎?
我似乎只能這樣回答你了:虛構可以無窮,真實的人生卻唯獨一回。
推薦文二
「心理驚悚劇」的巨大實驗 ◎PChome Online董事長 詹宏志
人生的彼此傷害並不限於掠奪與謀殺;人際間的誤解、嫉妒、傲慢、背叛、猜忌,甚至是個人野心或感情的挫折與心碎,也都足以構成暴烈的衝突。
英國「謀殺天后」阿嘉莎.克莉絲蒂當然是編構謀殺情節的高手,但她人情練達,洞悉世情,早就看出人心險峻不限於謀殺,光是家庭裡、情人間的心底波瀾就足以讓任何一個故事驚心動魄,讓你像讀謀殺故事一樣屏息以待,心情跟著七上八下。她在生前曾經以化名瑪麗.魏斯麥珂特寫出這系列堪稱「心理驚悚劇」的巨大實驗,如今這些書回歸阿嘉莎名下,重新出版,不讀它無法全面了解謀殺天后的全貌。
名人推薦:這不是導讀,也不是序,只是一點點閱讀的感觸 ◎知名導演、作家 吳念真
阿嘉莎.克莉絲蒂的書迷遍及兩、三代數億的人口,而我承認自己只是其中極其平庸的一個。
平庸的證據之一是,每回出國前都不會忘記在隨身行李中塞進一、兩本她的書,但總要在飛機上或旅館中看完幾頁之後才猛然發現:搞什麼,這一本不是多年前就早已看過?
是,依稀看過,但結果是一路讀下來卻依舊樂趣無窮。內容大部分已然遺忘的,讀起來彷彿又是一本新書,內容記得的,則在翻閱書頁的過程中伴隨著起伏的記憶,總會難以避免地想起第一次讀...
章節試閱
安妮聽見艾迪絲說:「她在客廳等您。」
接著蘿拉‧惠茲特堡走進來。她高大、冷峻、令人望而生畏,卻散發堅毅的沉穩,猶如屹立於波濤中的岩石。
安妮奔向她,大聲而歇斯底里地喊道:「噢,蘿拉──蘿拉──真高興你來了……」
蘿拉女爵挑著眉,眼神堅定而機警,她搭住安妮的肩,輕輕帶她坐到沙發上,自己在安妮身邊坐下。
「怎麼回事?」
安妮依然十分激動。
「噢,我真高興能見到你,我還以為自己快瘋了。」
「胡說。」蘿拉女爵直截了當地斥道,「遇到什麼問題了嗎?」
「沒什麼,真的沒事,只是我很緊張而已,所以才這麼害怕,我無法安安靜靜地坐著,真不知自己究竟怎麼了。」
「嗯……」蘿拉以專業的眼光打量她,「你的氣色不太好。」
安妮的模樣令她心中十分吃驚。她雖?了濃妝,臉色實則非常憔悴,較數月前蘿拉最後一次見到她時老了好幾歲。
安妮焦急地說:「我很好,只是──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若不服藥,便無法入睡,而且脾氣非常煩躁。」
「看過醫生了嗎?」
「最近沒有,他們只會開溴化物給你,叫你別做太多事。」
「很好的建議。」
「是的,但奇怪的是,我以前不會神經質,蘿拉,你知道我不是,我的神經一向很大條。」
蘿拉‧惠茲特堡沉默片刻,想起三年前的安妮‧潘提斯,她的嫻靜、端莊、生活步調,與溫婉柔和的脾氣。蘿拉為這位朋友深感痛心。
她說:「就算從來不是神經質的女人也無所謂。斷了腿的人,以前也沒有那種經驗!」
「可是我幹嘛神經緊張?」
蘿拉慎選回答,淡淡地說:「你的醫生說得對,也許你的活動太多了。」
安妮當即駁道:「我無法整天坐在家裡悶著。」
「坐在家裡未必就會悶到。」蘿拉女爵說。
「不行。」安妮煩亂地絞著手,「我──我沒辦法坐著什麼都不做。」
「為什麼不行?」蘿拉像是在刺探。
「我不知道。」安妮的煩亂更甚。「我不能獨處,我沒辦法……」她絕望地看向蘿拉,「如果我說,我害怕獨處,你大概會認為我瘋了。」
「這是你目前說過,最理智的話。」蘿拉女爵立即表示。
「理智?」安妮嚇了一跳。
「沒錯,因為那是事實。」
「事實?」安妮垂下眼簾,「我不懂你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認清事實,就什麼都做不了。」
「噢,可是你無法了解的,你從不害怕獨處,不是嗎?」
「是的。」
「那你就沒辦法懂了。」
「噢,我能懂的。」蘿拉輕聲說,「你為什麼找我,親愛的?」
「我得找個人說話……我必須……我覺得或許你能想點辦法?」
她殷切地看著她的朋友。
蘿拉點點頭,嘆口氣。
「我懂了,你希望有魔法。」
