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儘管遼闊,山儘管深遠,星空儘管神祕
但愛是比它們更大的東西
山女孩Kit首部小說創作
在山之間,寫下關於愛的魔幻體驗
「我要怎麼讓你明白,你與他從來就不是先來後到的問題。」
如果不是十五歲的那件事,
他們三個人,不,是我們六個人,
應該還是能維持表面的和平,
一直那樣生活下去吧。
【她們讀《腹語山》】
★在抵達與停留之間,我們可以找到許多關於美的細節,神祕並且細膩。──徐珮芬/詩人
★十五歲的愛與欲望,二十歲的追尋和迷茫,讓讀者彷彿在迷霧中好奇穿梭……在呢喃絮語中展開,擁抱野心十足的浩瀚題目。──海德薇/編劇作家
★小說深刻地探尋愛情之中的三角關係……沉默的山蘊藏的細密訊息,正如關係的迷藏裡,說不出來的話才是最真實的心聲。──張馨潔/作家
★誰不是倚靠著什麼在活著?腹語和蜜桃,苦與甜,同時在這本小說裡展現各自的面貌,但都是人生的模樣。──許俐葳/小說家、《聯合文學》雜誌副總編輯
★讀《腹語山》到後來,山的氣味遠去,我被作品濃烈的羈絆與執著緊緊牽制……很久沒這樣投入於小說了。──劉崇鳳/作家
●一部把「愛」具象化的成長小說
青春時期對於愛,是大膽、美麗、義無反顧的經驗與想像;長大後或許不敢那樣子叛逆地談愛,但不代表沒有探索的欲望。當愛變成扭曲隱晦的情感、某種影響人生選擇的羈絆,甚或忍讓求全的腹語,小說想探問:我們能不能理解各種不同形式的愛?我們能不能直視,愛有時候就是那樣難以言喻的混亂?
●透過山徑,走進心裡最幽微的角落
走進書中的山,是疫情期間引發島內登山風潮的郊山縱走,是台灣熱門的百岳路線嘉明湖,是前往尼泊爾凝望神山群峰。海拔一千、三千到六千,不同的高度、景象與心境,從生活啟程到生死探問,每一趟山行,我們都將遇見層層豁然的自己。
●不要阻止,這是屬於我們的追尋
在青春迷失的山徑裡,我們將如何展開自身的追尋?往前的人、等待的人,與不知道要追求什麼的人,真的有好壞對錯嗎?隨著年齡的變化、情節的展開,我們將看見書裡每個人生命底層的祕密。那或許衝撞激情,或許保守壓抑,但此般不理智與執著的點燃,其來有自,不要放下,就去找答案。
∴
青春時期,我以為父母沒發現我們這樣偷偷地愛著,
長大之後,才明白他們也是那樣隱密而無聲地愛著。
「你什麼時候發現我知道的?」
「為什麼你要讓我覺得,愛是一件不對的事情呢?」
這是傅宇珊二十九歲前的故事。她與住在台東的林軒永從小就認識,見面時總是從山裡玩到田裡,從溪邊離開再去海邊。他們的媽媽也情同姐妹,一起從最頂尖的高中淪落到不怎樣的大學。直到發生了那件事,兩個人的影子,都分別與另一個人重疊……
三個點,可以組成一座山的形狀。三個人,會如何在這座山中聚首、來去?小說巧妙利用「三」作為引線,寫下三人之間的羈絆、三種高度的追尋,甚至回溯主角所在的當下、上一代,以及上一世。我們或許還不明白,此刻對彼此的感覺是否都叫作「愛」,但有時候,流傳下來的言語、留在大自然中的記號,既是指引,也是生命要你體驗的答案。
