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美國與日本之間的思想碰撞



我在研究所讀到一半的時候，很幸運地拿到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National Science Foundation）的研究獎學金，得以去日本生活了一個學期。我的目標是要調查人們在日本邁入老年的歷程，以及對老化的不同思考方式。我知道日本人是全球最長壽的民族，儘管許多研究人員將這個現象歸功於健康飲食或基因差異，但我想了解，是否還有給予他們優勢的心理層面因素。

在收拾一切準備旅居日本六個月之前，我去佛羅里達探望霍蒂（Horty）奶奶。一下飛機，她看了我一眼就說：「妳需要維生素。」她堅信研究所的學業和波士頓的壞天氣讓我虛弱不堪，所以我們就去買了她口中的維生素── 雜貨店中所有帶得走的橘子和葡萄柚。

霍蒂奶奶是很厲害的高爾夫球員，也是熱愛步行的前紐約客，所以要跟上她在店裡穿行的果斷腳步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直到她跌倒在地。我急急上前扶她起身，驚恐地見到她腳上出現了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不痛啦。」她咬著牙要我放心，甚至還擠出笑容，維持一貫堅忍的模樣。「妳應該瞧瞧另一個傢伙。」她開玩笑說道。

「另一個傢伙」倒在我的腳邊：這是一個邊角以尖銳鋸齒金屬加固的木板箱；其中一個邊角滴著血。我們雙雙放下籃子，我跟著奶奶幫忙收拾她手提袋中散落一地的東西。

走到外面的途中，她和店家挑明了這件事。店家剛才聽到跌倒的聲響時，抬頭瞄了一眼，然後就繼續待在櫃檯翻看手中的畫報。

「你不應該把木箱放在店中央。」奶奶以店家不配得到的禮貌語氣對他說道：「我可能會受傷。」她的小腿已經流血了。

店家打量了她一下，瞧了瞧走道中央的木箱。「哦，或許妳不該到處走動。」他冷淡地說：「老人家經常跌倒可不是我的錯，所以別來怪我。」

霍蒂震驚到下巴都快掉到地上，而我好想一把從櫃檯扯下他的畫報，但我最後卻只狠狠瞪了他一眼，便護著奶奶上車。我不顧霍蒂的反對，直接帶她去看醫生，檢查後發現她的腳沒事。醫師說，貌似嚴重，但其實只是破皮而已，並且加上一句，奶奶看起來相當健康。

我以為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但這個下午卻產生了深刻的影響。那天晚上，霍蒂要我幫她的酪梨樹澆水，而這原本是她喜歡親自動手做的事。隔天，她告訴我，她跟美髮師有約，但不敢自己開車，所以要我載她去。她似乎仍在重溫雜貨店老闆的說法，她以未曾有過的角度，開始質疑自己身為老年人的能力。

幸好，在我飛往日本之前，霍蒂就擺脫了年齡歧視所引發的恐慌感。搭機的前一天早上，她堅持要帶我輕快走上一程，要我在長途飛行之前，先好好伸展一下雙腿。我們散步回來後，她給了我一份手寫的餐廳推薦清單，原來是二十年前她和爺爺造訪日本時留下來的。

只是，當揮別霍蒂前往東京時，我不禁思考，如果幾句負面的話就會影響霍蒂這樣堅強又充滿活力的人，那麼負面的老年刻板印象會對我們整個國家造成什麼狀況呢？它們又具有怎樣確切改變我們老化方式的力量？而如果改變對於老化的想法和談論它的方式，我們能夠擁有怎樣的力量呢？

東京的銀髮巨星

開始東京的新生活時，我的思緒經常飛回霍蒂奶奶身上，想像她在佛羅里達傍晚的涼爽暮光中為酪梨樹澆水，思索她會怎樣看待這個地方。在這裡，經常可以看到電視上讚揚已是百歲人瑞的壽司師傅，而且年長親屬在用餐時可以優先享用。

列為國定假日的「敬老之日」到來時，我還在日本。那一天，我穿過新宿公園時，遇到了成群結隊的舉重員，他們有些打著赤膊，有些穿著緊身運動衣，而全都是七、八十歲的年紀，他們昂首闊步，舉著啞鈴，展現健美結實的身體。全國各地的人們在這一天，搭乘高速列車、船隻、汽車橫越這個群島國度，返家探望長輩。不只有餐廳當天免費招待長者，還有學童會為行動不便的老年人，準備並送上裝滿新鮮壽司和精緻天婦羅炸物的便當。

「敬老之日」的意思是「尊敬老年人的日子」，但實際上日本人已經是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這麼實行。音樂教室盡是七十五歲第一次嘗試電吉他滑音技巧的長者；書報攤陳列著色彩繽紛的漫畫，這些深受各年齡層讀者喜愛的書中敘說著長者戀愛的故事。日本人把老年看作是一種享受，一種活著的事實，而不是一種恐懼或憎恨。

