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生是一道證明題,
你自己,就是最好的答案。也許你曾經懷疑,曾經失望,曾經不服氣……
這是侯文詠寫給你最熱血的鼓勵!
皇冠
60週年
紀念出版
很久以前,侯文詠是一個愛問問題的小孩,
總是纏著大人問:宇宙的外面是什麼?
當那個問題很多的小孩,長大成為一名作家,
他幾乎每一次出書、每一場演講,都會收到一籮筐的問題:
你不是真的很愛錢吧?
興趣可以當飯吃嗎?
我就是忍不住會緊張,怎麼辦?
你怎麼度過低潮的時刻?
挑戰困難的時候,如果一再失敗,該堅持下去嗎?
有時候,礙於時間不夠;有時候,礙於答案太長,
太多來不及回答的問題,就這樣留在他的心裡,
成為他寫下《請問侯文詠》這本書的契機。
關於課業、工作、夢想、格局;
關於愛情、心情、前途、錢途,
關於人生中的每一天,我們似乎永遠都有問不完的問題。
「但你跟自己夠熟嗎?」
這一次,侯文詠要邀請我們,
用這個問題開啟一場與自己對話的旅程。
唯有真正了解自己,我們才能明白,
為什麼放棄比堅持更難,為什麼渴望比努力還重要。
是這些源源不絕的疑問,驅使我們不斷用熱情來尋找答案,
而原來那個最重要的答案,就是:你自己。
作者簡介:
侯文詠
台灣嘉義縣人,台大醫學博士,目前專職寫作。
●侯文詠Facebook:https://www.facebook.com/houwenyongpage
●侯文詠官方網站:author.crown.com.tw/wenyong
章節試閱
1
每次演講完,主持人接過麥克風,盡責地對著聽眾說完了結語之後,接著總是會問:
「接下來,不知道大家有沒有什麼問題?有問題的,請舉手。」
通常,在這之後,會有一段沉默。
為了打破尷尬,我會說:「如果你有問題不好意思問,舉手發言時只要說:我有一個朋友……這樣我就明白了。」
要是氣氛沒問題的話,通常會引來一些笑聲以及幾隻鼓起勇氣高舉的手。偶爾,也真會有人站起來說:「我有一個朋友……」或者是,「我真的有一個朋友,他的問題是……」
在那之後,事情就變得容易得多了。滿屋子看不見的問題,隨著高舉的手一個一個都浮現了出來。聽眾提問題的熱情,也隨著我的回答,越來越高漲。最後結果往往是──我根本回答不完所有的問題。
每一場演講幾乎都是這樣,而主持人也總是無奈地表示「因為時間的緣故」不得不結束活動,而我也總是抱著「很遺憾」的態度,向大家下台一鞠躬,再接受最後一次的掌聲,然後匆忙結束演講,離開了現場。
聽眾們都很好,也完全能夠理解。
一切似乎都很圓滿。但在回程的車上,甚至或只是在路上走著,我常會想起一整個演講廳,許多人舉起手來的那個畫面。
無法回答──甚至是無法聽完所有的問題,心情多少是有點遺憾的。那些舉了手我卻無法回答的問題,到底都是什麼呢?
有一次,我應邀到某個高中對著一整個禮堂的學生演講,看著禮堂裡面一兩千張稚嫩的面孔以及高舉的手,一個想法突然浮現腦海。我請企劃宣傳人員找來一支手機,宣佈了電話號碼。我說:
「如果你舉手沒有被點到,歡迎你把問題用簡訊傳到這個號碼來。」說完之後我開始回答手邊已有的問題。
一分鐘不到,手機嗶嗶嗶地響了起來。一邊回答問題,我一邊瞄了手機螢幕一眼,只見數以百計的簡訊,在幾分鐘之內湧了進來。
你真的不後悔你的選擇嗎?
在對一個人付出了這麼多的心血,卻得不到相同的回報,你怎麼知道你應該放棄或者是繼續下去?
你失敗過嗎?失敗的時候你都怎麼讓自己心情平靜,安然度過的?
考試成績真的那麼重要嗎?
