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牠特別忠厚

◎余秋雨



不管是農業文明還是畜牧文明，人類都無法離開牛的勞苦，牛的陪伴，牛的侍候。牛累了多少年，直到最後還被人吃掉，這大概是世間最不公平的事。

西班牙到處都是鬥牛場，有的氣勢雄偉，有的古樸陳舊。我知道到了西班牙不看鬥牛是一種遺憾，便幾次隨車隊去鬥牛場，結果都大門緊閉，一片冷清，怎麼按電鈴也沒有反應，只能看場外那些著名鬥牛士的雕塑。後來終於在一個場子門口問到一位工作人員，他說鬥牛期剛剛過去。

我心中暗自慶幸，因為找到了不看的理由。

當然知道許多傑出的藝術作品取材於鬥牛，有些我深深佩服的作家如海明威，對鬥牛還深有研究；當然也知道這種生死遊戲有一種原始美感，這種血腥舞蹈最能表現男性的風姿，但無論如何，我不喜歡鬥牛。

萬千動物中，牛從來不與人為敵，還勤勤懇懇地提供了最徹底的服務。在烈日炎炎的田疇中，揮汗如雨的農夫最怕正視耕牛的眼神，無限的委屈在那裡忽閃成無限的馴服。不管是農業文明還是畜牧文明，人類都無法離開牛的勞苦，牛的陪伴，牛的侍候。牛累了多少年，直到最後還被人吃掉，這大概是世間最不公平的事。記得兒時在鄉間看殺牛，牛被綑綁後默默地流出大滴的眼淚，而這流淚的大眼睛我們平日又早就熟悉，於是一群孩子大喊大叫，挺身去阻攔殺牛人的手。當然最終被阻攔的不是殺牛人而是孩子，來阻攔的大人並不叱罵，也都在輕輕搖頭。

長大了知道世間本有太多的殘酷事，集中再多的善良也管不完人類自己，一時還輪不到牛。然而即便心腸已經變得那麼硬也無法面對鬥牛，因為它分明把人類平日眼開眼閉的忘恩負義，演變成了血淋淋的享受。

從驅使多年到一朝割食，便是眼開眼閉的忘恩負義，這且罷了，卻又偏偏去激怒牠、刺痛牠、煽惑牠，極力營造殺死牠的藉口。一切惡性場面都是誰設計、誰布置、誰安排的？牛知道什麼，卻要把生死搏鬥的起因推到牠頭上，至少偽裝成兩邊都有責任，似乎是瘋狂的牛角逼得鬥牛士不得不下手。

人的智力高，牛又不會申辯，在這種先天的不公平中即使產生了英雄也不會是人。只能是牛。但是人卻殺害了牠還冒充英雄，世間英雄真該為此而提袖遮羞。

再退一步，殺就殺了吧，卻又聚集起那麼多人起哄，用陣陣呼喊來掩蓋血腥陰謀。

有人辯解，說這是一種剝除了道義邏輯的生命力比賽，不該苛求。

要比賽生命力為什麼不去找更雄健的獅子老虎？專門與牛過不去，只因牠特別忠厚。

—選自《行者無疆》，時報出版公司

作者簡介

余秋雨（1946～　），浙江餘姚（今慈溪）人，知名文化學者與作家。曾任上海戲劇學院院長、澳門科技大學人文藝術學院院長，現任復旦大學、同濟大學、交通大學、上海大學兼職教授。曾獲魯迅文學獎、《聯合報》讀書人最佳書獎、金石堂年度最有影響力書獎等。著有學術論著與美學論述《中國戲劇文化史述》、《藝術創造工程》、《君子之道》、《極品美學》，散文集《文化苦旅》、《行者無疆》、《千年一嘆》、《傾聽秋雨》、《借我一生》、《泥步修行》等，為當代華人世界最具影響力的學者和作家之一。

