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選2011年亞馬遜網路書店百大書籍
紐約時報暢銷書作家瑪姬.史蒂芙薇特繼《邊境森林》最新力作
在大西洋有一座名叫黎思拜的島嶼,周邊海域棲居著嗜血食肉的魔幻「水馬」。每年十一月,水馬會離開冰冷的海洋,爬上黎思拜的沙灘。島民會在這個時節舉辦一場「天蠍騎賽」,騎士以魔法咒語與古老儀式駕馭水馬,技藝不精就會慘遭水馬反噬。
凱特.柯諾利的父母即是水馬的口下亡魂,她和哥哥--嘉彼與弟弟--芬恩成了孤兒。黎思拜島生活窮困,因此嘉彼決定拋下凱特與弟弟前往大陸發展。為了阻止哥哥離島並贏取優渥獎金維持家計,凱特決定成為參加「天蠍騎賽」的第一個女騎士。
但她的對手是四屆冠軍西恩.康卓克。西恩身懷來自海洋的魔法,知道如何藉此馴服水馬。他與坐騎「寇兒」合作無間,奪冠猶如探囊取物。但是奪冠對他的意義不能以金錢衡量,少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動機。
沉靜寡言,指揮若定的西恩與火爆堅毅的凱特因為這場騎賽逐漸熟識並墜入情網。兩人都為了所愛搏命參賽,但是天蠍騎賽的冠軍只有一個,誰會是最後的贏家?西恩與凱特又該如何應對大環境以及他們感情的劇變?
瑪姬.史蒂芙薇特以她如詩如歌的優美文字、個性鮮明的角色以及不落俗套的故事情節,再度帶領讀者進入一個美麗、強烈、撼動人心的新世界。
作者簡介:
瑪姬•史蒂芙薇特Maggie Stiefvater
才華洋溢的年輕美國女作家,以青少年文學和都會奇幻小說見長。哥德式奇幻小說作家Cynthia Leitich Smith曾盛讚史蒂芙薇特的作品「優美如歌,魔力十足,光芒四射……不論理性或感性的讀者都會不忍釋卷。」史蒂芙薇特於寫作之外也從事藝術創作、音樂與教學,現與丈夫及兩個孩子住在維吉尼亞州鄉間。
史蒂芙薇特於2008年以「輓歌:精靈女王的騙局」(Lament: The Faerie Queen's Deception) 一書開始其作家生涯,隨後又推出續集「民謠:精靈的聚會」(Ballad: A Gathering of Faerie)。 2008年9月,出版哈利波特的學者出版公司買下史蒂芙薇特新書《心顫》與其續集《徘徊》的版權,書界紛紛預言史蒂芙薇特可能是下一個J.K羅琳。而《心顫》也不負眾望,甫推出即登上紐約時報暢銷書榜第九名,並入圍獨立書選大獎(Indies Choice Book Award)、2010年南方獨立書商聯合大獎(SIBA 2010 Book Award),同時獲選為「出版人週刊」(Publishers Weekly)2009年十大好書與ALA青少年類最佳圖書。
譯者簡介
楊雯珺
台大政治系國際關係組學士,巴黎第三大學口譯與翻譯研究所碩士。熱愛美食、閱讀與旅行。譯作包括:《舊約守密者》、《你做對了嗎?》、《邊境森林:心顫》等作品,現專職英法翻譯。
各界推薦
媒體推薦:
美國科克斯(Kirkus):「絕妙佳作,無與倫比。」
出版人週刊(Publishers Weekly):「一部關於勇氣與忠誠的小說……令人不忍釋卷。」
書單雜誌(Booklist):「一部將會深深吸引奇幻、愛情、動作冒險、愛馬者等各讀者群的小說,可望在青少年小說界蔚為風潮。」
媒體推薦:美國科克斯(Kirkus):「絕妙佳作,無與倫比。」
出版人週刊(Publishers Weekly):「一部關於勇氣與忠誠的小說……令人不忍釋卷。」
書單雜誌(Booklist):「一部將會深深吸引奇幻、愛情、動作冒險、愛馬者等各讀者群的小說,可望在青少年小說界蔚為風潮。」
章節試閱
序曲
九年前
西恩
今天是十一月的第一天,所以,今天,有人會死。
即使在最明亮的陽光下,寒冷的秋日海洋依舊一片夜色:深藍、黑色與棕色。我看著無數馬蹄連續踩踐在沙上形成的萬千圖樣。
他們在這片沙灘,在這條黑水白壁之間的蒼白跑道上競技。賽馬從來就不安全,但遠不如今日兇險,比賽日。
每年此時,我熱愛這片海灘。臉頰因為夾帶沙粒的海風撲打而刺疼;大腿因為馬鞍磨擦而紅腫;手臂因為控制重達兩千磅的馬而痠痛。我已經忘了溫暖和整夜睡飽是什麼感覺,也忘了我的名字用說的而不是被人隔著幾哩沙灘大叫是什麼樣子。