作者簡介:
山女孩Kit(方妙)
台北人,生於清明穀雨之間,卻不喜歡雨。學不會星盤,選擇山與薯條。喜歡庸俗的字,比如永遠,比如愛。
著有《山之間》、《沒有名字的那座山》兩書。作品已有韓文譯本。近年獲國藝會文學補助,試著以寫字為生。
Instagram|kit_f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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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
推薦文 在青春迷失的山徑間
海德薇/編劇作家
山,容易讓人擺脫偽裝,山裡發生的事最能夠反映真我。這一次,山女孩Kit跨足小說,預備征服另一座文學山頭。以揭露本色的名字發表,呼應半自傳的故事,令人驚喜不已,相信讀者朋友也十分期待。
有幸先睹為快,故事中時序跳躍,現在和過去交織錯落,營造出一種魔幻色彩。我喜歡故事中文字的躍動感,順暢地銜接了不同場域和時間跨度,都市和森林,海到山,態度自由,一如角色們的不羈。
翻開書頁,開章以為講的是年少懵懂的愛情,由一個揪心的事件展開,但,隨著訊息量的拿捏釋出,漸漸發現沒那麼簡單。作者想談的不只是愛情,似乎更接近純粹的愛的探尋。
宇珊、軒永和阿樹,多年後試圖撿回遺落的青春,可是三個人的愛怎麼成行呢?愛有多大?跟山一樣大嗎?愛是什麼?可以被度量、比較,被切割、分享嗎?
《腹語山》透過三位主角、三個世代的關係和故事來呈現愛。其中,少年的浪漫情懷寫得很好,帶有清新詩意,其筆下刻畫十五歲的愛與欲望,二十歲的追尋和迷茫,讓讀者彷彿在迷霧中好奇穿梭,試圖探索出一條路來。這種尋路的過程,也好似在山中探勘路徑。
書中「愛,但是不喜歡」,以及「痛是愛的變形,痛也是不愛的變形,這世界不存在不會痛的追尋」的概念,非常真實且真誠。山有靈,能映照內心,我們只能聆聽靈魂深處的聲音。人在山中,無處可逃,主角們自然也得直視內在不忍揭開的脆弱面,諸多描繪必然能引起愛山之人的共鳴。
闔上書頁,餘韻蕩漾,特別難忘嘉明湖畔的場景,是最原始純淨的自然洗滌。不禁想起布農族征伐太陽的傳說──被射中右眼的太陽變成月亮,每晚都會回來嘉明湖看看自己被射的箭傷。嘉明湖被布農族人稱作「月亮的鏡子」(Cidanuman Buan),我想,我們無法對嘉明湖說謊,書中人物也不能。
讀畢會發現,作者在書中探討了愛的本質,留給讀者無限省思。《腹語山》是女主角傅宇珊青春成長,既關於山,也關於腹語,腹語暗喻那些說不出口的情感。這是一個深刻、動人的故事,在呢喃絮語中展開,擁抱野心十足的浩瀚題目,推薦給各位讀者細細品味。
推薦文 所有的山景都在為愛代言
張馨潔/作家
我想像過無數個在山上紮營的夜晚,當風聲也寧靜的時候,各樣待解的人生謎題塗銷掉山林的聲音,天幕上毛孔般密集的星辰好像一舒一收的在呼吸。那一刻,是否正是命運的後台管理系統,運作校正的時刻呢?