美國則是完全不同的文化光景，這種現象不是只出現在霍蒂奶奶和那位帶有年齡歧視的店家之間的互動，而是無所不在：廣告看板上是宣傳「抗老化」的護膚產品；深夜電視廣告中，當地整形外科醫師提起皺紋時，彷彿化身為描述敵軍的將軍；老年人還得忍受餐廳及電影院的幼稚問候。無論看向哪裡，不管是在電視節目、童話故事或網路上，老年都被等同於健忘、虛弱與衰退。

在日本，我了解到，身處的文化背景會影響我們如何老化。以更年期的例子來說，我發現日本文化通常不會對此大作文章，只是把它當成可以帶來一個珍貴生命階段的老化自然過程，而不是女性易怒和性功能退化的西方刻板印象素材，不會把更年期描述成中年折磨。比起北美，日本人比較不會去污蔑這種老化的自然樣貌，而這又會產生怎樣的結果呢？相較於同齡的美國與加拿大女性，日本年長女性經歷潮熱（hot flash）及其他更年期症狀的可能性小了許多。而主持這項研究的人類學家指出，日本年長男性在文化上受到「如同國家搖滾明星」般的對待，也被發現比歐洲同輩男性分泌更高的睪酮量。這表示，性欲老化狀況會因為所屬文化對於老化的理解和對待方式而有所不同。

我開始想要了解文化對於個人的年齡信念（age belief）產生了多大的影響？這裡的年齡信念指的是「我們如何看待老年人，以及變老這件事」。我也好奇這些個人觀念進而影響老化過程的範圍，年齡信念是否有助於解釋「為什麼日本人擁有全世界最長的平均壽命？」。

我在研究所攻讀社會心理學，這是探討個人的思考、行為和健康如何受到所屬及互動的社會和群體影響的科學。我想要著重在長者的經驗，因為大部分的心理學研究都忽略了他們。而我現在面對的難題是：要如何衡量「文化」這種模糊的東西對於「生理」這種明確事物的影響程度。

年齡信念對於長者健康的影響

回到波士頓後，我開始試驗文化上的年齡刻板印象對於長者健康和生活的影響。在進行了一個又一個的研究之後，我發現：對於變老抱持較正向看法的長者比看法較負面的長者，擁有更好的身體及認知狀況。他們比較容易從嚴重的失能中復原，記憶力更好，走路速度更快，甚至也更為長壽。

我也可以證明，我們認為和老化有關的許多認知和生理問題，像是聽力損失及心血管疾病，也是我們自社會環境吸收而來的年齡信念所帶來的產物。我發現年齡信念甚至可以作為一種緩衝物，防止帶有阿茲海默症的可怕基因「載脂蛋白第四型」（ApoE ε4）的人士發展成失智。

本書主旨在於探討：我們思考老化的方式與這些信念，是如何或大或小地影響了我們的健康，並適用於任何希望安然變老的人。在隨後幾頁中，我也將剖析負面的年齡刻板印象，了解它們是如何在我們心中形成？如何運作？又可以如何改變？儘管這些刻板印象已在文化中發展了數百年，並且被同化在個人的一生當中，但事實上，它們還是相當脆弱，仍舊可以被打破、改變及重塑。

在我的耶魯大學實驗室中，我可以僅僅激發正向的年齡刻板印象大約十分鐘，人們的記憶表現、步態、平衡、速度，甚至生活意願就會隨之改善。在這本書中，我將展示無意識（unconscious）中促發或啟動的年齡刻板印象是如何產生作用，這說明了我們刻板印象的無意識本質，以及如何加強我們對於老化的看法。

藉由正確的心態和工具，我們可以改變年齡信念。但是，要找到這些信念的起源，需要改變年齡歧視的文化。為了更加了解我們是如何出現這種信念，以及其他可能造成的原因，我們將探討世界各地及歷史上的文化替代選項，我們將探索成功的老化故事，造訪運動員、詩人、社運人士、電影明星、藝術家和音樂家的家鄉，一窺他們的回憶和見解。我們將探索如何改變我們的文化，了解到如何將長者妥善地融入社區之中，才能帶來更好的集體健康和財富。

從人口統計學來說，我們正處於一個關鍵時刻，現在全世界年滿六十四歲的人口，史上首次高於五歲以下的人口。有些政治家、經濟學家以及新聞記者對於所謂的「銀髮海嘯」感到焦慮，但他們沒有抓到重點。這麼多的人正在體驗老年，而且處於一種比過去更好的健康狀態，這可說是社會最偉大的成就之一，同時也是重新思考老化意義的難得機會。

在雜貨店年齡歧視事件的許多年之後，霍蒂奶奶去世了，我和親人齊聚一堂，頌揚她平凡又卓越的一生。她經歷了二十世紀的大部分時光，同時見證了它的進步與暴行。

她度過極為充實的一生，即使在撫養我爸爸長大的期間，以及照顧我爺爺因為怪異又可怕的阿茲海默症而逐漸退化，也是如此。她在邁入八十歲及九十歲大關後，仍舊旅行、打高爾夫，和朋友一起長程散步。她舉辦精心策劃的化裝派對，並且寫信給我們，信中反映出她令人難忘的個性，顯得既自信又風趣。

