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楔子、
從半個小時前,蜷縮在沙發上的年輕人就已經眼眶泛紅,甚至顯得有氣無力,所有頹廢沮喪失落煩悶一類的負面詞語都可以套在他身上。宣和望著鬱鬱寡歡的兒子,不免有點心軟,但很快地他又意識到這個問題並非他可以解決,而是蔣悅與那個人之間的問題。
他想了想,在蔣悅身旁坐下,柔聲道:「這回又怎麼了?」
「我要離婚……」蔣悅抬起頭,那雙眼睛愈發潮濕溼,眼眶也紅紅的,「這次我一定要離婚!」話還沒說完,對方的嗓音已經開始有點哽咽,宣和下意識地將兒子攬到懷中,像安撫受傷的貓咪一樣,輕輕拍著他的背脊。
不知道過了多久,蔣悅便維持著埋在他懷中的姿勢,像幼兒一樣,哭累了終於入睡。
說起來,兒子畢竟才剛滿二十歲不久,也還算是孩子,儘管當初對於蔣悅的這場婚姻沒有任何反感之處,但宣和當時多少覺得兒子還太年輕了,只不過因為兒子堅持要結婚,一向縱容兒子的他終究還是妥協了。
事到如今,他還是想不明白這場婚姻究竟是對是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沒有人逼迫過他,這是蔣悅自己做出的選擇,而所有的後果也只能由他自己承擔,宣和能做的便只有像這樣安撫對方,其餘的什麼都幫不上忙。
「這次又怎麼了。」從書房走出來的蔣寧昭皺了皺眉。
「跟那個人吵架了。」宣和答得簡潔,放低了音量。
蔣寧昭的眉頭頓時皺得更緊。
這段婚姻的源頭在於某次酒會,當時蔣寧昭喝醉了,而他的朋友亦然,因為對方始終覺得蔣悅很可愛,再加上對方的兒子一直以來都只喜歡同性,朋友便趁著酒興提出口頭上的婚約,蔣悅那時才三歲,蔣寧昭酒醉之後一時失察,居然答應了,從此蔣悅便多出一個未婚夫。
其實那不過是口頭上的約定,沒有任何法律效力,蔣悅知道這件事後,從原本的極端排斥到後來積極促成這件婚事,這之間的變化著實令他百思不解,至今都還不明白他們之間是怎麼一回事。
「要是他想離婚,隨時都可以準備辦離婚手續。」蔣寧昭語氣淡然,「他不情願的話,也沒有勉強維持婚姻的必要。」
「所以說,他只是說說罷了。」宣和嘆歎了口氣,「他們吵架之後,小悅每次都回來哭著說要離婚,但也從來沒有真的下定決心離婚。」不知道這到底算什麼,儘管爭吵的時候不少,但那個人總是會在幾天冷戰後親自來接蔣悅回去,而蔣悅也會接受對方給出的台臺階,與對方和好如初,這幾乎已經成了一個恆久不變的公式。
宣和望著懷中兒子略微潮濕溼的臉頰,不禁想道:究竟是出於什麼原因,才讓兒子匆匆答應那個人的求婚,卻對答應的原因守口如瓶,而且在婚後才開始時不時鬧著要離婚?
