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該不會以為自己是大人物吧?妳以為妳是誰?」
玫瑰不是頭一遭被這麼問,
事實上,這個問題就像單調的鑼聲,經常在她耳邊響起……
——媽媽與女兒,究竟是朋友,還是對手?◆榮獲1978年加拿大總督文學獎
◆1980年布克獎提名在這部於1978年出版、形式特別的小說集中,孟若以10個故事、前後橫跨四十年的時間,探究了兩個無法逃脫彼此的女人;芙羅,一名粗俗而平庸的平凡女性,以及玫瑰——古怪、充滿想像力、芙蘿的繼女,奇蹟般地在諾大的世界中闖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
故事一開始,玫瑰還是青少女,孟若栩栩如生地描繪出一個聰明、自認不凡的叛逆期青少女,與繼母芙蘿、親生父親及同父異母的弟弟同住一個屋簷下,明明已經視繼母如生母,長大的女孩卻在發展出自己性格的過程中,對父親、繼母出現無可避免的衝撞——〈王室般毆打〉——既是小女孩的成長宣示,也是舊世代向新世代讓步的先聲。
第2篇〈特權〉中,玫瑰從學校三個已出落成少女的女孩身上,對比著幼小學童男女分野的模糊與混亂,到已然發育、舉手投足皆帶著令人羨豔特權的「小女人」現象;到了〈半個葡萄柚〉,玫瑰透過發生在班上同學間的故事(女孩會在意起衛生棉、想偷看男人、謠傳誰和誰已經發生關係),進一步意識到自己即將成為「女人」的各種徵候,以及自己想成為的、與會成為的女人之間的差距。
〈野天鵝〉中,隻身出門的玫瑰在火車上遭遇意料之外的輕薄。少女對自己的身體第一次遇上來自異性的刻意突襲,混合著厭惡、意外與渴望的複雜念頭,在懵懂的心中不斷激盪;玫瑰有了情人:派屈克。與出身富裕的派屈克交往,玫瑰一如篇名〈乞丐少女〉,被男友當成亟需拯救的可憐女孩、最後接受求婚;而玫瑰對男人/感情的態度(多少帶點虛榮),則左右了她與情人/丈夫之間的關係——甚至可說影響了她一生!
在〈惡作劇〉裡,玫瑰出軌了,對象是好友的丈夫;又一次的,激情與對愛的盲目熱切,讓玫瑰走了一段不算愉快的旅程、學到了不算開心的一課。
在玫瑰與派屈克離婚後,她帶著女兒同住了一陣,同時與另一個男人有段遠距離戀情;而兩人始終沒能成功開花結果,恐怕還真是〈天意〉。
中年的玫瑰在學校教書,認識了西蒙,一個感覺很對的男人——在〈西蒙的好運〉一篇,雜貨店老闆娘替她算感情,信誓旦旦地說玫瑰遇到了一個將改變她一生、並帶她遠走高飛的男人——沒錯,玫瑰的結局也真是如此,儘管與她起初以為的完全不同……
最後,事業還算成功、小有名氣的玫瑰,在〈拼字〉中回到家鄉,因為年邁的芙羅這時換了阿茲海默症,誰也不記得了,而玫瑰打算洗盡鉛華、回家照顧失智的老媽媽。
在最後一篇、同名短篇〈妳以為妳是誰?〉裡,玫瑰與弟弟、弟媳一同回憶童年往事,提到在芙蘿住的養老院裡,那些他們曾經認識的童年玩伴。玫瑰想起,當初芙羅曾說:「妳該不會以為自己是大人物吧?妳以為妳是誰?」其實,學校老師也這麼對她說過。那是那個時代,所有女性長輩都會對自以為有抱負的小女孩說的話;孟若藉由玫瑰的口吻敘述著:
「……她想教給玫瑰的東西比任何一首詩都來得重要,她真覺得玫瑰必須學到這個教訓,許多人似乎也抱著同樣的想法。」