你真的什麼事情都可以輕鬆看待嗎?
我的青春歲月是一座監獄,你可以教我越獄的方法嗎?
你的爸爸媽媽會讓你喘不過氣來嗎?
你被最好的朋友背叛過嗎?該怎麼辦?
……
手機的畫面像是文字組成的河流似的,一個問題很快流過我的眼前,又被新的問題擠到畫面的更下方,很快從我眼前消失了。
在我成長的過程中,大部分這些問題都曾經在腦海裡出現過。有些我有答案、有些我沒有答案。但此時此刻我所能做的,似乎只是從河流裡面撈起任何一段吸引我、打動我,或者是我有能力回答的問題,試著一個一個回答。
我的妙招一點也不妙。一邊回答著問題,嗶嗶的聲音不斷地在耳邊響著,儘管我試圖讓自己專注在自己的回答裡,但手機螢幕上那個流動著的河流,無由地,就是讓我掉進一種茫然──那種在巨大、無邊無際的存在感底下,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茫然。
2
從小,我就是個有很多問題的小孩。我記得當時有一種叫吹牛比賽的遊戲。
有一次,一個小孩對我說:「我家有台灣那麼大。」
我說:「我家有中國那麼大。」
他說:「我家有亞洲那麼大。」
我說:「我家有地球那麼大。」
他說:「我家有太陽系那麼大。」
我說:「我家有銀河那麼大。」
他說:「我家有宇宙那麼大。」
我說:「我家比宇宙還要大。」
遊戲這時候停下來了。
「不行,你犯規。」那個小孩說:「宇宙已經是無限大了。沒有東西比無限大還要大。」
「一定有,不然我問你,」我說:「宇宙的外面是什麼?」
「宇宙沒有外面。」他一口咬定。
「任何一種東西,只要有裡面,就一定有外面,不然,」我說:「你隨便舉一種東西,只有裡面,沒有外面?」
我們就這樣一來一往地開始爭論起來,到最後誰也無法說服誰──當然,更不可能有什麼結論或共識。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拿這個問題去問任何一個大人,似乎從來也沒有得到過任何「能夠理解」的答案。
那時,過年都要和父母親到廟裡去上香拜拜。偶爾,母親會有問題請教神明。她總是虔誠地在神明面前祈求,接著抽籤、擲筊,取得籤詩之後,排在長長的隊伍裡,等候解籤人解籤。
解籤人是一個戴著厚厚老花眼鏡的老先生。等沿著隊伍慢慢移動半天,來到老先生面前時,只見他推了推眼鏡,從眼鏡上方望了母親一眼,慢條斯理地問:
「問什麼?」
在母親稟明問題後,解籤人慢條斯理地看了看詩籤,開始煞有介事地指示母親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當時母親到底問了什麼問題,或者解籤人到底說了什麼,我已經不記得了。但不管是母親或其他的人,大家聽完解籤人說明後臉上那種釋懷的表情,都讓我對他佩服極了。
事後,我瞞著母親偷偷溜到廟裡面去,也依樣畫葫蘆地抽籤、擲筊,得到了一只詩籤。我走到解籤人面前。
「問什麼?」一樣的老先生,一樣的表情。
「宇宙……」我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說:「宇宙的外面是什麼?」
老先生一臉不悅的表情看了我好幾秒,才說:「小孩子問這些做什麼?回去好好讀書,以後你就知道了。」
過了很久之後,我發現不管是醫師、作家、大學老師、節目主持人……在往後我從事的工作中,「回答別人問題」似乎都是我的工作職責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到底是因為渴望能像解籤的老先生一樣給別人解惑、或者撫慰、甚至是帶來希望,所以做了這些工作?或者因為做了這些工作,因此對於這段少年時代的記憶特別印象深刻?我自己其實已經分不清了。
能擁有這些工作,當然是很令人珍惜的事。只是,隨著年紀漸長,經驗累積,漸漸明白,自己能知道的,或者能做的,其實很有限……
3
一九八六年冬天,我在醫院擔任實習醫師,在醫院的急診室值班。那時有個心肌梗塞的病人被送了進來。經過了初步的處置之後,我被分派護送他到加護病房的工作。