我是如此,如此生氣蓬勃。
當我跟爸爸一起走下懸崖時,一名工作人員叫住我。他說道:「西恩.康卓克,你才十歲。雖然你還沒發現,但比起死在這片沙灘上還有更有意義的死法。」
爸爸折返,抓住那名工作人員的上手臂,把那人當成一匹騷動不安的馬。他們針對幾歲孩子在比賽期間不能到海灘上的限制短暫爭辯了幾句。爸爸獲勝。
「如果你兒子不幸喪命,」裁判說道。「那都是你的錯。」
爸爸也不回嘴,只是牽著他的伊胥卡(1)雄馬離去。
我們在走下海邊的路上不斷與人和馬推擠擦撞。我在其中一匹馬後仰人立時從牠身下鑽過,牽馬索另一端的騎士大驚失色。我毫髮無傷,發現自己面向大海,四周全是凱珀伊胥卡,也就是水馬。牠們的毛色跟海灘上的卵石一樣繽紛:黑色、紅色、金色、白色、象牙白、灰色、藍色。騎士在籠頭上懸掛紅色流蘇和雛菊,藉此降低十一月邪惡海洋的危險性,但我可不會把性命託付給滿手花瓣。去年,一匹鮮花鈴鐺曳地的水馬就扯下了某個人半截手臂。
這些可不是普通的馬。即使已將牠們全身掛滿討吉利的小飾物,藏起來不讓大海看見,但今天,在這片海灘上:不要轉身。
一些馬興奮地口吐白沫。口水從牠們嘴巴與胸膛滴落,看起來像漂浮海面的泡沫,掩藏之後將戳進人體的利齒。
牠們美麗又致命,愛我們,也恨我們。
爸爸遣我去跟另一組工作人員拿他的彩布和臂帶。彩布的顏色是要讓遠在懸崖上的觀眾辨識出他來,但爸爸不需要,因為他的雄馬有一身鮮亮的紅色毛皮。
「啊,康卓克。」工作人員說道,那既是爸爸的姓,也是我的。「我們給他的是紅色彩布。」
在我走回爸爸身邊時,一名騎士向我致意:「嗬,西恩.康卓克。」他是個清瘦結實的小個頭男子,臉孔有如岩石雕鑿而出。「比賽的好日子。」被當成大人那樣致意讓我備感榮幸,像是我屬於這裡。我們互相點了個頭,然後他走回坐騎身邊,繼續上鞍。他的小賽馬馬鞍全由手工打造。當他掀開鞍韂,最後一次拉緊馬肚帶時,我看見皮革上烙著幾個字:吾輩死者飲海
我將彩布交給爸爸時心頭突然一顫。他也一臉心神不寧。真希望參賽的是我,不是他。
對自己,我有把握。
那匹紅色的伊胥卡雄馬騷動不安,鼻子噴氣,耳朵豎起,熱切渴望。他今天狀態非常火熱。他會跑得很快,快且難以駕馭。
爸爸把韁繩交給我,幫那匹水馬披上紅色彩布。我舔舐牙齒──它們嚐起來像鹽──然後看著爸爸將比賽臂帶綁上上臂。每年我都看著他這麼做,而每年他都用一隻手穩穩地綁緊帶子,但今年不是。他的手指僵硬笨拙,我知道他害怕這匹紅色雄馬。
我騎過他,這匹凱珀(2)。在他背上,風鞭笞我,地震動我,海水濺上我們的腿,我們從不疲累。
我俯身靠近那匹雄馬的耳邊,用手指在他眼睛上方逆時針畫了個圈,對著牠軟軟的耳朵低喃。
「西恩!」爸爸厲聲喝斥,那匹凱珀的頭迅速昂起,快到差點與我頭顱相撞。「你怎麼能在今天把你的臉貼近他的頭?你覺得他看起來不餓嗎?你覺得只剩半邊臉很好看嗎?」
但我只是看著那匹雄馬的方瞳,他也與我對望,頭稍稍撇開。我希望他記得我跟他說的話:不要吃我爸爸。
爸爸喉頭發出一聲響,說道:「我想你現在該上去了。過來這裡……」他在上馬之前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在這匹紅色雄馬背上顯得又小又暗,手已在不斷拉扯馬韁以穩住水馬。這個動作扯歪了馬嘴裡的嚼子。我看著他的頭前後晃動。我就不會這樣做,但坐在馬背上的不是我。
我想叫爸爸留意那匹馬受驚時會竄向右邊,還有他的左眼視力比較不好,但我只說:「賽後見。」我們像陌生人一樣對彼此點了個頭,不熟練且不自在地道別。
我在懸崖上觀戰,一匹灰色伊胥卡水馬咬住爸爸的手臂,之後是他的胸。
一瞬間,浪花不拍岸,我們頭頂上的海鷗不飛,而我肺中沙沙的空氣呼不出來。
然後那匹灰色水馬從紅色雄馬背上將坐立不穩的爸爸扯下。
灰馬無法用牠參差的牙齒咬住爸爸的胸,於是他墜落沙地,在眾多馬蹄踩上他之前已經不成人形。他本來跑在第二位,所以過了長長一分鐘之後,其他馬才從他身上奔踏而過,然後我再度看見他。那時的他已是一團黑紅色的長條模糊血肉,在飄著白沫的海浪中載浮載沉。那匹紅色雄馬踏步轉圈,就要變身為海裡的飢餓怪物,但他順應我的請求,沒有吃掉那個曾經是我爸爸的東西,而是爬回海中。那天,沒有什麼紅得過海水。