那些勘不破的人際隱微繫結,在某些神秘時刻裡擾動著。小說中主角傅宇珊在夏威夷旅遊,遇見了青年查斯。一個夜晚,月光如同浪花打入房間,查斯在熟睡中與她相擁。這副陌生軀體,在一瞬間使她感知,這是來自另一位所愛之人的擁抱。
另一個時刻,已故的西藏少女木柰與男主角軒永在同一個空間,影像重疊、彼此凝視,他們都明白對方不是幽靈,而是另一個不同時空中的房間住客。身體只是靈魂的載體,前者會腐朽,而後者累世歷劫。偶有那樣的感應時刻,無法說清又讓人深信不疑。
站在山之前猶如站在情感之前,文中所有的景色與未知,都是在為愛代言。小說深刻地探尋愛情之中的三角關係,將現世不可解的糾葛,綿亙至世代,直至前世,為有限的今生爭取更寬闊的解讀。大音希聲,沉默的山蘊藏的細密訊息,正如關係的迷藏裡,說不出來的話才是最真實的心聲,彷彿腹語,藏於表象之下。
作者慧黠的文筆中,山脈有著各式的植被與景貌,隨著山勢與氣候的交集,衍生出各樣的行途經驗。即便知道走向山意味著走向危險,但主角們逐漸接受,走向山找尋答案是必經的歷程。而即便懷著再虔敬的心,面對屬於自然的不可測,終究有人迷失在山裡。
作者將小說寫入山林,帶著我們走入山裡,走進自然裡,展示了自然的瑰麗與神異。自然如此凶險,愛的流動也是自然,但愛讓人掙扎,又讓人渴望追尋,如同山林的召喚。
推薦文 腹語與蜜桃
許俐葳/小說家、《聯合文學》雜誌副總編輯
這是一本有著兩種聲音的小說,所有人說出來的話語都有著雙重意思。一開始,我們不知道說話的人是什麼身分,不知道抵達家屋的人和林軒永是什麼關係,隨著情節推進,才發現裡頭有些情緒和反應不太對勁,人與人的關係是那麼甜美,但又如此撲朔迷離。
這自然是作者的精心設計,我們跟著少女傅宇珊去探索、去追問,然後等待和命運之人的再次相遇。小說有著剛剛好的懸念,這些懸念多是關於人的,或者說,是關於愛的。當他們試著去愛誰,去理解誰,有些懸置的祕密,會以意外的方式展開,愛原本就是一種推理的過程。
然而,愛的真相不一定盡如人意。有些情緒是隱性的,是長年藏在祕密底下的影子,是痛苦的腹語,「我就這樣活著,不發一語地活著,把自己沉在水最深的地方,於是所有的聲音聽起來都如同腹語。」
腹語乍看是一種隱而不宣的壓抑,但其實也是另一種訴說的途徑,在混亂中,逐漸將自己一層層褪下,重新長出力氣,也才有前進的可能。試著為所愛之人煮一碗麵,在深山裡遞上一杯熱奶茶。《腹語山》有許多關於山的深刻描寫,讀這本小說的過程也像登山,必須要花費力氣,兜兜轉轉才能抵達心的深處。有些人,在山上才會說出真心話;而有些關係,要下了山才見分明。
我非常喜歡小說裡頭,傅宇珊的同事向她描述幸福的片刻,一個讓自己撐下去的理由:「你要從內心深處去挖出曾經發生過的場景,然後用雙手牢牢握著。像我呢,就是握著一顆水蜜桃。」簡直不能更可愛,又極其精準地寫出了人生的現實——誰不是倚靠著什麼在活著?