和家屬以及醫院的義工推著病床走在甬道間,躺在病床上的病人,握著我的手,虛弱地問我:
「大夫,我會不會死?我會不會死?……」
我隱約感覺他存活的機會不高了,可是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大夫,求你救我……」
為了安慰他,我說:「不要擔心,我們會竭盡一切努力救你的……」
他又問:「我會死嗎?」
「你不會死的,」我告訴他:「你不會死的。」
儘管竭盡了一切努力,但病人仍然還是在送到加護病房不久之後過世了。
一直到現在,我還記得病人緊緊抓住我的手漸漸變得冰冷,並且慢慢鬆開了的感覺。那種震撼不全然只是死亡,而是你清楚地記得,曾有過一個對你充滿信任、充滿期待,絕望而迫切的人,對你提出了一個問題,對你提出了一個請求,你卻無法回答,無能回應。
那其實才只是一個開始。當時我一點也不知道往後我的人生中,常常還會在夢中遇見那隻手。更沒有想像到,將要面對許許多多無法圓滿回應、解決的問題。
就像解籤的老先生曾對我說過的那樣:
「小孩子問這些做什麼?回去好好讀書,以後你就知道了。」
當年我曾經天真地以為,人生所有的問題,都會得到解答,所有的疑惑也都能得到回應。慢慢長大,也唸過一些書之後,我發現事實並非如此──關於宇宙的外面到底是什麼這件事,到了我這個年紀我所知道的,並沒有比當年的那個小孩多出多少。
麻煩的是,隨著年紀漸長,在我的內心裡面,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似乎越來越多,並且不斷地膨脹,像是:
時間是怎麼開始的呢?它有結束的時候嗎?如果有的話,開始之前,或結束之後,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如果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的話,那麼無限長的時間,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當然更不用說那些在我的工作職責裡面,必須回答,卻又沒辦法好好回答的問題了。
這些無法解決的問題在我心中慢慢累積,形成一種重量,黑洞似的,雖然看不見,卻吸附任何具體的、抽象的,靠近它的種種心情,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失重狀態──就像站在講台上,看見手機螢幕上河流似的問題流過時,那種在巨大、無邊無際的存在感底下的渺小與茫然一樣。
4
或許有那麼一點點不甘心的成分吧,二○一二年夏天,當《我就是忍不住笑了》出版時,我和出版社的編輯、企劃商量之後,決定把過去例行的大型演講改成「小型」的、「專門回答問題」的座談會。我們事先在網路上公開徵求問題,根據讀者提出的問題,挑選並且邀請他們來參加發表會。
兩場座談會讓我有機會更靠近了讀者的心事,前前後後一共回答了一百多個問題。這個過程,固然彌補了一些無法回答完讀者的問題的遺憾,但是在理直氣壯地回答問題的過程中,另一種我始料未及的忐忑心情卻油然浮現。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我寫的小說《危險心靈》中,因為教育事件發動抗爭的謝正傑接受電視採訪時,主持人和他的對話。
「謝同學,以你的年紀從事這樣的抗爭,我相信一定承受了許多壓力,」主持人問:「自己會不會感到害怕呢?」
我(謝政傑)點點頭。「會。」
「你怕什麼?」
沉默。
「怕被老師批評?怕學測成績不好?」主持人試圖引導我,「怕影響將來前途?」
我不停地搖頭,又清了清喉嚨,最後終於說:「我怕萬一我相信的事情是錯的。」
一邊回答著這一百多個問題,我一邊懷疑起來:
一個像我這樣的作家,以我有限的人生經歷──外加這麼多連自己都找不到答案的問題,真的有能力回答所有這些包羅萬象的問題嗎?或者,就算真的回答了,我的答案對解決讀者的問題有幫助嗎?萬一,答案不但派不上用場,甚至造成反效果,怎麼辦?
