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才不是愛,那是以愛為名的傷害!」
一樁離奇的官司,牽起兩個孤獨的靈魂……
聿律是專門負責醫療訴訟的律師,卻接到一樁疑點重重的性侵案。他直覺認為被告有可能是無辜的,於是找上擅長性侵訴訟的優秀學弟──紀嵐共同負責。身為委託人葉常的辯護律師,聿律與紀嵐必須尋找對客戶有利的證據,然而在追查的過程中,不論是人證還是物證,卻在在指向了葉常就是加害者……
遊戲人間卻單戀紀嵐的聿律,被幼時綁架陰影所囚禁的紀嵐,兩人能否透過這樁離奇的官司,拉近彼此的距離呢?
本書特色
★台灣角川輕小說大賞銀賞得主吐維,繼《秉燭夜話》後呈獻最動人心魂的BL力作!
★純情大叔VS.冰山美人,法庭與愛情的辯護之爭!
★特別邀請腐界知名畫師「九月紫」繪製封面插畫!
作者簡介:
吐維
被詛咒的作者,無可救藥的寫作宅,家貧故多能鄙事,夢想是成為禿頭大叔在家裡數錢睡到自然醒,不過大概一輩子都實現不了。興趣是夢遊、看推理小說和在浴缸裡洗荔枝。
2011年獲得「第三屆台灣角川輕小說大賞」銀賞,作品有《怙惡之眼》、《秉燭夜話1~4》、《親愛的愛蜜莉1~4》、《親愛的愛蜜莉外傳》等。
個人部落格:俄式百年孤寂 http://wenjuchou.pixnet.net/blog
插畫:九月紫
9月17日出生,處女座。
專職繪畫工作者,希望能畫出更好的圖,想出很好看的故事。
http://www.plurk.com/caeruleusred0917
章節試閱
Article 1
聿律走進會客室,看見等待他已久的男人。
「午安。」
他拿著成疊的資料鞠了個躬,坐下時打量了一下男人的外貌。如資料上所言,那是個三十五、六歲的男子,年紀還很輕,據說已經有了兩個孩子。
頭髮因為進看守所的規定,稍微削短了一些,身上穿著看守所規定的制服,看起來格外樸素。
男人似乎很不安的樣子,聿律坐下來時,還不斷地搓著自己的手。
「午……午安。」
男人也點了一下頭回應。聿律把資料擱在桌上,朝旁邊的警衛點頭示意後,就坐在男人正對面,看著他開口。
「葉先生,你好,我是你這次的辯護律師,是尊夫人代替你委任我的。敝姓聿,全名是聿律,請多多指教。」
聿律一邊說,一邊遞出了自己的名片。
男人的指尖因緊張而顫抖,名片遞到他眼前時,男人還嚇了一跳似地顫了一下,半晌才趕快伸手接下。
聿律各種場面見多了,看他那個樣子,也只是微微一笑,就繼續說:
「會面時間有限,我想我們就進入正題吧。葉常先生?」
他看了一眼低頭不語的男人,確認似地問道,男人才又抬起頭。
「啊……嗯,是、是的。」
他似乎仍舊很不安,還用手心抹了抹額角,聿律笑了一下。
「之前從警方那裡調閱了相關資料,關於你的情況,我大致都已經了解了。不過既然是第一次見面,我還是想聽聽葉先生你自己的說法,這樣可以嗎?」
「啊……嗯。」
男人似乎依舊心不在焉,聿律只好自己先開口:
「首先,是關於你被控告在廁所性侵害十歲男童的事情……」
那個叫葉常的男人,好像被聿律的話給狠狠擰了一下似的。他驀地抬起頭來,看著聿律的眼睛充滿哀傷,聿律也愣了愣。
「我……我是不是沒有救了……」
他用發顫的聲音說,聿律也為他的反應愣了一下。
「沒有救了……?」
「法、法院的人也告訴我說,叫我快點認罪會比較輕鬆,他、他說所有罪證都已經很明確了。還……還叫法警來勸我,說我如果再這樣冥頑不靈下去,檢察官……檢察官會把我送上死刑台。他說如果我快點認罪,可能關幾年就能出去,否則的話……」
聿律忍不住笑了,他按住說個不停的男人。
「先慢一點、慢一點。葉先生,我知道你的心情,別人和你說了什麼我不知道,但我是你的律師,我不就是為了讓你免於那些,才坐在這裡的嗎?」
他笑笑,又說:
「而且你不要擔心,地檢署那些人總是這樣,他們就像保險業務員一樣,總是會把你的未來說得人心惶惶,你才好買他們的保險啊。」
男人仍舊很不安,一個三十幾歲的大男人,像個孩子似地咬緊下唇。
聿律仔細觀察他,從報告上讀到的資料,男人是青年活動中心的警衛,學歷只有高職,有吸菸和喝酒的習慣,但沒有毒癮的紀錄,也沒有前科。
他被人指控在青年活動中心的二樓廁所,強暴了一位和媽媽一起來上美術教室的男孩子。