腹語和蜜桃,苦與甜,同時在這本小說裡展現各自的面貌,但都是人生的模樣。祝福以新名字出發的方妙與她的寫作。或許文學與山,都是她的那一顆水蜜桃。
精彩片段:
我仔細回想起來,的確就在小學畢業升國中那個暑假,軒永變了。像是掩飾不穩定的變聲期,準備脫離一切舊殼去迎接所有嶄新的彆扭少年。後來即便我回去台東,他也鎮日泡在新認識的同學家。
就在那個夏天,我第一次留長了頭髮。穿上私校的百褶裙和黑皮鞋,除了鋼琴課,放學也跟著同學去老師家裡補英文和數學,回到家還要準備各科小考。終於配了眼鏡,金框,細邊,沒有任何特色,像媽媽以前一樣。
從此以後在台東,我們看到對方就沉默,像兩只在海底深處的大蛤,見到面只是一聲簡短的嗨,一開一闔間冒出微弱的氣泡,從海底無力地飄向天空。甚至到後來,他連點點頭示意都沒有,只是遠遠凝視,當我回看時就別過眼,試著漠視我,或表現得毫不在意。我也只能裝作毫不在意。沒關係的,我對自己說。我從不知道為什麼,但那時候我只能讓他那樣做。
即便如此,我還是可以感覺到他。他一聲咳嗽或一個轉頭,一本隨手擱在二樓長廊的書,或一處被他溫熱的角落,這樣就夠了。我永遠能從空氣裡的撲滿,捕捉他存下的話語。那是什麼東西,我很難用言語去說明。那些訊息存於過去與未來,流動與靜止之間,在非常微妙的間隙,我知道只有我可以去提取。
這樣的狀況持續兩年,直到國三那年寒假。按照慣例,小年夜我家和庭庭阿姨一起先回台東。晚餐過後,家屋裡塞滿了大人,他們帶著食物來向高婆婆拜年,但其實是想要有個地方徹夜喝酒。一樓鬧哄哄的,屋子裡到處都是酒杯和空酒瓶,簡直像夏天的豐年祭。家屋沒有電視,葵早早去了鄰居家,準備看整夜日本台的紅白重播,我在房間找到庭庭阿姨的舊MP3,戴著耳機坐在二樓,在長廊黃黃暗暗的燈光下看書。
那一晚的所有細節,我從沒有忘記過,只要閉上眼睛,場景就能瞬間切換。
夜裡,墨色的海浪打上沙灘,空氣中夾雜著燃燒的龍眼木與泥土的氣味,芭蕉園裡葉片斷裂落地,山羌的鳴叫短促如狗。我甚至完全記得坐在外廊時,耳機響起鐵與酒樂團的《Naked As We Came》,前奏綿密的吉他聲。
高婆婆帶著一樓的歡愉,臉頰紅紅地爬上二樓,喚著關在房裡的軒永,帶看起來無聊的我去海邊放鞭炮。她似乎還把十五歲的我們當做小朋友。「去玩啊,你也不要大過年的還在讀書,多掃興!」高婆婆硬把我們推下樓,我連外套都還來不及拿。
我戴著耳機,縮著脖子,雙臂緊緊抱在胸前,走在軒永身後。一向惱人的東北季風停了,剩下乾乾的冷。山裡沒有燈,從山上一路走到台十一線的小馬橋至少要半小時,橫跨了小馬橋才會抵達海邊。
這一條曾被颱風沖刷、各種小貨卡疾駛的泥土路,一直都不好走。下過雨後,車子開不上來,大人都會笑這條路殘廢了。在沒有路燈的黑夜中,我低著頭走在殘廢路上,踉蹌了好幾次。小路兩旁長著高過人的扶桑花叢、結著碩大果實的波蘿蜜樹,沒有風的冬夜,各種氣味黏膩逼人。一直像緊閉大蛤沉默著的軒永,突然停下來,我也跟著停了下來。
十五歲的他,耳朵豎在清瘦臉頰的兩側,下巴的線條變得剛毅而深刻。他穿著一件長至膝蓋的黑色風衣,帽兜套在頭上,雖然沒有比我高多少,不知怎麼的,身影看起來已經像個大人。
但那時候,我們就只是兩個彆扭的青少年而已。他在黑夜中轉身往我走來,在離我半步的距離脫下外套,遞給我。我摘下耳機,慢吞吞地把雙手套進還留有體溫的黑色風衣。他把手插進褲子鬆垮的口袋,等我穿好後,靜靜地對我伸出左手。我凝視著他,這次他沒有躲開。只剩下一件單薄長袖的他,手心卻溼溼熱熱,像一條夏日午後被陽光晒溫的小溪,我的手泡在溪裡,也暖暖軟軟的。