作者簡介:
艾莉絲•孟若(Alice Munro)
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出生於加拿大安大略省文罕鎮(Wingham),就讀西安大略大學。在她傑出的寫作生涯中獲獎無數,包括三座總督文學獎、兩座吉勒文學獎、Rea短篇小說獎(Rea Award for the Short Story)、萊南文學獎(Lannan Literary Award)、英國W. H. 史密斯書獎、美國國家書評人獎,及曼布克國際文學獎(Man Booker International Prize)。她的文章散見於《紐約客》、《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 Monthly)、《巴黎評論》(The Paris Review)、《格蘭塔》(Granta)等其他刊物,其作品亦已翻譯於13餘國語言。
譯者簡介:
廖綉玉
輔仁大學翻譯學研究所中英筆譯組畢業。
曾任金融機構翻譯人員,喜歡在文字堆裡打滾。
譯有《廚房屋》、《生命就當這樣美好》、《凡爾賽蠟雕師》等書。
如蒙賜教,請寄信箱:imlisaliao@gmail.com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張瓊齡:
「艾莉絲•孟若描繪下的玫瑰,極度孤絕,失去生母,在繼母挑撥與生父虐打的環境下,她沒發展出與人產生真正連結的能力,即使與親生女兒也終究未能。自青少年以來遭遇過的種種曖昧情挑,與實質薄弱的人際關係,只是更加證明她的無能為力。「妳以為妳是誰?」是個哲學提問,提問者往往不懷好意,或自以為好意,但被問者若藉此先與自己建立連結,或許會是一道與他人開始連結的通關密語。」——茲摩達司社會企業執行長/《旅途》——一段走了四十年的母女和解之路作者
媒體推薦:
★無論孟若的《妳以為妳是誰》是短篇小說集,還是某種我不能確定的新式小說,它都非常棒!精準的心理……令人愉悅,而令人吃驚的轉折——時間線上意料外的跳躍、熟悉角色的轉變——使一本書成為作品本身,帶點狂野,有點神祕。——美國現代派作家John Gardner
★故事都很棒——她筆下的每個字都很有趣。——美國知名短篇小說家Alice Adams
★本年度最棒的小說。——《國家》雜誌(The Nation)
★迷人、精確。艾莉絲•孟若立刻創造出一個充滿熟悉感又令人難以置信的世界。——華裔女作家湯婷婷(Maxine Hong Kingston)
名人推薦:張瓊齡:
「艾莉絲•孟若描繪下的玫瑰,極度孤絕,失去生母,在繼母挑撥與生父虐打的環境下,她沒發展出與人產生真正連結的能力,即使與親生女兒也終究未能。自青少年以來遭遇過的種種曖昧情挑,與實質薄弱的人際關係,只是更加證明她的無能為力。「妳以為妳是誰?」是個哲學提問,提問者往往不懷好意,或自以為好意,但被問者若藉此先與自己建立連結,或許會是一道與他人開始連結的通關密語。」——茲摩達司社會企業執行長/《旅途》——一段走了四十年的母女和解之路作者媒體推薦:★無論孟若的《妳以為妳是誰》是短篇小說集...
章節試閱
王室般毆打(節錄)
王室般毆打。那是如何開始的?
