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不允許模糊地帶存在的世界,我們要如何活得更像自己?
東野圭吾:「這是一個社會尚未找到答案的問題——」
直木賞入圍作品!東野圭吾對這個世界最尖銳的提問!
改編拍成日劇,由中谷美紀、桐谷健太演出!
比起愛不了想愛的人,
更大的寂寞也許是──
即使在一起,彼此卻都感覺不到幸福……
前帝都大美式足球隊的四分衛哲朗,從沒想過與當年的球隊經理美月重逢,會是這般景象──明明是熟悉的面孔,散發出來的感覺卻與從前大不相同;她臉上的妝像是亂抹一通,更似乎因為什麼苦衷而無法開口說話。
讓哲朗出乎意料的不只如此。跟著他回家的美月,卸下妝容後看起來竟像個男人,並用低沉的聲音說:「我是男人,在認識你們很久之前,就已經是了。」
生理上是女人,心理卻一直認為自己是個男人的美月,以為結婚生子後會有所改變,卻只是更加意識到身心之間的落差。美月決定離家出走,以男人的身分在酒店擔任酒保,看似終於獲得自由,她卻惹上了大麻煩——為了保護店裡受跟蹤狂騷擾的小姐,美月失手殺了對方。
眼看美月的人生即將毀滅,哲朗實在無法視若無睹,他四處奔波、打探情報,宛如當年在場上奔馳的王牌四分衛。就在他賣力往前之際,美月卻一聲不響地人間蒸發,彷彿是一顆從手中失掉的球——
※封面設計概念:
完美綻放版|染色體百合
百合是雌雄同體的兩性花,以花來暗喻跨性別者靈魂與肉體性別不同的狀態,並將畫面套上類似X光的「透視」效果與染色體符號互相點綴,藉此呼應單戀所看到的真相並非全貌,以及裡面所深藏的秘密與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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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東野圭吾
1958年生於日本大阪市,大阪府立大學工學部電氣工學科畢業。曾在汽車零件供應商擔任工程師,1985年以處女作《放學後》獲得第31屆「江戶川亂步賞」後,隨即辭職,專心寫作。1999年以《秘密》一書獲得第52屆「日本推理作家協會賞」,2001年以《單戀》入圍第125屆「直木賞」,2006年則以《嫌疑犯X的獻身》榮獲第134屆「直木賞」和第6屆本格推理小說大賞,更憑此作入圍2012年由美國推理作家協會主辦的「愛倫坡獎」年度最佳小說,不僅成為史上第一位囊括日本文壇三大獎項的推理作家,更是第二位入圍「愛倫坡獎」年度最佳小說的日本作家。2012年,他又以《解憂雜貨店》榮獲第7屆「中央公論文藝賞」,該書並連續7年蟬連台灣各大書店排行榜,創下空前銷售佳績。
他早期的作品以校園青春推理為主,擅寫縝密精巧的謎團,獲得「寫實派本格」的美名。後期則逐漸突破典型本格,而能深入探討人心與社會議題,兼具娛樂、思考與文學價值。其驚人的創作質量與多元化的風格,使得東野圭吾成為日本推理小說界的超人氣天王。除了最具代表性的《偵探伽利略》系列以及為大疫年代而寫的《迷宮裡的魔術師》外,另著有《徬徨之刃》、《美麗的凶器》、《異變13秒》、《黎明破曉的街道》、《偵探俱樂部》、《天空之蜂》、《單戀》、《假面山莊殺人事件》、《在大雪封閉的山莊裡》、《學生街殺人》、《十字屋的小丑》、《同級生》、《操縱彩虹的少年》、《平行世界的愛情故事》、《人魚沉睡的家》、《白金數據》、《戀愛纜車》、《雪煙追逐》、《危險維納斯》、《天鵝與蝙蝠》、《白雪之劫》、等書,其中多部作品並已被改編成電視劇、電影或漫畫。
譯者簡介:
王蘊潔
譯書二十載有餘,愛上探索世界,更鍾情語言世界的探索;熱衷手機遊戲,更酷愛文字遊戲。譯有《解憂雜貨店》、《空洞的十字架》、《哪啊哪啊神去村》、《流》。著有:《譯界天后親授!這樣做,案子永遠接不完》
