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台中

大年初四的晚上，街頭仍透著寒意，晚上八點多，方晨從租屋處出來，準備去買遲來的晚餐。

適逢農曆年節，街上的店家稀稀落落，她好不容易才在一家鹽酥雞店買到大份鹽酥雞及地瓜薯條。

飢腸轆轆，她滿心期待趕快回住處吃鹽酥雞，騎車經過十字路口時，一台闖紅燈的小貨車卻直朝她撞過來。

急促的喇叭跟煞車聲響起，反應不及，她根本沒有看到對方就連人帶車滑行了好幾公尺，眼前一片黑，等到再次有畫面，她已經滑行到靠近人行道的地方，幾名路人圍在旁邊一臉擔心。

發、發生什麼事了？她被車撞了嗎？頭暈目眩，她勉強撐起上半身，思緒還沒完全理解事情的經過。

扶了一下安全帽，還戴在頭上……似乎沒有頭部外傷，視線卻天旋地轉，蹣跚的站起，腿部的刺疼感讓她痛到重新跌坐回馬路上。

好痛……她低頭探看，右腳的牛仔褲從膝蓋到小腿處都磨破了，又刺又脹的疼痛感覺襲捲，隱隱可以看到血從牛仔褲內部流出，咬著牙，她看了一眼眼前的情景。

她和倒臥的機車擋在大馬路上非常危險，如果不是前方停著一輛打橫的豐田五門轎車幫她擋車，估計她很可能被路過的車子誤撞。

轎車的副駕駛座下來一名女人，拿著手機快步朝她走來。

「妳沒事嗎？」女人的聲音輕柔溫和，在她身邊蹲下，表情從容不迫，冷靜的問：「可以講話嗎？」

「可、可以……」方晨感覺自己在發抖，連聲音都是抖的，忍不住握住女人攙扶的手，顫顫的說：「我、我的腳……好痛……是不是骨折了？」

「我看一下。」女人彎下身，在小腿跟大腿處檢查了一下，雖然動作輕柔，方晨還是緊張的倒抽一口氣，幸好女人沒有觸碰到傷口，確認了一會兒才說：「應該沒有傷到骨頭，不過還是要去醫院檢查才知道，妳的傷口很大呢……我先叫救護車。」