慢讀與深思

余秋雨〈只因牠特別忠厚〉和孟東籬〈地上的磐石─水牛〉，都是以牛為主題的深情散文。雖兩篇文章在創作動機、文章切入點和主題意涵上大不相同，但作品的豐富文學性，以及，在生命倫理課題上所帶給讀者的感動、啟發與深思，卻是一樣的。

簡言之，〈只因牠特別忠厚〉一文，書寫余秋雨旅遊西班牙期間，對該國歷史悠久之傳統活動─鬥牛─的思考與感慨。

由於適逢鬥牛季結束，余秋雨一方面暗自慶幸，找到可以不看這血淋淋生死搏鬥的理由，另方面則從「不喜歡鬥牛」一點出發，述及童年歲月對牛的觀察與感情，並指出以牛之馴服委屈、從不與人為敵、終生為人提供徹底服務，最後卻遭人屠宰割食，「這大概是世間最不公平的事」；繼則再回到鬥牛主題，展開一段迷你的反鬥牛論述，力陳鬥牛不是所謂的「生命力比賽」，而是「忘恩負義」的虐牛、屠牛行為，更是不人道、不文明、不符公平正義原則的殘忍娛樂，結語則暗寓應終結、廢止此血腥表演的深意。

全文出以一枝雄辯無比之健筆，既明言「對鬥牛說不」的邏輯，復感性刻劃牛的溫馴性格、悲慘終局，與純真孩童救牛的感傷畫面，充滿真實情感、戲劇張力與人道關懷，實為典型的以動物保護為核心思想之作。

據說，目前西班牙每年約有兩千場鬥牛，全球每年約二十五萬頭牛在鬥牛場上遭凌遲致死！令人無言。但願，隨著人性與動保意識逐漸成長，這個把殘忍快樂建築在動物痛苦上的血腥活動，從人類歷史消失。

只因牠特別忠厚

◎余秋雨



不管是農業文明還是畜牧文明，人類都無法離開牛的勞苦，牛的陪伴，牛的侍候。牛累了多少年，直到最後還被人吃掉，這大概是世間最不公平的事。

西班牙到處都是鬥牛場，有的氣勢雄偉，有的古樸陳舊。我知道到了西班牙不看鬥牛是一種遺憾，便幾次隨車隊去鬥牛場，結果都大門緊閉，一片冷清，怎麼按電鈴也沒有反應，只能看場外那些著名鬥牛士的雕塑。後來終於在一個場子門口問到一位工作人員，他說鬥牛期剛剛過去。

我心中暗自慶幸，因為找到了不看的理由。

當然知道許多傑出的藝術作品取材於鬥牛，有些我深深...

編序

期待美好的蝴蝶效應

◎陳幸蕙

（一）從J.K.羅琳說起

據說，J.K.羅琳當初寫《哈利波特》系列，一開始就決定，這奇幻冒險故事的架構是七本作品。

前年，當幼獅公司找我編書、我設定主題是「動物保護‧生態關懷」後，蒐集文章的作業殺青之際，我所設定的原始架構也是——呈現近代作家書寫此議題的三本選集。

把自己化為一座蒐尋引擎，竭盡所能、上下求索，這系列第一本選集《我只想回到自己的家》，已在二○一七年一月出版。此刻，你拿在手上、正進行翻閱的《只因牠特別忠厚》，則是依預訂計畫進行的第二本。

（二）暫時離開自己的書桌

「身為一名作家，為什麼不專心寫自己的作品就好，幹嘛為人作嫁，花時間、心思去編什麼選集呢？」

曾經，朋友不解，也有點不以為然地問。

感謝這溫暖的關心之餘，我微笑告訴他，如果，「專心寫自己的作品」，是一個作家自我實現的方式，那麼，應邀去編選集，尤其如此主題的選集，便是身為作家的我，在「專心寫自己的作品」之外，暫時離開自己的書桌，去從事社會參與、克盡地球公民責任的一個方式。