臉書交流專頁:綿羊的譯心譯意
章節試閱
2
「這是怎麼回事?」哲朗注視著美月的臉問,「你沒辦法說話嗎?喉嚨出問題了嗎?」
「你感冒了?」須貝也在一旁問。
她搖了搖頭,再度低頭在筆記本上寫字,然後出示在他們面前。
『我現在無法回答,詳細情況等一下再說。』
哲朗和須貝互看了一眼,視線再度回到美月身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無法發出聲音嗎?」
美月閉口不語,只是指著筆記本上寫的內容。
「太奇怪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須貝說。
「她似乎無法在這裡回答,那就找一家店慢慢聊。」
哲朗說完,美月皺著眉頭,用力搖著頭。
「你不想去會被別人看到的店家?」他問。
她用力點了點頭。
須貝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什麼嘛?如果是不會被人看到的地方,不就只有KTV包廂了嗎?」
「去那裡可以嗎?」哲朗問美月。
她偏著頭猶豫起來,風吹動了她微鬈的頭髮。
這時,哲朗發現了她和以前最大的不同之處。那就是化妝。和以前相比,她臉上的妝變濃了,而且並不是精心化妝的結果,而是亂抹一通,簡直就像是把手邊的化妝品抹在臉上而已,口紅也滲了出來。比起她無法出聲說話,這件事更令哲朗感到不安。
「那要不要去我家?」哲朗下定決心問道。
美月抬起頭,直視著他的雙眼,似乎在問:「可以嗎?」
「我沒問題,須貝,你呢?」
「我當然沒問題。」須貝稍微拉起西裝的袖子看了手錶,「這麼晚了,會不會太打擾了?呃,高倉今晚不在家?」
「她可能很晚才會回家,不必在意她。」哲朗看著美問:「怎麼樣?如果去我家的話,離這裡很近。」
她動了動嘴唇,好像要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沒有出聲,只是滿臉歉意地點了點頭。
「好,那就這麼決定了。」哲朗拍著須貝的後背。
他們決定去新宿三丁目搭丸之內線。走進地下道之前,須貝用手機打電話回家,說剛好遇到了大學時球隊的經理,要一起去西脅家,然後他把手機遞給哲朗。
「我老婆說要向你打招呼。」
「我嗎?」
「嗯。」須貝噘著下唇點了點頭。
哲朗接過電話向須貝的太太打招呼。他曾經見過須貝太太,也曾經參加他們的婚宴。她有一張細長臉,五官一看就知道是日本人。
須貝太太在電話中問,這麼晚去府上打擾,會不會造成困擾?哲朗回答說不會,請她不必在意。
「你太太還真客氣,還是她擔心你外遇?」
「我怎麼可能外遇?她只是擔心我會不會又跑去哪裡喝酒了。」
「喝點酒再回家有什麼問題?又不是去銀座。」
「就是有問題啊,因為我家老么要上小學了,所以我老婆在各方面都管得很緊,更何況還有貸款要還。」
須貝去年年底在荻窪買了公寓的房子。
「真羨慕你家,高倉也在工作。」
「也沒什麼好羨慕的。」
三個人一起沿著地鐵的階梯往下走,美月走到一半時戴上了墨鏡。哲朗很納悶這麼晚了,她為什麼要戴墨鏡,但並沒有問出口。
丸之內線很多人,他們上車後也被擠散了,須貝被擠去了遠處,哲朗和美月被擠到相反側的車門附近。哲朗讓美月站在車門旁,自己站在她面前。他把手撐在車壁上,避免周圍人擠到她。每次電車搖晃,就必須調整身體的方向,他覺得自己就像線鋒。
美月自始至終低著頭,似乎不想面對他。從墨鏡的縫隙中,可以看到她的長睫毛。她似乎沒有刷睫毛膏。
在車內的燈光下,可以清楚看到她臉上的妝很可怕,粉底也很不均勻。她的皮膚很差,但她的妝完全沒有發揮掩飾的效果。
而且哲朗中途還發現了一件事。雖然美月化了濃妝,但完全沒有好聞的香氣,相反地,哲朗的鼻腔聞到的是發酸的汗臭味。
