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塔高處面西的房間裡，就在她廂房正下方一層樓，凱薩琳女王坐著讓人替她繪製肖像。她的左手拿著一只空瓶，在畫像中即將變成美麗的毒藥瓶；她的右手則纏著一綑白繩，透過畫師的妙筆會變成甜心的模樣。

她轉頭眺望窗外的英錐陵：北邊成排暗色的屋頂和道路淡入丘陵間，天空星布著炊煙，被城市中央高聳精緻的石造建築截斷。這是平靜美麗的一天。工人辛勤努力，家庭吃喝玩笑。那天早晨她在彼得的臂彎中醒來。一切都很美好，她麻煩的兩個姊姊都死了，更是好上加好。

「請抬起下巴，凱薩琳女王，挺直背脊。」

她照做，畫師露出一個害怕的微笑。他是整個英錐陵最優秀的畫師，很擅長畫毒物使和毒物使的那些瓶瓶罐罐。但這不是普通的肖像，而是女王的加冕畫像，要完成這幅畫，就連最傑出的大師也會冷汗直流。

他們替她安排的位置，透過她右肩可已看到格利斯厥莊園。這是凱薩琳的主意，雖然艾倫家一定會說是他們的功勞。此舉不是為了他們而做的，而是為了娜塔莉亞，向他們偉大氏族首領致敬的渺小舉動。這個女人將凱薩琳當成親生女兒般撫養長大，因為有她，格利斯厥莊園才能屹立不搖。她也會成為凱薩琳統治期間永遠如影隨形的一道陰影。凱薩琳想把娜塔莉亞的骨灰罈放在膝頭，但彼得說服她別這麼做。

「凱薩琳女王。」彼得大步邁入房中，穿著黑外套和鴿灰色的上衣，冰金色的頭髮從太陽穴往後梳，看起來如往常一樣英俊。「畫得越來越好了。妳一定會很美。」

「很美是很美。」她調整手上的空瓶和繩索，「我只覺得荒謬。」

彼得拍拍畫師的肩膀，「我需要和女王單獨談談，如果你不介意，要不要休息一下？」

「好的。」他放下畫筆，鞠躬後離開了，眼神快速地瞟過空瓶和繩索，好記得之後該怎麼重新擺放。

「真的畫得很好嗎？」畫師離開後，凱薩琳問道，「我不敢看。或許我們該從羅蘭斯城請一位大師來。那座城現在也是我的了，你知道那裡的藝術家比較優秀。」

「這麼激烈的登基年才過後不久，就算是羅蘭斯城最優秀的大師，也無法確定他們不會亂畫一通。」彼得跟著她來到面西的窗戶邊，雙臂溜上她腰間，「毒物使畫家再適合不過了。」他的手臂圈得更緊，手指滑過她的胸衣，「妳記得在格利斯厥最初的那幾天嗎？感覺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切似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凱薩琳喃喃說，記起她在莊園裡的臥房，全是條紋絲緞和柔軟的枕頭。她還是小孩時，會把枕頭都拉到膝上，一邊聽娜塔莉亞說故事。她記得圖書室和從天花板垂落地面的天鵝絨布幔，每次他們派關妮薇來替凱薩琳試毒，她就躲在布幔皺褶中。

「感覺好像娜塔莉亞還在這裡，對不對，彼得？好像只要我們仔細看，就能看見她交叉雙臂站在她書房的窗戶前面。」

「親愛的，沒錯。」他親吻她太陽穴、臉頰、齧咬她的耳垂，她打了個寒顫，「但是，除了我之外，妳絕對不能跟其他人這麼說。我知道妳愛她，可妳現在是女王了。唯一的女王，現在不是緬懷童年的時候。過來看看這個。」他領著凱薩琳走到桌邊，擺出一疊紙讓她簽名。