女人拿起手機撥電話，方晨腦袋亂成一片……傷口很大，意思是很嚴重對吧？這傷口不可能自己買藥回家擦吧？需要住院嗎？該不會要開刀吧……？

方晨今年大三，寒假過完，新學期開學後不久，系際盃排球賽就要展開了，是她升大四前最後一次以主將身分參賽，怎麼會在這時受傷……

肇事的小貨車停在路邊，駕駛從車上下來，是一位中年大叔，驚慌的朝她跑過來，喋喋不休的說：「哎唷！妹妹啊！我是主幹道耶，妳起步前要看一下左右車輛啊……」

「我……我看到已經亮綠燈了。」

「那也要看一下四周啊！妳會不會騎車啊！」

中年大叔口氣很衝，她心裡一片慌亂，車禍被撞還被責罵，她的眼眶濕濕熱熱的說不出話。

女人淡然開口說：「這位先生，剛剛是你闖紅燈吧？我在待轉區看的很清楚、行車記錄器也拍得很清楚。」

「我看到黃燈亮了，已經來不及踩煞車。」

「你的車速太快了，我剛剛已經報警，等警察來再說吧！」

「警察要來？哎唷！我等等還要去送貨耶！不能快一點嗎？」

「車禍已經發生了，不處理難道你想要肇事逃逸？」女人冷聲提醒：「而且，你沒看到她受傷了嗎？應該先讓她就醫才對。」

肇事駕駛這才發現方晨腿上的大片傷口，臉色很難看，「好吧！先扶妹妹到路邊吧。」

「我、我可以站得起來嗎？」方晨臉色慘白說：「右腳一直在流血……」

「妳的腳能動嗎？」女人關心的問。

方晨試著轉動腳踝跟膝蓋，嘶……好痛，雖然痛，但還可以動。

「來，我扶妳，妳看看能不能慢慢站起來？」

女人慢慢的讓她從馬路上站起來，她一跛一跛的移到了路旁，警察也在這時到了，幫他們做了筆錄。

做完筆錄後，雙方留了聯繫方式，警察要方晨先上救護車，女人全程陪在她旁邊，不時還會幫她回答問題。

「需要幫妳連絡家人嗎？」女人扶著她坐進救護車。

「我家人、家人都在台北……」方晨講話還是會抖。

「妳家在台北？」女人頓了一下說：「妳是附近大學的學生？沒有同學可以來陪妳嗎？」

「沒有……」相熟的同學都不是台中人，如果要說住比較近的……應該是排球隊的學妹蘇子凡，蘇子凡家在彰化，但現在正在放寒假，又大過年的，因為車禍找學妹過來也很莫名其妙。

想到蘇子凡，方晨又想到開學後的球隊練習，現在腳又痛又麻，傷勢會不會很嚴重？萬一要截肢怎麼辦？就不能打排球了，還會影響系排的主力陣容……

腦袋一片混亂無法思考，她哽咽的問：「我的腳還有救嗎？會不會需要動手術？」

「手術？」女人愣了一下，安撫的拍拍她的手說：「妳先別緊張，看起來沒有開放性骨折，妳會覺得很痛，應該是因為擦傷跟挫傷，不過一切得等到醫院照過片子才能確定，我也擔心妳有腦震盪。」

「腦震盪……」如果是嚴重的腦震盪，該不會要動腦部手術？這樣她還能去學校上課嗎？難怪當初母親極力反對她買機車，說在台中騎車很危險，她還覺得母親太誇張，現在突然有點後悔沒聽母親的話。

見她茫然無措，女人嘆了口氣，拿出手機撥了號碼，溫聲對著電話那頭說：「是我，妳幫我把車子開回家吧，她好像沒有人陪，我跟著去急診好了。」女人說完，跟前面的救護車大哥說可以開車了，在她對面的長椅坐下。

方晨一愣，詫異的看著女人，女人也盯著她看，好像正在聽電話那頭的友人說話，對她笑了一下。

直到現在方晨才有心思打量女人，女人相貌清秀有一雙靈動的大眼，直挺挺的腰桿使嬌小纖細的身軀顯得沉著冷靜，給人一種可以依靠又安心的印象。

莫名的心跳紊亂，方晨有點臉紅，低下頭不敢說話，直到女人掛了電話，她才吞吞吐吐的說：「其實、妳可以不用陪我……」她們又不認識。

「沒關係，反正我也要去醫院。」

她抬起頭緊張的問：「難道妳也受傷了？」

「妳撞傷眼睛了嗎？我哪有受傷？」

「但妳說……」

「我只是剛好要去醫院辦事，順路而已，別客氣。」

車禍的地點離大醫院不遠，救護車很快抵達急診室，這是方晨第一次坐救護車，全程都很茫然，下了救護車，她在問診處檢查了傷口跟生命徵象，醫師看了一眼腿上的傷，問了車禍經過和症狀，就先幫她擦藥，當生理食鹽水觸碰到傷口，她痛得眼淚直流，傷口面積很大令人怵目驚心，擦藥過程中她看到好多棉籤被血染紅，不禁有些暈眩。

包紮好傷口，她又去抽血、照了X光跟電腦斷層，一輪繁雜的檢查完畢，她被安排到急診室某區的一床推床上，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做這些檢查。

令她更無措的是，不久前從電腦斷層檢查室出來時，她發現女人不見了，剛剛一路上她也沒想到要留下女人的連絡方式。

腳上的傷口還是很痛，而且只要一走路膝蓋就會劇痛，不知道膝蓋是不是受傷很嚴重，在問診區的時候，她緊張的問醫師腳傷會不會影響打球，醫師也一臉：「現在是關注這問題的時候嗎？」