小男孩聽說今年十歲,念小學三年級,正是開始發育的年紀。
事情發生的經過聿律只聽了個大概,男孩因為學校暑期輔導比較早放學,被要上課的媽媽一起帶來活動中心。
後來男孩因為貪玩,就自己離開了教室。媽媽下課之後,留在教室裡和其他媽媽聊天聊了很久,聊到教室都要關門了,男孩還沒有回來。
媽媽情急之下拜託警衛去找,警衛就一間間查探,最後在最裡面的廁間裡找到了下體赤裸、昏迷不醒的男孩。
後來當然是立刻送醫,檢查的結果雖然並無生命危險,只是男童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驚嚇。據說他拒絕驗傷,哭著要和媽媽回家,而一回家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除了母親以外不和任何人談話,也因此現在案情陷入膠著狀態。
聿律聽說警察在活動中心附近的公園逮捕了一名形跡可疑的男人,就是現在坐在他面前的這位。
聿律看著眼前的男人。白淨的面頰,稱不上俊帥,但五官清秀,皮膚比一般男人要乾淨許多,只有下顎附近留著些許鬍碴,和以往他所接觸的暴力犯很不一樣。要不是卷證上寫得清清楚楚,聿律會以為他是哪個掏空公款的白領階級。
「你冷靜地告訴我……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聿律問。男人又看了他一眼,不安地握著五指。
「非得說不可嗎……?」
聿律耐心地看著他。
「葉先生……葉常,我是你的辯護律師,所謂辯護律師,就是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站在被告這方的人。這樣說你懂嗎?不論你真的做了也好,是無辜的也好,我都會盡全力找到一條對你最有利的路,這就是我的使命。」
他按住了男人發顫的手,連手背的肌膚也比想像中光滑。
「所以我有義務、也有權利知道你內心真正的想法,還有你眼裡所認知的真相。我們從現在開始是在同一艘船上的人,你明白了嗎?葉先生。」
男人又抿了抿唇。聿律覺得他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兩個孩子的父親,不但長相年輕,就連個性也像少女一樣。
雖然人不可貌相,聿律覺得與其說他像強暴犯,不如說他還比較像被害人。
「我……我那天是真的有到廁所。」他掙扎了很久才開口。
「嗯,然後呢?」
「我……我到廁所去,是為了抽菸。」
這些聿律在資料上都有看過,於是冷靜地點了點頭。
「嗯,他們已經確認過,青年活動中心禁菸,菸害防治法公布後連在樓梯間也不能抽,所以不少警衛和職員都會到那裡去抽菸。然後呢?小男孩什麼時候進來?」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聿律愣了愣。男人又用力搓了搓手。
「我不知道……那個時候……我回過神……他就已經站在那裡了。我嚇了一跳,趕快跳起來,那個小男孩就……開始指著我叫。我一時情急,想摀住他的嘴,他嚇壞了,一直掙扎,我只好把他拖到廁所裡,把門關起來,自己快點逃跑……」
「慢著、慢著,等一下。」
聿律覺得自己被搞糊塗了,他要求男人先停下來。
「我不懂,你為什麼會沒有注意到男孩已經進來?還有,如果你是待在隔間裡抽菸,為什麼男孩看得到你?」
「我沒有鎖……鎖門,那個鎖有點問題,有點卡卡的,沒有成人的力量闔不起來,但因為我很急,所以就懶得鎖……」
「等等,什麼很急?菸癮很急?」
聿律側首問。男人聞言又沉默下來,白淨的面容下是更死白的唇。聿律看著他的表情一會兒,終於遲疑地開口:「葉常先生。」
聿律淺淺吸了口氣,知道面對這種畏縮的當事人,不擺出一點專業態度是不行的。
「那個男孩說,他有看到你的下體,他們甚至還給他指認過,關於你下體的特徵,這表示你曾經在那男孩面前脫下褲子,是這樣嗎?」
他見男人不說話,又更進一步問:
「你不是說,你是去廁所抽菸的嗎?既然這樣為什麼會脫褲子?就算尼古丁讓你尿急,也應該不需要脫褲子才對。」
「我……我忽然想上大號……」
男人別過了視線,聿律的眼神瞬間變得凜冽,他按住了桌上的資料。
「……葉先生。」
「啊……嗯,是。」