應該是春日的某個星期六,嫩葉尚未抽枝,但大門已敞開迎接陽光。烏鴉、流水潺潺的溝渠、充滿希望的天氣。每逢週六,芙蘿通常留玫瑰顧店,從玫瑰九歲開始到如今十二歲,已行之有年。芙蘿會趁這天過橋到漢拉第(人們稱為「到上城」)購物,觀察別人,聽人說話,其中包括律師戴維斯的太太、英國聖公會教區牧師的太太、獸醫麥凱的太太。芙蘿回家後會模仿她們輕浮的聲音,讓她們聽起來像愚蠢、浮華、自大的怪物。
芙蘿採買完畢後,會去皇后旅館的咖啡館吃一客聖代冰淇淋。什麼口味的聖代?她回家後,玫瑰與布萊恩總想知道答案,如果只是鳳梨或奶油糖口味,他們會大失所望,若是「鐵皮屋頂」或「黑白雙拼」口味,他們會樂不可支。吃完聖代後,她會抽根菸;她隨身帶一些捲好的菸,這樣就不必當眾捲菸。她會抽菸,但若是別人抽,她會說那是炫耀。抽菸是她在多倫多工作那段日子留下的習慣,她知道這是自找麻煩。有一次在皇后旅館裡,有位天主教神父直接走向她,她還來不及拿出火柴,他就掏出打火機為她點菸,她向他道謝,但沒與他攀談,以免他想說服她改變信仰。
另一次的回家途中,她看見通往小鎮的橋上有位身穿藍夾克的男孩站在盡頭,他似乎正凝視水面,約莫十八、十九歲,不是她認識的人。她立刻看出他骨瘦如柴,一臉虛弱,心事重重。他想跳河嗎?就在她走到他身旁時,他轉過身,敞開夾克與褲子,裸露身體。芙蘿那天冷得緊緊抓住大衣領口,他一定凍僵了。
芙蘿說第一眼看見他手裡的東西時,她只想著:他拿著一根波隆那香腸在這裡做什麼?
她可以這樣說,那是講出事實,不是說笑。芙蘿向來鄙視下流話,她會出去對著坐在店門前的老人大吼:「如果你們想待在這裡,最好把嘴巴放乾淨!」
那麼就是週六。出於某個原因,這天芙蘿沒去上城,決定留在家刷洗廚房地板,或許這讓她心情惡劣,或許她反正就是心情差,可能是因為別人沒付帳或春天惹人心煩。她與玫瑰開始爭執,她們永遠在吵架,就像一再回到其他夢境的夢,它越過山丘、穿過大門,令人惱火的朦朧、稠密、熟悉、難以捉摸。她們用手推車將所有椅子移出廚房,準備刷洗地板,還得把店裡額外的一些日常用品搬走,包括數瓶罐裝食物、錫罐裝的楓糖漿、罐裝煤油、幾瓶醋。她們將這些物品拿到柴棚。這時布萊恩約莫五、六歲,他也幫忙拖錫罐。
芙蘿說:「對,」她從我們錯過的開頭往下講,「對,還有妳教布萊恩的髒話。」
「什麼髒話?」
「他還不懂事。」
從廚房到柴棚要往下走一個臺階,臺階鋪著破舊磨損的地毯,玫瑰甚至不記得看過上頭的圖案。拖著錫罐的布萊恩鬆手。
玫瑰輕聲說:「兩個溫哥華……」
芙蘿回到廚房,布萊恩的目光從芙蘿移向玫瑰。玫瑰稍微提高音量,用抑揚頓挫的鼓舞嗓音再度說:「兩個溫哥華……」
布萊恩接完話:「被鼻涕油煎!」他再也無法克制。
「兩個醃漬的蠢蛋……」
「……被綁成結!」
這就是了。髒話。
兩個溫哥華被鼻涕油煎!
兩個醃漬的蠢蛋被綁成結!
玫瑰知道這個髒話好幾年了,她剛上學就學會了。當時她回家問芙蘿:溫哥華是什麼?