噹噹噹！噹噹噹！急促的警鈴聲一直響，隔壁床的病人狀況好像不太好，護理師快步衝到床邊，拉起了床簾，沒多久醫師也衝進去，病人痛苦的尖叫，光聽聲音就覺得好可怕。

方晨縮在推床上，腦袋一片混亂，她該不會要在這裡過夜吧？要住院嗎？現在情況到底是怎樣？剛剛醫師說擔心她有腦震盪，現在思考混亂是因為腦震盪的關係嗎？

外套口袋裡面的手機傳出訊息聲，她愣趕緊拿出手機查看，過程中又扯到傷口，痛到眼角都泛出淚光。

是母親傳來的訊息，問她房間整理得如何？還埋怨她太早回學校，說堂姊今天有來家裡，發現她不在家覺得很可惜。

點開母親傳來的照片，堂哥堂姊們都來了，看起來好不歡樂。

早知道就不要這麼早回學校，或許就不會碰到這種事，她可以悠哉的在家裡看電視、吃美食，白天可以跟母親去看電影、逛街，還可以撒嬌要母親多買幾件新衣服給她。

方晨在台中一所私立大學讀法律系，上學期放寒假前，本來住雅房的她因為環境不好到處尋覓，經由研究所的學姐介紹，終於找到新的租屋處，是十五坪的單人套房，格局方正，附小廚房跟乾濕分離的浴室，座落在學校對面的住宅區，遠離商圈環境清幽，生活機能也很便利。

可是相對的，租金也貴了不少，方晨本來很擔心父母不會答應，但是她真的很喜歡這間房子，參觀的時候拍了不少照片傳給他們，父母應該是看得出她很喜歡，沒有猶豫太久就答應她租下了。

能換新的租屋處她覺得很興奮，讀大學兩年半下來她不是住學校宿舍就是住雅房，一直沒有機會體驗一個人生活的感覺，終於擁有專屬於自己的空間，她特意提早回來整理房間，想在開學前佈置好未來一年半要住的房子。

中午回到台中之後，她就直奔租屋處開始整理，也是因為整理得太忘我，才會這麼晚出門買晚餐，意外發生車禍。

她不想讓母親知道車禍的事，只好從手機相簿找出傍晚整理時拍的房間照片，跟母親傳了幾句訊息，她就以要去洗澡為由結束交談。

她不想讓父母擔心，知道她出車禍，父母一定會馬上開車下台中來照顧她，她不想要大過年的這麼掃興。

放下手機，簡單的小動作又牽扯到傷口，好痛……腳上的傷口雖然已經擦了藥用紗布裹起，卻依然陣陣刺痛，從紗布透出來的血跡看起來怵目驚心。

如果她要住院動手術，是不是就得通知父母了？如果真的是這樣，她也得趕緊通知系排的隊長游宣瑩，今年法律系的排球隊她是攻擊主力，如果她受傷了，攻擊力大減，對系排會造成嚴重影響。好不容易上學期有幾個實力不錯的學妹加入，她們今年很有希望打進決賽，萬一因為她不小心發生車禍毀了大家的希望……，還有她的學業，原本打算升上大四就要專心準備律師考試，萬一住院這學期必須休學，她就得延畢，明年就不可能去考律師考試……眼淚終於控制不住滑落下來，在這吵雜又恐怖的急診室，她覺得好絕望，好想回家、好想窩在母親的懷裡大哭。