汗臭味讓哲朗聯想到昏暗的走廊,和一道破門敞開著,上面掛了一塊顏色已經剝落的牌子,「美式足球社」幾個字也快看不清楚了。
門內是瀰漫著灰塵、汗水和黴味空氣的活動室。
一個女生站在雜亂地丟著護具和頭盔的活動室中央,陽光從好幾年沒有擦的窗戶照進來,照亮了她右半側的身體。
「QB,我能夠瞭解你的心情。」
她——日浦美月說道。那是總決賽的隔天。除了哲朗和她以外,活動室內沒有其他人,但室內仍然瀰漫著隊友的熱氣。
「反正結果就是這樣,你並沒有錯。」美月繼續說道,然後緩緩點了點頭。那時候她都根據四分衛的英文「Quarterback」縮寫,叫哲朗QB。
「的確是我的疏失。」哲朗回答,「我害大家無法得到冠軍。」然後他誇張地嘆了一口氣。
十九比十四,那場比賽以五分之差敗給對手。如果可以達陣,就可以逆轉局勢,反敗為勝。
原本球隊就居於劣勢。哲朗和其他隊友都知道這一點。對方球隊的防守很強,哲朗他們球隊的跑衛中尾的速度是最大的武器,一旦對方緊迫盯人,獲勝的機會就很渺茫。
哲朗他們決定孤注一擲,用傳球的方式進攻。既然對方將防守的重點放在中尾身上,那就將計就計。他們假動作頻頻,也就是「假裝」把球傳給中尾,中尾也「假裝」準備接球,像平時一樣在場上奔跑。當對方的防守被中尾的動作迷惑時,哲朗把球傳給外接員松崎或邊鋒早田。對方球隊認為帝都大這個球季很少採取傳球進攻的方式,所以成功地將計就計。對方球隊完全忘記了西脅哲朗在前一個球季,是在大學聯盟內投球距離數一數二的四分衛。
但是,這個策略無法持續到最後。比賽進入後半場後,哲朗和中尾的假動作無法繼續奏效,然後就到了比賽只剩下倒數八秒的時候。
只剩下最後一次攻擊的機會。距離得分線十八碼。
哲朗右手拿著開球後的球,向後退了好幾步後尋找目標。敵隊的防守線鋒像野獸一樣撲了過來,同隊的哨鋒努力阻止。四分衛並沒有太多時間思考,敵隊的截鋒很快就會突破防線來衝撞哲朗。如果遭到擒抱時球還在手上,那就沒戲唱了。
哲朗把球丟了出去。球在空中畫著螺旋線飛向松崎。松崎拚命跑去接球。如果他的手臂再長十公分,這個傳球就成功了。沒想到最後被敵隊的防守後衛接到了球。對方球隊的選手立刻用全身表現出欣喜,帝都大球隊的所有人都垂頭喪氣。哲朗直到事後看比賽錄影帶時,才知道邊鋒早田完全沒有遭到盯防。
「全都是我的錯。」哲朗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社團活動室內再次說道。
「沒這回事,你已經盡力了。」美月撿起了腳邊的球丟向他。哲朗用胸口接球,沒想到美月丟得很用力。她又對哲朗說:「挺起胸膛。」
哲朗注視著美月丟過來的球,然後又看向她。她咬著下唇,收起下巴,抬眼看著他。她的雙眼通紅。
那次之後,哲朗沒有再和她討論過那場比賽的事。畢業後每年一度的聚會,她也只參加了最初的三次而已,之後就沒再出現過。
三個人在高圓寺下了車。哲朗租的公寓是附有儲藏室的兩房一廳,就在離車站走路幾分鐘的地方,屋齡才三年,房子建得很紮實,而且還有自動門禁系統。每次和別人聊到房子的租金,別人就會說「不如買下來比較划算」,但他和理沙子從來沒有談過這件事。
他們在六樓走出電梯,整個樓層的住戶以ㄇ字形排列,哲朗和理沙子的家位在邊間。哲朗打開了門,室內一片漆黑。他開了燈,對另外兩個人說:「進來吧。」
「你家的傢俱和裝飾都是高級貨,寫體育方面的文章這麼好賺嗎?」須貝一走進客廳,就立刻打量室內。
「哪是什麼高級貨,都很普通。」
「不,沒這回事,我也略懂略懂。」須貝打量著放在客廳櫃子裡的進口餐具。裡面幾乎都是理沙子從國外買回來的餐具,她喜歡蒐集餐具。
「這不重要啦,要不要先坐下?」
「喔,那倒是。」須貝在皮革沙發上坐了下來,摸著扶手說:「高級貨摸起來的感覺果然不一樣。」
雙人沙發和三人沙發呈直角排放,須貝在三人沙發上坐了下來,哲朗坐在他旁邊。美月仍然站在那裡。
