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舊小姐Miss Nostalgia

有人說，世界上總有另一個你，以你想不到的方式，過著你夢想的生活。這只不過是比「有人擁有你夢寐以求的生活，還不用累成狗」聽上去更加溫和一點兒而已。

就像我第一次見到懷舊小姐的時候，就是這樣自我安慰的。

那年，懷舊小姐還是莘莘高三學子中的一員，經朋友介紹，我在業餘時間去給她做一對一的專業輔導。

下午2點，我匆匆趕到懷舊小姐家的時候，懷舊小姐很愜意地坐在沙發上，仔仔細細地按摩抹了護膚品的手背。

當時我已經忙了整整一個上午，又坐了一個多小時的公車顛簸著穿越了大半個城市，連口水都沒有來得及喝。

作為一個高三生，懷舊小姐用功不多，成績卻很好。

原本懷舊小姐上大學是十拿九穩的，就差高考這臨門一腳時卻又改變了主意，硬要考一所藝術院校。

懷舊小姐決心很強，索性在學校請了長假，待在家裡惡補專業課。

我想起自己高三時每次做數學試卷時都恨不得自捅三刀的樣子，更加悲傷了。

因為彼此年齡相差不多，叫老師也可以，叫哥哥也可以，懷舊小姐權衡再三後稱我為「師哥」。

我發表了一番對她能夠真正成為我的師妹的衷心祝願後，準備拿出那張提前列好的參考書目單。

就在這時，懷舊小姐突然問：「師哥，你有女朋友嗎？」

我的動作稍微變得僵硬了些，但還是強裝鎮定地在包裡翻找。

明明沒有怎麼用心打扮嘛，唉，早知如此，乾脆連臉都不要洗了。

但懷舊小姐還在等我的回答呢！

刹那我腦中千回百轉，作為一名輔導老師，雖然業餘，但職業操守還是要的！

正當我要委婉地告訴她自己剛剛想好的萬全說法時，卻發現懷舊小姐的眼神已經悠悠地飄去了窗外，焦點模糊：「衣不如新，人不如舊，真是有道理。」

她的兩隻手搭在一起支在腮邊，語調幽怨纏綿，一瞬間宛若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當時我還年少，尚且沒見過幾個這樣有故事的女同學。

於是那節課，內容莫名其妙地變成了懷舊小姐的愛情回憶錄。

當然，也成了我感歎自己如此自作多情的羞愧史。

高一時，懷舊小姐看上了外表斯斯文文、籃球卻打得很好的班長。

懷舊小姐在班長打籃球時給他送了兩次水，他們就這麼真摯而草率地在一起了。

多般配的一對璧人啊，很多人都這樣想，當然也有更多兩人的追求者因為這樣的結合而恨得牙癢癢。果然詛咒的力量是巨大的，這首校園戀歌僅僅唱了九個月，班長就因為家裡的安排轉去了外地的學校。

雖然天涯兩茫茫，兩個人還是努力以一種「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決絕姿態維持了三個多月的異地戀。