「不好意思！」護理師突然把床簾拉開，「我們小夜班要準備跟大夜班交班了，這一區的床簾都要先拉開喔！」

一名護理師跟在小夜班的護理師身後進到方晨的推床旁，穿著綠色隔離衣，低頭看著工作車上的電腦。

小夜班的護理師正在跟大夜班的接班護理師交代她入院的經過，方晨趕緊擦乾眼淚，她的眼眶一定紅紅的，很容易被看出剛剛哭過，只好努力裝沒事，靜靜聽她們交班。

雖然內容跟自己有關，但許多臨床數據跟醫學名詞她根本聽不懂，果然是隔行如隔山。

「這床的病人是因為車禍進到急診室……」

「我知道。」大夜班的護理師突然說：「她有腦震盪的症狀。」

「學姐妳怎麼知道？」

「剛剛是我陪她掛號的。」

方晨一愣，目光移到大夜班護理師身上，身形莫名的眼熟。

大夜班護理師個子不高，跟小夜班的護理師比起來矮了半個頭，戴著口罩遮住大半的臉，清澈的眼眸正彎著對她笑。

「換了一身衣服，妳就認不出我了？」

「妳、妳、妳不是剛剛……怎麼會……？」她支支吾吾，這才想到車禍之後，她一直忘記問女人的名字。

女人溫聲說：「我叫何書妍，剛剛太混亂，沒機會自我介紹。」

何書妍的眼神有安撫作用，方晨一下子突然放鬆，忍不住又哭了出來說：「妳、妳剛剛沒說一聲就不見了，留我一個人，這裡又冷又恐怖……我好害怕。」

何書妍輕撫著她的背說：「對不起，剛剛在電腦斷層那邊拖太久，我差不多該上班了，想說上班就可以碰到妳，就沒先打招呼。」

「嗚……妳至少可以託人說一聲，我傷口好痛……也不知道需不需要手術。」

「妳的傷口只有擦傷跟挫傷，雖然面積很大，但從X光片看來沒有骨折，不用手術啊。」何書妍勾起笑說：「妳很擔心自己要動手術嗎？」

方晨點頭，哽咽的說：「我很怕我不能打球了。」

「打球？什麼球？」

「排球。」

「原來妳有在打排球啊。」何書妍笑說：「個子這麼高，妳應該很厲害吧？」

「嗯，我是攻擊手，負責把球打過去對面的球場，開學之後就要準備排球比賽了。」她擔心的說：「我會不會因為腳受傷不能參賽？」

「當然不會，擦傷跟挫傷很快就會痊癒，等妳傷好就可以打球了。」

「我的膝蓋只要一彎就好痛，該不會關節或軟骨受傷了？」

「各項檢查看起來沒有，膝蓋的傷口很容易在彎曲時扯到，妳才會覺得很痛。」

「既然不必動手術……我幹嘛待在這裡？」

「因為撞擊力道很猛烈，我們擔心妳有腦震盪的情況，才會把妳留在急診室過夜，明天早上如果妳沒有嘔吐或意識改變等狀況，醫師來看過後就可以回家了。」何書妍歉疚的說：「我剛剛應該趁空跟妳解釋，抱歉讓妳覺得不安。」