我不常想起爸爸屍身在染紅潮水中了無生氣的樣子,只記得比賽前的他:害怕。
我不會犯下同樣的錯誤。
譯註:
(1) uisce:古愛爾蘭語,意指「馬」。
(2) capall:古愛爾蘭語,意指「馬」。
第一章 帕珂
大家都說我家兄弟沒有我會不知所措,但其實,是我沒有他們會不知所措。
通常,如果你問島上的人來自哪裡,他們會說:史卡茅斯附近,或是黎思拜島背面,硬灘那一側,或是離索拉不遠處。但我不會這麼說。我記得小時候,抓著爸爸皺紋橫生的手,某個看起來像剛從草地挖出來的枯槁老農夫問我:「小女孩,妳是哪裡人?」我用與嬌小身材及雀斑小臉不相襯的響亮聲音回答:「柯諾利家。」他問道:「那是現在的哪兒啊?」我回答:「就是我們柯諾利一家人住的地方,因為我是他們的一員。」然後—我到現在都還對這部分有點不好意思,像是直指我個性中的黑暗面--我補了一句:「而你不是。」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一回事,分為柯諾利家,和其他部分。不過當你生活在黎思拜島上,世界的其他部分並不怎麼大。在去年秋天之前,一直都是這樣:我、我弟弟芬恩、我哥哥嘉彼,以及我們的父母。我們一家大小都很內斂。芬恩總是不斷將東西組合又拆解,把多出來的零件保存在他床下的一個盒子中。嘉彼也不是個健談的人。比我大六歲的他把精力全都省下來長高,十三歲時就長到六呎了。爸爸在家時會吹六孔小笛。媽媽每天晚上都用麵包和魚變出奇蹟,但我直到她不在了才明白這是個多大的奇蹟。
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對島上其他人不友善。我們只是對自己人比較好。柯諾利家優先。這是唯一的家規。只要你不侵犯柯諾利家人的自尊,其他隨便什麼感情都可以傷害。
現在,十月已經過了一半。就像島上的每個秋天一樣,天氣開始轉冷,但在日出後又會變得溫暖明豔。我拿了一把馬櫛和一把刷子,刷去「鴿子」灰褐色毛皮上的塵土,直到手指變暖。待我替她上鞍之後,她一身光鮮,而我一身髒汙。她是我的雌馬和我最好的朋友,而我一直等著什麼壞事降臨在她頭上,因為我太愛她了。
在我拉緊鴿子的肚帶時,她用鼻子推蹭我的身側,害羞地咬了我一下,然後迅速將頭縮回去。她也愛我。我不能騎馬騎太久,馬上就得回來幫芬恩做餅乾賣給地方上的商店。除此之外,我也幫遊客彩繪茶壺。由於騎賽在即,我有太多做不完的訂單。騎賽之後直到來年春天都不會再有觀光客從大陸過來。天寒時節的海洋實在太不穩定了。嘉彼整天都不在家,而是在史卡茅斯飯店工作,為騎賽觀眾備妥房間。當你在黎思拜島上無父無母時,辛勤工作才能養家餬口。
我一直沒發現這個島其實沒什麼,直到幾年前開始看雜誌。雖然我沒有這種感覺,但黎思拜真的很小:四千人住在一塊海中突起的的陡峻岩石上,離大陸幾小時船程。島上全是峭壁、馬、羊和只容一車通行的條條小路,蜿蜒經過無樹的田野,通往島上最大的城鎮--史卡茅斯。其實,如果不知道天外有天,這座島也足夠了。
事實上,我知道天外有天,但這座島對我來說還是足夠了。
所以我起床騎馬,破爛短馬靴裡的腳趾冰冷。芬恩坐在車道上的莫里斯車裡,細心用黑色膠帶黏起乘客座上的一道裂縫。那道裂縫是流浪貓帕妃送的大禮。至少芬恩現在知道決計不能放任車窗搖下不關了。他假裝修補這事兒讓他心煩,但我看得出來他做得滿心歡喜。流露太多快樂情緒有違芬恩的原則。
他在看見我騎鴿子時露出一抹古怪的表情。以往,去年之前,那抹古怪表情會變成一絲狡獪的微笑,然後他會發動引擎,我們一較高下,我騎鴿子,他開車子,雖然嚴格來說他還不到可以開車的年紀。差得遠了。不過這不重要。誰會阻止我們呢?所以我們會相互較勁,我馳過田野,他開在路上,後到海灘的人必須幫對方鋪一星期床。
但我們已經將近一年沒比了。自從爸媽船難之後就不曾比過。
我讓鴿子轉身,在側院繞圈小跑。她今早急不可耐,精力過分充沛,無法定心,而我冷到沒辦法讓她乖乖配合韁繩的控制。她想大步飛奔。
我聽見莫里斯車的引擎發動,轉頭時恰好看見車子駛下小路,伴隨一團烏煙廢氣。一會兒之後我聽見芬恩歡呼大叫。他把頭伸出車窗外,ㄧ張臉在土灰色的頭髮下顯得蒼白,咧出一個露出每顆牙齒的笑容。
「妳在等人送請帖嗎?」他大吼,然後將頭縮回車內,引擎在他換檔時高聲咆哮。