「怎麼了?先坐下再說。」哲朗指著雙人沙發說。
美月沒有回答,又拿出了剛才的小筆記本。
「又要筆談嗎?」須貝低聲嘟噥。
她一臉凝重地寫著什麼,然後出示在哲朗的面前。上面寫著「盥洗室在哪裡?」。
「走廊上第二道門。」
美月拿著運動包走出客廳。她也許想要去洗臉。哲朗很希望她可以洗掉臉上慘不忍睹的妝。
「她好像無法發出聲音,是不是喉嚨出了什麼問題?」須貝偏著頭納悶。
「既然她出現在那裡,就代表她在火鍋店外等我們。她為什麼不進去?」
「是不是不想看到其他人?」
「為什麼?」
「這我就不知道了⋯⋯」須貝抓著頭。
哲朗走進中島廚房,把水倒進咖啡機內,然後裝上濾紙。
他聽到盥洗室的門打開的聲音。美月似乎走出來了。他把西班牙綜合咖啡粉倒進濾紙,然後按下咖啡機的開關,打開餐具櫃的門,把馬克杯放在烹飪台上。
他聽到身後傳來美月走進客廳的聲音。
「啊⋯⋯誰啊?」須貝問道,然後就沒再說話。美月沒有回答。
哲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狀況,正準備走出客廳。
一個男人站在門旁。男人的個子很矮,哲朗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他穿著黑色襯衫和牛仔褲。男人緩緩轉頭看向哲朗。
你是誰?哲朗也差一點開口問道,但在開口之前,發現男人的臉竟然是美月。雖然頭髮變短了,臉上的妝也卸了,但站在眼前的就是美月。
須貝從沙發上微微站了起來,張著嘴巴,眼睛也瞪得大大的。我的表情應該也一樣——哲朗雖然驚訝得說不出話,但腦海中浮現了這個感想。
美月輪流看著他們兩個人,微微撇了撇嘴唇。看起來像是笑容。既像是對陷入茫然的兩個人露出冷笑,又像在嘲笑自己的樣子。
她吸了一口氣,哲朗卻驚訝地屏住了呼吸。
「QB,好久不見。」美月終於開了口。
但那是男人的聲音。
3
這種感覺很奇妙。眼睛所見和耳朵所聞產生了偏差,就像是電視上播出外國電影,聽到意想不到的配音演員為好萊塢明星配音時那種疑惑的感覺。
「QB,你怎麼不回答?」美月說。雖然聲音很陌生,但和她嘴唇的動作完全吻合,「須貝也一樣,幹嘛把嘴巴張得那麼大?」
哲朗移動視線,從頭到腳打量著她。
「你是⋯⋯日浦吧?」他勉強擠出這句話。
「當然是我,但可能不是你們認識的日浦美月。」美月的嘴唇露出微笑。
她低下了頭,但隨即抬了起來。
「說來話長,但我等你們,就是希望把這件事告訴你們。」
哲朗點了點頭說:「先坐下再說。」
美月大步走到沙發前,在沙發正中央坐了下來。她在坐下之後,微微張開了穿著牛仔褲的雙腿。
須貝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在她坐下之後才開了口。
「你應該不是在變裝吧?」
美月笑了起來,露出了潔白的牙齒。「不是,我是認真的。」
須貝抓了抓太陽穴,他反而顯得手足無措。
哲朗在須貝旁邊坐了下來,打量著美月。她露出一絲窘迫的表情。
「呃,所以⋯⋯」哲朗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美月雙手放在腿上,坐直了身體。
「我最後一次見到你們是什麼時候?」
「十年前⋯⋯對不對?」哲朗徵求須貝的意見。
「應該是。」須貝也說,「那時候你還在上班,我記得是在一家建設公司?」
「你記得真清楚。」美月放鬆了臉頰的肌肉,「對,那時候我還是粉領族。進公司已經三年了,整天都在影印,把別人寫的報告輸入電腦,直到我向公司辭職,都一直在做那些事。」
「我聽理沙子說,你結婚了。」
「是我二十八歲那一年秋天。」美月回答,「但我在更早之前就辭職了,因為實在太莫名其妙了,我進那家公司是想做設計的工作,結果從來都沒有畫過一張設計圖,我深刻體會到,女人在職場受到了壓迫。」