「那是一座城市,離這裡很遠。」
「除了是城市,它還有別的意思嗎?」
芙蘿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玫瑰說溫哥華怎麼會被油煎呢?此時逼近危險時刻、她必須說出整段髒話的歡樂時刻:
「兩個溫哥華被鼻涕油煎!兩個醃漬的蠢蛋被綁成結!」
可想而知,芙蘿氣得大吼:「妳等著挨揍!再說一次,妳就會被痛扁一頓!」
玫瑰無法克制。她溫柔哼著這個髒話,試著大聲說出其中天真的字眼,輕聲哼著粗俗的字眼。「鼻涕」和「蠢蛋」這些字眼當然讓她開心,但她快樂的原因不僅止於此,還有醃漬、打結、難以想像的溫哥華。她在腦中幻想溫哥華就像鍋裡抽搐的章魚。一團混亂的理智、瘋癲的火花與劈啪聲。
最近她再度想起這段話,教給布萊恩,看看它是否對他造成相同的影響,結果當然是如此。
芙蘿說:「噢,我聽到你們的話了!我聽到了!我警告你們!」
所以她出言警告了,布萊恩聽了進去,跑出柴棚,為所欲為。他是男孩,能自由決定要不要幫忙、要不要參與,對家庭紛爭置身事外。反正除了用來對付彼此之外,她們不需要他,根本沒注意到他離開了。她們持續爭吵,無法克制,無法不招惹對方。她們看似休兵,其實只是蓄勢待發。
芙蘿拿出洗滌桶、刷子、抹布、膝蓋靠墊,那是一塊骯髒的紅色橡膠墊。她開始刷洗地板,廚房裡僅剩餐桌能坐,玫瑰坐在上頭,雙腳盪啊盪的。她能感覺到冰冷的油布,這是因為她穿著短褲,那是去年夏天的褪色緊身短褲,從夏日衣物袋挖出來的,放了一個冬季而有些霉味。
芙蘿在下面匍匐幹活兒,一邊用刷子刷地,一邊拿抹布擦地。她的長腿白皙結實,布滿藍色靜脈,彷彿有人用不褪色的彩色鉛筆在她腿上繪出河流。她用刷子猛刷油氈,拿抹布快速擦地,傳達出一股異常的力量、一種猛烈的厭惡感。
她們要對彼此說什麼?這其實不重要。芙蘿提起玫瑰自作聰明的行為、粗魯無禮、馬虎草率、目中無人,還說她喜歡給人添麻煩,不知感激,又提到布萊恩的天真與玫瑰的墮落。芙蘿說:喔,妳該不會以為自己是大人物吧?片刻後又說:妳以為妳是誰?玫瑰以理性溫和的惡意態度頂嘴與反駁,表現出誇張的冷漠。芙蘿失去平常蔑視與沉著的態度,變得異常誇張,她說自己犧牲人生都是為了玫瑰,當年她看見玫瑰的爸爸拖著一個小女嬰,心想這個男人要怎麼辦?所以她嫁給他,如今跪在這裡刷地。
此時鈴聲響起,宣告顧客上門。因為她們開始爭吵,所以玫瑰不能進店裡招呼顧客。芙蘿起身,匆匆脫掉圍裙,咕噥一聲,但不是為了表達什麼,玫瑰也不能分享這聲咕噥隱含的憤怒。芙蘿走進店裡服務客人,玫瑰聽到她用平常的聲音說:
「是時候了!當然!」
接著,她回到廚房,繫上圍裙,準備繼續開戰。
「妳從不替別人著想,只想到自己!妳從不想一想我為妳做的事。」
「我從未要求妳做任何事,我真希望妳沒做那些事,我會過得更好。」
玫瑰直接朝芙蘿微笑說出這番話,此時芙蘿還沒跪到地上,她看見玫瑰的笑容,於是抓了掛在桶子邊緣的抹布扔向玫瑰。芙蘿或許打算砸到玫瑰臉上,卻掉在她腿上,玫瑰抬起腳接住抹布,懶洋洋地將它甩到腳踝上。
芙蘿說:「很好,妳慘了,很好。」
玫瑰看著她走向柴棚的門,聽見她沉重的腳步聲穿過柴棚,停在門口。紗門尚未裝上,一塊磚頭撐住敞開的防風雪外門。芙蘿大聲喊著玫瑰的爸爸,用召喚的警告語氣叫他,彷彿不順從她,他就要準備面對壞消息,他會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廚房地板有五、六種不同圖案的油氈,芙蘿不花一毛錢拿到油氈碎布,加以巧妙修剪拼湊,並在邊緣鑲上錫條與大頭釘。玫瑰一邊坐在桌上等待,一邊看著地板,望著長方形、三角形、她努力想記起名稱的其他形狀,這些圖形的編排賞心悅目。她聽見芙蘿踩著泥濘地板上嘎吱作響的木板,穿過柴棚回來。芙蘿也在徘徊等待,她與玫瑰再也撐不下去了。
玫瑰聽見爸爸走進廚房,她僵住身子,兩腿發抖,感覺貼著油布的雙腳一陣哆嗦。她爸爸原本埋首於極有趣的平靜工作,腦中轉著想法,卻遭到打斷,被迫抽離,他非得說些話不可。他說:「嗯,怎麼回事? 」
現在芙蘿換了另一種嗓音:富有感情、飽含痛苦、滿懷歉意,彷彿當場裝出這種聲音。她說很抱歉打斷他工作,如果玫瑰沒逼得她心煩意亂,她絕不會打擾他。她如何逼得妳心煩意亂?頂嘴,無禮放肆,說話惡毒。如果芙蘿對母親說出玫瑰那些頂撞的話,她知道她爸爸一定會痛扁她,讓她倒地不起。
玫瑰試著插嘴,想說這不是真的。
什麼不是真的?
