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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樂死除了執行層面上的兩難，本身也牽涉到龐大的倫理議題。這本書相較於推理小說，更像是哲學上的辯證，從本質上顛覆了「犯人」和「被害者」的概念：如果被害者對犯人心存感激，被害者還能被稱作被害者嗎？犯人又有被逮捕的必要嗎？

透過劇情的不斷推進，作者不斷丟出道德兩難的情境，而且每道題都比上一題更加難以給出圓滿的答案。

——醫師作家˙台灣推理推廣部版主／楓雨

一 所求之死

1

『求求你相信我，我們家來了一個壞醫生，把爸爸給殺了。』

接獲報案的倉科惠子一聽到這個有印象的聲音，便心想「又來了」。講話含糊、有些鬧彆扭的口吻，聲音聽起來應該是國小低年級的男生。

「又是你啊。你昨天不是也打了一通同樣的電話過來嗎？」

惠子所屬的通信指令中心位於警視廳本部，她的職責是向報案者聽取狀況，並將指令下達給在現場附近進行巡邏的警車。

警視廳本部接獲的報案數恐怕是全日本第一，最近隨著手機普及，這個數字又向上攀升了許多，其中不乏一時興起的惡作劇電話，因此坐在電腦前的惠子還必須想辦法盡快處理這種狀況。

「我記得你的名字，你叫馬籠大地沒錯吧？我跟你說，亂打１１０是一種叫妨害公務罪的犯罪行為喔。以後不要再這樣子了，大地小弟也不想被警察抓走吧？」

惠子故意說得比較嚴厲一點，當然是為了嚇嚇他，但大地的反應卻出乎意料。

『在抓我之前，先去抓那個壞醫生好不好？爸爸明明一直很努力對抗疾病，媽媽也全心全意在照顧爸爸，可是那個醫生，那個壞醫生……』

聲音聽起來很認真，但醫生殺害患者這種事情，怎麼想都太荒唐了。惠子的腦海中突然閃過醫療疏失的可能。

「大地小弟，你爸爸之前在住院嗎？是不是治療還是手術的時候死掉的？」

「不是，是在家裡。醫生到我家殺了爸爸。」

所以是到府往診時患者陷入了病危狀態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也能理解為什麼大地會這麼說了。

「警察不是會抓壞人嗎？那你們去把他抓起來啦。我爸爸真的是被那個人殺掉的。他雖然穿得很像醫生，但其實是死神啦。」

不會吧，居然連死神都搬出來了。

如果不是單純的惡作劇電話，那就可能是小孩子的天馬行空了。居家療養的父親在醫生上門看診時病危，所以在小孩子眼中，醫生看起來就跟死神沒兩樣。可能也有受到一些時下驚悚漫畫或動畫的影響吧。

惠子突然對大地感到同情，或許她太急著兇大地了。

「我跟你說喔，大地小弟。就算是醫生，也是會有治不好的病。你爸爸得的病應該就是那種治不好的病吧？」

說著說著，惠子產生一種自己成了電話諮商人員的錯覺。

『不是啦，爸爸是真的被殺了，我到底要說幾遍你才會相信啊──』

氣急敗壞的聲音聽起來馬上就要哭出來了，惠子也不忍心就這麼掛斷電話……才剛冒出這個念頭，她馬上想起一張臉孔。

「我知道了，大地小弟，你們家的電話就是現在你打給我的這支對不對？你等一下下就好，我們會趕快再打給你。」

結束通話後，惠子接通刑事部搜查一課的內線。一課的高千穗明日香是跟她同一期進來的同事，明明選填志願時填了生活安全課，後來卻被分發到搜查一課，情況特殊。而且比起女警，她在警察學校時期給人的感覺更像是一個幼教老師。