「就等你了!」我對他說道,即使他離我很遠,遠得聽不見。鴿子的耳朵先是往後轉向我,然後往前指向小路,微微抖動。這是個恣情縱意的涼爽早晨,她幾乎不需催促。我用小腿夾住她的肚子,咑了咑舌。
鴿子躍起行動,蹄子在身後泥地掘出幾個半圓,我們緊追芬恩而去。
芬恩的動線不是秘密,他必須沿著馬路開,而只有通往史卡茅斯的那條主要道路會經過我家。不過那不是最直的一條路,而是彎彎曲曲地沿著由石牆和矮籬保護的一塊塊田地走。我們才不會跟著他拖著一條塵煙的蛇行路線騎呢。相反地,鴿子和我穿過田野。她體型不大,島上的天然馬都不大,因為牧草不豐,但她有大步跨越的能力而且勇敢無畏。所以她和我隨性縱躍矮籬,只要落足穩當就好。
我們擦過第一道矮籬的轉角,嚇到幾隻羊。「抱歉。」我回頭對牠們說。而下一道矮籬就在我安撫羊群時出現,鴿子必須緊急弓身,躍欄而過。我以最糟糕的方式放開韁繩,至少沒拉痛她的嘴,她將腿緊緊收在身下,救了我倆。在她小跑遠離矮籬後,我再度握攏韁繩,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我知道她救了我們。她把耳朵向後傾,表示她很欣慰我注意到了。
然後那輛莫里斯車掠過一片以前用來圈羊,現在長滿待燒低矮石楠花的牧地。它依舊稍稍領先我們,是冉冉車煙前方的一團黑影。我不擔心它現在的領先狀態。芬恩想讓車子開下海灘要不就得走穿過鎮上那條路--有很多角度很小的右轉彎,而且會遇上行人,要不就得繞過城鎮,浪費幾分鐘,送我們一個追上的大好良機。
我聽見莫里斯車在經過圓環時遲疑片刻,然後往鎮上呼嘯而去。我可以走繞過史卡茅斯那條道路,免於繼續顛簸,或是沿著鎮上最邊緣騎,衝過幾個後花園,冒上被在飯店裡的嘉彼看到的風險。
我已經可以想像自己先行攻克沙灘的畫面了。
我決定冒著被嘉彼看到的風險。我們已經好久沒這麼比賽了,只要我沒碰壞什麼有用的東西,那些古板的老太太就不能對一匹馬跑過她家後院這件事罵得太過分。
「鴿子,加速。」我低聲說道。她衝過馬路,穿過樹籬上的一道缺口。那裡的屋子全都像從岩石長出來的,後院零亂,堆滿住戶從家裡丟出來的東西,而在彼端則是一整片堅硬的石地,不管哪種馬都無法在上面小跑。通過這裡的唯一方式就是竄過六戶人家的院子,經過對面的旅館。
我希望大家都在碼頭或自家廚房裡忙。我們馳過各家花園,半跑半躍地跳過第一戶院子裡的手推車,避開第二戶院子裡的一畝香草田,在第三戶院子被一隻邪惡的獵狐狗狂吠。然後,在最末一戶人家的院子躍過一個令人費解的空浴缸,接著騎向通往飯店的道路。
想當然耳,嘉彼就在那裡,而且立刻看到我。
他正用一把巨無霸推帚清掃飯店前的人行道,身後的飯店是一棟爬滿常春藤的冷峻建築,藤葉修剪出整齊的方形,以利光線透進有著淺藍窗台的窗戶。旅館的高度擋住了早晨的陽光,在他清掃的鋪石人行道上投射一片藍色更深的陰影。嘉彼的寬肩撐起他那件棕色的外套,讓他看起來高大成熟。薑金色的頭髮順著後頸往下,長了些,但還是很帥。我油然生起一股「他是我哥哥」的強烈驕傲。他停下手邊的動作,倚著帚柄,看著我騎鴿子小跑而過。
「別生氣!」我對他大叫。
一絲微笑爬上他一邊臉頰,但另一邊沒有。如果沒見過他真心快樂的樣子,這幾乎會讓人覺得他確實很高興。令人難過的是,我已經習慣這種假笑了,變得甘於等候那抹真心微笑重新綻放,卻沒發現我該主動讓它重現。
我繼續策馬慢跑。一待我們離開人行道,回到草地,我立刻催促鴿子大步飛奔。這裡是鬆軟的沙質地,而且坡面陡降,通往海灘的小徑在山丘和沙丘的夾擊之下變窄。我不知道芬恩是領先於我或落後於我。在地勢已經變得太陡的情況下,我必須拉住鴿子,讓她緩下來變成小跑。終於,她笨拙一躍,帶我們來到與海平面等高處。當我們繞過最後一道沙堤時,我發出惱怒的嘖聲。莫里斯車已經停在草地與沙灘交界。廢氣的味道縈繞在空氣中,四周的起伏地勢將它盛起。
「妳還是很棒,小女孩!」我對鴿子耳語。她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但還是翻出嘴唇,裁定這是一場精采比賽。