「你不能為我變個魔法嗎,蘿拉?心理分析、催眠或之類的?」
「現代版的天靈靈地靈靈嗎?」蘿拉堅決地搖頭說,「我無法幫你從帽子裡變出兔子,你得自己去變。首先你得先釐清帽子裡有什麼東西。」
「什麼意思?」
蘿拉‧惠茲特堡頓了一分鐘後,才說:「你不快樂,安妮。」
那是聲明,不是問句。
安妮急不及待地連忙答道。
「噢,有啊,我很──至少在某方面很快樂,我過得很開心。」
「你不快樂。」蘿拉女爵直率地表示。
安妮聳聳肩。
「有誰是快樂的嗎?」她說。
「很多人都很快樂,感謝老天。」蘿拉女爵笑道,「你為什麼不快樂,安妮?」
「不知道。」
「只有事實能幫助你,安妮,其實你很清楚答案。」
安妮沉默一會兒,然後鼓起勇氣說。
「我想──老實講──因為我年華漸逝,已屆中年,美貌不再了,對未來亦無奢望。」
「噢,親愛的,『對未來亦無奢望』?你有健康的體魄,清晰的頭腦──人生還有許多事得過了中年才能真正享有。我以前跟你提過一次,那是由書籍、花卉、音樂、繪畫、人、陽光──由所有這些交織而成的生活。」
安妮靜默無語,然後毅然說道。
「我覺得歸根結柢,全都與性有關,女人若不再吸引男人,其他一切又有何用。」
「對某些女人而言或許是,但對你不然,安妮。你看過《不朽的時刻》或讀過相關資料吧?記得那幾句詞嗎?『有什麼時刻,在覓得後,能讓人享有終生的快樂?』你曾經幾乎找到,不是嗎?」
安妮臉色一柔,突然顯得年輕許多。
她喃喃道:「是的,有段時間,我本可在理查身上找到,我本可幸福地與他攜手偕老。」
蘿拉深表同情地說。「我知道。」
接著安妮說:「如今──我甚至不後悔失去他!你知道嗎,我又見到他了──就在一年前──他對我變得毫不重要了。那真是可悲而荒謬,感覺蕩然無存,我們對彼此再無任何意義。他只是個庸俗的中年人──有點自大,非常無趣,整顆心掛在他那胸大無腦,俗氣無比的嫩妻身上;其實也滿好的,但真的很無趣。然而……然而──假若我們結了婚……在一起應該會很快樂,我知道我們會很幸福。」
「是的。」蘿拉語重心長地說,「我想是的。」
「幸福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安妮因自憐而聲音發顫,「但我卻必須全部放棄。」
「是嗎?」
安妮不理會她的問題。
「我全部放棄──就為了莎拉!」
「沒錯,」蘿拉女爵說,「而你就再也沒原諒過她了,是嗎?」
安妮嚇了一跳,回神說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蘿拉‧惠茲特堡很不客氣地哼了一聲。
「犧牲!去他的犧牲!安妮,你仔細想想,犧牲的意義是什麼?那不僅是一時的豪情,勇敢地奉獻自己而已。將胸口挺向尖刀並不難──因為在最壯烈的剎那,事情便結束了。但大部分的犧牲都有後續──得日復一日地承受──那就不容易了,需寬懷包納才行,安妮,你肚量太小……」
安妮憤怒地漲紅了臉。
「我為了莎拉,放棄自己的一生,拋開幸福的機會,你竟然還來數落我做得不夠、說我肚量太小!」
「我沒那麼說。」
「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錯!」安妮仍憤恨難消。
蘿拉女爵誠懇地說:「人生大半的問題,都肇始於自識不清,高估了自己。」
安妮哪裡聽得進去,只是一股腦為自己辯解。
「莎拉跟所有現在的女孩一樣,一心只想到自己,從不顧慮別人!你知道一年前理查打電話來,她連理查是誰都不記得了嗎?他的名字對她毫無意義──一點意義都沒有。」
「我懂,」她說,「我了解……」
安妮繼續說道:「我能怎麼辦?他們兩人一見面就吵,我都快瘋了!我若嫁給他,絕不會有片刻安寧。」
蘿拉‧惠茲特堡出其不意地刺道:「安妮,我若是你,我先會釐清自己是為莎拉放棄理查‧克勞菲,還是為了求得自己的安寧。」
安妮憤恨地看著她。
「我愛理查,」她說,「但我更愛莎拉……」