這對他而言,是至今都無法想明白的難題。
第一章、
鬧鐘響了。
……好吵。
蔣悅模模糊糊睜開眼,吃力地抬手按掉鬧鈴,只覺得睡眼惺忪。他又躺了一下,意識到再這樣下去上學會遲到,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洗漱過後換下了睡衣,穿上制服。
他就讀於一所相當有名的私立學校,校規十分嚴苛,要是遲到的話,多半會被處罰,儘管學校裡已經不再有所謂的體罰,但讓犯了校規的學生犧牲午休時間去幫忙打掃辦公室或拔除花圃中的雜草,諸如此類的事情還是有的。
蔣悅慢吞吞地下樓,他的兩名父親已經坐在餐桌前,一個正在看報紙,另一個則在喝咖啡。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想起愉快的寒假終於在今天宣告結束,便不由得一陣悲從中來。
「怎麼了,為什麼一臉沮喪?」宣和有些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臉。
「不要這樣……會痛!」他含糊地抗議。
宣和收回手,轉而催促道:「快吃早餐,要不然上學會遲到。」
一旁的蔣寧昭瞥來一眼,但什麼都沒說,目光很快又回到報紙上。
遠在蔣悅出生前,這個國家便已經通過了改革後的新婚姻法,法條中對於結婚者的性別並未嚴格限定為一男一女,亦即同性婚姻實質上也是合法的,他的兩位父親在當時結婚,即使不能像一般的異性戀一樣生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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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女,但是借助科技的幫助,即使是同性戀也能夠擁有融合彼此血脈的後代,蔣悅便是在那個時代出生的。
「小悅。」
「嗯?」他正將盤中切開的培根塞到口中,於是含糊地應了一聲。
「放學後早點回來,我有事情要跟你說。」宣和說出這句話時,露出了難得的嚴肅神情。
蔣悅有點茫然地點了點頭,匆匆吃完早餐,與雙親道別後,便急忙出門了。
家裡離捷運站並不遙遠,走路的話約莫是五分鐘路程,再加上搭乘捷運的時間與走到學校的十分鐘,蔣悅總算在鐘聲響起之前抵達教室。他不著痕跡地望了望四周,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一時之間不免有點失落。
「你在找什麼。」後方的人突然開口道:「他今天還沒來,大概要遲到了。」
蔣悅回過頭,正好見到自己的青梅竹馬站在門口,儘管被人說破真相,但他還是想要掩飾一番,連忙補救道:「你在胡說什麼,我沒有……」即使想要為自己辯駁,但在對方帶著一絲戲謔的目光下,他的聲音還是不自覺地愈發微弱。
錢士崢與他一起長大,怎麼會看不出他的心虛,很快便露出一笑,拉著他來到角落的位置坐下。因為是新學期的緣故,座位都尚未固定,所以他們自然而然挑了最後面靠窗的位置。
「你到底有沒有自己在暗戀別人的自覺?」錢士崢有點無奈,「看你剛才那副四處張望的樣子,誰都猜得到是怎麼一回事。」
蔣悅別開目光,儘管神情依舊鎮定,但舉手投足卻顯得僵硬。
「不過這也不能怪你,因為你是笨蛋嘛。」錢士崢薄唇一揚。
「再怎麼說我也沒有笨到那種程度吧!」蔣悅反應過來,不禁叫道:「再說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好歹是你的長輩,對長輩要有禮貌——──」
對方挑眉,「你是要我敬老尊賢?我們明明是同年,而且我還比你早出生。再說你只不過是輩分比我高而已,我們之間的親戚關係已經遠到可以合法結婚了,你不知道嗎?」
「我才不要跟你結婚。」蔣悅憤憤道。
錢士崢倒也不以為忤,反而笑了。兩人又聊了片刻,五分鐘後鐘響時,一名少年從教室後方的另一道門匆匆走進來,在座位上坐下。蔣悅悄悄瞥去一眼,對方正打開礦泉水瓶喝水,氣息有點不穩,大概剛才是奔跑過來的。
蔣悅努力維持著平靜的神色,但驟然加快的心跳卻怎麼都無法放慢速度。
認識對方,是在剛上高中的第一年。