然後，在某一天，班長先生突然不見了。

是的，除了電話裡傳來的「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的提示聲，班長先生音訊全無。

懷舊小姐日思夜念，到處打聽，也終究沒有得到班長先生的一絲消息，不知道度過了多少個流淚到天明的夜晚之後，她也只得罷手，心中卻一刻不曾忘懷。

然而舊愛總是會在你看似已無波瀾的生活中突然出現，攪亂原本的平靜。

就在不久前，懷舊小姐接到了班長先生的電話，時隔近兩年。懷舊小姐的手按在胸口以安定自己撲通撲通要跳到話筒另一端的心臟，假裝著鎮定的語氣跟班長先生聊了十五分鐘。

班長先生說，我現在是個藝術生。

哇哦，藝術生。

懷舊小姐長到十八歲，第一次感覺到原來自己心中充滿了對藝術的熱情，滿到要溢出來，嗯，就像她當初對籃球充滿的熱情一樣。

就在放下手機的一瞬間，她放棄了自己原有的計畫，誓死要投入到轟轟烈烈的藝術大潮中去。

對於浪子回頭這種事，我一向持觀望態度。

何況還是這樣一段不甚成熟的戀情，更何況，班長先生也並沒有什麼明確的表示啊！

但現在因滿懷希望而目光灼灼的懷舊小姐，是聽不進去我的這番話的，她認定了這是一種山盟海誓的約定，擺好了要跟男主角考到同一個學校然後牽手共赴生死的架勢。

幸運的是，那一年的九月，懷舊小姐真的成了我的師妹。

我很為她高興，約她吃了頓飯。

懷舊小姐只動了兩筷子，神情悽楚，班長先生並沒有考到這裡來。

而且班長先生再次消失了。

開學第三天，懷舊小姐知道了這件事，在那年的新生歡迎會上。

懷舊小姐幾次撥打班長先生打來的那個號碼，卻一直都是忙線中。

她看準了一位學長微醺的時機，撒了個小嬌，拿到了這一屆的新生花名冊。

懷舊小姐一個個名字找下去，如此反復找了四遍，也沒有看到班長先生的名字。

懷舊小姐傻眼了。

懷舊小姐的情緒一下子低落到了極點，把這一切看在眼裡的只有同桌先生。

在大學之前，同桌先生曾是懷舊小姐的高中同桌，也是懷舊小姐的追求者之一。

無奈懷舊小姐在無限思念班長先生的時候，順帶著也關上了自己的心門，這常常令同桌先生引以為憾。

可他始終跟隨著懷舊小姐的步子，與她考入同一所大學，堅定地守護著她。

他看著懷舊小姐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往校園深處走去，急忙跟了上去。

懷舊小姐在學校裡繞啊繞啊繞，最後蹲在金字塔旁邊，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來，滴在自己紫色的裙擺上，裙子幾乎是立刻變成了一條蔫掉的茄子。

聽著懷舊小姐在夜色中更顯得孤苦無依的哭聲，同桌先生的心都要被揉碎了。

他也蹲下來，摸遍全身找出了一包紙巾遞過去：「不是還有我嗎？」

懷舊小姐哭得更凶了：「你陪我等他啊？你陪我等他啊？」

同桌先生也急了，一邊把自己的外套往懷舊小姐瑟瑟發抖的肩膀上披，一邊說：「我陪你等他，我陪你等他。」

以後的日子裡，同桌先生就真的做起了「陪她等他」這件事。

他代替懷舊小姐去打聽班長先生的消息，陪她去選給班長先生的不知道該寄到哪裡去的各種節日禮物。

懷舊小姐的生活因失去班長先生而形成的大片空白，被同桌先生填補得一絲不漏。

世界上的每一段孽緣都有結束的時候，當對的人出現的時候，錯的人就該離開了。

那一天，懷舊小姐和同桌先生偶然在城中恰巧碰到了班長先生。

他摟著另一個女孩，在某個店門前買了兩杯鮮榨果汁。

懷舊小姐沒有上前打招呼，也沒有哭。

她只是遠遠看著兩個人慢慢走遠，然後把額頭抵在同桌先生的肩膀上，說：「咱們去哪兒呢？」

那是懷舊小姐第一次對同桌先生用「咱們」這個詞，無論如何，懷舊小姐終於走出了她慘兮兮的單方面懷戀。

當我還是學生的時候，看過一首樂府詩，叫作《上山采蘼蕪》。

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

前妻和前夫的相遇，你來我往幾句話，前夫表白道：「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

人們常說衣不如新，人不如舊。

事實上，只要那個人有一天抽身而去，再好再美也都與你無關了。

如果你遇見了其他沉溺過往的「懷舊小姐」，而她的身邊又剛好沒有「同桌先生」能夠陪她度過那段艱難的時間，那麼叫醒她吧，哪怕是用巴掌。

過往的時光就像口香糖，偶爾嘗一次還是甜的，但嚼的次數多了，就會無味至死。

美好的回憶不像洗衣服，經不起那樣反復的揉搓。

況且，新人未必不如故，只是還沒有遇見更好的那一個罷了。

懷舊小姐Miss Nostalgia

有人說，世界上總有另一個你，以你想不到的方式，過著你夢想的生活。這只不過是比「有人擁有你夢寐以求的生活，還不用累成狗」聽上去更加溫和一點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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