芬恩一腳站在車內,另一腳站在車外,駕駛座那側的門開著,他的腳踏在踩腳板上.他一隻手臂擱在車頂,另一手放在打開的車門上沿,向著海的方向遠眺。但是當鴿子再度抖唇齒噴氣時,他回頭看向我,手遮在眼睛上方。我看得出他神色憂慮,所以我用腳輕碰鴿子,讓她走到汽車旁邊。我鬆開韁繩,好讓她在我們閒站著時吃點草,但她沒有低頭,反而也將視線轉向在我們前方幾百碼的大海。
「怎麼了?」我問道,胃有種不舒服感。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見一顆灰色的頭從波濤中掙扎冒出,距離太遠,顏色又與洶湧海浪過於接近,讓我幾乎以為只是幻覺。但芬恩如果不肯定的話眼睛不會睜得這麼大。果然,那顆頭再次浮出海面,這次我看見牠撐得偌大的黑色鼻孔,從這裡都能瞥見鼻孔裡的一絲血紅。然後頭的其他部分漸次浮現,再來是脖頸,海水讓他的鬈曲鬃毛貼著皮膚,之後是強壯的肩膀,濕漉閃亮。那匹水馬破浪而出,奮力一躍,彷彿邁出海水的最後幾步是難以克服的巨大障礙。
那匹馬從沙灘上朝我們飛奔而來,芬恩向後退縮,我一手握住他的手肘,其實耳中也聽到自己的心臟砰砰直跳。
「別動。」我低聲說道。「別動別動別動。」
我謹守從小就被反覆叮嚀的原則:水馬喜歡移動的目標;喜歡逐獵。我列出一長串牠不會攻擊我們的理由:我們保持不動;我們離水不近;我們在莫里斯車旁邊,而水馬討厭鐵。
果然,那匹水馬馬不停蹄地從我們身旁掠過。我能看見芬恩緊張地直嚥口水,喉結在他皮包骨的脖子上下移動,而的確,要不害怕很難,直到牠再度躍回海中。
牠們又來了。
這就是每年秋天都會發生的事。雖然爸媽不關心騎賽,但我還是知道事情的梗概。越接近十一月,大海就會吐出越多水馬。未來打算參加天蠍騎賽競技的島民通常會舉行大規模的圍獵來捕捉凱珀伊胥卡。這向來危險,因為那些水馬不僅飢餓,而且仍然為海瘋魔。新一批水馬一旦浮出海面就是對當年比賽的選手發出信號,示意他們開始訓練之前抓到的水馬。那些馬相對溫馴,直到秋日海洋的氣息開始召喚牠們體內蟄伏的魔魅。
整個十月,一直到十一月的第一天,這座島嶼會被劃分為安全地帶與危險地帶,因為除非你是騎士,不然你不會想待在一匹發狂的凱珀伊胥卡附近。爸媽想盡辦法不讓我們知道伊胥卡水馬的真面目,但勢所難免--同學會因為一匹伊胥卡水馬前一夜殺了他家的狗而缺課;爸爸在前往史卡茅斯的路上必須繞過一堆水馬與陸馬大戰的遺骸;聖高隆龐教堂的鐘聲會在中午響起,為某個在海邊被偷襲的漁夫舉行葬禮。
芬恩和我不必旁人多說也知道那些馬有多危險。我們知道。每天都知道。
「走吧。」我對他說道。他遠眺大海,用細瘦的手臂撐著自己站直,那一刻,我的么弟看起來十分年幼,雖然他其實正處於男孩過渡到男人的「兩不管地帶」。我突然感到一陣衝動,想要保護他不受這個十月將要帶來的悲傷。但我該擔心的並不真是今年十月的傷痛,而是久遠以前某個十月的傷心往事。
芬恩默不應聲,只是彎身鑽進莫里斯車內,關上車門,看也不看我。今天已經夠糟了。而這還是在嘉彼回家之前。
第二章 西恩
我聽到那個消息的時候,畢奇.葛雷頓──肉販的兒子,剛殺了一頭母牛,正幫我把血引到一個水桶裡。我們站在肉舖後方的院子,踩在石頭上的足音迴響突顯了我倆無話可說的沉默。天氣晴美涼爽,我焦躁難耐,不斷變換站姿。腳下的石頭凹凸不平,不復存在的樹林根部將石頭頂高。石上髒污,有棕有黑,夾雜斑點、濺痕與細紋。
「畢奇。你聽說了嗎?水馬出現了。」湯瑪斯.葛雷頓對他兒子說道,出現在他敞開的店門口。他本來正朝後院走來,但在看到我時半途停步。「西恩.康卓克。我不知道你來了。」
我沒應聲,畢奇嘟噥:「他聽說我在殺牛就過來了。」指著母牛的屍體。牛屍被吊在一根木頭三角架上,截頭去腿。畢奇太晚把水桶放在牛屍下,鮮血從那裡流得到處都是。牛頭放在院子邊上,歪倒在一旁。湯瑪斯.葛雷頓嘴巴一動,像是想針對這個場景對畢奇說些什麼,但最後什麼也沒說。黎思拜這個島嶼滿是讓父親失望的兒子。
「所以你也聽說囉,康卓克?」湯瑪斯.葛雷頓問道。「是因為這樣,你才在這裡而不是某匹馬的馬背上嗎?」
我在這裡是因為莫爾文雇來餵馬的新手怕得要死又無能至極,乾草匱乏,肉塊更少,餵凱珀伊胥卡的血完全沒有,那些馬伕似乎覺得只要把牠們當一般馬看待,就能讓牠們變成一般馬。所以我才在這裡,因為如果想讓事情做好就必須親力親為,但我只說道:「我沒聽說。」