我就這樣懷抱著複雜的心情,完成了這兩場座談會。座談會之後,出版社很貼心地把當日發表會的內容,聽寫成逐字稿讓我參考。一頁頁翻著這些逐字稿,更加深了我的忐忑不安──才經過沒幾個月,我很容易就看見自己思慮不周的漏洞不少。我發現,有些問題,我其實可以用更好的切入點去思考,有些答案,其實可以用更有趣、更周密的方式回答。
這些發現在在提醒我,「答案」是一種有機體──它會隨著時間、經驗的累積,不斷成長、變動的。也正是這個提醒,觸動了我寫作核心最敏感的那根神經。我開始想,隨著外在的環境、人事的變化,答案在未來是會不斷地被推翻、進化的。可是我的回答一旦化成了文字(或者是網路上的影像),卻會像死掉的標本一樣長久地存在。
既然如此,死掉的文字,如何追得上不斷在演化的答案呢?
如果我相信,一個作家應該帶著問題和讀者一起思索,不斷追求更好的答案,而不是提供答案,讓讀者和自己感到滿足,從此停止對問題的思考。那麼,為什麼還要回答這麼多我未必能解決的問題呢?
一方面我告訴自己:人之大患在好為人師。但另一方面,手機螢幕上像是河流般流過的問題所發出的嗶嗶聲,又給我另一種迫切。
To answer, or not to answer ?(回答,或不回答?)
對我而言,這變成了一個真實的兩難。
那次的座談會之後沒多久,我輾轉收到了一個母親的來函。
這個母親告訴我,她的孩子本來是個在各方面都表現得非常優秀的學生。自從看了我寫的幾部長篇小說之後,不但在校成績一落千丈,情緒也越來越不穩定。父母親試著跟她溝通,也拜託學校的輔導老師和她討論,試盡各種方法都沒有幫助。她知道孩子是我的粉絲,又曾經參加過我的座談會,因為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才會冒昧提出這個請求,希望我能跟孩子單獨談談。信末,這個母親還附上了一篇孩子的文章,讓我參考。
我讀了孩子的文章,注意到筆鋒之下有一種超乎她的年紀應有的細膩與早熟。我又回頭去查看了一下她在座談會的提問。儘管那天針對她的問題我做了回答,不過,顯然,我的答案並沒能為她釋疑解惑。
大概是自己沒回答好孩子問題的責任感吧,我開始和母親聯絡、安排和孩子見面的細節。母親客氣地透過出版社聯絡的人員,表示願意付給我諮詢費用。不過我委婉地拒絕了。幾番溝通往返之後,我告訴這位母親:如果她真的非得送什麼東西給我的話,就請她帶上一杯黑咖啡請我吧。
見面當天,一見到我,孩子的母親立刻遞上了熱騰騰的咖啡,對我深深地一鞠躬。她把孩子交給我。正要離開前,忽然伸出手來,握著我的手。
我稍稍地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因為母親急切的心情給我的錯覺,或者是咖啡的熱度,那隻緊握著我的手有種很特別的溫度,讓我覺得有些意外。
「小孩就拜託你了。」
她就那樣殷重地握著我的手,一會兒,才放開我的手,轉身離開。
坐在我面前的孩子,有著一副鬱鬱寡歡的表情。她對我述說怎麼開始閱讀我的書,又說了閱讀我的書,個別的心得、心情。聽著她的敘述,你又感覺得到一種矛盾──一種在那張鬱鬱寡歡的表情之下,隱藏著澎湃情感的強烈矛盾。
「妳最喜歡我的故事裡面的哪一個角色?」
「沈韋。」她說。
「為什麼?」我問。沈韋是《危險心靈》中一個充滿思考的小孩。他在教育事件抗爭現場唱了一首〈阮若打開心內的門窗〉,宣告了他的宣言之後沒多久,就以自殺結束了生命。
「我覺得他說出了我心裡的話。」接著這個孩子在我面前說出了小說裡面沈韋那段對白。
小時候,我好想背著大大的書包去上學。我以為我會在學校學習思考、體會、尊重、分享,好讓我更懂得享受生命所賦予我的一切,更懂得熱愛這個世界。直到我開始上學之後,我才明白我想錯了。他們說,教育就是競技場,而讀書不過是一場又一場的爭奪戰,為了保持領先,我們放棄了思考、體會、尊重、分享,開始學習平庸、冷漠、虛偽、貪婪。我已經不想再繼續長大了,當我們不再保有孩子的純真時,青春、歡笑、自由與想望也就遠離了,是責怪、互相憎恨、鬥爭、殺戮……直到我們徘徊在黑暗與荒蕪裡,直到無助的吶喊與哭泣淹沒了我們……