「我看了你的資料,覺得這個案子有很多疑點,所以上級叫我接案子,我才答應下來,正因為我想要弄清楚真相,我甚至相信你可能是無辜的。否則強暴犯的案子,特別是這種性侵同性的案子,一般而言是很少男律師願意接的,你明白嗎?」
「我……我知道。」
「我是基於信任你,並且誠心想幫助你,所以連夜看了所有的資料,我本來不是做這方面的律師,還因此多費了一番工夫。但不管我看了再多資料,那都是別人對這件案子、對你這個人的想法,不代表真相。而我之所以來見你,也是為了要了解真相。」
聿律呼了口氣,眼睛直視著前方。
「法院是個充滿謊言的地方,如果連你自己,如果連身為當事人的你都欺騙我,欺騙信任你的我,那麼我該從哪裡找到真相呢,葉先生?」
男人終於稍稍變了臉色,他仍舊是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兩隻眼睛甚至盈滿淚光,即使是聿律,也不免有點後悔自己話說得太重了。
「我……我在自慰。」
「……自慰?」
聿律愣了愣,這倒是第一次聽說。
「嗯,自慰。我……我先是在廁所裡抽菸,然後……然後忍耐不住,就……就開始自慰,時間多久我不知道,總之……後來我有點忘我……」
「等等,葉先生,為什麼你會忽然自慰起來?」
聿律打斷他,雖然總算問出了新的資訊,他還是很不解。男人聞言竟臉紅了,像個初夜的少女般,連脖子根也漲得通紅。
「就……忽然有衝動……我、我畢竟是男人……」
「等一下,葉先生。」
聿律的表情忽然嚴肅起來,他看著葉常紅得像滴出血的臉頰。
「你要知道,現在的情勢對你很不利。男孩方的人都指控你性侵了他,現場狀況也有不少性侵的跡象,你現在說你忽然跑到廁所自慰,又說不出任何你去廁所自慰的理由,你認為法院那裡會輕易採信嗎?說不定還會成為指控你的證據之一。」
男人聽了聿律的話,整張臉又白了起來,這樣一紅一白,加上越來越濕潤的眼眶,讓聿律不禁擔心男人是不是會忽然昏倒。他越來越忸怩,又開始搓著手,而且越搓越快。
「一定得……一定得全部說出來不可嗎?」
聿律幾乎要失去耐心。
「葉先生,如果你覺得被當成強暴犯對待,在牢裡關上個十年、二十年,你的妻子變成強暴犯的老婆,你的孩子從此被貼上『強暴犯的小孩』標籤,這樣你也覺得沒關係的話,那麼你可以從現在開始一句話也不要說。」
搬出家人似乎終於動搖了男人的防線,他渾身顫了一下。
「我……有慾望。」
「有慾望……?」聿律不解地複誦。
男人竟真的掉下了眼淚,他自己也沒預料到似的,忙用手背擦去,就這樣邊吸著氣邊說:
「我……對小陸……就是……和我一起擔任警衛的……另一個……男人……」
似乎講出這句話是他的極限,男人一說完就用手掩著面頰,整個人靠到桌面上,發出砰地一聲,警衛還朝這裡看了一眼。
聿律先是怔了一下,兩眼圓睜著,好半晌才露出理解的神色,緩緩點了點頭。
「原來……是這樣啊……」
「我知道……我知道這樣很不對,非常不對。我……我有老婆、還有孩子,以前曾經喜歡過男人,但是……但那都已經過去了,我已經改過自新了,我本來以為、本來以為自己一生都不會再重蹈覆轍了,本來以為……已經治好了……」
聿律開口像要說些什麼,但後來還是決定讓男人繼續說。
「但是我……但是我一看到小陸,看到陸先生,我就……我就又發病了。」
男人的表情自咎得像犯了殺人罪似的。
「律師,你不明白,那就好像……那就好像忽然被感染急性傳染病那樣。我一直告訴自己不可以……不可以……那是不對的,小陸也有女朋友了。但越是……越是告訴自己不可以,就越……越沒有辦法控制……我每天和他一起值勤……」
他深吸了兩口氣,好像要勒令自己冷靜,但徒勞無功。
「他比我小了幾歲,才二十七、八歲,很年輕的……孩子。我每次看到他……看到他的時候,就會想起自己年輕時……那一段……那一段荒唐錯誤……的日子。他的每一個舉動……吃便當時咀嚼的唇、年輕健壯的手臂、跑起來時寬闊的背脊……還有……還有那種年輕、什麼都不在意的笑容,每一個部分都很吸引我,都像在誘惑我……」
他又吸了兩口氣,半晌竟然笑起來,那是個無比自嘲的笑容。聿律第一次發現,葉常這個男人苦笑起來,竟也有另一種淒美感。
「對……對不起,律師先生,你一定覺得……我是變態、很不堪吧!像這種事情……這種事情……我寧可自己被指為強暴犯,也……」
