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回去的路上，跟厲伯鬱商量好把資料暫時藏到他房間裡後，沈鍾朔急急忙忙地掏鑰匙開門，隨意的脫下自己的鞋子，一步也不停的直奔房間要拿資料。

經過客廳時，他沒看見弗甦的身影，整個屋子裡靜悄悄的，像是除他和厲伯鬱外就沒有人了。

沈鍾朔沒覺得奇怪，弗甦很可能又躲回房裡睡覺，或是研究法器去了，畢竟他一向是能不出房間就不出去的人。

「朔，等等……」

在身後傳來厲伯鬱略帶遲疑的聲音時，已經走到房間門口的沈鍾朔微微側頭，「怎麼？」嘴裡問了一聲，手同時也扭開門把將房門推開。

拎著一雙褐色軟皮靴走到走廊的厲伯鬱道：「我說，這雙鞋應該不是弗甦的吧──」最後疑問的語氣，徹底消失在他緩緩閉緊、抿成一條線的嘴中。

沈鍾朔渾身一僵，將頭緩緩地轉回正面，看向那站在他房裡，和記憶中比起來幾乎沒差多少的男人，「……好久不見，義父。」

神情冷淡的韋中譽點了下頭，看向厲伯鬱，「伯鬱，那是我的鞋子。」

「知道了，韋叔叔。」尷尬的將手裡拎的靴子藏到背後，瞟了一眼顯然沒有開口的沈鍾朔，厲伯鬱吞了吞口水，對韋中譽問道：「韋叔叔，你什麼時候回國的？剛才突然打電話來，把我和朔都嚇了一跳……」

「今早。」韋中譽說：「你可以先把我的鞋子拿去放好。」

聞言，厲伯鬱頓了一秒，才點點頭轉過身去。還沒走到大門邊，厲伯鬱就聽見門被關上的聲音──不用想也知道，那絕對不是代表韋中譽把門關上，讓沈鍾朔繼續留在走廊上罰站。回頭看去，果然不出所料，連點人影都沒有。

心知自己對於現在的沈鍾朔來說，根本是愛莫能助，思考了一下後，想要走回去偷聽他們父子倆的談話，就聽見門內傳出隔著門板和一段距離都相當大聲的金屬搖滾樂。

……保密措施做的真好，他不用親身試驗都知道，即使把耳朵貼在門上，都不能聽見裡面那兩人的談話了。

厲伯鬱果斷的收回腳步，往大門走去放鞋子。雖然沒有特別的宗教信仰，不過發現沈鍾朔大難臨頭，厲伯鬱還是有想過要幫他祈禱的──現在不需要了，他直接默哀就好。

沈鍾朔的那些資料絕對已經漏餡了──因為沈鍾朔最討厭金屬樂了。

打從發現韋中譽站在自己房間裡時，就已經冒出來作響的警鈴聲，在韋中譽使眼色示意他進去房間的瞬間，開到最大。

然後，沈鍾朔很快就發現自己的警鈴響的太早了。

太久沒見到韋中譽，沈鍾朔已經把韋中譽的手段快忘的差不多了。

韋中譽指著床鋪讓沈鍾朔先過去坐好時，因為觸碰到熟悉的床，還讓他稍稍安心了一點，結果還來不及慶幸韋中譽沒讓他站著說話，房裡猛地炸開了金屬樂，已經像滔滔黃河，把沈鍾朔的慶幸沖的連點渣滓都不剩。

沈鍾朔不喜歡金屬樂是有原因的，因為這類型的音樂最容易影響到他，不管是心跳、情緒或是腦袋思考的能力。

而準備要和他「談話」的韋中譽，此時用手機開啟了這最容易干擾沈鍾朔思考的音樂，還轉到最大聲放到門邊，在充滿各式各樣節奏與音效的金屬撞擊聲中，拖著房內唯一一張椅子，到他面前坐下。