「呃⋯⋯」須貝有點遲疑地插了嘴,「這種事當然也很重要,但對我們來說,要怎麼說⋯⋯」
「你想先瞭解我為什麼這身打扮嗎?想知道我的髮型和衣服,還有聲音是怎麼回事?」
「嗯,老實說,如果不先瞭解這件事,要怎麼說,會讓我感到心神不寧。對不對?」須貝說,最後一句話是在問哲朗。
「那我盡可能長話短說,」美月看著他們兩個人,「你們認為我為什麼會結婚?」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喜歡對方啊,不是嗎?」須貝回答。
「不是。我是相親結婚。對方在銀行工作,比我大八歲。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就覺得他這個人很老實,結婚之後,發現我果然沒看走眼。他工作很認真,但我並不是因為喜歡他這一點而和他結婚,對方無論是誰都沒有關係,因為我當時覺得自己必須結婚。」
「為什麼急著結婚?」須貝問。
「說白了,就是想要讓自己趁早死心,讓自己知道,自己只能身為女人活下去。我以為結婚之後,自己就會死心,就不會再有不切實際的想法了。」
哲朗聽著她一口氣說完這番話,感到匪夷所思。他無法馬上理解這番話的意思,但她凝重的眼神讓他產生了直覺。
「日浦,你該不會⋯⋯」
哲朗小聲嘀咕,美月默默點頭回答。怎麼可能?哲朗在心裡想道,但她目前的外表證明了他的直覺正確。
「啊?啊?什麼?怎麼回事?」須貝似乎還搞不清楚狀況,一下子看著美月,一下子又看向哲朗。
「日浦不是女人了,對不對?」哲朗說,但在說話的同時,覺得很荒唐。他不願相信這種事。
但是,她一臉冷靜地回答:「沒錯。」
「不是女人?那是什麼?」須貝嘟起了嘴。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到底是什麼呢?但我自認為是男人。」美月的嘴角露出奇妙的笑容。
須貝似乎仍然難以理解,露出求助的眼神看著哲朗。
「你應該不是在唬弄我們吧?」哲朗向美月確認。
她點了點頭,似乎表示肯定。
哲朗用力深呼吸,好像在宣布什麼重大事項一樣問:
「是所謂的性別認同障礙嗎?」
「啊?」須貝發出了錯愕的聲音,哲朗轉頭看著他說:
「你應該聽過這個名詞吧?」
「雖然聽過,但是⋯⋯」須貝抓了抓頭髮開始稀疏的腦袋,「那不是指天生在這方面有問題的人嗎?但日浦之前並不是這樣啊,她是正常的女人啊。」
「所以啊,」美月說,「我需要向你們說明,但我希望你們在聽我說之前,先接受兩件事。第一,這並不是開玩笑,我也沒有說謊。第二,我很早就有這方面的苦惱。」
「我 ⋯⋯」哲朗重複了美月說出口的詞彙。雖然哲朗已經瞭解了狀況,但似乎仍然拒絕正視現實。
「對啊,」美月繼續說了下去,「我是男人,從很久之前就是,在認識你們的很久之前,就已經是了。」
4
廚房傳來了恆溫器啟動的聲音,同時飄來了咖啡的香氣。哲朗想起咖啡機還開著,立刻站了起來。
美月和須貝都沒有吭氣,美月應該在觀察他們兩個人對她說的話有什麼反應,須貝可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哲朗把咖啡倒在兩個馬克杯和一個咖啡杯中,用托盤端到他們面前,然後把兩個馬克杯分別放在自己和須貝面前,把咖啡杯放在杯碟上,放在美月面前。
三個人在尷尬的氣氛中喝咖啡。哲朗和須貝都加了牛奶,美月喝黑咖啡。
她放下咖啡杯後,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我突然說這種話,你們當然會嚇到。」
「那當然啊⋯⋯對不對?」須貝徵求哲朗的同意。
「嗯。」哲朗也點了點頭,「你說很久以前就是這樣?」
「對,從出生的時候開始。」
「但我一直覺得你是女生啊。」須貝說,「雖然覺得你有點怪,但從來沒有不覺得你是女生。」