畢奇親熱地拍了拍死牛的脖頸,把水桶顛來倒去,沒看向他父親。「你是從誰那裡聽說的?」
我並不真在乎這個問題的答案。誰聽到或看到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凱珀伊胥卡正從海中爬出。我能打骨子裡感覺到真是如此。難怪我如此焦躁不安。難怪寇兒在他的馬房門前來回踱步。難怪我睡不著。
「柯諾利家的孩子看到一匹。」湯瑪斯.葛雷頓說道。
畢奇發出聲響,再度拍打那隻死牛,比較像在強調什麼,沒有任何實際目的。黎思拜島上的悲劇多得廉價,柯諾利家的故事是最悲慘的:漁夫的三個孩子因為凱珀伊胥卡而同時失去父母。島上有許多單親媽媽,她們的男人在夜裡失去蹤跡,如果不是被野蠻的水馬帶走就是被大陸誘惑離去。當然也有許多單親爸爸,妻子在岸邊被乍現的利齒咬走,或是被荷包滿滿的觀光客拐去。但是一次失去雙親並不常見。我的故事—爸爸冰冷橫屍在地,媽媽消失在大陸—老套到早就被人拋諸腦後,但我不介意。靠這種事出名沒什麼好高興的。
湯瑪斯.葛雷頓默默看著畢奇將水桶交給我,開始粗魯地肢解牛屍。肢解一頭牛看似沒有什麼美感可言,但其實有,而現在顯然不是這種情形。有好長一段時間我就這樣看著畢奇切出歪七扭八的線條,一邊發出呼嚕聲—我想他也許是在試著哼歌。整個過程的輕忽無知,以及畢奇把事情做得亂七八糟卻仍如孩子般歡喜,讓我既感迷惑又受吸引。湯瑪斯.葛雷頓與我視線相交。
「他是跟他媽媽學屠宰的,不是跟我。」湯瑪斯.葛雷頓對我說道。我沒怎麼笑,但他似乎還是感激我的回應。
「如果你不喜歡我的屠宰手法,」畢奇說道,沒有從工作中抬頭。「我不如上酒吧,反正這把刀也合你的手。」
湯瑪斯.葛雷頓從介於鼻孔和嘴唇上方的某處發出一聲轟響。那個聲音,在我看來,有效證明了畢奇的呼嚕聲襲自何人。他轉身背對畢奇,看向院子側邊某棟建築物的紅瓦屋頂。「那麼,我想你今年會參加騎賽。」他說道。
畢奇不答,因為他父親顯然是在對我說話,我答道:「我也這麼想。」
湯瑪斯.葛雷頓並未立刻回應,只是繼續凝視夕陽將屋瓦染成閃耀的橘紅。終於,他開口了:「嗯,我想這是莫爾文對你的要求,對吧?」
我打從十歲就在莫爾文馬場工作了,有些人說我是因為他的憐憫才得到這份工作,但他們錯了。莫爾文家的營生和名聲都仰賴他家的馬廄—他們出口比賽用馬到大陸上—決計不會做出任何有損馬場的事,更別說是出於「憐憫」這種人道精神。我跟莫爾文家的人相處夠久,知道葛雷頓家不與他們交好,也知道湯瑪斯.葛雷頓希望我說出一些能讓他更唾棄班傑明.莫爾文的事。所以我用一陣長長的沉默四兩撥千金,然後一邊噹啷搖晃水桶把手,一邊說道:「如果可以的話,我這個禮拜稍晚想清算帳單。」
湯瑪斯.葛雷頓輕聲笑道:「你是我見過最老成的十九歲少年了,西恩.康卓克。」
我默然不答,因為他大概是對的。他叫我照常在這週五結算帳單,當我帶著那桶血離開後院時,畢奇給了我一聲類似道別的呼嚕聲。
我該想的是把小馬從牧地帶進來,還有調整純種馬的飼料,還有今晚怎麼讓我那間馬廄上方的小閣樓保持溫暖,但我卻想著湯瑪斯.葛雷頓帶來的消息。雖然現正站在堅實的土地上,但部分的我已經下到沙灘,熱血高唱著:我是如此,如此生氣蓬勃。
第三章 帕珂
那天晚上,嘉彼破壞了我們唯一一條家規。
我對晚餐沒有奢望,因為除了乾豆子之外我們一無所有,而我吃厭了豆子。我做了一個蘋果蛋糕,對此頗為得意。芬恩搞得我很煩,因為他整個下午都在院子裡修補一把老舊壞掉的鍊鋸。雖然他聲稱是別人送的,但大概是掏自某人家的垃圾堆,因為上面還有齒輪。我因為獨自一人在屋內而暴躁易怒,因為那讓我覺得該要收拾家裡,但我不想收拾。我一邊在永遠滿溢的水槽弄得大聲小聲,一邊用力關上許多抽屜櫥櫃,但是芬恩沒聽見我,或假裝沒聽見。
終於,在太陽完全消失在西方高地後方之前,我推開側門,故意站在那裡看著芬恩,等他抬頭看過來,跟我說話。他整個人都快趴到線鋸上了,被拆解的線鋸平放在他面前,各種零件整齊地擺置在院子夯實的泥地上。他穿著一件嘉彼的毛衣,即使是幾年前的,這件衣服對他來說還是太大。他把袖子捲成一團肥厚平整的袖口,一頭蓬亂黑髮像油膩的公雞尾。他看起來像個沒爸媽的孩子,那也讓我氣惱。
「你要進來,在蛋糕還熱之前吃掉它嗎?」我的語氣有點惹人厭,但我不在乎。
芬恩頭也不抬地說道:「再一分鐘。」他不真指一分鐘,而我知道。