我聽她唸誦著,沒有多說什麼。繼而她又對我說著她觀察到的世界,從學校到社會甚至到整個世界的自私、墮落、黑暗,以及無力改變它的挫折。
孩子說完了這些之後,靜靜地望著我,等待著答案似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從某個角度來說,早熟的她說得都沒錯,但她只是個孩子,應該好好長大,不應該在這個時間點承受這麼多的。於是,我開始告訴她我是多麼喜歡沈韋這個角色,可是又為沈韋的生命就這樣停下來,感到多麼惋惜。如果沈韋可以好好長大,堅持他所相信的事情,我相信,他的人生一定擁有更大的舞台,他所展現的生命,也一定比現在更精采許多的。
我告訴她,不要讓自己感到挫折,也不要太早放棄。現在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以後不能做到。我告訴她,請她繼續堅持自己的熱情,如果不能幫助這個世界,那就先幫助這個社會。如果不能幫助這個社會,那就先幫助周遭的人。如果連周遭的人都無法幫助,那就先幫助自己。
我告訴她,請她用能讓自己快樂的方式好好長大。在這個階段,沒有什麼比這件事更重要了。只有先讓自己變成一個幸福、有能量的人,才能用同樣的方式,去扭轉這個世界的自私、墮落、黑暗……
她沉默地聽著,面無表情。我一點也不曉得她到底聽進了多少。有很短暫的刹那,我感到有點恍惚,似乎坐在面前聽著我說話的不是那個孩子,而是書中的沈韋。
我想起《危險心靈》小說中,當主角謝政傑在電視攝影棚接受採訪時,聽到沈韋自殺身亡消息之後的嚎啕大哭的心情──
我不明白我為什麼哭成那樣,彷彿剛才如果我能表現得更堅強一點,那個唱歌的少年就可以繼續活下去似的。
不知道是孩子臉上的表情,或從她的回饋感受到的無力感,我隱隱約約感受到自己越說越急切。我知道我應該更加沉穩、堅定,可是我似乎就是無法做到。
那次見面之後,我的心情其實有點忐忑,覺得自己似乎說得太多、太急切、也太熱情了。我很認真地反省了一下,覺得其實那天我應該花多一點時間聽那個孩子再多說一點,更深入地瞭解她的問題到底是什麼才對。
在那之後沒有多久,我收到了孩子母親的信。她向我道謝,告訴我孩子的近況,並且告訴我,孩子漸漸地變得比較穩定了,也充滿了更多的能量面對自己的課業了。
讀著母親的信,腦海裡浮現那天和小孩見面當天的對話、情境。我在想,或許是對小說人物過度的投入,我擔心太多了。可是沒一會兒,又自顧擔心起來。似乎,事情應該沒有這麼簡單容易才對……
無論如何,小孩子得到了一點正面的能量,還是令人開心的事。
隔年夏天,小孩子寫了一封信給我,她問我還記不記得她?她告訴我,她考上了理想的學校。她謝謝我給她的鼓勵,還告訴我,她會用自己的人生證明,她不會放棄自己的理想,不會和制度妥協……
大概在那之後吧,我的夢裡開始出現了孩子的母親握著我的手。那隻手有一種溫度,和一九八六年冬天虛弱地握著我的那隻冰冷的手完全不一樣。是那樣的溫度,讓我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漸漸,我甚至可以感覺到,在內心有些往黑洞裡面不斷墜落的什麼,慢慢停了下來。
儘管不是所有的問題都有答案,也不是所有的承諾都能實現,儘管你的能力永遠那麼有限,但重點不是問題能不能被解決,而是你關不關心,在不在乎。那隻溫暖的手,以及之後發生的事,似乎提醒我:只要努力,有些遺憾可以有機會彌補,有些無可挽回的有機會被挽回,有些瑕疵也有機會變得圓滿……
偶爾,我還從社群網站上收到那次參加座談會的孩子們發給我的問題。如果情況迫切或需要,我也會安排時間和他們見面,聊一聊他們的問題。
老實說,我不確定這樣做是否真能給他們什麼幫助,但似乎每見過一個孩子,或回答了更多的問題,我就會發現自己心中那個「to answer, or not to answer ?」的天平,慢慢地往「to answer」的方向又偏斜了多一點。