我也一樣。哲朗在心裡說。
「人被逼到絕境時,任何演技都難不倒。」
「那些都是你演出來的?」須貝問。
「如果你問我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是演戲,我就很難回答。因為情況很複雜,像我們這種人的心理很複雜,我相信你們很難理解。」
哲朗的確不瞭解,所以無法表達任何意見。須貝似乎也一樣。
「我讀的幼稚園有一個小型游泳池,」美月再度拿起咖啡杯說了起來,「到了夏天,就很期待可以去游泳池玩,但我很納悶,為什麼自己穿的和別人不一樣。」
「你是說泳衣嗎?」哲朗問。
「對,其他同學都穿黑色泳褲,我卻必須穿連上半身也遮起來的泳衣,而且是紅色或是粉紅色。我一直以為只有平時穿裙子的女生才穿那種泳衣,我平時都穿褲子,以為會和其他男生一樣,穿黑色的泳褲。」美月喝了一口咖啡,摸了摸短髮,「這是我第一次對自己被視為女生感到奇怪的記憶。之後就一直在和我媽比耐心和毅力。她要我穿裙子,我不想穿裙子;她要我玩像女生的遊戲,我不想玩;她要幫我在頭髮上綁蝴蝶結,我不想綁。也許是因為我媽從小生活在家教嚴格的家庭,所以有她理想中的母女關係,如果不符合她心目中的理想,她不僅會責備丈夫和女兒,也會感到自責。她應該已經發現獨生女的個性很奇怪,所以很著急,覺得必須及時矯正。」
「但她並沒有矯正過來。」
美月聽了哲朗的話,點了點頭說:
「很可惜,但她應該以為自己成功地把我矯正過來了。」
「什麼意思?」
「即使是小孩子,在懂事之後會觀察到很多事。當發現媽媽因為自己的關係而流淚時,就覺得這樣不行。」
「所以你就開始演戲嗎?」
「是啊。雖然不喜歡,但還是穿上裙子;雖然不覺得開心,但還是和女生一起玩,說話也模仿其他女生。只要我這麼做,我媽就會安心,家裡也平安無事。只不過我一直覺得不對勁,那不是真正的我。」
須貝輕嘆一聲,他脫下上衣,鬆開了領帶。
「該怎麼說,我還是不太能夠理解。」他說,「在我眼中,你一直就是女人啊,即使你現在突然對我說,其實不是這麼一回事,我也⋯⋯」
「但其實我內心一直都沒變,而且和美式足球隊的人在一起時心情最輕鬆,因為大家在和我相處時,從來不會把我當成女人。你們都大剌剌地在我面前換衣服,也不會特別照顧我,雖然理沙子很生氣,說你們神經太大條了,但我不一樣,老實說,我很開心。」
「那是因為你不是普通的女人啊,」須貝說,「安西剛才也在說,沒有人比你更瞭解美式足球。」
也許是因為聽到了令人懷念的名字,美月露出了柔和的表情問:「安西還好嗎?」
「他還是老樣子,只是肚子越來越大。」
「他人很好,通常男人不會向女人請教。我真的很慶幸當時加入了美式足球社。」美月垂下了雙眼,「如果可以穿上護具,那就更棒了。」
「早知道應該讓你穿一次。」須貝笑著說完,看著哲朗。
「是啊。」哲朗也表示同意。
「但只有那段時間很美好,」美月露出了落寞的表情,原本有點沙啞的聲音更低沉了,「我剛才也說了,在公司上班的那段日子糟透了。只因為身體是女人,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哲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於是把馬克杯舉到嘴邊。他知道女人在社會的各個角落都受到不合理的對待,但美月說的痛苦應該屬於不同的層次。
「我辭職之後,做過很多工作,我找了不需要意識到自己身體是女人這件事的工作,但問題並不在於工作內容,而是和別人之間的關係。既然要和他人接觸,就不可能不意識到自己身心之間的落差。」
「所以你就死心了,」哲朗說,「然後決定結婚⋯⋯」
「我以為可能會改變,我以為結婚生了孩子之後,自己會改變⋯⋯」美月露出痛苦的眼神。
「你不是生了孩子嗎?」哲朗問。