「這、這又不是妳的錯……」方晨的眼淚終於漸漸止住，語氣軟軟的道歉：「我才要道歉，妳一直陪著我，我還埋怨妳。」

何書妍笑了出來說：「沒關係。」

明明何書妍跟其他護理師穿一樣的衣服、戴一樣的口罩，即使被遮住了大半張臉，何書妍的眼睛好像會說話，讓她有種安心的感覺。

「學姐，妳們認識？」小夜班護理師疑惑的問。

「剛剛就是我幫她叫的救護車。」何書妍淡然的回應。

對耶，難怪車禍當下何書妍的態度冷靜從容，估計已經看過很多類似的案例。

急診室這麼大，何書妍待會不會又不見吧？方晨忍不住拉著何書妍的手問：「妳今天晚上會一直在這裡嗎？」

「當然，我在這裡上班，今晚會一直在這裡。」何書妍笑說：「別擔心，我會陪妳。」

何書妍的手好軟，卻傳遞著一份堅持，就像在救護車上一樣，牽握的力道不會太緊也不會太鬆，是一種非常有安全感的力度。

何書妍的聲音也是，不急不徐、一字一句穩定溫和，彷彿羽毛騷動著她的心。

何書妍怎麼知道她在擔心，難不成何書妍會讀心術？

見她又在發呆，何書妍拍了拍她說：「我先跟學妹交班，妳在這兒休息一下，我等等來找妳。」

何書妍對她點點頭，就轉身跟小夜班護理師離開她的病床。

「學姐妳沒說怎麼會認識這床病人？」

「我不是說剛剛在外面遇到？」

「學姐開車撞她嗎？」

「……我比較想開車撞妳。」兩人邊說笑邊走到別床交班了。

望著何書妍的身影，方晨調整姿勢讓自己可以好好躺下，不會壓到傷口。

上班中的何書妍把長髮挽到腦後，露出白皙的頸線，身材嬌小帶點骨感，嬌小的身軀散發出幹練的氣質，從容又優雅。

巡床間何書妍聽著學妹交班，不時會點一下頭，在板夾上寫字，步伐很快的穿梭在急診室裡，方晨的視線一直追隨著何書妍，聽何書妍跟學妹交談，深夜的病人數超出負荷，樓上的病房也都住滿了，有些病人排不到床，必須要睡在椅子上了。

真辛苦……方晨只在急診室待了幾個小時，就覺得這邊像地獄一樣恐怖，何書妍卻要每天在這裡上班，實在無法想像她的內心素質有多堅強。

不知道為什麼，只要盯著何書妍，她就覺得很安心，彷彿可以從何書妍身上感受到那股安定，不再擔心受怕。

咕嚕咕嚕～肚子開始發出哀鳴。要命！放鬆之後，她突然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餐，剛剛車禍時鹹酥雞灑了滿地，她一口都沒吃到。

要不要去醫院的便利商店買點吃的果腹？但是她的腳好痛，只要一動就痛到眼淚快流出來，她實在不想移動。

「對了，方晨。」何書妍突然又走到她這床，手上提著一個塑膠袋遞給她說：「這個給妳。」

她愣了一下起身接過，塑膠袋裡是一碗熱燙燙的鍋燒麵，味道從袋子裡傳出來，肚子又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

何書妍笑說：「在車禍現場看到妳買的食物灑了滿地，剛好我去換衣服的時候，學妹她們要訂宵夜，我就幫妳訂了一份，妳等等吃完先睡一下吧！」

何書妍的語氣好溫柔，就像羽毛一樣輕輕滑過，她呆呆的說：「謝謝妳。」

「不客氣，這沒什麼。」

她抓緊棉被，眼淚又快要掉下來，脆弱的說：「如果沒有妳的出現，我現在一定會擔心受怕，痛到一直哭。」

「妳這麼愛哭嗎？」何書妍笑了，拍拍她放在被子上的手說：「我要檢查一下妳的傷口，現在會痛嗎？」

「現在不太會痛，但是只要移動，就會覺得很不舒服。」她乖乖的讓何書妍掀開被子檢查傷口，忍不住問：「妳討厭愛哭鬼是嗎？」

「我只是把我看到的說出來。」何書妍邊檢查邊說：「妳這麼在意別人怎麼看妳嗎？躺在急診室裡每個人都漂亮不起來，哭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

「妳腿上擦傷的面積很大，回去會有一段時間行動不便。如果真的很痛，跟我說一聲，我請醫師幫妳開止痛藥。」

她乖乖點頭說好，檢查完，何書妍幫她拉好被子，要她好好休息，離開了病床。

打開鍋燒麵，湯麵的熱氣撲上她的臉增添一絲暖意，她喝了一口湯，香氣充滿味蕾也溫暖整個身體，她趕緊吃了一口麵，雖然熱燙，但真的好好吃喔！能在冰冷冷的急診室吃鍋燒麵，感覺很幸福呢！

張望四周，她看到何書妍拿著板夾跟隨醫師快步走往其他病床，嚴肅的側影莫名的吸引她，吃著鍋燒麵，她的眼神一直跟隨著何書妍。

雖然跟何書妍沒有太多交談，何書妍卻總是知道她需要什麼，在她最絕望的時候，像深夜中的一輪明月，令她感到窩心。

何書妍奔走的身影彷彿一劑令她心安的鎮定劑，本來焦慮不安的心情得以安定下來，看著忙碌奔走的何書妍，三兩下把鍋燒麵吃完，她終於不覺得冷了，抱著被子躺在推床上，一整天的疲憊襲來，她不自覺閉上眼睛，睡著了。