覺得音樂已經大到連耳膜都被振動的沈鍾朔，面色僵硬，他發現自己現在連思考開口要說什麼話，都有困難了。

「……這是拷問。」

「我沒說不是。」躬身從床邊拿出一疊疊的資料，在沈鍾朔面前排開──全是沈鍾朔藏在房間裡的資料。韋中譽淡淡的問：「知道拷問是什麼意思嗎？」

面對韋中譽那隱隱透著肅殺般氣息的臉，沈鍾朔的腦子裡，剎那間想起多年前發生的一件往事。

那時他還沒上大學，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有六個人跑到他們住的地方要刺殺韋中譽，卻沒成功，反被韋中譽用計連同把風和後援的全部逮住，一個不剩的拖到地下室去私刑拷問。

當時沈鍾朔的房間是在三樓，他而整晚都聽到此起彼落的慘號聲，整整兩天都沒辦法闔眼，連打瞌睡都會被叫聲驚醒──因為那陣子他們住在偏僻的山上，韋中譽根本沒有給外人聽到的顧忌，連休息都不用的。

想到這件事，沈鍾朔的背脊冒起了雞皮疙瘩，下意識的坐得更加挺直，「拷打審問。」

「用意？」

……他怎麼可能知道用意是什麼？

「問話？」沈鍾朔隨便選了個答案。

「是節省時間──節省人說謊話和聽廢話的時間。」輕描淡寫的說罷，態度平和、不帶半點威脅的韋中譽，又平靜的道：「所以在我已經六天沒睡過、急需補充睡眠的前提下，希望你能諒解我想省去你說廢話和我聽廢話的過程。」

因為知道他一定會說謊，所以說出來的全是廢話嗎？用手指堵住耳朵，試圖降低進入耳裡的音量的沈鍾朔道：「你可以先睡再來談的。」他們已經住在同個屋簷下了，根本不差這點時間。

……好，也許有差。再給沈鍾朔一點時間，他就會設法把現在攤在面前的這些資料全偷出來。

「你的事向來排在我的睡眠之前。」韋中譽拿起其中一份資料，遞向沈鍾朔。

看見紙上用奇異筆和紅筆畫得花花綠綠的清單，沈鍾朔沒有接過資料，沉默地垂下眼瞼。

「你查羅一洋近二十年來有過金援資助的醫院，打算找當年你醒來時住的那間醫院……雖然這個舉動是徒勞的，我還是要問，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因為那間醫院不存在？」