「不對,安妮,事情沒那麼簡單。我相信有段時間你愛理查更勝莎拉,你的不快樂與抗拒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假如你因為比較愛莎拉才放棄理查,你今天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不過你若因為怯懦、因為莎拉欺負你、因為你想逃避爭執,而與理查分手,那就是鬥敗,而非放棄。人絕不喜歡承認自己敗戰,但你當時確實深愛著理查。」
安妮恨恨地說:「現在他對我一點意義都沒了!」
「那莎拉呢?」
「莎拉?」
「是的,莎拉對你的意義是什麼?」
安妮聳聳肩。
「她結婚後我就很少見到她了,她應該非常忙碌愉快吧。不過我真的很少見到她。」
「我昨晚見到她了……」蘿拉頓了一下後說,「她在餐廳裡,跟著一群人。」她再次停頓,然後突然說:「她那時喝醉了。」
「喝醉了?」安妮似乎很詫異,接著又放聲大笑,「親愛的蘿拉,你也太古板了,現在的年輕人每個都很能喝,派對上若不人人喝個半醉,那就不叫派對了。」
蘿拉不為所動。
「或許沒錯──我承認我這個老古板不喜歡看見認識的年輕小姐在公開場合喝醉酒,但事情沒那麼單純,安妮,我跟莎拉說話時,她的瞳孔是放大的。」
「什麼意思?」
「她可能在嗑古柯鹼。」
「毒品?」
「沒錯。我跟你說過,我懷疑勞倫斯‧史汀涉毒,他不是為了錢──純粹是追求刺激。」
「他看起來很正常呀。」
「毒品傷不了他的,我知道他那種人,他們會探索各種刺激,但不至養成毒癮,但女人就不同了。女人若是不快樂,便會嗑上癮──而且無法自拔。」
「不快樂?」安妮不可置信地問,「莎拉嗎?」
蘿拉‧惠茲特堡緊盯著安妮冷冷地說:「你應該知道,你是她母親。」
「噢!莎拉根本不跟我說心裡話。」
「為什麼?」
安妮站起來走到窗邊,再緩緩踱回壁爐旁。蘿拉女爵定定坐著看她,安妮燃了根菸,蘿拉低聲問。
「莎拉不快樂,對你究竟有何意義,安妮?」
「這還用問?我當然很難過……非常難過。」
「是嗎?」蘿拉起身表示……
安妮聽見艾迪絲說:「她在客廳等您。」
接著蘿拉‧惠茲特堡走進來。她高大、冷峻、令人望而生畏,卻散發堅毅的沉穩,猶如屹立於波濤中的岩石。
安妮奔向她,大聲而歇斯底里地喊道:「噢,蘿拉──蘿拉──真高興你來了……」
蘿拉女爵挑著眉,眼神堅定而機警,她搭住安妮的肩,輕輕帶她坐到沙發上,自己在安妮身邊坐下。
「怎麼回事?」
安妮依然十分激動。
「噢,我真高興能見到你,我還以為自己快瘋了。」
「胡說。」蘿拉女爵直截了當地斥道,「遇到什麼問題了嗎?」
「沒什麼,真的沒事,只是我很緊張而已,所以才這麼害...
推薦序
比克莉絲蒂更貼近克莉絲蒂 ◎作家∕評論家∕新匯流基金會董事長 楊照
我們所熟悉的推理小說家阿嘉莎.克莉絲蒂曾經藏身在另外一個身分裡,寫了六部很不一樣的小說。
一九三○年,出版克莉絲蒂推理小說的英國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名叫Giant’s Bread的書(中譯《撒旦的情歌》),作者是Mary Westmacott(瑪麗.魏斯麥珂特)。之後在一九三四年、一九四四年和一九四八年,這位魏斯麥珂特女士又出版了另外三本小說。再過一年,一九四九年,一篇刊登在《泰晤士報》週日版的專欄公開宣告:瑪麗.魏斯麥珂特其實就是克莉絲蒂。克莉絲蒂沒有出面否認這項消息,也就等於承認了。之後,即使大家都已經知道魏斯麥珂特就是克莉絲蒂了,還是有兩本書以這個名字出版,一本在一九五二年,另一本在一九五六年。
為什麼克莉絲蒂要換另外一個名字寫小說?為什麼隱藏真實身分的用意破功了,她還是繼續以魏斯麥珂特的名字寫小說?
最簡單的答案:因為她要寫很不一樣的小說,所以要用不一樣的名字。藏在這個簡單答案底下有稍微複雜些的條件:
第一、因為克莉絲蒂寫的小說風格太鮮明也太成功,儘管到一九三○年,她不過才累積了十年的小說資歷,卻已經吸引了許多忠實的讀者,在他們心目中,克莉絲蒂的名字就是精彩推理閱讀經驗的保障,克莉絲蒂和出版社都很了解這種狀況,他們不願意、不能冒險--如果讀者衝著克莉絲蒂的名字買了書,回家一看,從第一頁看到最後一頁,卻完全沒看到期待中的任何推理情節,他們將會如何反應?