☆

方晨一整晚睡睡醒醒，不時被急診室的各種聲響吵醒，根本沒睡好。

早上，何書妍跟著一位穿白短袍的醫師走來她的病床前，討論她的病情。

「看起來應該沒什麼問題。」醫師對何書妍點點頭，轉過來對她說：「方小姐，等等把留置針拔除，妳就可以領藥回家囉，這幾天要密切注意有沒有頭暈嘔吐的問題，記得不舒服隨時來醫院回診。」

又提醒了一些注意事項，醫師才離開了她的病床。

終於可以出院了！方晨興奮的問何書妍：「我可以離開了？」

「是啊。」何書妍走到床邊，輕巧俐落的幫她把留置針拔除。

「我的腳傷可以騎機車嗎？」

「妳要騎車回家？太危險了吧？」何書妍皺眉說：「妳的機車昨天那樣一撞，應該不能騎了吧？」

對喔！她怎麼沒想到這問題，怎麼辦？住處雖然離這不遠，但她也不可能一跛一跛的走回去，只能叫計程車了。

何書妍頓了一下說：「妳等等付完錢拿完藥後，在醫院大廳等我。」

她一愣問：「為什麼要等妳？」

「我載妳回家啊，妳腿上有傷，不可能走路回家吧？」

「我可以搭計程車。」

「太浪費錢了，妳只是學生不要亂花錢。」何書妍拿了酒精棉片壓住入針孔，用紙膠帶貼好說：「妳乖乖在大廳等我，我就快下班了，順路載妳回去。」

又是順路，到底有多順路啊？何書妍的口頭禪難不成是「順路」？

「妳的車子不是被朋友開走了？」她記得在救護車上何書妍請電話那頭的朋友把車子開回家。

「我的機車停在醫院，就是因為這樣，昨天朋友才會開車送我上班。」

「原來如此……真的不會太麻煩妳嗎？妳也住在附近？」

「放心，比妳想像的近。」

付了錢領完藥，方晨暗自哭泣急診費用好貴，跛著腳走到大廳找了個位置坐下來等何書妍，已經早上八點多，醫院大廳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雖然腳傷經過包紮固定，沒有昨天那麼痛了，但還是很不舒服，不知道傷口什麼時候才會痊癒，她要過多久才能開始練球？

正在糾結，她突然看到何書妍遠遠的朝她走來。

何書妍已經換回便服，頭髮放下來以後，感覺比較平易近人，手上提著兩個紙袋朝她走來。

「抱歉讓妳久等，剛剛去拿早餐。」何書妍晃了一下手上的袋子說：「我幫妳也買了一份。」

「不好意思讓妳破費，還有昨天的晚餐多少錢？我等等一起給妳。」

「小錢而已，別放在心上。」何書妍打量了一下她的傷口問：「妳需要柺杖嗎？醫院可以借喔。」

「不用啦，用拐杖我反而不會走路。」

「好吧，反正我們一道，我可以當妳的枴杖，路程不遠，我的機車就停在外面的停車場，我扶妳吧。」

方晨藉著何書妍的攙扶勉力站起，不太習慣用單腳站立，她晃了一下，心裡有些後悔，是不是該借一支枴杖？

她的租屋處在二樓，樓梯很陡，爬樓梯應該會很辛苦，她正在懊惱，突然聽到何書妍笑了出來。

「天啊，妳真的好高……妳到底幾公分？我當妳的枴杖會不會太矮？」何書妍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但兩人身高差距太大，她要微彎身體，手臂才能靠在何書妍的肩膀上。