她爸爸舉起一隻手,並未看著玫瑰。他說:「安靜。」
玫瑰說這不是真的,指的是她並非挑起紛爭的人,她只是回嘴而已,都是芙蘿主動招惹她。她認為現在芙蘿正捏造最惡劣的謊言,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扭曲一切事實。玫瑰知道無論芙蘿或她說什麼或做什麼其實根本不重要,但她暫時將這項認知撇在一旁。重要的是掙扎,掙扎不可能停止,永不可能,它要在哪裡出現,也只能由它。
雖然有墊子,但芙蘿的膝蓋仍然髒兮兮的。抹布仍掛在玫瑰的腳上。
玫瑰的爸爸擦著手,專心聽芙蘿說話;他從容不迫,慢慢瞭解情況。或許他很快就覺得疲憊,快要拋下必須扮演的角色。他不看著玫瑰,但不論她發出任何聲音或動靜,他都舉起一隻手制止她。
芙蘿說:「嗯,我們不必讓大家看熱鬧,這點可以確定。」她鎖上雜貨店大門,再把寫著「馬上回來」的告示牌放進櫥窗。這個告示牌是玫瑰做給芙蘿的,上頭以黑紅兩色蠟筆為文字,畫上大量花俏的弧線與陰影。芙蘿回廚房時,關上通往店舖的門,接著關上通往樓梯的門,再關上通往柴棚的門。
她的鞋子在濕答答的乾淨地板上留下汙漬。
現在她說:「噢,我不知道,」她的聲音不復剛剛的激昂,「我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順著玫瑰的目光),她低頭看見自己髒兮兮的膝蓋,於是徒手猛力揉著,將汙泥抹散。
她直起身子說:「她羞辱我。」這就是解釋。她滿意地重複:「她羞辱我,不尊重我。」
「我沒有!」
她爸爸說:「妳閉嘴!」
「如果我沒叫妳爸爸過來,妳仍坐在那裡咧著嘴笑!除了這樣,還有別的辦法管得了妳嗎?」
玫瑰察覺她爸爸對芙蘿的話有些惱火、尷尬、勉強。芙蘿以為可以指望這種方式,她錯了,也應當知道自己錯了。玫瑰瞭解這件事,他也知道她明白,但這無濟於事。他開始暖身,睞她一眼,起初那個眼神冰冷,充滿挑釁,讓她知道他的看法與她絕望的處境。接著他的眼神變得澄澈,開始湧上別的情緒,就像葉子清掉後開始上湧的泉水,那個眼神充滿仇恨與喜悅,玫瑰看見了,也看懂了。那只是怒氣的一種表達嗎?她應該將他的眼神解讀成充滿憤怒嗎?不,仇恨是正確的形容,喜悅亦然。他的表情放鬆下來,開始改變,逐漸變得年輕。這次他舉手要芙蘿安靜。
他說:「好了。」這表示夠了,太多了。這個部分結束了,事情可以繼續進行。他開始解腰帶。
總之芙蘿住嘴了。她與玫瑰有同樣的難題:她們知道某些事必然發生,卻難以相信它真的會發生,而此時已無法收手。
「噢,我不知道,別對她下手太重。」她緊張地來回走動,彷彿想打開某條逃生路線,「噢,你不必用那條腰帶打她吧?你非得用那條腰帶嗎?」
