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光線從窗簾開著的小縫透進研究室，令飄在空氣中的灰塵清晰可見。夏天十分悶熱，明明沒插著電卻仍不斷來回擺動的老舊電扇發出了吱嘎聲響，噪音迴盪在不大的空間裡，稍嫌惱人，但躺在沙發上的女人似乎不太介意。

女人臉上蓋著一本翻開的文庫本，骨感的雙手交叉擺在肚子中央，她在睡夢裡浮沉，融入四周看來有些年代的傢俱。

笨重的木門被小心翼翼推開，打破寂靜的細微聲響，一點也沒驚動早已筋疲力盡的她。

穿著水手服的女孩走進研究室，起先滿臉疑惑，不過很快便發現躺在沙發上熟睡的女人。她不禁笑出來，然後才連忙摀住自己的嘴。

本想出手整理被各種紙本資料堆滿的書桌，但她思考了下，最後還是決定輕手輕腳拉來一張椅子，在女人身旁坐下。

「晞，恭喜妳。」女孩用氣音這麼說著。

「又夏。」

從文庫本下傳出的聲音讓林又夏的神情變得驚訝，沒等她開口道歉，女人便抬手取下臉上的書。

她闔上書本，「不是叫妳不要再來找我了嗎？」

「可是，妳的研究好不容易發表了⋯⋯」

陳晞坐直身子，不耐地撥亂自己額前散落的瀏海。寬大的黑色連帽衫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更顯得她身材瘦削。

興許是因為忽然起身，又可能是其他原因，又夏的臉龐在她的視線中有點模糊，她甚至看不太清楚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龐上頭，有如小狗般委屈的神情。