他們當時並不同班,只不過是曾經一起打過幾次籃球,升上高二後,學校為了區分文科與理科而重新分班,在那之後,他們終於成了同班同學;儘管有了接觸的機會,但一學期的時間過去了,蔣悅還是幾乎沒有跟對方單獨說過話,每每都只敢遠遠望著那個人,還被錢士崢嘲笑為膽小鬼。
其實蔣悅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喜歡沈惟,或許是因為對方笑起來微微露出虎牙的模樣很好看,也可能是說話時帶笑的嗓音很好聽,他根本找不到任何決定性的理由,或許暗戀本來就是這樣的東西,他也知道這是自己一廂情願,但卻還是不自覺地關注著對方,只不過至今都不曾考慮過告白的事。
「別看了。」錢士崢從後方推了推他的肩膀,「要被發現了。」
他一怔,往前方望去,果然有幾個女生正瞧著他,他有點尷尬,連忙低下頭,做出整理抽屜的假象,其實心中多少有些懊惱。他並不是那種城府深沉的人,不管想到什麼事情都會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他一直想要改變這一點,但在見到沈惟時,該有的壓抑與隱忍又每每被拋到腦後。
開學第一天,慣例的開學典禮加上教科書分發之後,導師按照慣例說了幾句勉勵大家用功讀書的言語,在中午之前便放學了。
蔣悅收拾著書包,正準備起身離開時,便聽錢士崢突然問道:「要不要去吃拉麵?」
「不要,沒興趣。」蔣悅誠實地答道。現在的天氣一點也稱不上涼爽,面對熱騰騰的湯汁與麵條,他實在生不出一絲食慾欲。
「是嗎。」錢士崢不以為意,「但是沈惟也會去。」
蔣悅一僵,回過頭來,「什麼?」
「那間拉麵店是新開的,班上男生打算一起去光顧。」錢士崢輕描淡寫地道,「不過既然你沒興趣,我就自己跟他們去了。」
蔣悅連忙抓住對方的袖子,「等等!」
「怎麼了?」錢士崢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
「我……」他有點窘迫,但還是鎮定道:「我也要去。」
十分鐘後,他們一行人走出校門口,蔣悅與錢士崢走在最後面,而沈惟就在他前方不遠處與人交談,時不
時笑得露出尖尖的虎牙。他看得有點走神,與其他同學對話也顯得反應遲鈍,好在錢士崢適時地接過話頭,才沒有讓旁人發現他的心不在焉。
抵達拉麵店後,因為時間還早,店裡沒什麼人,他們被領到角落的位置,蔣悅在錢士崢身旁坐下來,而另外一側的位置也有人坐下。蔣悅抬起頭,正想說話時,登時一愣。
在他身旁坐下的,居然是沈惟。
「他們那邊位置不夠,所以我過來你們這桌。」沈惟朝他笑了笑,「你不介意吧?」
蔣悅連忙搖了搖頭,想說些什麼,但卻緊張得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錢士崢大抵是發現了他的困境,自然而然地接過了話柄,替他解圍,「我聽說你在寒假的時候跟校花開始交往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沈惟笑了起來。
蔣悅一僵,正感到難以置信時,便聽沈惟道:「我們才交往一週就分手了。」
「為什麼?」他下意識地問道,問完了才意識到自己或許不該問得這麼直接。
沈惟仍是平常那副帶笑的神色,只不過語氣彷彿有些興致缺缺,「她的個性有點驕縱,我也不喜歡低聲下氣地討好她,所以幾天內就分手了。反正彼此都覺得不合適,繼續在一起也沒什麼意思。」
「是嗎……」他愣愣道,懸在心上的大石頭總算放了下來。
隨著拉麵與額外加點的小菜一一上桌,這個話題便臨時中斷。蔣悅心不在焉地吃著拉麵,夾起日式炸雞時,一不小心沒夾穩,炸雞直直落到湯碗中,不少湯汁濺了起來,災情沒有殃及他自己,而是落到了沈惟的制服外套袖口處。他心中慌亂,連忙抽了紙巾替對方擦拭。
「抱歉……」蔣悅連忙道,「我不是故意的。」
沈惟的神情倒是不以為意,「沒關係,你不用在意。」說著,便握住蔣悅的手,蔣悅一呆,那隻手輕巧地將他的手拉開,隨即把被湯漬濺到的制服外套脫了下來。蔣悅愣愣地望著對方,心思還停留在對方短暫碰觸後留下的些許溫度,便聽沈惟道:「你怎麼了?」
蔣悅搖了搖頭,渾身緊繃起來,竭力鎮定道:「沒什麼。」他頓了頓,忽然意識到什麼,連忙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間。」他步伐匆匆地離席,在詢問服務生後踏進洗手間,順手鎖上了門,幾乎有點欲哭無淚。