他牽著我,安靜地越過小馬橋,往海邊走去。錯落在田中的農舍,這時都亮著溫暖的燈光,飄來食物的甜香。
沒有風的夜裡,天空有逗留不去的微小雲塊,我們並肩走在一起,我偶爾抬頭看看他,他睫毛低低地回望我。我不明白為什麼,但我會全部接受。
退潮後的沙灘,被銀白色的月光晒成一面黑色的鏡子,浪緩緩爬上岸,像是慢動作一樣地捲起沙子,發出刷──刷──的聲音。月亮太亮,幾乎看不到星星,深色的雲層壓在遠遠的海際線上,月色把墨水般的太平洋染上一層金屬般的質地,反射出一道海上的銀河。所有的物質在夜裡看起來更沉靜,粼粼的浪邊緣鑲嵌著溫潤的光澤,像是濃厚柔美的乳脂。軒永幾乎是貼著我的手臂,緊捱著坐下,沒有風吹亂他額前軟軟的長髮,他精緻的側面像女孩。
「抱歉。」這是他開口的第一句話,並看了一眼空空的雙手。
「沒關係,」我說:「又不是小孩子,我也不特別愛鞭炮。」
「我不是為鞭炮道歉。」他低低地說。
我望進他的眼睛,他把話語吹向我。我們交換彼此的風,填滿了過去的空白。
「好長的一段時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沉默了好一陣子。
「直到有人告訴我,海灘上每一顆石頭都長得不一樣,但都有一顆最特別的石頭。在遠遠的大海裡游泳時,要認得那顆特別的石頭。大浪打來的時候,一定要先睜開眼睛才能呼吸,然後眼睛絕不可以離開那顆石頭。
「我想了很久,我猜,你就是海灘上那顆特別的石頭。因為大浪打來的時候,我的眼睛只看得見你。」
軒永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的心臟發出了像非洲遷徙般,數萬頭獸一起奔向水源,轟隆轟隆的聲音。
我很害怕他會聽見,憋著氣低頭看著他的腳趾頭。他的腳趾和他的手指一樣細而修長,十隻腳趾的指甲方方的,剪得乾乾淨淨,秀秀氣氣。原來男孩子會像女生,而女孩子可能也會有像男生的地方。我心裡想。
於是我衝動的,傾身向他。然後,浪聲消失了,月光消失了,心跳消失了,我消失了。我像漂浮在真空的氣泡裡,失去聲音,沒有重力。他沒有抗拒。軒永的嘴唇溼潤而柔軟,不像我笨拙又生硬。他的呼吸淺淺暖暖,交換著我的呼吸。
等我的嘴唇離開他的嘴唇後,浪聲與萬獸的鼓譟一起奔回心臟,震得我頭暈目眩。他緊握著我的手,將昏眩的我攬進他薄薄的胸膛。我聽見他的心跳聲,堅定而有力量。
「大浪打來的時候,」他說:「你一定要記得,我從沒有離開過你。」
/
那個晚上之後,我們又回到像小時候那樣,成為彼此的影子。大人取笑我們,只覺得小孩子嘛,中間的空白,只是偶然的彆扭。只有媽媽在軒永幫我夾菜的時候,意味深長地輪流端詳我們兩人的臉。我裝作沒有看見,理直氣壯地將碗伸出去,接下軒永仔仔細細剔完刺的魚。
軒永像以前一樣,帶著我去任何地方,只是從腳踏車換成一台高婆婆騎去買菜的摩托車。在風裡,他斷斷續續地說,剛上國中的那年暑假,他認識了很多人,其中有個男人叫希力頓。對軒永來說,希力頓就是海神之子那般神性的存在,他會衝浪,會潛水,會獵魚,會彈吉他,還造了一艘船。
我第一次遇見希力頓,他剛從海底回來。在陽光的反射下,頭髮溼溼亮亮的,深棕色的肌膚上覆著一層薄薄的鹽粒。可能長年瞇著眼追逐魚,笑起來眼角有深刻的紋路,看起來比他實際的年齡大。但其實,十五歲的我根本不在乎他幾歲,可以是二十五歲,也可以是三十五歲,聽起來都是一個很遙遠的數字。
希力頓非常會料理魚,他笑說大部分的蘭嶼人都很會做菜,因為大家只能念餐飲科。他烤著當天獵來的魚,說魚只要死前有掙扎過就不好吃,一定要一槍斃命。他講的時候還比出手槍的手勢,抵在太陽穴上,嘴巴發出「砰」的一聲。