「高千穗嗎？我是指令中心的倉科，現在方不方便說話？」

『可以是可以。』

「你聽起來好像心情很差呢。」

「我現在因為手上的案子需要，和技能指導教官一起行動，可是這個教官實在太有個性了……啊，抱歉，我沒有要抱怨這件事情啦。你找我什麼事？」

「我連續兩天都接到一通說自己爸爸被殺害的報案。」

惠子開始說明大地的報案內容。

「我認為可能是往診時病人突然病危，而孩子對父親的愛讓他誤會是醫生殺了爸爸。」

『聽起來滿常見的。』

「高千穗，你能不能替我跟那個小弟聊聊？」

「為什麼要我來？這又不是搜查一課的工作。」

「就算不是搜查一課的工作，感覺也很像你的工作吧？聽聲音應該是小學低年級，爸爸又剛過世，情緒很不穩定。」

『我真心不懂你怎麼會覺得這像是我的工作，我面對的都是傷害、殺人之類的重案──』

「如果放著情緒不安定的孩子不管，沒有好好關心的話，搞不好不久後就會發展成少年犯的嫩芽喔。難不成你打算等到事情變成自己負責的案子後再說嗎？」

『……你是在恐嚇我嗎？』

「才不是什麼恐嚇，我只是通報我發現了災難的新芽。老是窩在指令中心又拓展不了人脈，負責對付兇惡罪犯又習慣面對小孩子的警察，我只想得到你高千穗明日香了。」

『……你還真的是一點也不八面玲瓏噢。」

「但我本人嬌小玲瓏。』

『我醜話先說在前頭，我也不是真的很擅長應付小孩子。入廳以來，我面對的都是一群大老粗，周遭的同事也淨是些渾身血腥臭的男人，連外型還算不錯的搭檔也是根大木頭。』

「你抱怨的事情越來越奇怪了。總之我跟你保證，如果放著那名少年不管，他的內心遲早會扭曲。要放任潛在兇惡罪犯的幼苗繼續成長，還是盡早摘除，一切都取決於一名女警的正義感呢。」

『……你的心眼還是跟以前一樣壞呢。』

「看人的眼光也依舊雪亮喔。能被我選上應該感到光榮。」

『把那孩子家裡的電話號碼告訴我。希望只是單純的被害妄想，但凡事總有萬一。』

「要進行正式的偵訊嗎？你難不成打算自己來？」

『我打算拖那根大木頭下水。』

「所以你才決定要聽看看那小孩的話嗎？」

驅車前往目的地的路上，犬養隼人的口氣自然而然地尖銳了起來。他聽說有小孩通報父親遭人殺害的消息，於是決定偕同明日香前往，殊不知事情的脈絡居然是這麼一回事。

「幹嘛把我拖下水，這種事情你自己可以搞定吧？」

「上面說任何案件都要避免搜查員單獨行動，我不過是照規定來而已。」

明日香的態度冷淡到不行，犬養完全搞不清楚她內心在想什麼，明明話語中處處滲出厭惡感，卻又出自某些原因將犬養捲入事件。雖然他認為自己連搭檔的心思都不了解，實在丟臉，但同時又安慰自己本來就不懂女人心，所以這也是沒轍。

在成為警官之前，犬養曾上過演員訓練班。拜這項經歷所賜，他養成了從舉止與表情看穿他人謊言的能力，但這一套在女性身上完全不管用。

「而且這次的情況也不是完全沒有犯罪的跡象。如果忽視市民通報，令偵辦行動迫於被動，到底是誰要負責呢？」

「現在就習慣拿漂亮話當擋箭牌的話，可是沒辦法成為合格的刑警喔。」

「聽起來好像有前車之鑑一樣。」

「被調走的管理官就是這類型的人。我們的鞋底可不是為了這種漂亮話才磨損的。」

不知道明日香是不是也不喜歡那名管理官，聊到這裡後她就不再開口。先不論她對自己的好感度如何，她能閉上嘴巴，犬養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明日香從馬籠大地口中問出的地址是練馬區石神井町二丁目，那是石神井公園附近的一座安靜的住宅區。這一帶斜坡較多，遠遠望去，整座小鎮起伏連綿。時間是平日午後，附近的小學傳來兒童的聲音，一點都沒有殺人案發生的氣息。

馬籠家位於長長的緩坡頂端，犬養將車停在路旁，帶著明日香走上坡道。明明是明日香自己要插手管這件事情，爬坡時她卻氣喘吁吁地跟在後頭。

「太慢了。」

「如果是、平地的話、就會比較輕鬆。」

「要抱怨就跟那個報案的孩子抱怨，跟他說住在坡道上的傢伙不要惹麻煩。」

犬養早一步抵達應該是目的地的屋子前。門牌是「馬籠」，號碼也一致，肯定是這間沒錯。但有一處跟他一開始想像的不一樣，那就是正門貼著寫有「忌中」的紙。明日香跟上後，看到那張紙也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表情。

「起碼父親過世的這件事看來是真的。」

他按下門鈴，但一點回應都沒有。門上紙張的角落有一行小字寫著喪禮會場的地址，遺體跟家屬大概都移動到那裡去了吧。會場位於石神井台，離現在位置不遠。都來到這了，那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他們也必須問問報案的大地小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於是兩人回到車上，朝著下一個目的地出發。他們很快就找到會場，看起來是公營的生命會館，停車格大約只容得下二十台車，但或許是開車前來弔唁的賓客不多，犬養輕輕鬆鬆地找到了車位。