沒有回答韋中譽，沈鍾朔幾乎是立刻這麼對他反問道。

抬起的視線，彷彿一瞬間閃過了銳利的刀光。

面對似乎是沒打算回應自己問話，還隱隱有種露出獠牙想要反抗的沈鍾朔，韋中譽表情沒有半分變化，但搭在膝蓋上的食指輕輕敲了兩下。

兩人之間一時靜謐無聲，像是在房裡喧鬧的金屬樂中兩股幽深的暗流，隱密的互相試探、對峙著。

良久，韋中譽先開口道：「存在，只是……」他望了還拿在手裡的資料一眼，「你找錯方向了，所以不可能找到。」

皺起眉頭，對於韋中譽這個回答有些困惑，但沈鍾朔沒有馬上問，而是回答先前韋中譽對他問的問題，「我在長水莊園看到一份舊文件，上頭有醫院的院徽。」

韋中譽以前從來不會回答沈鍾朔有關他過去的事情，任何一點可能沾上邊的都不會說，才會讓沈鍾朔找條線索都如此艱難。

今天突然鬆口，還先讓了步，出於韋中譽多年來的照顧，沈鍾朔再想知道更多訊息，都不能不按捺下心急，先把韋中譽想知道的說出來。

韋中譽終於蹙了下眉，「舊文件？」似乎是不知道有這件東西的存在，他眼底浮出些許的困惑和意外。

「對……我帶回來了。」想想，因為那份資料他和厲伯鬱看了很久，也被上頭沒有附帶對應表的密碼文字困住，研究不出個所以然來，沈鍾朔乾脆毫無隱瞞的道：

「全是密碼，沒有對應表。」

「給我。」放下手裡的資料，韋中譽直接朝沈鍾朔伸手。

「……沒有對應表。」兩手依然堵著耳朵的沈鍾朔又重申一次。

韋中譽挑眉，「這是問題？」

……好吧，是他不該認為區區一份沒有對應表的密碼文件，對韋中譽來說會是個問題。

只是雖然韋中譽這麼說，沈鍾朔仍沒有拿出舊文件，也沒有告訴韋中譽東西放哪，而是用帶著思索的眼神直勾勾的瞅著他看。

那眼神太過直白，連半點掩飾都沒有，韋中譽自然能猜到沈鍾朔在想什麼。

「翻譯出來我會給你看，但你不用想能從那裡調查到你失憶的線索……上面絕對不會有的。」他用平靜而篤定的口吻說。

沈鍾朔微微蹙眉，「我以為義父你不知道那份文件寫了什麼？」

「我是不知道。」韋中譽淡淡的說：「但我曉得那跟你失憶沒關係。」

沈鍾朔提醒道：「醫院。」他剛恢復意識就是在那間醫院醒過來的，沈鍾朔不覺得會沒關係。

「喔，那個。」韋中譽道：「你想知道那間醫院的名字，我也能告訴你，根本不用從那份文件繞遠路。」

他當然知道韋中譽能，但不就是因為韋中譽不想說，才讓他非得繞遠路來找答案嗎！

「……文件放在伯鬱那裡。」沈鍾朔說完，眉頭皺得更緊的看著韋中譽，「義父，你以前從來不說的。」怎麼這次回來後就這麼好說話了？

「時機不同。」沒有詳細解釋，只給了這麼一個短到無從推測的答案，韋中譽就起身走去開門，順便拿起還在播放金屬樂的手機關掉。

終於脫離音樂折磨的沈鍾朔這時才放下手，在韋中譽去找厲伯鬱拿舊文件的時候，趕緊把自己前方的資料全部拿起來，飛快地塞進剛剛外出的背包裡。

坐在客廳裡，想著自己是該先按照原本計畫下樓運動，還是在屋子裡等沈鍾朔被放出來的厲伯鬱，聽見走出來的韋中譽，跟他索要那份解讀不出來的舊文件時，還愣了一下，不過仍是回房裡把那份文件交給了他。

看著韋中譽拿到舊文件後，第一個動作就是把整份資料翻了一遍，厲伯鬱忍不住問：「韋叔叔，你看得懂嗎？」滿滿的密碼……如果不是知道密碼的規律，或是把對應表烙在腦海裡，根本不可能看懂吧？