5
大概是這些瑣瑣碎碎的事情、心情,讓我開始了這本關於問題的「答案」的書寫。
大江健三郎在《為什麼孩子要上學?》中,提到過他小時候生病發高燒,在恍惚中聽見醫生說,這個孩子已經藥石罔效後和母親的對話。這段對話是這樣的:
「我聽到醫生說,這個孩子快死掉了,已經沒救了。他認為我會死吧!」
母親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就算你真的死了,我還是會再把你生下來,別擔心。」
「但是那個小孩子和現在就要死掉的我,應該是不一樣的孩子吧?」
「不,是一樣的!我生下你之後,就會把你過去看到的、聽到的、讀到的、做過的事,全部都講給新的你聽。也會教新的你說現在會講的話,所以,你們兩個孩子就會一模一樣的哦!」母親這麼回答我。
一邊寫著這本書的過程,重新讀到了大江健三郎這個既寓言又真實的故事。這個故事,讓我發覺,我們大部分人的生命──儘管經歷的不同,但不同的經歷,所呈現的困境,從本質上來看,是很接近的。
對於有些人很輕鬆容易的難題,對於另外的一些人來說,卻是可以讓自己的生命動彈不得的大困境。同樣的,對於大多數問題都能輕易過關的人來說,讓自己摔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的問題,可能簡單到許多人都無法想像。
從某個角度來說,我們都是來學習的。很多時候,那些讓我們感到難過、挫折的,正是我們那些沒有學會怎麼面對的事。正因為沒有學會,生命才能用不同的面貌,給我們同樣的功課。正因為沒學好、沒學會,煩惱、痛苦才有機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我們的生命中重複。
對我個人來說,這或許是這個書寫的過程中,最大的收穫了。因此,收錄在這本書裡面關於問題的回覆,我所寫的,與其說是答案,還不如說是對於自己從那時候到現在,到底都學習到了什麼的一個重新檢視。
所以,在書中,雖然回答的是別人的問題,同樣地,其實面對的也是自己生命的成長。或許是那樣將心比心的關照吧,讓我有一種心安的感覺。彷彿我握到了那個母親那隻溫暖的手,看見了台下許多朝著我舉起等待發問的手、聽見了手機螢幕上河流似的流動過去的問題發出的嗶嗶嗶的聲音……
儘管我知道我無法回答完所有的問題,儘管我知道就算回答了,我的答案也未必是解決問題最好的答案、最好的辦法。但是,正因為在那裡面有一種與讀者之間的信任、一種期待以及一種可能,因此我明白,那是作為一個作者的生命中,最彌足珍貴的一個時刻。
因此,約了一個孩子見面、點出了一個人、從手機挑起了一個問題,我聆聽、思索,並且盡我所能地回答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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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演講完,主持人接過麥克風,盡責地對著聽眾說完了結語之後,接著總是會問:
「接下來,不知道大家有沒有什麼問題?有問題的,請舉手。」
通常,在這之後,會有一段沉默。
為了打破尷尬,我會說:「如果你有問題不好意思問,舉手發言時只要說:我有一個朋友……這樣我就明白了。」
要是氣氛沒問題的話,通常會引來一些笑聲以及幾隻鼓起勇氣高舉的手。偶爾,也真會有人站起來說:「我有一個朋友……」或者是,「我真的有一個朋友,他的問題是……」
在那之後,事情就變得容易得多了。滿屋子看不見的問題,隨著高舉的手一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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