第二、克莉絲蒂的創作力與創作衝動實在太旺盛了。十年之間,她寫了超過十本推理小說,平均每年至少一本;推理小說不比其他小說,需要有縝密的構思、規劃,照理講是很累人的。但這樣的進度卻沒有累倒克莉絲蒂,她還有餘力想要寫更多的小說,寫不一樣的小說。
如此旺盛的創作力與創作衝動從何而來?或許我們能夠在魏斯麥珂特寫的小說中得到些線索。
第一本以魏斯麥珂特名字發表的小說是《撒旦的情歌》。小說中的男主角在備受保護的環境中長大,自然地抱持著一種天真的人生態度。不過,接踵而來的大事:戰爭與婚姻,讓他迷惑失落了。和他那一代的其他歐洲青年一樣,他們原本對戰爭抱持著一種模糊而浪漫的想像,認為戰爭是打破時代停滯、提供英雄主義表現的舞台。但真實的戰爭,卻是無窮無盡不斷反覆、可怕殘酷的殺戮。
同樣的,真實的婚姻也和他的想像天差地別。婚姻本身無法創造和另一個人之間的親密關係,反而在日日相處中更突出了難以忍受、難以否認的疏離。
儘管他幸運地躲過了戰場上的致命傷害,可是家中卻接到了誤傳的他的死訊。他太太以為他死了,很快就改嫁。在憂鬱迷惑中,他遭遇了一場嚴重車禍,短時間內遺忘了自己究竟是誰。在失去身分的情況下度過一段時間後,他恢復了記憶,記起自己所有的不快樂,於是他決定乾脆放棄原本的人生,和過去切斷了關係,給自己一個新的名字,一份新的職業,變成了一個音樂家。
可以跟大家保證,整部小說裡沒有一點推理的成分。但如果我們對照這段時期中克莉絲蒂自身的遭遇,卻可以很有把握地推理出她寫這部小說的動機。
一九三○年克莉絲蒂再婚,嫁給了在中東沙漠裡認識的考古探險家。邁向第二次婚姻的過程,想必給了克莉絲蒂足夠勇氣來面對自己失敗的第一次婚姻。她的第一次婚姻,在一九二六年,她三十六歲那年瓦解的。那一年,她母親去世,她必須去處理後事,並整理母親的遺物,她的丈夫卻無論如何不願意陪她同去。她的丈夫曾經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是英國皇家空軍的飛行員。丈夫表示:戰場上的恐怖經歷,使得他徹底失去面對死亡傷痛的能力,他就是沒辦法跟她一起去。克莉絲蒂強撐著,孤單地回到童年的房子裡,孤單地忍受了房子裡再也不會有媽媽在的空洞與冷清。
然而,等到她從家鄉回來,等著她的卻是丈夫的表白:他愛上了別的女人,一定要和克莉絲蒂離婚。連番受挫的克莉絲蒂失蹤了十一天,被找到後她說她失去了記憶,忘記了自己是誰。她投宿飯店時,在登記簿上寫的,果然不是她自己的名字,而是她丈夫的情婦的名字。
兩相對照,很明白吧!克莉絲蒂用小說的形式整理了內心的傷痛、婚姻的疏離與突然的離棄,另外她也明確給了自己一條生命的出路:換一個身分--當然不是換成丈夫愛上的情婦,而是換成一個創作者,創作出自己可以賴以寄託的作品來。
這樣高度自傳性的內容,無法寫成克莉絲蒂最拿手的推理小說.或者該說,如果添加了推理元素來寫成小說,那就無法保留具體經驗的切身性,為了這切身的感觸,克莉絲蒂非得把這些內容寫下來,即使必須另外換一個筆名,都非寫不可。
以魏斯麥珂特名字發表的第二本小說,是《未完成的肖像》,裡面有著同樣濃厚、甚至更加濃厚的自傳意味,就連克莉絲蒂的第二任丈夫都提醒我們:閱讀這部小說,對我們了解克莉絲蒂會有很大的幫助。小說主角希莉亞內向、愛幻想而且性格依賴,和《撒旦的情歌》裡的男主角同樣在封閉、受保護的環境中長大。然後她長大、結婚、有了一個孩子、開始寫作,接著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創傷。小說裡的細節和克莉絲蒂自己的生平有些出入,但小說中描寫的感受與領會,卻比克莉絲蒂在《克莉絲蒂自傳》中所寫的,更立體、更鮮明也更確切。
還有一本魏斯麥珂特小說,應該也反映了克莉絲蒂的真實感情,那是《幸福假面》,一個中年女性被困在沙漠中,突然覺察到她的人生,她和自己、她和家人、她和世界的關係,豈不也受困了嗎?她不得不懷疑起丈夫、孩子究竟是如何看待她的,更重要的,她究竟如何看待自己,自己的生活又是什麼?
這些小說,內在都藏了克莉絲蒂深厚的感情,在這裡我們看到的,不是推理小說中的那個聰明狡獪、能夠設計出種種巧計的克莉絲蒂,而是一個真實在人間行走、觀察、受挫、痛苦並且自我克服的克莉絲蒂。
弔詭地,叫做魏斯麥珂特的作者,比叫做克莉絲蒂的作者更接近真實的克莉絲蒂。換個方式說,寫推理小說時克莉絲蒂是個寫作者,設計並描寫其實並不存在的犯罪與推理情景,只有化身做魏斯麥珂特,她才碰觸自我--藏在小說後面探測並揭露自我的實況。
推理之外的六把情火,照向浮世男女 ◎知名作家 鍾文音
克莉絲蒂一生締造許多後人難以超越的「克莉絲蒂門檻」。
八十六歲的長壽,加上勤寫不輟,一生發行了超過八十本小說與劇本。且由於多數作品圍繞著兩大人物,以至於克莉絲蒂的名字常與其筆下的「名偵探白羅」與「瑪波」掛在一起,猶如納博科夫創造「羅莉塔」,最後筆下的人物常超越了作者盛名,轉為流行語與代名詞。其作品《東方快車謀殺案》、《尼羅河謀殺案》、《捕鼠器》也因改編成影視與舞台劇,與作者同享盛名。
總之「阿嘉莎.克莉絲蒂」等同是推理小說的代名詞,那麼「瑪麗.魏斯麥珂特」呢?她是誰?