聿律自己也深吸了口氣。
「葉先生,你是Gay嗎?」
他毫不保留地問,又引起這個不安的男人一陣顫抖。
「啊,過、過去是。」
「過去是?Gay是天生的,葉先生,沒有什麼過去不過去的。」
「不!」
葉常忽然大聲反駁,這倒是聿律第一次看他如此激動。
「不……不是的,那是一種病,一種……人類的原罪。我年輕的時候不曉得,沉迷於這種肉慾中很久,後來……後來家父把我帶到教會,認識了神,還參加了團契,他們……他們讓我知道,這些都是不對的,是違逆自然、褻瀆神訓的……」
他仰著頭,聿律從他臉上看到許多複雜的掙扎。
「後來我就在他們的幫助下,逐漸改掉這些惡習。我變得正常,可以和女人做愛,也娶了現在的妻子、生了孩子,過得很幸福……如果不是……如果不是又被魔鬼附身的話……」
聿律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抬起頭來時又是往常精明的表情。
「……所以說,你因為愛慕和你一起值勤的年輕警衛,結果一時控制不住性慾,跑到廁所抽菸和自慰,在自慰的途中,那個男孩剛好闖進來?」
「是……是。」葉常低下頭。
「然後呢?」
「然後?」
男人的表情有些茫然,半晌才又低下頭。
「然後……然後就這樣了。我很驚慌,這個祕密絕對不能被人發現,所以我飛快地穿上褲子,但是……但是那個小男孩忽然大叫起來,問我在廁所裡做什麼。我急了,就裝出凶臉,叫他不要出聲,他就忽然哭了,還哭得很大聲……」
「……所以你乾脆摀住他的嘴,把他拖進廁所裡?」
「對……我也知道這樣不好,但是……但是我那時候真的很急,腦袋一片空白,我穿了褲子就逃離了活動中心。後來的事情我也不記得了,好像是一個人在公園徘徊,沒想到、沒想到後來……」
男人的聲音哽咽了。
聿律把食指擱到唇上,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
「所以你洩了?」他問。
「什麼?」男人又嚇了一跳。
「你在那間廁所自慰到射精,然後沒有清理就離開了?」
「啊……是。」
男人耳根子又紅了,這實在不像是做假做得出來的,聿律在心中想道。雖然強暴犯中不乏對性愛觀念很保守的人,但像這樣少女性格的男人,聿律即使在工作中也很少見。
「原來如此……這樣對你而言確實很不利,不但留下了精液證據,而且還有愛戀同性的紀錄。檢察署那些精明的老狐貍,遲早會查出你的戀愛史,拿來法庭上作為指控你的把柄……」
聿律用指背摩擦著下顎,自言自語了一陣子。男人一直十分不安地看著他,表情就像犯錯的男童等著被父母罵那樣。
聿律敲打著資料盤算了一陣子,才又抬起頭看著葉常。
「我知道了,今天就先到這裡吧。葉先生,會面時間也快到了。」
他推了椅子站起來,把那一大疊資料夾到腋下。看男人的視線不安地追著他,他沉默了一下,才緩緩開口。
「葉先生,我考慮把你的案子轉給另一個律師。」聿律說。
男人似乎完全誤會他話裡的意思,悵然若失地笑了一下,又低下頭。
「是嗎……?我的案子……果然沒希望了對吧?」
「不,不是的,葉先生,請別誤會。」
聿律忽然用兩手按著桌子,嚴肅地俯下身來。
「我並不是為了逃避才轉手給別人,可以的話,我也想幫你到最後。但是我的能力有限,一來我不是專做這方面案子的律師,老實告訴你,執業十二年來,我處理的都是醫療糾紛的官司,我是醫療專門的律師。」
「那……為什麼……?」
男人愣了愣,但聿律沒讓他繼續問下去。
「我不想因為自己的能力不足而害了你,所以想把這個案子轉給一位專家。他是我以前的學弟,也在同一家事務所工作過,是個很年輕的男律師,他專做這方面的案件。」
「專做……這方面……?」
「對,專門替強暴犯辯護。很特別吧,據說他出道以來不過三年,已經幫十幾個強暴嫌疑犯拿到無罪判決,是個很優秀的律師,還是個年輕帥小子。」
聿律揚起了唇角,又補充說:
「啊,不過他是個大少爺,從小受菁英教育的那種,臉又很嫩,和他講話時要注意一下禮貌就是了,否則他可是會罵人的喔。」
他爽朗地笑了笑,語氣中竟頗有眷戀之意。男人聞畢還是很不安。
「可是……為什麼專替強暴犯……」
「嗯,詳細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不會提這方面的事,你和他接觸的時候也謹慎一點比較好,他很討厭別人打探他的隱私。」