希力頓常常警告我不要被騙了,用他前任的故事嚇我。他用竹籤戳一戳魚,確認熟度後對著我說:「你以為大海裡最美的一條魚,會是屬於你的。但其實你根本閉上獵人的眼睛。」
「你根本沒有獵人的眼睛。」軒永在旁邊淡淡地說。
「對啦,但我很有耐心,可以在海下待得比別人久。」希力頓遞給我一隻魚,兩面金黃色,鮮嫩欲滴。
軒永轉頭對我說,每個來學衝浪的台北女生都聽過這個故事,然後希力頓會說自己還沒從那段戀情中走出來,但他都是真心的。
「喂,當然要先講清楚遊戲規則啊,懂不懂啊你?」希力頓笑著說。
他從塑膠桶撈起白白粉粉的魚內臟丟向軒永。軒永跳起來閃躲,兩個人在金樽漁港旁,邊跑邊拉長音地笑喊:「你懂不懂──你懂不懂──」
/
那天他們上岸後,希力頓在屋外邊沖洗著裝備邊說,剛剛沒接到電話,村長要他去鄉公所的頂樓做一個木棧板,他得先去市區買些白鐵釘。水聲嘩啦嘩啦,他大聲問我們要不要搭便車回家,裸著上身、防寒衣還溼淋淋地掛在腰間的軒永,看著我回說不用。過一會兒就聽見車鑰匙轉動了數次,才順利發動的引擎聲。
嘴唇發紫的軒永褪下防寒衣扔在地上,衣服躺成一個無精打采的人形。我把大毛巾遞給他,他圍在腰間後脫下溼透的短褲,邊哆嗦邊靠過來。
「你好暖。」
他闔起我正在看的書,將毯子攏在他背上,從身後抱住我。我的背貼著他的胸膛,他溼溼的頭髮貼緊我的臉頰。
(中略)
村長氣沖沖地跑進來,厲聲斥責叫軒永穿上褲子,立刻將我們拎到高婆婆的家屋,要赤裸著上身的軒永跪在廚房的大木桌前。高婆婆緊緊摟著葵,站在庭庭阿姨旁邊。
高婆婆聽著村長激動地描述現場,說是因為希力頓一直沒接電話,便繞過去漁港看看,結果一打開門看到,這不是小馬部落的林軒永嗎?這小子光著身體壓著一個衣著整齊的女生,女生看起來正在哭,手還一直推開他。
媽媽緊緊拉著我的手臂,我拚命想打斷那男人族國語交雜的荒唐描述,準備開口解釋些什麼,但跪著的軒永鐵青著臉,抿著嘴唇看了我一眼,低下了頭。
高婆婆不斷低聲應和著村長,一直說軒永這孩子很乖,他們兩個感情很好,或許只是鬧著玩的。
庭庭阿姨走到媽媽面前,冷冷地問:「是你引誘他的嗎?」
我愣了一下。「引誘是什麼意思?我是自願的。」
「我問是不是你先主動的。」
軒永低著頭說了一句:「聽你在放屁。」
庭庭阿姨轉頭,用恨恨地表情看著軒永。「好啊,既然不是她,那就是你。我就知道你長得跟你爸一樣,個性也一樣,你們最在行的事就是騙女人!」
我永遠記得軒永抬起頭,直直盯著庭庭阿姨說:「我沒有騙她,爸爸也沒有騙你。你不要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你,你自己是有多誠實?」
一向冷靜的庭庭阿姨被激得滿臉漲紅,瞄了一眼剛進門的父親,突然狠狠甩了我一巴掌。那一掌火辣辣的,打得我眼冒金星,臉朝下地摔在地上。庭庭阿姨用力扳起我的肩膀,揪著領口將我的臉仰高,用盡全力再甩上幾個響亮的耳光。軒永大吼一聲,整個人跳起來要推開庭庭阿姨,卻被我媽媽死命地攔著。媽媽牢牢地擒抱,將她瘦弱的身體掛在軒永的腰間。
父親衝過來將身體擋在我和庭庭阿姨中間,任由她落下發瘋似的拳頭。高婆婆在一團混亂中蹲下身,緊抱著嚎啕大哭的葵,對著庭庭阿姨悲傷地喊:「孩子是無辜的!他們是無辜的啊!」
從沒有被任何人體罰過的我,第一次感受到疼痛與恥辱。媽媽含著眼淚,什麼也沒有說,緊緊抱我在懷裡。父親連行李也沒有收,上了車就連夜開回台北。我摸著紅腫的雙頰,躺在媽媽腿上大聲而絕望地哭泣,媽媽也無聲地掉著眼淚。她的眼淚和我的眼淚在我滾燙的臉頰上匯流成一條暖暖的小溪,和軒永牽著我的手一樣。