「我、我一七六啊。」的確有點不穩，她搖晃了一下，幸好何書妍的力氣很大，立刻穩住她。

「天……我一五六耶，居然差了二十公分，上天真不公平！」

靠在何書妍的肩膀上，她聞到何書妍身上的香氣，是香水味嗎？

何書妍身材嬌小力氣卻不小，順利的扶著她走到機車停車場，牽了車，何書妍把她的東西放在踏板上，遞了一頂半罩的安全帽給她。

「我還沒跟妳說我家在哪。」

何書妍戴上口罩跟手套說：「我知道妳家在哪，病歷上有寫。」

對喔，難怪何書妍會說順路。

她小心的跨上機車，動作比較大牽動傷口，她吃痛低呼了一聲。

「沒事吧？傷口很痛嗎？」

「還好……是我比較怕痛。」她坐上後座，何書妍嬌小纖細的身子就在眼前，她猶豫了一下，抓住機車後面的把手。

「妳不抓緊我，等等又出車禍了。」何書妍說完，拉起她的手擺在自己腰側說：「都是女生怕什麼？」

「也、也是。」

她只是覺得兩人才剛認識，一下子就摸對方的腰有些尷尬，但何書妍說得也沒錯……還是乖乖抓緊何書妍，免得又摔個狗吃屎。

何書妍騎車速度不快，一路上都很平穩，很快就抵達了她的租屋處。

小心翼翼的下車，方晨想接過自己的背包，卻被何書妍制止了。

「大包小包妳不好拿吧？妳先開門，我幫妳拿進房間。」何書妍停好車熄了火，提著早餐跟她的包包，語氣不容拒絕。

她認份的從外套口袋掏出鑰匙，打開了大門，何書妍扶著她一路往屋子後面的樓梯走去。

腿部受傷，方晨調整了一下角度，慢慢爬上二樓，一路牽動傷口痛得她齜牙裂嘴又不好意思叫痛，打開房間大門，何書妍扶著氣喘吁吁的她走到床邊，看了一眼四周。

「抱歉，我才剛搬進來，沒有飲料可以招待妳……」昨天出門，她就是想去超市買些東西，沒想到出車禍在醫院待了一晚。

「沒關係，妳好好休息。」

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一名模樣性感的女人走進來，女人相貌清秀，睡眼惺忪似乎才剛睡醒，手上拿著保溫瓶，是這裡的房客吧？

女人笑著說：「妳就是新搬來的大學生吧？這麼快就回來啦？妳好啊！我是住在三樓的房客叫何子曦。」

何子曦愉快的朝她走近，方晨錯愕的發現何子曦身上穿的睡衣根本是半透明的性感睡衣，睡衣裡面的身軀若隱若現。

「妳、妳好！我是……方晨。」她擠出笑容打招呼，眼睛不知道要往哪兒擺……

「這裡之前的房客是妳學姐吧？真難得呢，這附近大學生比較少，大學生通常喜歡住在商圈那邊，我還以為房間要空置一陣子呢。」何子曦愉快的勾著她的脖子說：「妳好高喔，幾公分啊？」