「總會懂的。」韋中譽拿著文件淡淡說著，轉身走回沈鍾朔的房間，對等在門邊瞅著他看的沈鍾朔道：「我先去睡，吃飯不用叫我。」

沈鍾朔點頭，韋中譽這個習慣跟以前一樣沒有變。

「另外，」說著，韋中譽驀地出手奪下了沈鍾朔單肩背著的背包，打開後將裡頭的文件全拿了出來，才把背包塞回臉色都變了的沈鍾朔手裡。

一旁的厲伯鬱同情地看了沈鍾朔一眼。

「這些我還沒看完，之後再還你。」

「……是。」意圖一下就被拆穿的沈鍾朔，瞪著手裡的背包退到旁邊，表情一時還無法調整回平日的模樣。

「午安。」

和兩個小輩打過招呼後，韋中譽就要關門休息，但沈鍾朔卻在他關門的那刻，猛地一手拍在了門板上。

啪的聲響實在太大，讓厲伯鬱嚇了一跳，連房內的韋中譽都看著他的義子皺了皺眉，「做什麼？」語氣隱隱有些不快。

知道自己的動作大到有點像在挑釁，沈鍾朔立刻收回手，先低頭道歉，腳卻偷偷地往前滑了點卡在門縫間，「名字。」

頓了一秒，韋中譽隨即瞭然，「興盛的興，草頭芳。」說罷，他面無表情的狠狠踩了沈鍾朔一腳，在沈鍾朔痛得把腳收回去時關上了房門。

被踩中小拇趾的沈鍾朔臉微微扭曲，咬牙切齒的按著被踩的地方，想減輕疼痛。

「興芳？什麼東西？」

一頭霧水的厲伯鬱，大概聽懂了沈鍾朔和韋中譽是交換了條件，才把那份加密文件交出去，不過這名字是什麼？從來沒聽過。

「醫院。」

「醫院？你是說……」厲伯鬱愣了一下，隨即露出狐疑的表情打量著沈鍾朔，看了眼關上的門板，把沈鍾朔拉離了門口，「你是被洗腦了嗎？」

「沒有。」

「知道有句話叫：事出反常必有妖嗎？」

韋中譽瞞著沈鍾朔這麼久，突然又只為了一份連內容都不清楚的合約書，就願意把醫院的名字說出來，這怎麼想都不對勁啊！

沒好氣的瞥了厲伯鬱一眼，沈鍾朔抽回自己的手，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脫掉襪子看著那被踩到發紅的腳趾。

不過是阻止關門的手勁大了點，又怕他話還沒說完韋中譽就關門……那種睚眥必報的性子，還是一點也沒有變。

「他說時機不同。」

厲伯鬱低嗤，「你信？」

「……不知道。」沈鍾朔皺起眉，「我想不到他騙我的理由。」

「打發你、拐騙你、阻止你。」抱著手臂，厲伯鬱低頭看著一臉若有所思的好友，不耐的道：「如果你想不出來，以上三個任選一個都非常合情合理，足以構成理由。」

沈鍾朔淡淡地說：「比起幫我想理由，我覺得你可以幫我查證。」說罷，他一拐一拐的走進了廚房拿了顆冰塊，將腳踩在洗手槽邊把冰塊冰在腳上。

厲伯鬱說的那些理由，他不是沒想過。不過就沈鍾朔對韋中譽的認知，他不是會做這些事的人。

以前也是，不想說就是不說，有一次被問煩了，乾脆提出一個條件──打贏他，就把自己想知道的事都說出來。當然，後果是沈鍾朔被打到在床上躺了一個禮拜，而韋中譽連掰個謊言騙他的工夫，都省了下來。

所以要說這次，告訴他醫院名字是要騙他或耍他……沈鍾朔覺得這機率太小。即使是為了那份加密文件，韋中譽也大可等他們出門後，再把家裡翻箱倒櫃的找過一遍。

只是，如果是因為他口中的「時機」，那「時機」又是什麼？

在手中和腳上滲入冰冷，讓神經逐漸刺痛和麻木的時候，沈鍾朔困惑的回想著，但他實在想不起，任何會和韋中譽所說的「時機」有關的特殊事情。

不過要說特殊……最特殊的還是他剛被接出醫院時，韋中譽帶著他東躲西藏，好像在逃避著誰的那段時間吧？差不多持續了兩年，兩人才安定下來，然後遇上厲伯鬱、考大學……

「喂，我說你肯定給韋叔叔耍了。」

在狹窄廚房裡響起的聲音，打斷了沈鍾朔的回憶，他回頭看向站在門邊、手裡拿著平板電腦的厲伯鬱，隨手把冰塊扔進洗手槽中。

「找不到？」沈鍾朔平靜的問。

「不，找到了。」手指在螢幕上滑動，放大了畫面的厲伯鬱，反手把平板電腦遞給沈鍾朔，嘴角掛著的笑說不清是戲謔還是不以為然，「還挺有名的，找不到才詭異。」

接過平板電腦的沈鍾朔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視線從厲伯鬱身上移到平板螢幕上，滑動螢幕、看清楚上頭的內容後，他才懂為什麼厲伯鬱會那麼說。

「興芳精神療養院。」嘲弄般的口吻像是在複誦一樣，說著他正在閱讀的文字，「廢棄了十五年，直到現在荒草叢生都無人使用過的鬼屋醫院。你要告訴我，十年前你曾在那裡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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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鍾朔沒覺得奇怪，弗甦很可能又躲回房裡睡覺，或是研究法器去了，畢竟他一向是能不出房間就不出去的人。

「朔，等等……」

在身後傳來厲伯鬱略帶遲疑的聲音時，已經走到房間門口的沈鍾朔微微側頭，「怎麼？」嘴裡問了一聲，手同時也扭開門把將房門推開。

拎著一雙褐色軟皮靴走到走廊的厲伯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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