聿律斂起笑容說,隨即又安撫似地點了點頭。
「不過你可以放心,你見過他之後就知道了,他雖然表面冰冷了點、不近人情了點,事實上比誰都還要關心被告的處境。有他出手的話,你的案子一定還有希望的,我會盡快辦理好更換律師和會面的手續。」
聿律認真說完後,他看了一眼臉色仍舊慘白的男人,慎重地鞠了個躬,才直起身來。
轉身離開時,葉常發現聿律似乎絆了一下,仔細看才發現他走路一拐一拐的。由於聿律剛進門時他過於緊張,竟沒有注意到律師的異常。
「律師先生,你的腳……?」
聿律似乎頓了一下:「啊,這個嗎?是小兒麻痺。」
「小兒麻痺……?」
「嗯,忽然發作加上醫院救治不當,造成了終生的傷害。還好沒有太大的影響,就只是走路有點跛,不太好看罷了。」
聿律輕描淡寫地揮了揮手,便抱著資料一拐一拐地往會面室門口走去。葉常愣怔地看著他,他卻又回過頭來。
「葉先生,你知道為什麼專門負責醫療糾紛的我,會被派來接你的案子嗎?」
「為什麼?」
葉常問,聿律回頭笑了笑。
「因為……我和『以前的你』是同一種人。」
他頓了一下,又咧開嘴微笑著。
「他們認為我比較能夠理解身為男人卻去性侵同性孩童者的心理,所以才派我來的。」
男人呆在那裡,一時還不能理解聿律話中的意思。半晌才恍然大悟似地張大嘴巴。
「啊……」
「不過,我和你不同的是,我到現在還不曾治好過我的毛病。」
他好像在嘲笑人,又像在自嘲般。
「我今年快三十八了,還虛長你幾歲,男友一個換過一個。就算和男人正在交往,也常對著街上的年輕男人垂涎,你說的那種狀況,我的確再能理解不過。如果像你說的,那是某種病的話,我大概已經病入膏肓了吧。」
他又笑了笑,背對著葉常揮了揮手。
「不論如何,來接手的律師是個直男,而且他最近才新婚,你大可安心吧!」
他說完,拖著不良於行的右足就要離開會客室,這回卻換葉常叫住了他。
「律師先生!」
他喊著,見聿律回頭看他,又飛快低下了頭。
「我……我不知道。律師先生,即使……即使進入教會、上了更生課程後,我也一直在迷惘,其實我……有時候會想,說不定那種病……不一定是種不好的病,發病的過程中也未嘗沒有好的事……」
他難以啟齒地說了一串,半晌用右手捏住了胸口。
「但是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我就想好好把它走完。律師先生,我現在是真心愛我的妻子還有孩子們。我的小兒子今年要上小學了,我答應他……答應他要陪他一起去買新書包,他也期待了很久……」
葉常抬起頭來,熱淚盈眶的雙眸中,第一次充滿了期望。
「所以律師先生,我求求你,求求你們……」
聿律笑了。
「放心吧,我會轉達給那位接手的律師。」
聿律深吸了口氣。
「絕對會讓你的小兒子,從這裡牽著你的手一起去買書包的,葉先生。」
***
「各位今晚蒞臨敝人與舍弟的婚禮,我們紀家上下倍感榮幸。作為兄長,也為弟弟能夠娶到這樣的美嬌娘,打從心底感到高興。啊,雖然我自己也娶了一位就是了……」
聿律把湊到唇邊的紅酒杯拿開,擱到走過身邊的服務生托盤上。
宴會廳裡響起一片笑聲。在台上致辭的,正是這場婚宴的主持人,同時也是婚宴的當事人之一──紀家的長子紀澤。
舞台旁的立牌上,則清楚寫明今晚宴會的主角是兩位身為兄弟的新郎官。
說到紀家的大名,在法律界打滾的聿律也如雷貫耳。紀家是做工程業起家,紀家的大家長紀覃,幾十年奮鬥下來,打下江山無數,現在放眼台灣工程界,紀家敢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成功伴隨著財富,也讓這個家族成為名流界罕有的鉅富。
聿律本來和這樣的權貴是攀不上邊的,之所以會和紀家搭上線,得歸功於一個人,也就是今天這場婚宴的新人之一──紀家的次子紀嵐。由於聿律和他認識,近水樓台得到不少大型工程訴訟的機會,可以說和紀家混得還算不錯。
也因此今天這個豪門貴胄齊聚的婚宴,才會邀請他這個小小律師出席。
「有很多人問,為什麼我要和舍弟同一天舉辦婚禮呢?哈哈,這個就說來話長了,老實說,我們兄弟從小就有個夢想……」
台上的人還在說話,聿律的眼睛已在人群中逡巡。