「一、 一七六……」怎麼今天一直有人問她身高？

「很高耶，長得很清秀耶，身材比例又好……」天啊！何子曦的身體好軟……體溫透過布料傳過來，觸感好特別，「欸欸！妳要不要考慮當我的人體模特兒？」

「人、人體……？」這算是正當的兼職嗎？

她還來不及回話，何書妍拉開了何子曦，皺眉說：「妳不要騷擾房客。」

「幹嘛……就聊天嘛！妳還不是出現在人家房間？」

「我跟妳不同。妳沒看到她受傷了嗎？」何書妍的語氣強硬，「她還是個孩子，不要嚇她。」

何子曦嘖了一聲，換抱住何書妍，像個軟體動物癱在何書妍身上說：「我難道長得很嚇人嗎？我要跟叔叔說書妍欺負我。」

看著兩人一來一往，方晨有些反應不過來，兩人都姓何……該不會？

方晨有些疑惑：「妳們本來就認識嗎？」

難怪剛剛何書妍熟門熟路，完全不需要她帶路。

何書妍愣了一下，何子曦就大笑出聲，指著何書妍說：「拜託！她當然認識我啊，這裡的房客她每一個都認識，她住四樓，妳以後房間要是漏水掉漆馬桶阻塞都要找她呢！」

「妳、妳是房東……？」方晨訝異的看著何書妍。不對啊，之前跟她簽約的房東明明是一位中年伯伯啊？

「我不是房東，房東是我爸，子曦是我的堂姐。我爸平常都住在台北，我在台中工作，才會由我代理房東來管理。」

「原來……」方晨頓了一下說：「所以妳昨天就知道了？知道我是二樓的新房客？」

何書妍笑說：「本來不知道，妳在醫院留基本資料的時候我看了一下，才發現地址相同。」

「原來是這樣……」

「原本簽約的時候也應該由我跟妳聯繫，不過當時我跟子曦剛好出國玩，才會由我爸南下來跟妳簽約。」何書妍拿出手機說：「等等要麻煩妳跟我加一下連絡方式，以後如果房間有任何問題，妳都可以跟我說。」

「好。」房東從嚴肅的中年伯伯變成何書妍，感覺真不錯，應該很好溝通。

「說到問題，書妍，三樓的房客妳去處理一下啦！」何子曦皺眉說：「已經好幾天了，再這樣下去，我怕其他房客早晚也會跟妳反應。」

「嗯……我等等上去看看他在不在好了，一直這樣的確不是辦法。」

「我待會就要回台北了，最快也要後天傍晚才會回來，妳一個人可以嗎？不然等我回來再陪妳一起去吧。」

「沒關係，我本來就要負責解決房客的問題，不用擔心啦！」何書妍笑說：「妳就安心的回家過年吧！大伯跟大伯母一直在叨唸妳不早點回去。」

「妳連上那麼多天大夜班，留妳一個人在台中多孤單啊，我可是好心陪妳。」

「好啦！謝謝妳的慷慨就義，妳快回去吧，多待幾天再下來。」

「請問，樓上房客有什麼問題嗎？」怎麼聽何書妍跟何子曦的對話感覺好像很危險？

何書妍笑笑的說：「沒事，妳別擔心，三樓除了子曦還住了兩位房客，其中一位男性租客，本來沒有什麼問題，但最近碰上了一些事……」

「還能有什麼事，就失戀了啊！」何子曦打斷何書妍不耐煩的說：「之前老是帶女朋友回來就算了，生活習慣還很糟糕，垃圾也不懂得分類，常一大袋一大袋的放在走廊有夠噁心！現在被女朋友甩了，整天鬱鬱寡歡更髒亂了，從走廊就可以聞到從他房間飄出來的異味。」

「他可能工作也很忙，好幾天都不在家，也不知道房間裡面的情況到底怎樣……」何書妍大概是覺得跟方晨說太多不妥，趕緊說：「別擔心，我會處理。妳腿上的傷需要換藥，晚上妳洗完澡之後，我再下來幫妳換，妳先好好休息吧。」

「對了！」她趕緊問了一直掛心的問題：「我腿上的傷口，會影響練球嗎？」

「要觀察看看，這幾天妳先不要運動，也要觀察妳後續有沒有頭暈噁心的狀況。」

二月初，台中

大年初四的晚上，街頭仍透著寒意，晚上八點多，方晨從租屋處出來，準備去買遲來的晚餐。

適逢農曆年節，街上的店家稀稀落落，她好不容易才在一家鹽酥雞店買到大份鹽酥雞及地瓜薯條。

飢腸轆轆，她滿心期待趕快回住處吃鹽酥雞，騎車經過十字路口時，一台闖紅燈的小貨車卻直朝她撞過來。

急促的喇叭跟煞車聲響起，反應不及，她根本沒有看到對方就連人帶車滑行了好幾公尺，眼前一片黑，等到再次有畫面，她已經滑行到靠近人行道的地方，幾名路人圍在旁邊一臉擔心。

發、發生什麼事了？她被車撞了嗎？頭暈目眩，她勉強撐起上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