「今年六歲,是兒子。令人羨慕的是,他有小雞雞。」
美月可能想要開玩笑,但哲朗笑不出來,須貝看著馬克杯的杯底。
這時,玄關傳來了打開門鎖的聲音。三個人互看著。
「是理沙子。」哲朗說。
美月微微站了起來,眼神渙散,視線飄忽著。這是她今天第一次露出慌亂的神情,但隨即坐了下來,似乎覺得事到如今,即使慌張也沒有用。
哲朗來到走廊上,理沙子正在門口脫鞋子。
「你回來了。」
理沙子可能感到很意外,單腳站在那裡停了下來。「喔,我回來了。」
「這麼晚啊。」
「我沒有告訴你今天會晚回來嗎?」理沙子脫掉另一隻鞋子後,看著玄關兩雙陌生的鞋子問:「家裡有客人嗎?」
「是美式足球隊的人。」
「我當然知道,是誰和誰?」
「其中一個是須貝,你猜另一個人是誰?」
理沙子聽了哲朗的問題,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我很累,別再叫我動腦筋猜這種事。」
她拎著裝了攝影器材的大皮包,準備走向客廳。哲朗抓住了她的另一隻手,「等一下。」
「幹嘛?」理沙子皺起了眉頭,瀏海垂在她的眉毛上。
「是日浦。」
「啊?」理沙子瞪大了眼睛,露出了毫無防備的表情。
「是日浦美月,她來了。」
「美月?是嗎?」她的嘴唇露出了喜悅之色,似乎很想馬上見到美月。
但是,哲朗並沒有鬆開她的手。
「在見到她之前,要先告訴你一件事。」哲朗低頭看著一臉訝異的理沙子繼續說了下去,「她已經不是以前的她了。」
這時,門打開了。理沙子轉頭看了過去,美月站在那裡。
「就是這麼一回事。」美月說。
2
「這是怎麼回事?」哲朗注視著美月的臉問,「你沒辦法說話嗎?喉嚨出問題了嗎?」
「你感冒了?」須貝也在一旁問。
她搖了搖頭,再度低頭在筆記本上寫字,然後出示在他們面前。
『我現在無法回答,詳細情況等一下再說。』
哲朗和須貝互看了一眼,視線再度回到美月身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無法發出聲音嗎?」
美月閉口不語,只是指著筆記本上寫的內容。
「太奇怪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須貝說。
「她似乎無法在這裡回答,那就找一家店慢慢聊。」
哲朗說完,美月皺著眉頭,用力搖著頭。
「你不想去會被別人看到的店家?...
推薦序
※本文將提到部分關鍵劇情,請斟酌閱讀。
談神話性的毀滅與重生
作者、演員/鄧九雲
讀東野圭吾的《單戀》時,我不斷想起蘇美神話裡的那對姊妹——伊娜娜(Inna)與娥雷絲喀格爾(Ereshkiga)。第一次認識她們,是在談論三王星的書籍裡讀到的,幾個月後她們又出現在一本三十年前出版,講述女性英雄之旅的書中對我揮手,彷彿傳達的訊息還沒結束。
《單戀》是一個關於「下沉」的故事。天地女神伊娜娜的神話跟推理故事一樣,開始就有人死。娥雷絲的丈夫死去,她居住在冥府,可以說是冥王的前身。伊娜娜想去參加葬禮,於是決心啟程前往一個她不熟悉、更不屬於她的地方。當伊娜娜抵達陰間第一扇大門時,面對的是兇狠惡毒的娥雷絲。她要求伊娜娜通過七扇大門,並且每通過一扇門她就得脫下一些身上東西,直到完全赤裸到達陰間的最深處,伊娜娜甚至得向她下跪磕頭。娥雷絲怒罵她、打擊她,最後弄死她,並將屍體掛在鉤子上任其腐爛。
娥雷絲是冥王星的力量,會從最基礎的資源面——從財物、身體、信仰、人際關係、尊嚴等——摧毀一個人。必須強制被剝除所有可以歸納出自己身分的東西。每個人一生或多或少都有被冥王星放逐的生命階段,但對小說裡性別認同障礙的角色來說,宛如一生都被放逐。我們習以為常的普世價值,正是他們的冥王。