她皺起眉頭，嘗試聚焦自己的雙眼，卻未果。無論眼睛再怎麼用力，稚氣的面容依然無法清晰成像。但她知道那是林又夏。她知道。她一輩子也不會忘，或許下輩子也忘不了。

「明明妳就不在這裡啊。」

捂住臉的指縫中透出陳晞的聲音，聽來充滿痛苦。

「妳不可能會在這裡的。」

因為多年以前，是她親手送林又夏離開的。

01

沒有比大考當天睡過頭還要更糟糕的事了。

雖說是機械使，可這並不代表未成年就可以擁有駕照──所以陳晞翻過所有能翻的牆、抄了各種危險的近道，穿著所屬中學的制服在大街上奔跑，白色的襯衫已經快被汗水浸濕。

站在長達九十秒的紅燈下，感到臉頰上有滑落的汗滴時，她由衷地羨慕那些能力為飛行的魔法使。即使長途飛行還是得靠飛機，但如果是單純睡過頭，肯定很快就可以彌補過來吧。

就算再怎麼不在意外貌，陳晞仍覺得自己現在看來肯定十分狼狽。

她在心裡對遠在國外工作的父母道歉，分明於航廈道別的時候，她還信誓旦旦地向他們保證可以好好照顧自己。

非常瘋狂地失敗了啊。

陳晞看著晴朗的天空，感受張狂的氣溫，試圖與它共存，而紅燈還有一分鐘。

「那個⋯⋯」

「是？」

回過神來，陳晞才發現身旁站了個比自己稍矮了些的女孩子。對方身上穿著的是陌生的水手服，大概不是就讀這個地區的學校吧。

即使十分禮貌地給予了回應，不過對於突然向自己搭話的陌生人，她還是稍有恐懼，花了點力氣，才沒把情緒表現在臉上。

「妳也是要去考試的嗎？」

今天是週六，一個國中生大清早就穿著制服，確實看來很明顯就是要去參加一年一度的大考。

「對。」

「現在已經快遲到囉？」

「嗯。」

不用妳說，我也是知道的。雖然想這麼說，可眼前的女孩子讓她說不出太嚴厲的話。

奔跑著的小紅人腳下的紅色數字已經來到三開頭，很快陳晞就可以脫離這個沒有任何遮蔽物的十字路口，繼續悲慘地往考場奔去。

是啊、是啊，我就是個膚淺的人。她一面想，一面移開了肆無忌憚地盯著人家的視線。

「那我們一起去吧？」

「欸？」

「妳，」面對陳晞的停頓，女孩欲言又止，「不會講話嗎？」

「我沒有語言方面的障礙。」

若真要說障礙的話，大抵是不太會和女生相處吧。即便自己就是如假包換的女孩子，不過身為少數的女性機械使，陳晞從幼兒園畢業後就和男生一起上學，生活圈除去母親，大部分都是男性。

紅色數字來到十開頭。

「這樣啊。」女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朝陳晞伸出了手，「走吧！」

陳晞的視線落在對方領子上的紅色徽章。她回想了一下，自己那枚是銀色的，中間有個扳手的圖樣。所有的機械使都是銀色徽章，差異只在上頭用黑色標示的符號，似乎是以便大人們區隔擁有不同能力的學生。

雖然想開口問為什麼她的徽章上空無一物，但又覺得這樣似乎有些侵犯隱私，畢竟對方是個認識不到一分鐘的陌生人。

這是要我牽她的意思嗎？

看陳晞沒有反應，女孩動了動纖細的手指。

「不然真的會來不及喔？」

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吧？反正也已經來不及了。抱著破罐破摔的想法，陳晞握上女孩比自己小上一個尺寸的手。

「走了喔！」

還以為下一刻是要在小紅人變綠的時候一起奔跑，正準備跨出步伐時，陳晞感到有一隻無形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胃。奇怪的感受湧上心頭，雖不到疼痛的地步，她仍不太喜歡。

這世界什麼詭異的能力都有，該不會這傢伙的能力是偷走器官吧？她腦海裡突然浮現器官走私的新聞。

為了排解奇怪的感覺，陳晞用力閉起雙眼，然後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女孩和炎熱的空氣一起不見了，無預警地襲上肌膚的冰涼讓她差點驚呼出聲。

幸好沒有真的叫出來，否則肯定會被監考老師趕出考場。陳晞下意識看向腕上的手錶，時間是八點五十五分，而她好整以暇地坐在貼有自己名字、准考證號碼的位置上，甚至連筆都已經拿好了，只差試卷還沒發下。

她撫上肚子，想確認自己有沒有什麼器官不見，不過奇特的感覺已經消失了。

什麼啊⋯⋯？

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陳晞朝視線方向望去，便和那雙方才見過的眼睛對上視線，她不禁張大了嘴。隔壁座位的女孩衝著她笑，然後在嘴唇前用食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她想起小學時期，似乎有在某堂課程中聽說過空白徽章的事。據說那是無能力者，只不過因為身上仍有微量魔力的流動，所以還是會被分類為魔法使，希望在義務教育的過程中，能夠協助他們找到自己的能力。

無論如何，剛剛發生的事都不像是無能力者會做出來的事。陳晞也對天發誓，那絕對不是她做的，何況她比誰都還清楚自己是一名機械使。

02

肯定搞砸了。

結束最後一科考試，陳晞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出考場。

上午的考試是共通項目，無論機械使、魔法使都得參加，下午則是分成兩組，按照各種專長進行測驗，有筆試也有術試。

午休時間，陳晞原本想道謝，但穿著水手服的女孩在打鐘後就不見蹤影，也許是先去了另外的考場。考場分散在這個學校的各區，找人可說是大海撈針，何況不知道名字，要找到特定人物更是難上加難。

即便因為身上被用了奇怪的能力，讓陳晞一整個早上都處在驚訝跟混亂的情緒當中，不過該道謝的事，還是得道謝才行。比起因為遲到被擋在考場外，單純成績失常確實好多了。

雖然話也不是那麼說。她邊這麼想著，邊走出校門。此時已是日落時分，上午的炎熱退去不少，可夏天的黏膩仍令她感到煩躁。唯一值得開心的，大概就是準備已久的大考終於落幕，現在能做的無他，就只有等待成績公布和放榜。