「這些是什麼東西？」

「工作令，」他說，「我們要送給尼可拉斯王夫的家族當禮物的那幾艘船。六艘精良的船隻，好減輕他們的痛苦。」

「這不只是船而已。」凱薩琳說，但是不管他們給了什麼，都只算得上微薄至極的代價。馬鐸家派來他們最受寵的兒子，成為芬貝恩島的王夫，他甚至撐不到一週，就墜馬而死。摔得很慘，跌下一道陡峭的懸崖，馬兒獨自回來，不見騎士的蹤影，他們幾乎又花了一週的時間才找到他的屍體，到那時候，可憐的尼可拉斯已經死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如果他們知道確切死亡時間就好了。墜馬的故事是個捏造出來的謊言，彼得和關妮薇編的，免得有人知道真相：尼可拉斯死於和凱薩琳的新婚洞房。她是不折不扣的毒物使，身軀劇毒到無法碰觸。絕對不能有任何人知道。連島上的居民也不例外，否則他們也會發現凱薩琳無法懷上任何大陸王夫的孩子。無法生下芬貝恩下個世代的三胞胎女王。

一念及此，她差點因為恐懼而發抖。

「彼得，我們這是在做什麼？」她簽名簽到一半，手懸在空中，「如果一切結束之後，我沒辦法生下新的女王，這到底有什麼意義？」

彼得嘆氣，「小凱，陪我看看這個，」他抓住她的手，兩人回到肖像旁邊，畫面還不完整，只有些許輪廓和色彩。她黑色禮服的幾筆渲染。不過畫師的技巧很高明，就算在這個階段，她已經可以想像完成的肖像會是什麼樣子，「凱薩琳，第四任毒物使女王。這是畫像的名稱。凱薩琳，毒物使王朝的女王。跟隨前三任毒物使的腳步：妮可拉女王、珊德琳女王和卡蜜兒女王。這就是妳，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把事情安排好，延續島嶼的未來。」

「我漫長的統治期間。」

「對。三十年，也許四十年。」

「彼得，」她大笑，「女王的統治期已經不像以前那麼長了。」她嘆氣，對著未完成的肖像歪歪頭，幾乎尚未成形，未知而陌生，就像她自己。誰知道她在女王任期內會做些什麼事？誰知道她會做出什麼改變？彼得說得沒錯。人民只需要知道他們該知道的就好。他們不知道她曾被丟入布烈奇深淵，是那些死去女王姊妹的鬼魂拯救了她，她們在登基年爭奪王位失敗時被丟進這裡，和她很像。人民也不知道她擁有的那些力量是向死去的女王借來的，甚至連此時此刻，她們都像一股腐爛的血流般在她血管裡奔騰。

「彼得，有時候我會納悶，這頂王冠到底是誰的。是我的？」她輕聲說，「還是她們的？沒有她們，我不可能登上王位。」

「也許吧。但是妳不需要她們了。我以為……」他說，清清喉嚨，「我以為她們已經消失了，我以為她們得到想要的東西後，就會放過妳了。」

凱薩琳的胃一陣顫動，她的兩名姊姊駕船駛進濃霧、溺斃在大海上時，她對毒物的食慾以及嗜血的渴望就減緩了。所以，也許彼得是對的，也許死去的女王罷手了。也許她們會安靜、知足了。

凱薩琳簽完彼得拿來的敕令，拿起空瓶和繩索，畫師剛好也回來了。

他將繩索纏在她腕上，一圈又一圈，直到恢復原狀，「我們得加快速度了，否則就要沒有光了。」他用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輕柔地轉動她的頭，有一瞬間鼓起勇氣望向她的雙眼。

「你看見幾雙眼睛？」她問，他疑惑地眨眨眼。

「陛下，我只看見您的眼睛。」

西塔高處面西的房間裡，就在她廂房正下方一層樓，凱薩琳女王坐著讓人替她繪製肖像。她的左手拿著一只空瓶，在畫像中即將變成美麗的毒藥瓶；她的右手則纏著一綑白繩，透過畫師的妙筆會變成甜心的模樣。

她轉頭眺望窗外的英錐陵：北邊成排暗色的屋頂和道路淡入丘陵間，天空星布著炊煙，被城市中央高聳精緻的石造建築截斷。這是平靜美麗的一天。工人辛勤努力，家庭吃喝玩笑。那天早晨她在彼得的臂彎中醒來。一切都很美好，她麻煩的兩個姊姊都死了，更是好上加好。

「請抬起下巴，凱薩琳女王，挺直背脊。」

她照做，畫師露出一個害怕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