他沒回答,不疾不徐地解下腰帶,然後握在恰當的位置。喂。他走向玫瑰,將她推下餐桌,他的表情就跟聲音一樣不符他一貫的個性。他像糟糕的演員,將角色變得荒誕可笑,彷彿非得品味這件事的丟臉與討厭之處,並堅持下去。這並非說他裝腔作勢,也不是說他在演戲且非有意為之。他的確在演戲,也是認真的,玫瑰心知肚明,她瞭解他的一切。
她從此對謀殺案與殺人犯感到好奇。謀殺做到底一部分是為了效果,可非得如此才能向那位觀眾證明殺人犯上的這一課只能體會,但無法說出去嗎?這一課就是這種事情可能發生,世上沒有不可能發生的事,最可怕的行為有了正當理由,並可能找到相稱的感受。
她再次努力看著廚房地板,望著賞心悅目又巧妙的幾何圖形,而不是看著他或他的腰帶。油氈、印著磨坊、小溪、秋葉的日曆、任勞任怨的老舊罐子與平底鍋,這種事怎能當著它們的面、在眾目睽睽下天天發生?
伸出妳的手!
那些東西幫不了她,沒有一樣能拯救她,它們變得沉悶無能,甚至不友善:罐子可能流露惡意,下方油氈的圖案可能對你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背叛是日常的另一面。
第一下或第二下的疼痛爆開時,玫瑰往後縮,不願承受。她在廚房裡東逃西竄,想衝向門口,她爸爸擋住她。她看起來膽小軟弱,無法忍痛。她奔跑、尖叫、求饒。她爸爸追著她,抓到機會就打,打到腰帶斷了,於是丟下腰帶,徒手揍她。他用力打她一隻耳朵,再打她另一隻耳朵,來回打得她的腦袋嗡嗡作響。他揍她的臉,將她推到牆上,再度打她的臉。他抓著她搖晃,打得她撞牆,還踹她的腳。她語無倫次,發狂尖叫:原諒我!噢,求求你,原諒我!
芙蘿也在尖叫:住手,住手!
還沒結束。他把玫瑰推到地上,又或許是玫瑰自己摔到地上。他再度踢她的腳,她放棄討饒,放聲大叫,這種叫聲讓芙蘿大喊:噢,萬一別人聽到她的聲音怎麼辦?這是玫瑰願意拚死一搏卻屈辱戰敗的聲音,看來她必然和她爸爸一樣,以同樣粗俗誇張的方式在這場戲裡扮演自己的角色。她放縱自己扮演父親的受害者,激起或希望激起他最後的嫌惡輕蔑。
看起來他們願意賦予這場戲必要的一切,不遺餘力。
事情不盡然如此,他從未真正傷害她,雖然她當然有時祈禱他會這麼做。他用手掌打她,踢她的力道也有所克制。
現在他罷手,氣喘吁吁。他准許芙蘿插手,並抓玫瑰站好,將她推向芙蘿,發出嫌惡的聲音。芙蘿接住玫瑰,打開樓梯門,猛力將她推上樓梯。
「現在回妳樓上的房間!快點!」
玫瑰上了樓梯,腳步踉蹌,任自己跌跌撞撞,被樓梯絆倒。她並未砰的一聲摔上房門,因為他仍可能為這種舉動追上來,再說了,她很虛弱。她躺在床上,可從煙囪孔聽見芙蘿帶著鼻音抗議,玫瑰的爸爸惱火地說,若她不希望玫瑰受罰,就該悶不吭聲,不該建議教訓她。芙蘿說她從未建議這樣毆打玫瑰。