「我要自己吃光囉。」我說道。他沒有回應,沉浸在線鋸的奧妙之中。就在那一刻,我覺得我討厭兄弟,因為他們從來不懂什麼對妳重要,只在乎自己的事。
就在我要說出稍後會內疚的話之前,我看見嘉彼牽著腳踏車,穿過暮色走向我們。他打開院子柵門,將腳踏車牽進來,再度關門,我們兩個都沒跟他打招呼,芬恩是因為太過專注,我則是因為在生芬恩的氣。
嘉彼把腳踏車停在屋後小棚,走過來站在芬恩身後。他脫下瓜皮帽,夾在臂彎,雙臂抱胸,不發一語地看著芬恩做事。我不確定在這稀微的藍色暮光下,嘉彼真能看清芬恩在拆解什麼,但是芬恩微微晃動線鋸本體,讓嘉彼能看得更清楚。這個動作顯然足以讓嘉彼了解他需要知道的一切,因為當芬恩抬頭看過來,下巴斜對著哥哥時,嘉彼只輕輕點了個頭。
他們的默契讓我又著迷又生氣。「有蘋果蛋糕。」我說道。「還是熱的。」
嘉彼把帽子從臂彎抽出來,轉向我。「晚餐吃什麼?」
「蘋果蛋糕。」芬恩在地上說道。
「還有鍊鋸。」我回答。「芬恩做了一個可愛的鍊鋸當配菜。」
「蘋果蛋糕不錯。」嘉彼說道,但聽來疲憊。「帕珂,別讓門開著。外面很冷。」我後退好讓他走進屋裡,而在他走進來時,我注意到他滿身魚腥。我討厭貝林格家的人叫他殺魚。每次都讓屋子裡滿是那種味道。
嘉彼在門內停下腳步,我看著他,看著他的站姿、他扶著門框的手、他轉向手的臉,彷彿在研究自己的手指或是指下剝落的紅漆。他的臉看來疏遠,像一個陌生人,我突然想要像幼時那樣擁抱他。「芬恩,」他開口,聲音低沉。「等你把那個東西組好,我必須跟你和凱特談談。」
芬恩抬頭,一臉震驚,但是嘉彼已經離開門邊,從我身旁經過,走進他依然和芬恩共用的臥室--即使爸媽的房間已經空出來了。我的蘋果蛋糕無法引起芬恩注意,但嘉彼的要求或是他叫上我的真名卻辦到了,芬恩開始快速收拾零件,把它們全部丟進一個破破爛爛的紙箱。
我等著嘉彼從房間出來,坐立難安。每到晚上,廚房就會變成一個狹小昏黃的空間,被外面的夜色壓縮得更小。我匆匆洗了三個相配的盤子,為我們每個人各切了一大塊蘋果蛋糕,最大的給嘉彼,然後放在桌上。三個孤零零的盤子,以前曾經是五個,讓我感到沮喪,所以我忙著泡一些配蛋糕的薄荷茶。在我一再調換杯子放在盤子旁邊的位置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薄荷茶也許跟蘋果蛋糕不合。
那時芬恩已經開始他可以花上幾百年的洗手程序。他耐心安靜地用牛奶肥皂的泡沫包滿整雙手,洗淨每道指縫,搓揉掌上的每一條掌紋。當嘉彼換了一套乾淨但仍有魚腥味的衣服從房間出來時,他還在洗。
「真好。」嘉彼一邊拉開椅子一邊對我說,我鬆了一口氣,因為沒什麼不對勁,一切都會沒事的。「經過今天一整天,薄荷聞起來真好。」
我努力回想媽媽或爸爸會對他說什麼,不知何故,我們的年齡差距現在感覺上像一道鴻溝。「我還以為他們今天要你準備旅館房間?」
「碼頭人手不足。」嘉彼說道。「貝林格知道我比喬瑟夫手腳快。」
喬瑟夫是貝林格的兒子,懶散到什麼事都快不起來。嘉彼曾經跟我說我們應該感激喬瑟夫,正因為他除了自己之外對什麼都不在意,嘉彼才能得到這份工作。但目前我一點都不感恩,因為喬瑟夫這個廢物讓嘉彼滿身魚腥。
嘉彼拿著他的茶但沒喝。芬恩還在洗手。我坐到我的位置上。嘉彼又等了一會兒,然後說道:「芬恩,夠了,好嗎?」
芬恩又花了一分鐘沖水,但隨後關上水龍頭,過來坐在我對面。「如果只吃蘋果蛋糕還要祈禱嗎?」
「還有一把鍊鋸。」我說道。
「神啊,感謝您賜予我們這塊蛋糕和芬恩的鍊鋸。」嘉彼說道。「妳快樂嗎?」
「神還是我?」我問道。
「神總是喜樂的。」芬恩說道。「妳才是那個需要快樂的人。」
我覺得完全不是這樣,但我拒絕中他的計。我看向嘉彼,他正盯著盤子。我問他:「所以,是什麼事?」
我聽見鴿子在屋外的草地與院子接壤處嘶鳴,她想吃她那把穀粒。芬恩注視嘉彼,他依然盯著他的盤子,手指按壓蘋果蛋糕,像是在測試它的質地。我突然意識到明天是爸媽忌日這件事一直讓我心有陰影,也發現自己從來沒想過或許對沉默堅毅的嘉彼來說也是如此。
他眼皮不抬,只是簡潔說道:「我要離開這座島。」
芬恩視線依舊不離嘉彼。「什麼?」
我說不出話來,就像他是用外語說出這句話,而我必須先在腦中翻譯一遍才能了解。