她是克莉絲蒂的另一個分身,另一道黯影,另一顆心,另一枝筆。
曾經克莉絲蒂想要從自我的繭掙脫而出,但掙脫過程中,她必須先和另一個寫推理的自我切割,好得以完成蛻變與進化;因而她用「瑪麗.魏斯麥珂特」這個筆名寫出推理之外的人生與愛情世界。妙的是,她寫的愛情小說卻也帶著推理邏輯,一個環套著另一個環,將人性的峰迴路轉不斷地如絲線般拉出,人物出場與事件的鋪陳往往在關鍵時刻留予讀者意想不到的結局或者揭櫫了愛情的真相。把愛情寫得像推理劇,把推理劇寫得像愛情,箇中錯綜複雜、細節幽微往往是克莉絲蒂最擅長的筆功。
這六本愛情小說,克莉絲蒂,這位謀殺天后企圖謀殺的是什麼?愛情是一場又一場不見血的謀殺,愛情往往是殺死人心的最大元凶,愛情是生命風景裡最大的風暴,也是在際遇裡興風作浪的源頭。時間謀殺愛情,際遇謀殺愛情,悲愴謀殺愛情,失憶謀殺愛情……克莉絲蒂謀殺的是自己的心頭黯影,為的是揭開她真正的人生故事。
為何克莉絲蒂要用筆名寫出另一個「我」?從而寫出《未完成的肖像》、《愛的重量》、《幸福假面》、《母親的女兒》、《撒旦的情歌》、《玫瑰與紫杉》等六本環繞「情」的小說?光從書名就知道,書中情節洋溢著愛情的色彩與人生苦楚的存在探勘。處女座的她對寫作一絲不苟,有著嚴格認真的態度,同時這種秩序與理性也表現在語言的簡潔、簡約,不炫技的語言往往能夠很快進入敘事核心(此也是其能大眾化之故)。
我們回到克莉絲蒂寫這六本小說的處境與年代或許會更靠近她,這些小說陸續發表於一九三○至一九五六年間,這漫長的二十六年裡,她經歷第二次世界大戰與自己的人生戰爭:喪母之慟、失憶事件、離婚之悲……接著是再婚,人生和其筆下的故事一樣高潮迭起。其中被視為克莉絲蒂半自傳小說的《未完成的肖像》,描述「希莉亞」為人妻與人母的心理恐懼黯影,有如女作家的真實再現,「她留下了她的故事以及她的恐懼--給我……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甚至不知道她的姓名。」讀畢似曾相識卻又陷入迷惘的想不起來之感。
這六本小說的寫作結構雖具有克莉絲蒂的推理劇場元素,但其寫作語言卻回歸愛情的浪漫本身,詩語與意象的絕妙運用,出現在小說的開始與情節的轉折處。可以讀出克莉絲蒂試圖想要擺脫只寫推理的局限,她費盡多年用另一枝筆想要擺脫廣大的閱讀群眾(金氏世界紀錄寫克莉絲蒂是人類史上最暢銷的作家)。至於寫得成不成功,我以為是另一件事,重點是她竟能用另一個筆名(另一種眼光)在當時揚起一場又一場愛情書寫的生命大風。
故這套書系用的雖是筆名,可堪玩味的是故事文本指向的卻是真正的克莉絲蒂。誠如在《母親的女兒》裡她寫出了雙重雙身的隱喻:「莎拉過著一種生活。而她,安妮過著另一種生活,屬於自己的生活。」
克莉絲蒂擅長描繪與解剖關係,在《愛的重量》裡寫出驚人的姊妹生死攸關之奇異情境,姊與妹彼此既是罪惡的負擔,也是喜悅的負擔,最後妹妹為姊姊的罪行付出了代價。在《母親的女兒》裡處理母女關係--母親因為女兒放棄了愛,但也開始憎恨女兒的奧妙心理。克莉絲蒂往往在故事底下埋藏著她的思維,各種關係的拆解與重組,夫妻、母女、姊妹、我……之心理描摹,絲絲入扣至引人深省。心之罪就像是「七宗罪」,藉此探討了占有、嫉妒、愛的本質、關係的質疑、際遇的無常性、不平等的處境、自我觀照、個體與他人……六本愛情小說,也可說是六本精神分析小說。在克莉絲蒂寫實深厚的基礎下,步步佈局,故有了和一般愛情浪漫小說不同的文本,不到最後關頭,不知愛情鹿死誰手,不知故事最後要謀殺分解愛情的那一塊,貪嗔痴慢疑皆備。
克莉絲蒂筆下的愛情帶有自《簡愛》時代以來的女性浪漫與女子想要掙脫傳統以成為自我的敘事特質,但克莉絲蒂也許因為經歷外在世界的戰爭與自我人生的殘酷撕裂,故其愛情書讀來有時具有張愛玲的惘惘威脅之感,尤其是《未完成的肖像》裡的希莉亞,逐步帶引讀者走向無光之所在,乍然下恍如是曹七巧的幽魂再現。