即使父母都貴為直屬國家的研究員，不過他們對陳晞的成績並不是那麼在意，所以她也不覺得考砸了會怎麼樣。只是多少有些自責，看今天的情況，應該沒辦法如計劃般順利進入父親的母校就讀。

都怪這副沒辦法被鬧鐘叫醒的身體。她順順被後背包肩帶壓住的頭髮，嘆出好大一口氣。夏天也到了，該是時候認真考慮剪短髮這件事。

走到街角的時候，陳晞被昏黃路燈下的身影給吸引了目光。

嗯？這不是？

女孩稍慢了些才發現陳晞，原先面無表情的臉龐剎那間便被笑容占領。分明兩人的距離並不遠，她還是大力地揮舞著雙手，像是生怕對方就這麼略過自己。

「等妳好久了！」

「欸？」

「考試還順利嗎？」

壓下心中的多個疑問，陳晞只是點點頭，然後停頓了會，又搖搖頭。

女孩看著陳晞面有難色的神情，學她點點頭，「我也是，應該成績會很糟糕。」

「那個。」

「嗯嗯！」

「早上，謝謝妳。」

雖然路燈有些昏暗，看不太清女孩此刻的表情，不過依照說話的語氣，陳晞猜想她應該心情還挺好的，一點也不像是考差了的人。

「沒什麼啦，我自己也快遲到了，舉手之勞而已。」

「嗯，但還是──」

「妳不會是想要給我謝禮什麼的吧？」女孩用小跳步移動到人行道中央，「絕對不要喔，朋友之間才不會這樣的！」

「欸？」

朋友？什麼時候變朋友了？要說交談，也才講沒幾句話吧？陳晞的腦袋再次跳出好幾個問號，霎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眼前這人除了是魔法使以外，還是個沒有能力的魔法使。雖然事實似乎不是這樣。

對陳晞來說，陌生的魔法使都是危險的，因為不知道他們擁有何種力量，她總是下意識地想要逃掉獨處的機會，但女孩並沒有給她這種感覺。

就像早上一樣，女孩對她伸出手，「我叫林又夏，跟我當朋友吧！」

「為什麼？」脫口而出的這句話，讓陳晞自己也嚇了一跳。

不過林又夏似乎不太介意，只是收回手，然後歪歪頭，若有所思。換了個角度的光線襯托著五官，看來更加立體，也令棕色長髮顯得十分有光澤。

「嗯～因為想跟妳當朋友？」又夏再次伸出手，「但也要得到妳同意才行呢。」

變成朋友以後，可以做什麼呢？雖然想這麼問，但陳晞卻說不出口。她只是愣愣地握上那隻比自己小上許多的手，就跟早上的時候一樣，而又夏笑得十分歡快，淺棕色的雙眸閃亮亮地，讓陳晞尷尬地移開了視線。

就算打死她，陳晞也絕對不會承認。承認似乎有點開心這件事。

「以後就請妳多多指教了，陳晞。」

00

光線從窗簾開著的小縫透進研究室，令飄在空氣中的灰塵清晰可見。夏天十分悶熱，明明沒插著電卻仍不斷來回擺動的老舊電扇發出了吱嘎聲響，噪音迴盪在不大的空間裡，稍嫌惱人，但躺在沙發上的女人似乎不太介意。

女人臉上蓋著一本翻開的文庫本，骨感的雙手交叉擺在肚子中央，她在睡夢裡浮沉，融入四周看來有些年代的傢俱。

笨重的木門被小心翼翼推開，打破寂靜的細微聲響，一點也沒驚動早已筋疲力盡的她。

穿著水手服的女孩走進研究室，起先滿臉疑惑，不過很快便發現躺在沙發上熟睡的女人。她不禁笑出來，然後才連忙摀住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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