每當我收到她的來信，感覺就好像她和我一起坐在這個房間裡。在她人生的最後十年，她跟我父親經常會打開電視收看同一件引人注目的法庭判案，然後通電話一起討論。雖然我父親住在嚴寒的新英格蘭，霍蒂奶奶身處晴朗而潮濕的佛羅里達，但他們彷彿坐在同一個客廳，閒聊哪一個律師正在討好法官，誰的領帶看起來最可笑。

霍蒂奶奶讓人永難忘懷，所以當我們整理她的遺物，替它們找尋新的歸處時，她的離去更顯得格外明顯，而她的地下室更是證明了她度過豐富精采的人生。霍蒂奶奶在開始照顧艾德（Ed）爺爺之前，兩人攜手遊歷各地數十年，收集紀念品。我覺得她的地下室就像一個神奇洞穴，有著古老的法國香水瓶、精美的義大利和印尼飄逸絲巾，以及精緻的摩洛哥雕刻小盒。在這些東西當中，還有一座小型的和式屏風，障子紙製成的屏面畫著一棵盛開的櫻花樹，上面貼著寫有我名字的便利貼。我記得我曾對霍蒂奶奶坦承，當我坐下來寫作時，有時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定心專注，她告訴我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會用屏風來隔離外在世界以集中注意力。我很感動她把這座屏風留給我，也跟著回想起自己第一次造訪日本，以及她跌倒的那一幕。

奶奶去世後不久，我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在分析俄亥俄州牛津小鎮居民生活和見解的相關研究資料時，我發現到決定這些居民長壽最重要的因素，比性別、收入、社會背景、孤獨感或身體機能健康更為重要的是：人們對於老年的看法和應對方式。研究顯示，年齡信念可以竊取或延長近八年的壽命，換句話說，這些信念並不只存在於我們的腦海。不管是我們收看的節目、閱讀的事物，或是哄堂大笑的笑話，由這些文化或飲食所產生的種種心像（mental image），無論好壞，都會成為我們最終演出的腳本。

首次觸及這個長壽的發現時，我想起了霍蒂奶奶，以及我們家族非常有幸能在她九十二歲辭世之前，與她共度人生。我想到她是多麼幸運，能以自己的方式應對年老，我想到那些賜予的額外歲月，以及它從何而來。我們能和霍蒂奶奶多相處了七、八年的時光，是否正是因為她在晚年熱切擁抱了生活呢？如果有一種可以讓人安然變老的密碼，一個系統或是一套方法，那麼年齡信念就是其中之一。

我們的人生是許多不同因素的產物，當中有很多是我們無法控制的，像是出生地和家庭背景、基因組成，以及遭遇的事件。我深感興趣的是，找出我們可以控制的因素，來改善健康與老化的體驗，而其中一個因素就是「我們思考老化以及生命週期概念的方式」，這也正是本書所要探討的內容：就個人或社會而言，要如何改變在變老時我們對自身及周遭人士的想法，才能享受這項改變所帶來的好處？

【前言】

美國與日本之間的思想碰撞



我在研究所讀到一半的時候，很幸運地拿到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National Science Foundation）的研究獎學金，得以去日本生活了一個學期。我的目標是要調查人們在日本邁入老年的歷程，以及對老化的不同思考方式。我知道日本人是全球最長壽的民族，儘管許多研究人員將這個現象歸功於健康飲食或基因差異，但我想了解，是否還有給予他們優勢的心理層面因素。

在收拾一切準備旅居日本六個月之前，我去佛羅里達探望霍蒂（Horty）奶奶。一下飛機，她看了我一眼就說：「妳需要維生素。」她堅信研究所的學業...

前　言　美國與日本之間的思想碰撞
第一章　腦中情景
第二章　剖析「高齡瞬間」
第三章　年老與速度
第四章　發達的大腦：基因不是命運
第五章　晚年精神健康的成長
第六章　7．5年的長壽優勢
第七章　白日隱而不見的星辰：創造力和感官
第八章　年齡主義：邪惡的章魚
第九章　個人的年齡解放：如何讓思想自由
第十章　社會的年齡解放：一種新的社會運動
後　記　一個沒有年齡歧視的城鎮
附錄一　增強正向年齡信念的ABC方法
附錄二　推翻負面年齡刻板印象的有力事實
附錄三　終結結構性年齡歧視的呼籲
致　謝
中文版註釋

前　言　美國與日本之間的思想碰撞
第一章　腦中情景
第二章　剖析「高齡瞬間」
第三章　年老與速度
第四章　發達的大腦：基因不是命運
第五章　晚年精神健康的成長
第六章　7．5年的長壽優勢
第七章　白日隱而不見的星辰：創造力和感官
第八章　年齡主義：邪惡的章魚
第九章　個人的年齡解放：如何讓思想自由
第十章　社會的年齡解放：一種新的社會運動
後　記　一個沒有年齡歧視的城鎮
附錄一　增強正向年齡信念的ABC方法
附錄二　推翻負面年齡刻板印象的有力事實
附錄三　終結結構性年齡歧視的呼籲
致　謝
中文版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