「要做個藝術家,就得要能不理全世界才行--要是很自覺別人在聽著你演奏,那就一定要把這當成是種刺激的動力才行。」《未完成的肖像》裡鋼琴老師對希莉亞的母親說的這麼一段話,是我認為克莉絲蒂的「內我」對藝術的宣告。作為一個大眾類型小說的作者,要「不理全世界」、要擺脫「別人」,這簡直是難上加難,莫怪乎她要有另一個舞台,好掙脫大眾眼光與推理小說的緊箍咒。
但克莉絲蒂畢竟還是以克莉絲蒂留名於世,她獲得大眾讀者的目光時,也悄悄地把真正的自己給謀殺了。於是她只好創造「瑪麗.魏斯麥珂特」來完成真正的自己。
也因此「瑪麗.魏斯麥珂特」才是真正的克莉絲蒂。而克莉絲蒂的盛名卻又謀殺了「瑪麗.魏斯麥珂特」。但最後兩個名字又巧妙地合而為一,因為為了辨識度,這六本小說往往是兩個名字並列,虛實合一。
她把自己的生命風暴與暗影寫出,也把愛情的各種樣貌層層推理出來。這六本愛情小說,是她留給讀者有別於推理的愛情禁區與生命特區。克莉絲蒂寫作從不特別玩弄技巧,她僅僅以寫實這一基本功就將愛情難題置於推理美學中,將人生困境隱藏在羅曼史的浪漫外皮下,於今讀其小說可謂樸實而有味,反而不那麼羅曼史(甚至是藉羅曼史反羅曼史)。
其擺脫刻板的力道,源於克莉絲蒂在這套書系裡也一併藉著故事誠實處理了自己的內我故事,也因此故事不只是故事,故事這時具有了深刻性,故能如鏡地折射出不同讀者的內心。當一個女作家將「自我」擺入寫作的探照鏡時,往往具有再造自身的深刻力量。
在《母親的女兒》這本小說裡,克莉絲蒂結尾寫道:「多麼美好安靜……」
女作家藉著小說人物看到什麼樣的心地風光與世界風景?
「神所賜的平安,非人所能理解……」
是寧靜。
是了解。
是心若滅亡罪亦亡。
種種體悟,故從房間的黑暗深處往外探視,黎明已然再現,曾有的烏雲在生命的上空散去。
女作家藉著書寫故事與自己和解。猶如克莉絲蒂所擅長寫的偵探小說,其寫作主要使用都是密室推理法,層層如洋蔥剝開內裡,往往要到結局才知誰是真凶。這回瑪麗先是企圖殺死克莉絲蒂,但反之被克莉絲蒂擒住,最後兩人雙雙握手言歡。
故事的字詞穿越女作家的私密心房,抵達了讀者的眼中,我們閱讀時該明白與珍視的是克莉絲蒂這樣坐擁大眾讀者的天后級人物,是如何艱難地從大眾目光裡回到自身,從而又從自身的黑暗世界裡再回到大眾。
我覺得此才是克莉絲蒂寫這套書的難度之所在。
她的這六本小說創造一個新的自己,她以無盡的懸念來勾引讀者的心,冷酷與溫暖的色調彼此交織,和其偵探小說一樣適合夜晚讀之,讀一本她的小說猶如走一趟驚險與華麗的浪漫愛情之旅。但閱讀的旅程結束,真正的力道才浮上來,那就是讀者應該掙脫故事情節的表層,從而進入女作家久遠以來從未離去的浪漫懷想之岸,屬於女作家的浪漫是知其不可而為之,即使現實往往險惡,即使愛情總是幻滅,即使有一天自己也會遠離大眾。
寫作是克莉絲蒂抵抗一切終歸無常的武器,而愛情則是克莉絲蒂永恆的浪漫造山運動,如靜靜悶燒的火焰,是老派的愛情(吻竟是戀人身體的極限書寫),這種老派愛情現在讀來竟是真正的相思定錨處,不輕易繳械自己的愛情,一旦繳械就陷入彼此生命而難以脫鉤。
克莉絲蒂筆下的相思燎原,六本小說猶如六把情火,火光撲天,照向浮世男女,各種世間情與人性頓時被她照得無所遁形呢。
女人的第二春 ◎知名作家 袁瓊瓊
張愛玲在一九四二年寫出了這樣的句子:「所有的女人都是同行。」在張愛玲的時代,多數女人的職業是婚姻,所以凡是女人,皆為同行。女人「同行」的歷史比人類歷史只短那麼一點點,有權力選擇嫁人之外的「職業」是近百年的事情。因為「同行」,所以「同行相忌」,即為母女亦在所難免。
阿嘉莎.克莉絲蒂在一九五二年寫的這本書,某方面在印證張愛玲的觀點。女人總是「同行相忌」,無論她們彼此是什麼關係,有多麼親密有多麼相愛,但是,進入了相同的「職場」之後,彼此間幾乎就只剩下一種意識:想把對方比下去。
在《母親的女兒》裡的女性角色,除了安妮和莎拉之外,有兩個著墨不多,卻相當重要的人物,一是蘿拉女爵,另一就是女僕艾迪絲。蘿拉女爵是書中的智慧代表,她獨立自主、洞察人心與世事。艾迪絲雖然是女僕,卻幾乎也具有同樣的能耐,她能直見真相,並且識人極準。這兩個代表智慧和真理的女性角色,其共同特點是:都上了年紀,而且獨身,換言之,她們不在「職場」上。其他的女性,例如安妮「前未婚夫」的新婚妻子,莎拉的女友們,無一不充滿較量意識。而安妮和莎拉在故事起始,原本還算是母慈女孝的親密關係,也在安妮決定再婚之後掀起巨浪。母女關係的毀壞,幾乎完全肇因於此。
