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裁還在生氣。」

這是安東尼第三次對著電話這麼說，前兩次分別在二十四小時和四十八小時前，他感覺得到自己的說服力逐次降低。

「可是，我看他離開的時候，不像在生氣啊！」

電話另一頭，連城聲音裡的沮喪也是一次比一次明顯。

「有些情緒，往往是後來才浮現。總裁離開之後，越想越生氣，也是極為可能的。」抱歉了連老闆！特助的飯碗很重要，他必須小心捧好。

「東尼……老實告訴我，是不是總裁命令你這麼說？」

「假設總裁要我這麼說，不就更代表總裁真的在生氣？」

「或許代表總裁其實很高興？」

哇，猜得好準確！安東尼心裡讚嘆，嘴上卻說：「你的猜想太離譜了！」他舉起

另一隻手掌遮在嘴邊，壓低聲音，製造出神祕氣氛，「聽著，我們身在同一個陣營，是盟友！我正在盡力幫忙，只可惜有些時候你再怎麼盧，就是沒辦法把現實盧成你想要的樣子。」

「那……他上車後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總裁一句話也沒說，整趟路程都很憤怒，好可怕。」

「比大小姐的憤怒可怕嗎？」

安東尼心裡一驚，裝傻道：「那是什麼意思？」

「我擔心自己太過沮喪，一不小心在大小姐面前把你供了出去。」連城嘆著氣，「如果大小姐發現有人私下調查她的寶貝男朋友，一定會發好大的脾氣！」

安東尼咬了咬牙，「就、就算真是這樣，也無可奈何啊！哈哈！」

「的確是很無奈呢！哈哈哈！」

兩人乾笑一陣，又鬼扯幾句無關緊要的閒話，通話最後在彼此互不信任的詭異氛圍中結束。

安東尼放下手機，朝坐在對面的老闆露出討好的笑容。

「說得太過火了，我沒有整趟路程都很憤怒。」張雁鳴站起身，假裝漫不經心地問：「連城在電話裡聽起來怎麼樣？」

「肝腸寸斷，悲痛欲絕！」

總裁瞇起眼瞅他，心中有八成不信，兩成憂慮。

「連老闆還威脅說要把我送進大小姐的虎口！」

總裁微微一笑，「既然他悲痛欲絕，你就讓著他一點也沒什麼。」

安東尼剛要開始哀號不公平，佐久間正義從門外探頭進來，「老闆，可以出發了。」

「知道了。Chris，辦公室就交給你。」

分配到留守任務的Chris，朝總裁深深一鞠躬，「是，您請慢走。」

＊

連城走出三隻羊辦公室時眉頭深鎖，腳步沉重，跟平常的瀟灑模樣大相逕庭。

「你還好吧？張雁鳴的氣還沒消嗎？」算算連城如此愁眉不展已經是第三天了，莊孝謙自覺身為連城的事業夥伴兼好友，不能不關心他一下。

連城抬眼見到好友，立刻舒展開眉頭，硬是換上不太自然的笑臉，「沒事、沒事！他生氣，代表他在乎。」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廚房，連城繼續闡述自己的理論。

「他大可以直接封鎖我，或是透過東尼叫我停止打電話和傳訊息。但是他一樣也沒做。嘴裡說生氣，卻沒有其他舉動，就表示他其實沒有那麼生氣，只要我再等一等，等他滿意了、高興了，就能撥雲見日，恢復從前的美好—不，是比從前更加美好！」

「哎喲，如果你的表情跟說話內容一樣充滿自信就好了。」楊大廚搖頭晃腦，嘻嘻笑道。

本來就脆弱的信心被友人一句話戳破，連城抬手指著楊大廚，「你——」

然而他才開頭說一個字，就接不下去了，他知道楊大廚說得一點也沒錯。

那天晚上，張雁鳴坐上座車離開後，連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楊大廚興師問罪。

他和楊大廚在電話裡一陣吵鬧糾纏，雞同鴨講，最後終於釐清真相，還友人清白，並且震驚地發現自己幹了什麼好事。

他把張蝶語的假男友計畫、正牌男友小畫家的存在、自己的性傾向以及對總裁的感情，一口氣全部說了！害總裁的大腦被過多同時湧去的訊息卡住當機，無法運作，而且總裁好像還生氣了……

禍都是自己闖的，不能怪到楊大廚身上，真的好嘔！

隔天，連城簡單告知莊孝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但掠過自己對總裁的感情不提，雖然他懷疑兩位好友或許早就看出來了。莊孝謙體貼，假裝沒有察覺連城的這番心思，楊大廚則是自認知悉一切，還在努力提供點子要掰彎總裁。