不是激情走上街頭，也不是聲嘶力竭去進行陳抗，而是選擇比較安靜、另類的做法，針對一個值得關注的公眾議題，把曾經啟發、感動、影響，甚至型塑了我內在心靈與價值觀的作品，編纂彙整，結集成書，希望在這個多元化的時空點上，讓有緣接觸此書的讀者，也能透過一個安靜、另類、理性取向的管道，對「動物保護‧生態關懷」課題，進行了解，之後，同樣也深受啟發、感動、影響，而終使這內在、安靜的正能量，形成一股有意義、建設性的善循環。

（三）一隻蝴蝶在巴西輕搧翅膀

上世紀中葉，美國氣象學家愛德華‧羅倫茲曾說過一句廣被世人引用的名言：

「一隻蝴蝶在巴西輕搧翅膀，可導致一個月後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捲風。」

這句話的意涵是，許多微小的變化，常在我們不可測知的未來，造成巨大的連鎖反應與影響。

這便是所謂的「蝴蝶效應」。

如果，我過往所讀、現在所收編之作品，例如第一本選集裡的鄭板橋家書、此書所選史懷哲語錄等，曾在我生命中產生過美好的蝴蝶效應，且蝴蝶效應持續進行中，那麼，我實由衷希望，你仍拿在手上的這本選集，也是一隻輕搧翅膀、造成蝴蝶效應的彩蝶，持續產生正能量，不斷形成善循環。

（四）眼眶、心底閃淚

而身為編者，無可否認的是，此書所選作品，也確實都曾令我心情激盪、深有所感，甚至讀過數遍仍不免扼腕嘆息，或眼眶心底閃淚。例如陸蠡的〈鶴〉、孟東籬〈地上的磐石〉、喻麗清〈象腳花瓶〉、蔣勳的〈貓〉、余秋雨〈只因牠特別忠厚〉、林清玄〈咬舌自盡的狗〉、蒲松齡《聊齋誌異》中的〈牧豎〉等。這些或長或短的篇章，都不約而同明指、暗示了一個主題，那便是——動物，其實和人一樣，也有深刻的情感反應、鮮明的個體意志，甚至，獨立自主的尊嚴，並非我們一般刻板印象所認定、或不假思索所慣稱之「禽獸」。法國作家紀德曾說：

「人類對動物的凌遲，始於語言。」

信然！

（五）二○一八世界花博吉祥物

不過，這本選集最大的特色，畢竟，還是在於呈現了選文對臺灣本土動物如石虎、臺灣水牛、臺灣獮猴的關懷。尤其，被列為一級保育類野生動物的石虎，學者專家推估，目前全臺僅餘三百～五百隻，瀕臨滅絕。

但令人高興的是，就在此書即將問世之際，媒體報導臺中市政府宣布——為保育石虎，他們不但更改了二○一八年舉辦「世界花卉博覽會」的場地，又選定石虎為世界花博吉祥物，今後更將進行石虎棲地重建、取締非法獵捕石虎等，希望把臺中打造成臺灣第一個石虎保育法制化的城市！

這些溫馨可感的友善做法，如對照本書所選記述石虎受難、關切其生存危機的作品來看，相信，為可憫的石虎悲歌寫上休止符一事，已露出曙光。

（六）作家的感性、良心深受撞擊

其實，保護動物，也常意謂著保護生態自然，這兩個議題彼此相關，密不可分。而除上述文章外，本書所選其他諸篇如廖鴻基〈塑膠海豚玩具〉、余光中〈冰姑，雪姨〉，以及拙作〈紫花浩劫三帖〉等，也都各自以文學性手法，就令人憂心的生態危機，流露了身為作家，以及，一個地球公民的關懷意識。

看得出這些選文，都是作家的感性、良心深受撞擊，深有所思所感，不得不提筆為文，進行書寫的結果；而若歸根究底，探索作家書寫動機至最終，那顆樸素真誠的創作初心，豈不便是——