明明只是被碰了一下手而已,不是牽手,碰到的時間甚至也沒有超過三秒鐘,然而自己的下半身卻因為簡單的碰觸而有了反應,這未免太過弔詭。雖說一般的高中男生都會輕易地受到撩撥而產生衝動,但要是不小心在喜歡的對象面前暴露這種姿態,除了難堪到極點之外,完全沒有別的詞語可以形容。
半晌後,外頭的人敲了敲門,「喂,你好了沒?」
那是錢士崢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聽到對方的聲音,蔣悅稍稍鬆了口氣。
他忽然意識到錢士崢已經明白他為什麼匆匆踏入洗手間,於是略微倉促地回答了問題:「還沒。」
「你別在洗手間待太久,要不然他們會起疑的。」錢士崢語氣平常。
「嗯。」蔣悅應了一聲,又過了一兩分鐘,確認自己的生理反應已經消退過後,才有點侷促地打開了洗手間的門。錢士崢站在門外,以審視的目光望著他。
「你真是血氣方剛。」錢士崢故作無奈地嘆歎息,「還是快點交個男朋友吧。」
「別說了。」蔣悅有點不自在地道。
那天中午的聚餐實際上是相當成功的,從頭到尾,沈惟都坐在他身邊,兩人聊著寒假時發生的事情,沈惟似乎去了日本一趟,學會了滑雪。儘管對方說的不過是一些旅途中的瑣事或軼聞,蔣悅依舊聽得津津有味;到了最後,午餐結束,眾人付過帳單,一一道別,準備各自回家時,他還有點意猶未盡。
「明天見。」沈惟離開前對他笑了笑。
蔣悅朝對方揮了揮手,等到沈惟離去後,才帶著一臉無法掩飾的笑意,與錢士崢一起走向車站。途中,錢士崢似乎忍無可忍,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別傻笑了。」
「我沒有。」蔣悅反駁道,但臉上分明還殘存著一絲笑容。
蔣悅回到家中時,差不多是下午兩點鐘。
出乎意料的是,明明並非假日,他的兩位父親卻待在家中,他有點困惑,又想起父親說過有話要跟他說,不免愈發茫然。他放下書包,在客廳裡坐下,還來不及發問,就聽到宣和露出為難的神情,開口道:「這件事有點突然,希望你不會不高興。」
蔣悅一愣,「什麼?」
宣和看了沉默的蔣寧昭一眼,放緩聲音對蔣悅道:「你父親要去歐洲分公司出差,時間大概是半年,我打算陪他去……但是你還要上學,我們也不放心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蔣悅隱約明白對方想要說什麼。
從小到大,即便他再怎麼遲鈍,也對自己的家庭與親戚間的關係十分明白,蔣家的祖父母一向疼愛他,但他們早在幾年前便先後逝世,雖說是壽終正寢,但那時蔣悅還是小學生,簡直難過得無以復加,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適應這件事;而宣家那邊的長輩一點也不喜歡他的父親與他,彼此之間也甚少往來,因此父親在這時提出這件事,打算將他託付給別人照顧,也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就在蔣悅想到這一層時,宣和又問道:「你還記得霍叔叔嗎?」
蔣悅想了想,終於記了起來,遲疑道:「是不是那個總是喜歡捏我臉的霍叔叔?」現在想起來,回憶已經有點模糊了,不過他的記憶中確實曾經有過這麼一個人。
宣和似乎有點難以啟齒,「你大概不知道……你小時候,霍叔叔跟你父親曾經約定過一件事,希望你將來與他的兒子結婚。」
蔣悅呆住了。
「不過,我們當時也不知道你究竟是喜歡男性或女性,所以對方也不勉強。趁著這次我們出國的機會,霍先生提議讓你去他兒子家裡寄宿一陣子,要是無論如何都不喜歡對方的話,這個婚約就算是作廢了。」宣和解釋道。
蔣悅這時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對蔣寧昭道:「你居然擅自替我決定結婚的對象,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他居然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況下有了未婚夫?這到底是什麼少女漫畫的展開!