至於張蝶語大律師，連城還不想面對，能逃避多久就多久。

廚房裡，所有正職員工都在場，包括老闆們在內一共十二個人，圍著餐臺或坐或站。楊大廚一次擺出七道夏季新菜，要大家品評指教。

連城不會做菜，每回試菜給心得，代表的都是一般顧客的意見。碰上今天心情不佳，他不只是顧客，還是個奧客。

連城無理挑剔，楊大廚激烈反擊，兩人一來一往的攻防會在某個時間點轉為人身攻擊，然後莊孝謙介入調停。這樣的模式反覆進行了好幾回合，當事人越戰越勇，旁人卻都累了。

「連大哥、連大哥！」其中一名廚房助手實在看不下去，連忙開口，「今天是星期二，晚上可以見到你的菜喔！」

「什麼菜？」楊大廚搶著問。

「反正不是你煮的菜！」連城朝楊大廚吐舌頭。

楊大廚立刻伸出中指回敬。

其他人忍著不對兩個老闆的幼稚行為做出反應。

那名插話的廚房助手又說：「就是住在附近的那群研究生啊！通常在週二晚上過來，有幾個不是長得滿可愛的嗎？他們每次都會問，店裡的那位帥老闆今天在不在？」

「說不定他們問的是我。」楊大廚再次打岔。

莊孝謙自認不帥，閉嘴不吭聲。

連城想了想，總算想起的確有群學生常在週二光顧，喜歡纏著他瞎扯閒聊，其中有一兩個是娃娃臉，氣質陽光，要說是他的菜也算正確。

如果是在幾個月前的話。

連城搖著頭說：「我想要的可愛，不一定是指外表長得可愛，兩個人認真相處過後，彼此漸漸熟悉，他開始願意在你面前流露出更多真實的情緒，然後你看他皺眉可愛，瞪人可愛，淋成落湯雞也可愛，笑起來的時候更是可愛得不得了！」

「連大哥，你說的是戀愛吧，跟可愛哪有什麼關係？」

「嘿！我知道你在說誰！」楊大廚嚷道：「你不是說你們不是那種關係，還保證對方百分之百是直的嗎？」

「對啦，我喜歡上直男了啦！」連城自暴自棄地趴在桌上。

幾名資歷較淺的員工並不知道連城的性傾向，大吃一驚，個性比較直接的張口就想追問詳情，莊孝謙連忙搖頭，手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示意不要多問。

楊大廚拍了拍手，「注意一下，現在我要教給你們最重要的一課！」

主廚開口，氣氛立刻一變，眾人紛紛掏出小筆記本，屏氣凝神，靜候大廚老闆傳

授料理祕訣。

卻聽楊大廚接著說：「千萬不要跟長相英俊的傢伙學習戀愛，他們的伎倆全靠一張臉，外表不管用的時候，就爛成一灘泥，營養價值比一根小黃瓜還低。」

連城聽了不爽，從桌上的玻璃碗裡撈出三顆小番茄，抬手便往楊大廚扔，楊大廚抱頭閃躲，嘴裡大叫大嚷。副廚站的位置正好，半空中一探手，輕輕巧巧將三顆番茄逐一接過，隨手拋進嘴裡咀嚼。

眾人一愣之後，掌聲雷動。

莊孝謙長嘆一口氣，寧願自己什麼都沒看見。

三隻羊的大家都很努力，也具實力，但是他經常忍不住想，以他們這種扮家家酒似的胡鬧風格，竟然能持續讓餐廳維持賺錢，不是奇蹟就是經營之神格外眷顧。

今天下班後，他得趕快再去廟裡拜一拜！

＊

鄒文雅剛從畫廊出來，手機就震了兩下，送來母親節將至的廣告訊息。他順手刪除廣告，收起手機。

母親節已經是個與他無關的日子了。他的父母健在，但是親子關係惡劣，多年失聯，很多節日跟著喪失意義。曾經他也覺得空虛難受，後來日子久了，情緒漸淡，取而代之的輕鬆寧靜似乎更加適合他。

何況他有小蝶，他的摯愛，擁有小蝶的愛就擁有了全世界。

小蝶最近倒是常提到母親節，有時和眾位兄嫂討論，有時向他抱怨。每次他都十分慶幸自己沒有同樣的煩憂，可另一方面，他又為女友承擔的壓力感到懼怕，擔心那些壓力會在將來擊垮自己。