「我要離開這座島。」嘉彼對我們說,而這次,他的宣示更加堅定,也更為真實,雖然他依舊沒有看向我倆任何一個人。
芬恩是第一個能說出完整句子的人。「我們要怎麼處理所有的東西?」
我接著問:「鴿子怎麼辦?」
嘉彼說道:「是我要離島。」
芬恩的表情像是被嘉彼甩了一巴掌。我揚起下顎,試著要嘉彼看著我的眼睛。「你要拋下我們自己離開?」然後,我的腦袋提供了一個答案,一個合理的答案,一個讓他給他藉口的答案。「所以你不會離開太久。你只是去……」我搖頭,想不出來他要去做什麼。
嘉彼終於抬起臉來。「我要搬走。」
芬恩坐在我對面,緊抓著桌緣,指尖壓進木頭,用力到手指末稍發白,但從手臂到手肘一片淺紅。我不認為他知道自己那麼用力。
「什麼時候?」我說道。
「兩個星期之後。」帕妃在他腳邊喵喵叫,用下巴磨蹭他的腿和椅子,但嘉彼既沒低頭也不理她。「我答應貝林格會待到那時候。」
「貝林格?」我說道。「你答應貝林格會待到那時候?那我們呢?我們要怎麼辦?」
他不肯正視我。我試著想像又少一份收入,又多一張空床的柯諾利家要怎麼存活下來。
「你不能離家。」我說道。「你不能那麼快走。」我的心跳在胸中怦怦作響,必須緊咬下顎才能不讓牙關打顫。
嘉彼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而我知道現在講出這些話我會後悔,但那是我唯一想得到的事,所以我說了。
「我要去賽馬。」我對他說道。衝口而出。
現在我得到我家兄弟倆的全副注意力了,臉頰熱到像是一直貼在火爐上。
「喔,少來了,凱特。」嘉彼說道,但是他的聲音卻不那麼肯定,儘管嘴上不承認,心裡仍是對我半信半疑。在繼續說下去之前,我必須好好思考,判斷我相不相信自己。我想到今天早晨,我的頭髮在風中飛揚,感覺著鴿子伸展身軀全速奔馳。我想到比賽後那天,沙灘較高處還沒被海浪沖刷到的地方紅跡斑斑,我想到最後一艘離開避冬的船,想到嘉彼在其中一艘上。
我做得到,如果情勢使然。
「我是認真的。你在鎮裡沒聽說嗎?水馬正從海裡爬出來。明天就開始訓練了。」我好驕傲好驕傲自己說得那麼鎮定。
嘉彼動了動嘴,像是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而我知道他腦中閃過所有反對的理由。部分的我希望他說「不行」,這樣我就能問「為什麼」,而他會發現他不能回答「因為妳有可能會留下芬恩孤苦伶仃。」而他不能問「為什麼」,因為如果他問了,就必須回答同樣的問題。我應該覺得自己很聰明,為自己感到驕傲,因為要讓嘉彼啞口無言不容易,但主要卻是感到心臟在胸膛中突、突、突地跳,輕淺急速。我有點希望他說如果我不參賽,他就留下來。
但最後他說:「好吧,我會留到比賽結束。」表情慍怒。「但不會再待更久了,不然船就要一直停開到春天。凱特,妳真的是在做傻事。」
他在生我的氣,但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他會留下來,多留一點時間。
「這個嘛,看來我們需要那筆錢,如果我贏得了的話。」我說道,試著讓自己盡可能聽起來成熟冷淡,但其實心裡想著如果真贏到那筆錢,也許他就不必離家了。然後我起身離桌,將我的杯盤放進水槽,就像這是個尋常的夜晚。然後我走進房裡,關上門,把枕頭放在臉上,這樣誰也聽不到我的聲音。
「自私的大混蛋。」我輕聲說道,把話語悶在枕頭下。
然後我痛哭失聲。
序曲
九年前
西恩
今天是十一月的第一天,所以,今天,有人會死。
即使在最明亮的陽光下,寒冷的秋日海洋依舊一片夜色:深藍、黑色與棕色。我看著無數馬蹄連續踩踐在沙上形成的萬千圖樣。
他們在這片沙灘,在這條黑水白壁之間的蒼白跑道上競技。賽馬從來就不安全,但遠不如今日兇險,比賽日。
每年此時,我熱愛這片海灘。臉頰因為夾帶沙粒的海風撲打而刺疼;大腿因為馬鞍磨擦而紅腫;手臂因為控制重達兩千磅的馬而痠痛。我已經忘了溫暖和整夜睡飽是什麼感覺,也忘了我的名字用說的而不是被人隔著幾哩沙灘大叫是什麼樣子。
我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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