今晚並非正式的婚宴,正式的儀式已經在上星期天盛大舉行過了,那一場聿律並沒有出席,避免被過多大人物包圍而感到窒息。
這場則是紀家兄弟別出心裁,替真正的親友辦的小婚宴,不少名流界都會採取這樣的作法。如果說正式婚宴的目的是昭告天下,那這種親友婚宴才是真正告別單身的最後Party。
作為和紀家次子交好的朋友,又是長年的前輩同事,聿律的位置被安排在相當靠近舞台的上席,不到半場就被那種無形的壓力逼得起身亂晃,他拿了一杯新的香檳,試圖找到讓他坐在這裡的罪魁禍首。但是找了半天,台上的紀家大哥滔滔不絕了快一個小時,還是看不見另一位新人的身影。
聿律拿著酒杯,從宴會廳逛到庭園,又從庭院繞上二樓的旋梯。好不容易在一長排自助餐吧的後方,看見了陽台上纖瘦的背影。
背影穿著白色西裝,一看就知道是高級品。每次聿律看見這個人,都覺得「如詩如畫」這詞像是專門為他而生一樣。兩人從康乃爾念法學院時就認識,回國後引薦他進入國內首屈一指的律師事務所,聿律始終沒有改變這樣的想法。
他舉起酒杯,一跛一跛地走到男人的身後。男人上身靠在欄杆上,不知看什麼似的,鏡片下的雙眼出神地望著庭院的花木。
「恭喜啊,紀嵐,只不過身為新郎,怎麼可以不去陪可愛的新娘呢?」
他調侃地說著,一邊舉杯一邊靠近了男人。男人似是吃了一驚,回過頭來,看見是聿律,才驚呼出聲。
「聿……前輩。」
「哎,不是說了,叫小律就行了,前輩前輩的,好像我有多老似的。不過才大你七、八歲而已,我還想多泡幾年帥弟弟啊,小紀嵐。」
男人正是紀家企業的二子,同時也是自己在法學院的學弟,現任律師紀嵐。雖然回國之後出道不過三年,已經是名聲比他響亮的刑事律師了。
即使如此,紀嵐今晚卻一點都沒有成名律師的樣子。他對著聿律笑了一下,撥起落在鬢邊的頭髮,又轉回頭去靠著欄杆,看著月色籠罩的庭院瞇起雙眼。
「沒有……因為下面太吵了,所以上來清淨一下而已。」
他悠悠地說著,聲音未脫少年的稚嫩。但聿律親耳聽過同樣的聲音在法庭上咄咄逼人,氣勢強到連法官都懼於反駁,他想到這,不禁笑著走到紀嵐身邊。
「新人還怕吵啊?何況娶到那種美女,要是我喜歡的是女人,再吵我也認了。」
紀嵐沒有答腔,只是笑了一下,笑容有些無力。
「嗯,明奈也很辛苦。我們從上星期就一直參加大小宴會到現在。」
聿律看著紀嵐的側臉,月光露了一點臉,照著紀嵐自幼蒼白的膚色,大概是因為喝了酒的關係,紀嵐的臉頰泛起些微粉紅的色澤,連眼睛也像積了水一樣。白西裝的外套顯得有點寬大,鬆鬆地包裹著紀嵐骨感的頸線。
聿律看著看著,竟忽然俯下身來,吻住紀嵐的後頸,還鹹濕地伸出舌頭舐了一下。這舉動讓這個新人驚得跳了起來。
「前、前輩!」
紀嵐撫著脖子退了一步。聿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滿足地喝了一口香檳。
「都認識這麼久了,你還是一點防備心也沒有呢,小紀嵐。」
「前……前輩,你連在婚宴上都……」
紀嵐仍舊沒放開脖子,驚嚇也沒從臉上褪去。聿律看了他表情一眼,視線飄過他因為一吻而微紅的鎖骨,笑著轉過身,學紀嵐剛才一樣靠在欄杆上。
「是你自己不好,對我太沒有警覺心了。」
「前輩……」
紀嵐困惑地瞇著眼看他,聿律笑了笑。
「我可從來沒說過我要放棄喔,關於你的事情。」
他把手中的香檳一飲而盡,看著樓下參與婚宴的人群。
「你把我看成是下流的變態也好、不要臉的色大叔也罷,總之我不會欺騙自己的心情。就算你結了婚也一樣,我還是喜歡你,紀嵐,我還是想得到你,為此就算我身敗名裂也不在乎。」
他抬起頭來,看著陽台上惶惑不安的紀嵐。
「……你如果怕的話,就用力把我推開,甩我一巴掌,叫警衛把我攆出去也行。否則今晚我酒喝多了,又被你和新娘子卿卿我我的畫面刺激,會對你做出什麼事情來,我自己也沒辦法控制喔?」
聿律揚起唇角。
紀嵐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倒是真的往後退了一步,用手抓著西裝外套。聿律就這樣盯著他瞧,靠著欄杆扶穩總是站不牢的腿,看了很久很久,半晌忽然大笑起來。
「哈哈,小紀嵐,你還是一點都沒變嘛!」
他笑得開懷,爽朗的笑聲從丹田響徹庭院。
「隨便逗逗你,你就全信了。嘖嘖,紀律師,這樣子不行喔,要是被告對你胡說八道要怎麼辦呢?」