將來，他渴望和小蝶長相廝守，生兒育女也是兩人共同的願望。他的原生家庭並不幸福，因此他對將來與小蝶共組的小家庭充滿期待。或許他不會是個令兒女崇拜的厲害父親，可他有滿滿的愛，他懂得照顧人，願意拿出最多的時間陪伴最愛的家人。

他們會幸福美滿直到永遠……

不過在那之前，他和小蝶大概得先正式公開完婚才行。

私下偷偷登記，悄悄生兒育女，小蝶是做不到的。據說這樣的行徑在所謂的上流圈子裡會被傳得很難聽，儘管小蝶自己無所謂，張家二老卻絕對承受不了，倘若要一意孤行，親子之間的情誼恐怕將無法修復。

小蝶和父母家人關係緊密，小吵小鬧常有，撕破臉卻是絕不考慮的。

若是小蝶和其他人交往，像是……像是……連大哥那樣的人，一定老早就踏進人生的下個階段了吧？什麼時候小蝶會開始不滿足只是兩個人同居的平凡幸福呢？到那時候，自己又該怎麼辦？

鄒文雅走向停在街邊的腳踏車，專注沉浸在難解的心事裡，神思不屬，忽然有人迎面撞過來，上腹緊接著一陣濕涼。

他吃了一驚，低頭查看，T恤下襬被什麼液體染深了一塊，聞起來甜甜的，似乎是某種汽水。

「哎呀！對不起！」

鄒文雅循聲抬頭，撞上他的是名濃眉大眼的年輕男人，高高的個子，一身西裝掩蓋不了健壯的好身材，手裡抓著空紙杯，臉上堆滿歉意。

學生時代欺負鄒文雅的多是這類運動健將型的人物，他害怕地往後退，上衣下襬卻被對方捉住。

「真的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不應該邊走邊滑手機，弄髒您的衣服真是太抱歉了！」那人掏出紙巾努力擦拭鄒文雅衣服上的水漬，同時用過於快活的聲音不住道歉。

「沒、沒關係……」鄒文雅拚命想把衣襬從男人手裡拉回來，卻是徒勞無功。

「哎，這樣不行，擦不乾淨呢！」

鄒文雅以為對方終於放棄，鬆了一口氣，正要尋路逃走，那人卻轉而捉住他的臂膀。

「必須馬上脫下來洗才行。我來找個地方，先讓您換上乾淨的衣服。」

什麼？鄒文雅大驚失色，「不、不必！沒關係……真的沒有關係！」

「那裡有個適合的地方！」男人開心地朝前一指，拉著鄒文雅便往街邊一家咖啡廳走。

救、救命！難道他要因為衣服不小心吸乾黑道大哥的汽水，而被抓去賣掉嗎？鄒文雅慘白著臉，連掙扎的力氣都被嚇跑，被對方輕輕鬆鬆拖著走，四周偶爾有路人投來好奇的視線，他卻開不了口跟陌生人喊救命。

一路上鄒文雅所能做到的推拒，不過是不斷小小聲地嘟囔著「不要不要」，直到終於被帶至咖啡廳門口，那名身材高大的男人搭著門把往內推的那一刻，鄒文雅似乎瞥見門上掛著休息中的牌子，雙腿因此抖得更加厲害。

進到咖啡廳內，又是另一個驚嚇。

店裡很空，只有最裡邊的一桌有兩名客人。鄒文雅認得其中一人是女友的四哥張雁鳴，全國最有錢的大富豪，不知為何現身在這間樸實小店，把簡單的木頭椅坐得像王座，還用黑道教父般的冷淡視線掃過來。

他立刻打了個激烈的寒顫。

「總裁還在生氣。」

這是安東尼第三次對著電話這麼說，前兩次分別在二十四小時和四十八小時前，他感覺得到自己的說服力逐次降低。

「可是，我看他離開的時候，不像在生氣啊！」

電話另一頭，連城聲音裡的沮喪也是一次比一次明顯。

「有些情緒，往往是後來才浮現。總裁離開之後，越想越生氣，也是極為可能的。」抱歉了連老闆！特助的飯碗很重要，他必須小心捧好。

「東尼……老實告訴我，是不是總裁命令你這麼說？」

「假設總裁要我這麼說，不就更代表總裁真的在生氣？」

「或許代表總裁其實很高興？」

哇，猜得好準確！安東尼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