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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話　戒指安魂曲

1

仁谷繼秀瞪著電腦螢幕。

他握著滑鼠任憑時間徒然流逝。

傷腦筋的是，越調整顏色，肉看起來就越難吃。

他接的這個案子是設計廣告傳單。客戶是本地的肉品加工公司，要求紙面的基本色調是淺橘色。他按照客戶這個希望一再試做，可是成果始終不理想。

「老公。阿秀。外面是不是有聲音？」

門外傳來的是清香的聲音。

──媽的！

仁谷胡亂抓頭，猛踹工作桌的桌腳。

可以節省房租。

煩人的老婆隨時在身邊打轉。

把住家當工作室的利弊這樣放在天秤上衡量後，此刻壓倒性增加重量的是後者。

「聽得到沙沙響吧？好像是午後陣雨。我現在可不可以去嗣彥的學校接他？」

仁谷對那聲音充耳不聞，視線回到電腦螢幕上傳單的試做設計。

──豆沙色，灰櫻色，琥珀色，紫草紅色，芥子色……。

他逐一唸出映入眼簾的色彩名稱。

感到憤怒時只要一一數出顏色即可。這麼教他的是替清香診療的失智症門診醫師。好像是傳統的從一數到十那種做法的改良版。把映入眼簾的顏色從一數到十二色。這樣做，據說壓抑大腦憤怒的部位就會被活性化。

「我在叫你，你聽見沒？我可以去嗣彥的學校接他嗎？」

──群青色，松葉色，牡丹色，銀鼠色……。

「這麼大的雨，那孩子居然忘記帶傘。」

清香沒敲門就推門走進工作間。衣服胸口有不自然的皺褶。一如往常又扣錯扣子了。

「所以我得去學校一趟。」

「我說妳啊──」終究無法數到十二色。仁谷忍無可忍，嘆出一口氣。「拜託別開玩笑了。」

「誰跟你開玩笑。如果不趕緊去，那孩子一定會淋成落湯雞感冒。」

仁谷停下工作站起來。

「妳過來看看。」

他讓清香站到窗前，拉開窗簾給她看。

現在還不到晚間七點。夏季的西邊天空，仍殘留些許暮光。而且一滴雨也沒有。

「哪來的午後陣雨？」

「……剛才明明還在下。」

「路面是濕的嗎？」

「真的有下雨。是因為夏天才乾得快。」

他粗暴地關上窗簾，表達「別鬧了」的意念。

「歸根究底嗣彥又是誰？」

「當然是我們的兒子。」

「我們的兒子？世上哪有這號人物！」

二人分別是五十歲和七十歲。妻子清香比他大了二十歲。他們本來是小型設計公司的女上司和男部下的關係。雖然早就隱約有「妻子遲早會失智，或許有一天必須照護妻子」的心理準備，但這天遠比予想中更快來臨。