他們來回爭論這件事,芙蘿原本恐懼的聲音逐漸加大,重新找回自信。透過演戲與爭論,他們做回自己。很快就只剩芙蘿在說話,他不再開口。為了聽他們說話,玫瑰得忍住吵鬧的啜泣聲;等她對偷聽失去興趣,想多哭一下,卻發現醞釀不出流淚的情緒。她逐漸冷靜,發覺怒氣徹底消失了,在此心境下,已發生的事與可能發生的事顯得美好單純。幸好選擇很清楚,心頭浮現的念頭斬釘截鐵,也幾乎不預設條件。她頓時覺得自己有權使用「絕不」一詞:她絕不再與他們說話,除了憎惡的眼神,絕不再正眼看他們,絕不原諒他們。她將懲罰他們、擊敗他們。堅定的決心與肉體的疼痛裹住她,她飄浮在奇妙的舒適裡,渾然忘我,將責任拋在腦後。
假如她現在死去呢?假如她自殺呢?假如她逃家呢?任何一個選項都適合,只是選擇的問題,只是想出辦法的問題。她飄浮在帶著優越感的純粹狀態,彷彿有人好心對她下了麻醉藥。
你被下藥麻醉時,有那麼一刻,你感到極度安全、篤定、遙不可及;接著突如其來地,就在下一刻你知道整個防護罩徹底崩裂了,但它仍假裝牢牢密合。所以現在就是那一刻,事實上,就是玫瑰聽見芙蘿踏上樓梯的那一刻。對玫瑰來說,那腳步聲代表她當下的平靜與自由,她確知事情將從此每況愈下。
芙蘿沒敲門就走進玫瑰的房間,但躊躇了一下,這表示她或許想到要敲門。她帶來一罐冷霜,而玫瑰盡可能把握占上風的時間,臉朝下趴在床上,不肯打招呼或回應。
芙蘿不自在地說:「噢,拜託,妳的傷勢沒那麼嚴重吧?抹些冷霜會舒服一點。」
她在虛張聲勢,並不確定玫瑰到底受了什麼傷。她打開了冷霜的蓋子,玫瑰聞得出來。親密溫馨如嬰兒般的香味、令人顏面盡失的味道,她絕不讓那冷霜靠近,但為了避開芙蘿手上挖好的一大塊冷霜,她得有所行動。她與芙蘿扭打,奮力抗拒,尊嚴盡失,還讓芙蘿看見她並無大礙。
芙蘿說:「好,妳贏了,我把它留在這裡,妳想擦再擦。」
稍後仍會出現一個托盤,芙蘿會默默將它放下,然後離開。托盤上擺著一大杯巧克力牛奶,那是用店裡的維特牌糖漿調製而成,杯底還有幾道厚厚的糖漿痕跡;搭配整齊小巧又開胃的三明治、色澤嫣紅的頂級罐裝鮭魚佐大量美奶滋、糕點店包裝袋裡的幾個奶油塔、薄荷餡巧克力餅乾;這些食物裡,玫瑰最喜歡餅乾。起初她扭頭不肯看,但與這些食物獨處會受到莫大的誘惑,它們勾人食慾,讓人苦惱,而鮭魚的香味與品嚐香脆巧克力的渴望讓她打消自殺或逃家的念頭。她伸出一根手指,只摸著其中一個三明治的邊緣(土司皮切掉了!),抹去溢出的部分嚐嚐味道,然後決定吃掉一個,這是為了有力氣抗拒剩下的三明治,而且吃掉一個不會被發現。她很快就不由自主淪陷,杯盤朝天。她喝光巧克力牛奶,吃掉奶油塔與餅乾,還用手指挖出杯底的麥芽糖漿,儘管她會羞愧地抽泣。為時已晚。
芙蘿上樓收托盤,她可能會說:「我瞧妳還有食慾嘛!」或「妳喜歡巧克力牛奶嗎?糖漿夠嗎?」這全看她感到多內疚。無論如何,玫瑰失去所有優勢,明白生活重新開始了,明早或甚至是今晚全家人將再度同桌用餐,一起聽著廣播新聞,儘管這種事看起來不合適也不可能。他們會感到尷尬,但想想他們的舉止,他們其實不如你想的侷促。他們感到古怪的困倦、一種逐漸病癒的懶散、近乎心滿意足。