/
回到台北,家裡絕口不提這件事。他們從未親口審問過我,我再也沒有機會解釋真正的原委。我和軒永一樣,緊閉著嘴唇,把頭低了下來。但我知道,媽媽已經不再接起庭庭阿姨打來的電話了。
父親沒收了電腦和手機,請我交出電子信箱的密碼,由他來收發,必要時轉告重要的郵件。取消鋼琴課,取消補習班,取消晚自習,不能去圖書館,放學後和週末都必須待在家裡。如果課業需要上網查資料,只能借用父親書房裡的電腦。
那段日子似乎是父親第一次長時間地待在家裡,他坐在客廳安靜地看著國際新聞,很有耐心地聽我敲打鍵盤。等我用完網路後,他會用抱歉的表情,在我面前確認我剛剛搜尋過的網址。我等同被監禁,很久很久一段時間。
不可能向同學借手機,身為家長會會長的父親早就給導師壓力,說我之前著迷網路,成績落後,學校應該要特別注意。沒有辦法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但在這種昂貴的私立學校,根本沒有人會在意誰發生了什麼事,就算我真的說了,同學應該也不知道要怎麼回應。少女的話題都只圍繞在去國外的哪裡過寒暑假、搶到哪個偶像的限量商品。我只剩下電腦課才能上網,不過也不能直接傳訊息給軒永,也許父親馬上就會看到。而我知道沒有電腦的軒永,手機也被沒收了。
他只能透過那個籃球隊長,阿樹,聯絡我。我們在與阿樹的即時訊息框裡交換訊息。軒永總是一個星期長長的好幾篇,而我只能在短短的時間內盡可能讀完並回覆。那些無力的想念與近況更新,卑微而沒有品質地持續了半年,然後理所當然的,我沒有考上理想的學校。
軒永則意外地申請到最好的高中。這使我覺得公平。他背負了那次所有的罪名,而我承擔之後應得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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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容易讓人擺脫偽裝,山裡發生的事最能夠反映真我。這一次,山女孩Kit跨足小說,預備征服另一座文學山頭。以揭露本色的名字發表,呼應半自傳的故事,令人驚喜不已,相信讀者朋友也十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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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第一章 失去水源的山屋
第二章 填滿雪的圈谷
第三章 所有人都往溪源走去
第四章 那是只有她和山才懂的東西
第五章 是終點也是起點
第六章 盡頭後再跨一步
第七章 不是這裡也不是那裡
第八章 抵達只是不離開
第九章 同時看見月亮與太陽
第一章 失去水源的山屋
第二章 填滿雪的圈谷
第三章 所有人都往溪源走去
第四章 那是只有她和山才懂的東西
第五章 是終點也是起點
第六章 盡頭後再跨一步
第七章 不是這裡也不是那裡
第八章 抵達只是不離開
第九章 同時看見月亮與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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