他把酒杯往地上一扔,雙手插在口袋裡,背靠著欄杆又笑了起來。紀嵐望著他良久,似乎嘆了口氣,這才和他一樣走回欄杆旁。
「聿前輩,你也還是老樣子。」
「不過我也沒有說謊喔,我是真的對你有慾望。」
他看著紀嵐擱在欄杆上的酒杯,竟拿起來啜了一口,紀嵐也沒阻止他。
「要是哪天和女人上床膩了,就來找我吧!我可以替你開發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另一個世界。」
聿律曖昧地笑著。紀嵐又嘆了口氣,半晌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似的,轉頭看著聿律。
「對了,聿前輩,關於你上次在E-mail裡說的那件案子……」
「喔,那個啊。」
聿律用袖子抹了抹唇邊的酒沫。他有留點鬍子,原因是這樣看起來更有成熟男人的味道,雖然他的男友們都說這樣只會讓他更像個糟老頭。
「你怎麼看,小紀嵐?」
紀嵐似乎稍微思考了一下。一提到工作,紀嵐的表情立刻嚴肅起來,沒了剛才的徬徨青澀,眼瞳深處甚至閃爍著光芒。
「老實說,沒有親自和被告面談過,很多事情都沒辦法下定論。」
「怎麼說?」聿律舔了舔唇邊的酒沫,興味盎然地望著紀嵐。
「我很注重感覺。」
紀嵐閉起眼睛,似乎沒察覺聿律的視線。
「單看卷宗的時候,腦子裡會充斥著各種法律上的問題:證據如何取得、辯護的方向、是正當防衛還是減輕罪刑,要和檢察官協商還是死不認罪……這會讓我對當事人的感覺變得制式,彷彿他只是一個冰冷的物件,一顆法庭上的棋子而已。但是實際見面就不同。」
紀嵐張開雙目。
「看見實際的人時,即使是十惡不赦的罪犯,只要看著他的眼睛,就會想聽他說故事。前輩,我會想知道他的家庭、他的過去、他的背景,我甚至想知道他的興趣和嗜好,只有在這種時候,我才能感覺到被告也是個人,而我是他的律師。」
聿律終於笑了。
「一提到工作的事,你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紀嵐。」
紀嵐臉上微微一紅。
「抱歉,淨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前輩一定覺得我很自大吧,明明執業還不到三年……」
「三年歸三年,你的業績可是讓我這前輩汗顏到不行啊,小紀嵐。」
聿律笑了起來,屈著手指算了起來。
「刑事案件本來是最棘手的,性侵案件又是棘手中的棘手,很多律師一輩子接不到幾件,你卻一上來就專接這種燙手山芋。像那種罪證確鑿的強暴案,大多是公設辯護人接來做公德的,你卻一聲不吭地接下來,還替他們翻案。」
聿律笑望他的側頰。
「你知道嗎?你的名聲都傳到我們老闆那邊去了,有個政治家的兒子最近被告連續性侵酒家小姐,老闆還問我能不能請你幫他個忙。」
「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情而已。」紀嵐說。
他的眼睛忽然直視前方,像盯著什麼人似地有些空茫。聿律試圖捕捉,但紀嵐很快移開了視線,飲盡手邊的調酒。
「總之,我打算下星期安排個時間和他見面。那位……叫什麼來著?葉常、葉先生。」
「這麼急?你不是才新婚燕爾?」
聿律半開玩笑似地說著。紀嵐還來不及回話,下頭又傳來嘹亮的笑聲,聿律和紀嵐都往露台下看去,見到今天的另一位新人,也就是紀嵐的大哥紀澤,此刻正擁著他的美嬌娘,親友在四周圍了一圈,正在起鬨要紀澤當場吻新娘。
紀澤的妻子,也就是忻家的長女忻桃,正被新郎官單手摟在懷裡,穿著第二套小禮服的她美麗得像朵夜來香,她的頭埋在紀澤寬大的胸膛裡,從紀澤臂彎的隙縫間,可以窺見她紅得像玫瑰般的臉頰。
紀澤倒是很大方,他滿臉堆笑地摟著新婚妻子,對著喧鬧的親友笑道:
「小桃害羞,你們就別鬧她了。」
圍觀人群一陣譁然,紀澤只好笑著擺手。
「好啦好啦,就只親一下喔,只親一次!」
聿律緩緩走到紀嵐身後,看著他比一般青年削薄的側影。
「你大哥看起來很開心。」
紀嵐「嗯」了一聲,拿起酒杯啜了一口。
「本來是父親安排的相親,嫂子是忻家長女,忻家一直和父親有生意上往來,算是老客戶了。沒想到紀澤對她一見鍾情,相親後交往了一段日子,沒過多久他就求婚了。」