某次這種家庭鬧劇上演後的當晚,他們全待在廚房。當時一定是夏季,或至少是溫暖的天氣,因為玫瑰的爸爸提起坐在店門前長椅上的老人。
他說:「你們知道現在他們在聊什麼嗎?」他朝著雜貨店的方向點頭,儘管那些老人當然都不在那裡,他們天一黑就回家了。
芙蘿說:「那些老笨蛋。他們聊什麼?」
他們夫妻倆和藹可親的態度不盡然虛偽,但附近沒有外人的時候,這種親切就有些超乎尋常的誇張。
玫瑰的爸爸說那些老人不知從哪聽來的,以為日落後西方天空出現的第一顆星星(也就是昏星),其實是盤旋於休倫湖另一頭、美國密西根州貝城的飛船。那是美國的發明,送上天空與天體互別苗頭,他們對此意見一致,這個想法很合他們的心意。他們認為它由一萬顆電燈泡照亮,玫瑰的爸爸毫不留情地反駁他們,指出他們看到的是金星,它早在電燈泡發明前許久就已存在於天際。他們從未聽過金星。
芙蘿說:「一群笨蛋。」玫瑰知道芙蘿也從未聽過金星,也知道她爸爸清楚這一點。為了分散他們對此事的注意力,甚至是為此賠罪,芙蘿放下茶杯,伸展四肢,腦袋往後靠在座椅上,雙腳跨在另一張椅子上(同時設法將洋裝矜持地塞在腿間),像木板一樣僵直躺著,因此布萊恩開心大喊:「表演!表演!」
她筋骨柔軟,身體強壯。慶祝或緊急時,她會耍個把戲。
她轉動身體,完全沒用到手臂,只用了有力的兩腿和雙腳,此時他們一片靜默,接著全部得意大喊,儘管早就看過了。
就在芙蘿轉動身體時,玫瑰在腦中想像那艘飛船的模樣:細長的透明泡泡,散發鑽石光芒,飄浮在神奇的美國天空。
她爸爸為芙蘿鼓掌,說道:「金星!一萬顆電燈泡!」
廚房瀰漫著自由輕鬆的感受,甚至是一股快樂。
王室般毆打(節錄)
王室般毆打。那是如何開始的?
應該是春日的某個星期六,嫩葉尚未抽枝,但大門已敞開迎接陽光。烏鴉、流水潺潺的溝渠、充滿希望的天氣。每逢週六,芙蘿通常留玫瑰顧店,從玫瑰九歲開始到如今十二歲,已行之有年。芙蘿會趁這天過橋到漢拉第(人們稱為「到上城」)購物,觀察別人,聽人說話,其中包括律師戴維斯的太太、英國聖公會教區牧師的太太、獸醫麥凱的太太。芙蘿回家後會模仿她們輕浮的聲音,讓她們聽起來像愚蠢、浮華、自大的怪物。
芙蘿採買完畢後,會去皇后旅館的咖啡館吃一客聖代冰淇淋。什麼口味的聖代...
目錄
目錄
1 王室般毆打
2 特權
3 半個葡萄柚
4 野天鵝
5 乞丐少女
6 惡作劇
7 天意
8 西蒙的好運
9 拼字
10 妳以為妳是誰?
目錄
1 王室般毆打
2 特權
3 半個葡萄柚
4 野天鵝
5 乞丐少女
6 惡作劇
7 天意
8 西蒙的好運
9 拼字
10 妳以為妳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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