〈馬籠健一 喪禮會場〉

現場已經開始登記了，收奠儀的櫃檯前排著不少身穿喪服的人。其中也有幾名女性賓客拿起手帕擦拭眼角。

即使沒進入會場，線香的氣味也乘著風飄向他們。這股死亡的氣息與殺人現場那股熟悉的味道不同，勾起了犬養的原始恐懼。

「我們怎麼看都像是跑錯地方的人呢。」

明日香從後面跟上，看起來不太自在。

「就只有我們沒有穿喪服。」

「但毫無疑問是被找來的。但不是喪主叫的就是了。」

他們一路撥開充盈周圍的死亡氣息，插進櫃台隊伍的最前面，櫃台內的男性立刻皺起了眉頭。

「不好意思，無論兩位與往生者的關係如何，還是請您遵守排隊順序。」

「抱歉，我們現在才剛要開始跟往生者扯上關係。」

犬養抽出懷中的警察手冊。

「別緊張，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情。我想問一下大地在嗎？他應該是往生者的兒子。」

「他在休息室休息。」

接待的男子手忙腳亂地領著犬養跟明日香前往休息室。

「請問往生者的死亡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嗎？」

「你和往生者是什麼關係？」

「我是他姪子，我叫馬籠啓介。」

「會不會發展成可疑的狀況還是個未知數。往生者之前生病很久了嗎？」

「不清楚，因為我和他們也有一陣子沒來往了……」

「死因是什麼？」

「只有從小枝子嬸嬸那裡聽說是癌症。畢竟今天才剛準備要守夜，她根本沒時間靜下心來跟其他家人好好說明。」

「聽說馬籠先生是在居家療養的過程中過世的。」

「好像是。聽說病情突然惡化，嬸嬸急急忙忙叫醫生過來，但還是來不及搶救。不過這件事也是小枝子嬸嬸在當時倉皇聯絡我們的時候提起的，所以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

看樣子詳情果然只能問問大地和小枝子了。

家屬休息室中只有母子兩人，顯然他們就是大地和小枝子。小枝子一臉疲態，而大地則是憂心地看著媽媽的臉。

犬養讓啓介待在外頭，和明日香兩人走進休息室。

「請問兩位是？」

小枝子有氣無力地抬起頭。

「百忙之中打擾，真是抱歉。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犬養，這位是高千穗。」

「啊？」小枝子歪著頭，看起來備感訝異，而大地的表情則豁然開朗。

「高千穗小姐？啊，你真的來了！」

「大地，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大地小弟打１１０向警方報案，說爸爸被壞醫生殺了。」

小枝子聞言瞪大了雙眼。

「大地！看你做了什麼好事。爸爸是因為生病才過世的，為什麼你會說他被人殺了呢？」

受到母親的責難，大地嚇得直發抖。

「不管是誰都很敬重爸爸，他也沒有被誰怨恨。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被殺。」

「可是媽媽，那個醫生來我們家以後，爸爸的身體不是突然就變糟了嗎？」

「那時早就已經來不及了，根本不是醫生的錯。」

小枝子的雙手緊抓大地的肩膀，大力地搖著他。就在大地差一點哭出來時，犬養插手制止。

「馬籠太太，要在喪禮的場合說這種話我也感到很抱歉，但還是請你先冷靜一下。」

他溫和地介入小枝子與大地之間，把兩人拉開，並將大地交給明日香。

「我要和太太聊聊，你先帶大地到其他房間等我。」

言下之意當然是要明日香把大地帶到安靜的地方分開問話。在母親面前，大地恐怕無法暢所欲言吧。

「那、那、那孩子是因為父親去世帶給他的衝擊太大，才會說出那種話的。」

「他現在幾歲？」

「八歲。」

「原來如此，正好是喜歡跟父親撒嬌的年紀呢。而且又是很愛作夢的階段。確實就

像媽媽所說的，可能是因為衝擊太大才會打電話報案，這種想法十分合理。」

「我們家孩子給兩位添麻煩了……真的很對不起。」

小枝子頻頻低頭如搗蒜。

一 所求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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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你相信我，我們家來了一個壞醫生，把爸爸給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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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你啊。你昨天不是也打了一通同樣的電話過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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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繼承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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