「真是的，拜託妳清醒點好嗎。白痴。」

清香氣鼓鼓的陷入沉默。

「白痴」……。他很懊悔自己用了過分的字眼。但是另一方面，又覺得說得好像還不夠重。

每天工作一直這樣受到干擾。廣告傳單的交稿時間本來是今天傍晚，可他到現在還沒完成一半。

清香開始出現所謂「片段失智」的症狀已有半年。在她頻繁的干擾下，他的工作品質下降，接到的案子也變少。上個月的收入有沒有十五萬圓都不確定。

──對不起。

不管怎樣，至少該做出最低程度的道歉，可是他還沒開口，清香已轉身離去。彷彿根本沒發生過挨罵賭氣這回事，她一臉忘記一切的神情走出房間。

仁谷想打電話給田瀨葵。必須請對方同意延後交稿，最主要的是想聽她的聲音。

可是他找不到手機。明明記得放在充電座上……。

他把桌上的文件資料都掀起來找手機，卻還是沒找到。

仁谷追上清香。

妻子在廚房。對了，今天是星期三。現在是晚間七點整。是清香烹調鋁箔紙烤土魠魚的時間。

她把平底鍋放到瓦斯爐上點火。然後去客廳，右手摩挲著左手手指開電視，隨即又回到廚房。

像冷凍土魠魚這種水氣較多的白肉魚，在鐵氟龍加工的平底鍋鋪上錫箔紙，在那上面烤魚似乎就能烤得特別好吃。據說這是超市試吃推銷員也常用的燒烤祕訣。

清香就是在附近超市看到那招。那是一個月前的事。從此，妻子每到週三晚間七點就固定會做這道菜。

妳有沒有看到我的手機──他決定暫時不問這個問題。萬一妻子扔下料理開始找手機就麻煩了。開火的時候很危險，最好默默看著她。

二人在餐桌坐下。雖然失智，但清香本就廚藝極佳。鋁箔紙烤土魠魚在味道這點他毫無不滿。

記得有一次，白米沾了難聞的味道，他曾抱怨過，叫妻子要好好保存米，不過最近他對笹錦米的風味也不再感到不滿了。

之後，他察覺清香悶悶不樂。

「有什麼心事嗎？」

仁谷一邊動筷一邊問，清香把飯碗放到桌上，嘆了一口氣。

「戒指好像搞丟了。就是你送我的那個。」

──又來了嗎。

清香的左手。平時戴的婚戒從那隻手的無名指消失，已有很長一段時間。從此，清香時而忘記戒指遺失時而想起，就會像這樣反覆嗟嘆。

那枚戒指沒有鑲嵌寶石，是造型簡單的銀戒。

即便如此，訂婚當時也要價七萬。過去他從來不曾花大錢買東西，但是只要清香喜歡這就是小錢。雖然其他還有很多需要添置的，但是戒指得先買。猶記當時他從銀行直奔珠寶店，以及那一刻的亢奮，即便二十年後的現在依然印象深刻。

就算問清香是什麼時候丟的也沒用。對於這個已經重複問過多次的問題，妻子最後總是氣鼓鼓地陷入沉默。

仁谷迅速搜尋記憶。五月下旬，他曾替失禁的清香洗澡。他記得當時清香的左手無名指上就已空空如也。下週就是七月了，這表示戒指遺失至少已經超過一個月。

「算了，那種便宜貨。」仁谷把筷子伸向土魠魚說。「忘了就算了。我再買新的給妳。」

正要把土魠魚送到嘴裡時，電話響了。

他還沒說「妳去接一下」，清香已經站起來了。

拿起話筒的妻子，按下將通話內容錄音的紅色按鍵。

她接電話時，一轉身就忘了通話內容令他很頭痛。由於記憶力減退，要讓她養成錄音的習慣必須有很大的耐性。直到最近，她似乎才好不容易學會這麼做。

「是。他在。」清香將話筒貼在耳邊朝他轉身。「請稍等。」

清香遞來話筒。與其說是遞來更像是用力推來。

「我是赤芝印刷的田瀨。這麼晚打擾不好意思。」

一聽到葵的聲音，就感到滿心安寧。

她的聲音略帶鼻音，卻不會讓人感到嬌嗲，只覺得充滿理性。

幹嘛不打我手機。他差點不耐煩地啐舌抱怨，但他隨即想起手機不見了。

「我正想打電話給妳。」

「工作進度順利嗎？」

「別提了，對不起，可能要晚一點……」

清香出現失智症狀後，仁谷為了照顧她，只好從原先任職的公司離職。現在在家工作，設計印刷品。葵任職的「赤芝印刷」就是最常和他打交道的企業。

工作延誤，當然是因為妻子。她搞出的各種問題，害他的工作無法如期完成。

「對不起，能否延到下週再交？」

「我知道了。交稿時間我這邊會再調整。」

「感激不盡。」

「對了，你的手機怎麼了？」

葵的語氣突然從公事公辦轉為情人的口吻。仁谷有點慌張地把話筒用力貼在耳朵上。

「一下子找不到。」

「你太太還好嗎？剛才光聽聲音，好像沒什麼精神。」

「沒事。謝謝妳的關心。」

掛斷電話。轉身正想回餐桌，當下一驚。因為清香就站在旁邊。

「我在跟人家談現在接的案子。對方答應讓我延期交稿。」

放回話筒時，他感到腋下冒冷汗。

「事情談完了。」

他又補上這句，一邊長按電話的紅色錄音鍵。這樣刪除剛才錄音的內容後，他推著清香，讓她重新在餐桌坐下。

不管怎樣工作得稍有進展。為此，必須趕緊解決晚餐和家事。把衣服丟進洗衣機清洗和晾曬是清香的工作，將衣服收回來折疊則由自己負責。

仁谷把碗裡剩的味噌湯三兩口扒光，留下清香，獨自離開餐桌。

去洗手間刷牙後，開始收回晾在浴室的衣服。就在這時發現他找了半天的東西。

是自己的手機。和襪子一起吊在曬衣架上。

 

（待續）

第五話　戒指安魂曲

1

仁谷繼秀瞪著電腦螢幕。

他握著滑鼠任憑時間徒然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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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到沙沙響吧？好像...

第一話面具的軌跡
第二話　畫廊的三幅畫
第三話　青銅墓穴
第四話　第四終章
第五話　戒指安魂曲
第六話　有毒的屍體

導　讀　警察故事的蛻變與融合──暢快淋漓的「教場系列」　　文│冬陽

第一話面具的軌跡
第二話　畫廊的三幅畫
第三話　青銅墓穴
第四話　第四終章
第五話　戒指安魂曲
第六話　有毒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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