為什麼相依相賴數十年的母女,在認識不及一個月的陌生男性介入後,竟爾完全破功並至不可收拾?唯一解說似乎便是:在「職場」上的時候,女性的競爭意識可能已然內化入DNA內,以致於她們在對抗和爭執之時,不再意識到自己計較的,其實是「業績」。在任何其他部分,安妮和莎拉這對母女都寧可犧牲自己也要讓對方快樂。但是若果進入婚姻,便無論如何也要拚個頭破血流。
身為女兒的莎拉不贊成母親再婚,表面原因似乎是討厭母親的對象查理,其實是嫉妒。在書的末尾,莎拉承認了這一點。她說:「我當時因擺脫可憐的查理而自得不已,如今我明白自己只是在嫉妒,既幼稚又可惡。」
這個「嫉妒」,一般解釋作:女兒不願意「另一個男人」搶走了母親的愛。但是離開自己想再婚的對象之後,安妮成為了交際花草似的人物,與不同的男友們「夜夜笙歌」,莎拉反倒安之若素。很明顯,她不介意母親身邊有男人陪伴,不介意母親或許喜歡數個男人,她反對的,只是母親的婚姻。
相對的,母親安妮也用微妙的方式來毀壞女兒。她明知女兒的對象有問題,卻不聞不問。表面看來似乎是不干涉女兒的婚姻自主,骨子裡卻帶有漠視女兒幸福的惡意。既然自己的幸福讓女兒莎拉給毀了,那麼憑什麼莎拉就應該擁有幸福呢?
若只是單純對比,《母親的女兒》與張愛玲的《金鎖記》有類同之處。《金鎖記》中的母女較量慘烈,女兒處於無法招架的一方,最後的對抗之道便是讓自己徹底毀壞,成為母親無能的活證明。而與之相對照,克莉絲蒂這本書成了輕喜劇,母女之間,無論是對抗和計較,全都高來高去,正面衝突極少。這或許就是西方與東方的差距。東方擅長以不斷的小動作來打擊「對手」,而西方唯是漠然。愛一個人時,給他空間;恨一個人時,給他更大的空間。對待愛人和仇人用同樣的方法,表面上看來無差別,唯有當事人冷暖自知。
蘿拉女爵在故事開始時,曾經說過一段話。那時安妮和莎拉的母女關係穩固親密。莎拉頭一次離家去遠方,脫離了母親的羽翼庇護。換句話說,安妮面對了她的「空巢期」。
「空巢期」可以目為一種失落,也可以當作是轉機,那個「位置」空出來了。表達的不是一無所有,而是可以裝新的東西進去。克莉絲蒂在六十年前,把我們現在稱之為「空巢期」的現象,定名為「第二春」。蘿拉女爵對於第二春的詮釋是這樣:「我不是指任何實質的東西,而是指心理狀態。女人的『第二春』是心理與性靈的,發生於中年期。女人愈老,對與個人無關的事物愈感興趣,男人關注的事物面向愈來愈窄,女人則愈來愈寬廣。」
換言之,女人的「第二春」,意味著人生的種種可能性再度開展。在安妮的時代,因為女人的「職業」只有一種,所有的「可能性」--至少對於一般女性--多數與男人有關。克莉絲蒂在書裡為我們講述了這一對母女因為將「可能性」專注於男人身上,為雙方關係和自己的人生掀起了狂大的風浪。幸而近代女性的選擇面向增大,在人生第二春的時候,事實上全世界的可能性都在她們面前。帶著比過去更為豐富的閱歷,更為成熟的認知,第二春或許是女性人生的黃金時代。克莉絲蒂在六十年前藉由蘿拉女爵之口,為我們做了這樣的預告:
「等著看吧,靜靜的抱持希望等待,你會明白,寶貴的事物將填滿你的生活。」
比克莉絲蒂更貼近克莉絲蒂 ◎作家∕評論家∕新匯流基金會董事長 楊照
我們所熟悉的推理小說家阿嘉莎.克莉絲蒂曾經藏身在另外一個身分裡,寫了六部很不一樣的小說。
一九三○年,出版克莉絲蒂推理小說的英國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名叫Giant’s Bread的書(中譯《撒旦的情歌》),作者是Mary Westmacott(瑪麗.魏斯麥珂特)。之後在一九三四年、一九四四年和一九四八年,這位魏斯麥珂特女士又出版了另外三本小說。再過一年,一九四九年,一篇刊登在《泰晤士報》週日版的專欄公開宣告:瑪麗.魏斯麥珂特其實就是克莉絲蒂。克莉絲蒂沒...