希望這充滿不確定性的世界、哀樂人間、受傷的地球，能獲得療癒，變得更可愛？

（七）心懷樂觀看待

記得J.K.羅琳除了說她不會為了讀者或市場反應，修改原先即已預設的七本《哈利波特》架構外，還曾說過，她寫哈利波特，從未設定讀者對象是誰？因此，《哈利波特》系列既是寫給小孩，也是寫給大人閱讀的書。

同樣，這系列選集，也從未設定讀者對象是誰？因此，請容我借用羅琳之說，這是既編給青少年讀者、也是編給大人閱讀的書。

雖也曾認真想過，一本選集的出版，在浩瀚書海中，能激起什麼漣漪呢？

但若一隻蝴蝶在巴西輕搧翅膀，出乎預料、不可預期地，竟可導致一個月後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捲風，那麼，讓我們也心懷樂觀，看待此選集之問世吧！

期待美好的蝴蝶效應！

後記：這本選集能夠問世，必須感謝所有同意授權轉載的作者群。尤其余光中先生，編輯團隊收到他轉載同意書次日，驚聞他辭世的消息，實不勝感慨！對於余光中先生離世前，慨允其作品收入本選集，倍覺珍貴之餘，身為主編，更不免由衷感念，永誌不忘。

編序

期待美好的蝴蝶效應

◎陳幸蕙

（一）從J.K.羅琳說起

據說，J.K.羅琳當初寫《哈利波特》系列，一開始就決定，這奇幻冒險故事的架構是七本作品。

前年，當幼獅公司找我編書、我設定主題是「動物保護‧生態關懷」後，蒐集文章的作業殺青之際，我所設定的原始架構也是——呈現近代作家書寫此議題的三本選集。

把自己化為一座蒐尋引擎，竭盡所能、上下求索，這系列第一本選集《我只想回到自己的家》，已在二○一七年一月出版。此刻，你拿在手上、正進行翻閱的《只因牠特別忠厚》，則是依預訂計畫進行的第二本。

（二）暫時離開自己的...

【編序】　期待美好的蝴蝶效應　　◎陳幸蕙
除非……（史懷哲語錄） ◎德‧史懷哲
鶴 ◎陸蠡
地上的磐石——水牛 ◎孟東籬
象腳花瓶 ◎喻麗清
只因牠特別忠厚 ◎余秋雨
貓 ◎蔣勳
猴群 ◎凌拂
離鄉的石虎 ◎林文義
咬舌自盡的狗 ◎林清玄
紫花浩劫（三帖）　 ◎陳幸蕙
紫花浩劫
神豬的悲劇
夏威夷的人氣料理
石虎是我們的龍貓（二帖） ◎劉克襄
石虎是我們的龍貓
五隻獼猴的啟發
塑膠海豚玩具 ◎廖鴻基
山豬學校 ◎亞榮隆‧撒可努

附錄
牧豎（節錄） ◎清‧蒲松齡
冰姑，雪姨——懷念水家的兩位美人 ◎余光中
屠虎 ◎向明

【編序】　期待美好的蝴蝶效應　　◎陳幸蕙
除非……（史懷哲語錄） ◎德‧史懷哲
鶴 ◎陸蠡
地上的磐石——水牛 ◎孟東籬
象腳花瓶 ◎喻麗清
只因牠特別忠厚 ◎余秋雨
貓 ◎蔣勳
猴群 ◎凌拂
離鄉的石虎 ◎林文義
咬舌自盡的狗 ◎林清玄
紫花浩劫（三帖）　 ◎陳幸蕙
紫花浩劫
神豬的悲劇
夏威夷的人氣料理
石虎是我們的龍貓（二帖） ◎劉克襄
石虎是我們的龍貓
五隻獼猴的啟發
塑膠海豚玩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