蔣寧昭面無表情,眉頭緊皺,彷彿想要辯駁,但被宣和以責備的視線瞪了一眼之後,又隱隱有點心虛似地似的別開了目光。
宣和柔聲道:「只是寄宿一學期,試著與對方培養感情罷了,半年後我們就回來了,你要是覺得不自在,就試著把對方當成房東好了。」
蔣悅想了想,仍然有些猶豫,「我不能去住別人家嗎?比方說士崢家……」
「這一次的事情無論如何都推不掉,對方也很有誠意,如果你最後還是不想結婚的話,沒有人會強迫你。」宣和語氣平和,「答應別人的承諾必須說到做到,即使是你父親擅自做下的約定也一樣,更何況對方只是要求先相處一段時間,並不是要你立刻與他交往結婚。要是半年後你還是不想答應,我們當然不會強迫你接受這個婚約。」
宣和的聲調相當平靜,然而蔣悅畢竟是被對方撫養長大的,聽到這樣的口氣時就已經明白,這是個不容置疑的決定,除了乖乖答應之外,他沒有別的選擇。即使如此,他心中還是有些不甘願,平白無故多出一名從未聽說過的未婚夫,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為此而感到興高采烈。
雖然不得不答應寄宿在別人家這件事,但兩位父親對此明顯是歉疚的,尤以宣和為甚,在那之後幾天,父親們對他愈發百依百順,似乎想要以此彌補什麼,蔣悅看到他們那副樣子,不禁有點心軟,原本的委屈與不甘也跟著消失無蹤。
仔細想想,父親說的其實有道理,不過是去旁人家寄宿半年罷了,又不是非得要有什麼進一步的交往,再說儘管這是蔣寧昭做出的決定,但擅自決定婚約的對方明顯受到了來自宣和的責難,光是看見蔣寧昭連著一週都面色冰冷獨自睡在書房,就知道宣和也並非全無怨言了。
蔣悅明白,如果他告訴雙親自己已經有喜歡的人,他們絕不會逼迫他去寄宿在所謂的未婚夫家中,但如果是這樣的話,雙親肯定要去向那位霍叔叔賠罪道歉,因此這麼做其實並不妥當,倒不如暫且忍耐半年,試著與對方相處,最後再以毫無感覺作為理由,名正言順地拒絕婚事,這樣或許是比較合宜的作法。
想通這件事後,蔣悅的心情忽然輕鬆了不少。
不管怎麼樣,不過是寄宿罷了,自己完全沒有必要太過認真——──至少在見到霍重錦之前,他一直是這麼想的。
見到名義上的未婚夫的那一天,是在兩位父親出國的前幾日。
因為要寄宿到對方家中,家裡的女傭替他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包括十幾套衣物與一些慣用的物品,還有他的枕頭。兩位父親送他到霍家,途中蔣悅發現對方的住所其實離他就讀的高中不遠,倒是有些鬆了口氣,他是個經常賴床的人,要是因為距離遙遠而必須早早起床通勤上學的話,未免也太痛苦了。
跟在著兩位父親走入霍家時,蔣悅不由得一怔。
沙發上坐著的男人望向他們,起身走了過來,用一種不冷不熱的口吻對宣和與蔣寧昭打招呼,接著客套地噓寒問暖,這明顯是應酬式的寒暄,在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蔣悅忽然明白過來,對方或許跟他一樣,是迫於長輩的壓力而不得不答應讓他寄宿,實際上這位霍先生對他應該也沒有什麼多餘的興趣。
想通這點後,蔣悅的心情登時輕鬆起來,也有了打量對方的興致。
霍先生的年紀顯然比他大了不少,據他目測,兩人至少相差八到十歲,而對方的身高也比他高出一截。不知道這位霍先生青春期是吃了什麼才長得那麼高,連具備平均身高的他都得稍稍抬頭才能仰望對方的臉……蔣悅想到這裡,不免有點嫉妒。
嚴格說起來,對方的五官並不難看,甚至可以說是好看的,但是那張臉上的神色讓人完全不會有想要親近
的欲望,如果將蔣悅評判男人的標準設定為座標軸的話,對方肯定會在不想成為朋友也不想成為戀人的那一區佔占有一席之地。並非他對這位霍先生印象不好,而是對方完全不是蔣悅會有興趣的類型,從任何一方面來說,都是如此。
蔣悅坐在雙親身旁,心不在焉地聽著他們說話,宣和向來關心他的生活,這時將他的一些習慣告訴霍先生,比如說要記得叫他起床以免他上學遲到之類的事情,蔣悅聽著這些話,多少有點窘迫,然而霍先生的神色卻是無動於衷,大概也沒有什麼多餘的興趣,只是出於道義而平靜地答應宣和會好好照顧蔣悅。
兩人明明是同輩,但對方那種不帶感情的說話方式與態度,怎麼看都像是被迫當上了監護人而不得不照顧他似的。
從頭到尾,蔣悅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觀察著對方,很快地,在結束交談後,雙親起身告辭,蔣悅心中雖然有點不捨,但也明白事情沒有轉圜餘地,便笑著與兩位父親告別。等他目送著那對身影離開,大門被關上,原本鬆懈的心情又隱隱緊繃起來。