作者序
瑪麗.魏斯麥珂特的祕密 ◎露莎琳.希克斯(Rosalind Hicks, 1919-2004)
早在一九三○年,家母便以「瑪麗.魏斯麥珂特(Mary Westmacott)」之名發表了第一本小說,這六部作品(編註:中文版合稱為【心之罪】系列)與「謀殺天后」阿嘉莎.克莉絲蒂的風格截然不同。
「瑪麗.魏斯麥珂特」是個別出心裁的筆名:「瑪麗」是阿嘉莎的第二個名字,魏斯麥珂特則是某位遠親的名字。母親成功隱匿「瑪麗.魏斯麥珂特」的真實身分達十五年,小說口碑不錯,令她頗為開心。
《撒旦的情歌》於一九三○年出版,是【心之罪】系列原著小說中最早出版的,寫的是男主角弗農.戴爾的童年、家庭、兩名所愛的女子和他對音樂的執著。家母對音樂頗多涉獵,年輕時在巴黎曾受過歌唱及鋼琴演奏訓練。
她對現代音樂極感興趣,想表達歌者及作曲家的感受與志向,其中有許多取自她童年及一戰的親身經歷。
Collins出版公司對當時已在偵探小說界闖出名號的母親改變寫作方向一事反應十分淡漠。其實他們大可不用擔心,因為母親在一九三○同時出版了《謎樣的鬼豔先生》,及瑪波探案系列首部作品《牧師公館謀殺案》。接下來十年,又陸續出版了十六部神探白羅的長篇小說,包括《東方快車謀殺案》、《ABC謀殺案》、《尼羅河謀殺案》和《死亡約會》。
第二本以「瑪麗.魏斯麥珂特」筆名發表的作品《未完成的肖像》於一九三四年出版,內容亦取自許多親身經歷及童年記憶。一九四四,母親出版了《幸福假面》,她在自傳中提到:
「……我寫了一本自己完全滿意的書,那是一本新的瑪麗.魏斯麥珂特作品,一本我一直想寫、在腦中構思清楚的作品。一個女子對自己的形象與認知有確切想法,可惜她的認知完全錯位。讀者讀到她的行為、感受和想法,她在書中不斷面對自己,卻自識不明,徒增不安。當她生平首次獨處--徹底獨處--約四、五天時,才終於看清了自己。
「這本書我寫了整整三天……一氣呵成……我從未如此拚命過……我一個字都不想改,雖然我並不清楚書到底如何,但它卻字字誠懇,無一虛言,這是身為作者的致樂。」
我認為《幸福假面》融合了偵探小說家阿嘉莎.克莉絲蒂的各項天賦,其結構完善,令人愛不釋卷。讀者從獨處沙漠的女子心中,清晰地看到她所有家人--不啻一大成就。
家母於一九四七年寫了《玫瑰與紫杉》,是她跟我都極其喜愛,一部優美而令人回味再三的作品。奇怪的是,Collins出版公司並不喜歡,一如他們對瑪麗.魏斯麥珂特所有作品一樣地不捧場。家母把作品交給Heinemann出版,並由他們出版她最後兩部作品--《母親的女兒》(一九五二)及《愛的重量》(一九五六)。
瑪麗.魏斯麥珂特的作品被視為浪漫小說,我不認為這種看法公允。它們並非一般認知的「愛情故事」,亦無喜劇收場,我覺得這些作品闡述的是某些破壞力最強,最激烈的愛的形式。
《撒旦的情歌》及《未完成的肖像》中寫的是母親對孩子霸占式的愛,或孩子對母親的獨占。《母親的女兒》則是寡母與成年女兒間的爭鬥。《愛的重量》寫的是一個女孩對妹妹的痴守及由恨轉愛--而故事中的重量,即指一個人對另一人的愛所造成的負擔。
瑪麗.魏斯麥珂特雖不若阿嘉莎.克莉絲蒂享有盛名,但這批作品仍受到一定程度的認可,看到讀者喜歡,母親很是開心--也圓了她撰寫不同風格作品的宿願。(柯清心譯)
本文作者為阿嘉莎.克莉絲蒂獨生女。
原文發表於 Centenary Celebration Magazine
瑪麗.魏斯麥珂特的祕密 ◎露莎琳.希克斯(Rosalind Hicks, 1919-2004)
早在一九三○年,家母便以「瑪麗.魏斯麥珂特(Mary Westmacott)」之名發表了第一本小說,這六部作品(編註:中文版合稱為【心之罪】系列)與「謀殺天后」阿嘉莎.克莉絲蒂的風格截然不同。
「瑪麗.魏斯麥珂特」是個別出心裁的筆名:「瑪麗」是阿嘉莎的第二個名字,魏斯麥珂特則是某位遠親的名字。母親成功隱匿「瑪麗.魏斯麥珂特」的真實身分達十五年,小說口碑不錯,令她頗為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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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第二春 袁瓊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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