好在宇宙法則從不是在追求悲劇的極限。善良智慧的伊娜娜是做好心理準備接受這一切,在啟程前,她交代僕人如果三天後自己沒有回來的話,要想辦法來救她。於是當伊娜娜的屍體正被蛆蟲侵占時,僕人已經開始到處尋找救援。首先請求的是伊娜娜的父親與祖父,兩人都以不願干涉冥府為理由斷然拒絕,更別提伊娜娜的先生早已趁機篡了她的神位。最後,僕人找到了伊娜娜的外祖父。
遭受父系拒絕,象徵涵蓋武力與征服的男性力量是幫不上忙的。這些特質,不可能化解冥府正在失控的女孩。英雄姿態在「底下」是無用之物,甚至有可能遭受更兇猛的報復。唯一願意出手介入的,是來自母系的長輩。這位外祖父叫做恩基(Enki),值得一提的是在某些神話的版本裡,恩基是雌雄同體,並且是液態的。這代表的是,恩基的力量剛柔並濟,能借力使力,簡單說就是「太極」。
性別是最基礎的二元對立,我們的現實社會是用各式各樣二選一搭建起來的。性別不清絕對會被視為麻煩,可是在神話裡象徵的卻是拯救的力量。《單戀》故事裡最打動我的部分,是當作者建立各種性別認同障礙的角色時,畫出一道顏色很美的光譜,並給予非常溫柔的灰階地帶。光譜上沒有絕對、永恆的定位,作者藉由主角哲朗的嘴巴不斷提出思辨:反面的反面是正面嗎?女人是男人的反面嗎?抑或是男人是女人的反面?相較於銅板的兩面,性別關係是否更接近地球南北極的關係?
神話裡的恩基用指甲縫隙的垢做出兩名「送葬者」人偶——是一種細小、無性別、不起眼的小東西。它們就這樣輕易穿越七扇門的殘酷考驗,來到了殺紅眼的娥雷絲與腐爛的伊娜娜身邊。儘管它們知道自己的任務是要救人,卻採取相當意外的做法——完全不管爛掉的伊娜娜,全神貫注在娥雷絲身上。娥雷絲死了丈夫又殺了姊妹,淹沒在悲傷與憤怒中,還面臨難產的痛苦。這樣的娥雷絲代表的正是我們每個人深埋在心中關於童年,甚至前世的創傷,也象徵了內在那從沒得到關注的「憤怒小孩」。孩子需要被注視,正是因為那注視,孩子成為兒子、女兒,成為自己。從未被注視的憤怒小孩娥雷絲是深淵的源頭。
「送葬者」不但沒指責她殘暴殺了自己的姊妹,反而願意陪伴她經歷痛苦的分娩過程,唱歌安撫她,並聆聽、承認她口中所吐出的所有傷痛。這無性別的送葬者沒有魔法,只是單純懂得肯定生命的力量,甚至當生命以苦難的方式登場時,它們依然在暗黑中看得見值得景仰的部分,願意靠近、付出、包容對方。
這樣的送葬者,也在《單戀》裡現身。故事中後段,當案情陷入膠著時,哲朗在一間能容納多重性別的酒吧裡遇見了相川。相川是故事裡最神性的存在,一出場就說明從不認為自己異常,他的內外就是他,不需要改變。但他也看穿社會的幼稚與自欺欺人,理解有人渴望變性,有人密求調換身分,相川更精準使用莫比烏斯帶來比喻性別——男人和女人有交集,並會在某個地方翻轉。
(完整內容收錄在《單戀》一書中)
※本文將提到部分關鍵劇情,請斟酌閱讀。
談神話性的毀滅與重生
作者、演員/鄧九雲
讀東野圭吾的《單戀》時,我不斷想起蘇美神話裡的那對姊妹——伊娜娜(Inna)與娥雷絲喀格爾(Ereshkiga)。第一次認識她們,是在談論三王星的書籍裡讀到的,幾個月後她們又出現在一本三十年前出版,講述女性英雄之旅的書中對我揮手,彷彿傳達的訊息還沒結束。
《單戀》是一個關於「下沉」的故事。天地女神伊娜娜的神話跟推理故事一樣,開始就有人死。娥雷絲的丈夫死去,她居住在冥府,可以說是冥王的前身。伊娜娜想去參加葬禮,於是決心啟程前往一個...
商品資料
出版社: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出版日期:2023-02-06ISBN/ISSN:9789573339786 語言:繁體中文For input string: ""
裝訂方式:平裝頁數:512頁開數: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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