客廳內現在就只剩下他們兩人了,氣氛僵硬,想起對方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夫,蔣悅忽然感到有點尷尬。
「你……」他望向對方,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霍重錦。」男人答道,順手遞來一張名片,話語簡潔而冷淡,「有什麼事可以打上面的電話,沒事不要來煩我,客套的寒暄或交談也都不需要,希望你能懂得把握這之間的分寸,不要造成別人的困擾。」
這副模樣跟剛才在長輩面前淡然寒暄的樣子全然不同,語氣堪稱尖銳,甚至隱隱能聽出一絲不耐煩,蔣悅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腦海中一片空白,愕然道:「什麼……」
對方一邊以銳利的目光打量著他,一邊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我就直說了吧,在我開始跟別人上床時,你還在幼稚園裡玩積木,我對你這種小鬼沒有任何興趣。我們從各方面而言都不適合彼此,我無法將你當成結婚對象,想必你也是這樣,既然如此,互不干涉就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蔣悅漲脹紅了臉,瞠目結舌,完全沒料到對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二樓走廊左側最後一間是客房,備份鑰匙在桌上,接下來你自便吧。」霍重錦說完這些話,便毫無戀棧地起身離開客廳,居然拿起車鑰匙,頭也不回地出門了。
蔣悅呆呆望著對方的背影,直到聽見門被關上的聲響,才終於從茫然愕然與訝然之間回過神來。
這個人……還真是、,真是……
他想了很久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長輩一離開就立刻翻臉,性格惡劣或冷漠都不足以形容其萬分之一,更不要說對方打量他時,目光中那些露骨的嫌棄與輕蔑。從小到大,從未有人對他表露出這種明確的反感,因此蔣悅一方面感到吃驚,另一方面卻連反應都慢了一拍。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自己卻立刻就被討厭了。意識到這點的同時,即使是性格平和的蔣悅也不免開始感到火大。縱然他本來就不打算與對方發展成任何親密關係,但對方這種明確的反感與厭惡,還有那種彷彿說著「不要踏入我周圍五公尺內」的排斥態度,這些事情林林總總疊加起來,讓他愈發感到不快。
這件婚事並非蔣悅決定的,對方卻因此而遷怒於他,怎麼想都無法接受,根本是莫名其妙。
蔣悅滿懷著怒氣在沙發上坐下,看了一眼自己的行李,想起自己還得將這些行李拿到客房整理一番,登時就像洩了氣的氣球一樣,一陣莫名的倦怠感湧了上來,蔣悅整個人有氣無力地倒了下來,躺在沙發上,難以言喻的煩躁感益發濃厚,令他坐立不安。
……好想回家。
儘管這麼想著,不過蔣悅很清楚,自己其實沒有第二個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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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從半個小時前,蜷縮在沙發上的年輕人就已經眼眶泛紅,甚至顯得有氣無力,所有頹廢沮喪失落煩悶一類的負面詞語都可以套在他身上。宣和望著鬱鬱寡歡的兒子,不免有點心軟,但很快地他又意識到這個問題並非他可以解決,而是蔣悅與那個人之間的問題。
他想了想,在蔣悅身旁坐下,柔聲道:「這回又怎麼了?」
「我要離婚……」蔣悅抬起頭,那雙眼睛愈發潮濕溼,眼眶也紅紅的,「這次我一定要離婚!」話還沒說完,對方的嗓音已經開始有點哽咽,宣和下意識地將兒子攬到懷中,像安撫受傷的貓咪一樣,輕輕拍著他的背脊。
不知道過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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