他的唇角逸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那時候的紀澤看起來真的很開心,幸福到像是得到全世界一樣。」
「那你呢?」
聿律忽然問。紀嵐的肩微微一顫,細長的五指抓緊了手上的高腳杯。
「你會忽然跑去相親,是因為你大哥的緣故嗎?」
水池旁的紀澤摟住了新婚妻子,一手托住她的後腦勺,給了嬌妻一個深情的熱吻。周圍的親友立刻沸騰起來,又叫又笑地鼓譟著,紀澤索性就把妻子打橫抱起。忻桃驚叫一聲,被紀澤突如其來的公主抱弄得嬌呼連連,連高跟鞋都掉了一腳。
紀嵐還來不及回話,通往露台的階梯上忽然傳來一聲叫喚。
「嵐先生?」
這句溫柔有禮的女聲,引得聿律朝樓梯口看去,才發現一位女性已經走了上來。她穿著白色及膝的連身晚宴裙,同色的紗質披肩垂綴在身側,襯上胸口的碎鑽項鍊,更顯清純可人。
如果說紀澤的新婚妻子像夜來香,這位女子就像百合,含蓄而芬芳。
紀嵐還沒開口,女子就看見一旁的聿律,她歉疚地掩口。
「啊……不好意思,嵐先生,你們在談公事嗎?那我晚一點再過來好了。」
說著就要拾級而下,紀嵐忙叫住她:「奈小姐!不要緊,我們只是在閒聊。」
他邊說邊朝她走過去,聿律才知道這個女孩就是明家的千金明奈,據說是大企業的獨生女,同時也是今天婚宴的主角之一。
「奈小姐,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在康乃爾的學長,也是工作上的前輩,叫聿律。」
明奈立刻低頭行禮。
「久仰大名,嵐先生常向我提起你。」
「嵐先生?你們都要結婚了,還叫得這麼生疏?」聿律打趣地問。
紀嵐和明奈對看了一眼,後者略顯靦腆地笑了笑。
「是我不好,我和嵐先生是相親認識的,第一次見面時,紀澤先生也在場,我覺得叫『紀先生』會分不清楚,於是就稱呼他為『嵐先生』。沒想到嵐先生有樣學樣,也叫起我『奈小姐』來。」
「相親後我們通了一陣子信,明奈寫給我的信裡,抬頭就稱我『嵐先生』,我也就自然回信稱她『奈小姐』,後來用習慣了,見面時也一直這樣稱呼。要不是前輩提起,我還沒注意到呢。」
紀嵐接口,和明奈相視笑了一下。
聿律盯著兩人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
「嘖嘖,年輕人的愛情故事,太刺激我這大叔的心臟了,再聽下去連我都想結婚了。唉,我要去借酒澆愁了。」
這話說得明奈和紀嵐都是臉上一紅。紀嵐叫了聲「前輩」,但聿律只是笑著擺了擺手,便一拐一拐地挪到欄杆旁,打算離開露台。
「對了,聿前輩,關於葉常先生的案子……」
紀嵐叫住他。聿律回頭看了紀嵐一眼,舉手揮了揮。
「下禮拜一我和你一道去看他吧!在這之前,好好享受你的新婚之夜,小紀嵐。要是讓新娘在新婚之夜覺得寂寞的話,以後可是一輩子不會幸福的喔!」
Article 1
聿律走進會客室,看見等待他已久的男人。
「午安。」
他拿著成疊的資料鞠了個躬,坐下時打量了一下男人的外貌。如資料上所言,那是個三十五、六歲的男子,年紀還很輕,據說已經有了兩個孩子。
頭髮因為進看守所的規定,稍微削短了一些,身上穿著看守所規定的制服,看起來格外樸素。
男人似乎很不安的樣子,聿律坐下來時,還不斷地搓著自己的手。
「午……午安。」
男人也點了一下頭回應。聿律把資料擱在桌上,朝旁邊的警衛點頭示意後,就坐在男人正對面,看著他開口。
「葉先生,你好,我是你這次的辯護律師,是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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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台灣角川股份有限公司出版日期:2014-11-19ISBN/ISSN:9789863662228 語言:繁體中文For input stri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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