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徵求有驚喜
第4章 四月的淑女
她們沿著長滿草的長廊走過去。那名陌生的女孩正坐在柳樹下的一塊石板邊，她是一個十足的美人，美得既生動又獨特，令人感到陶醉。她的秀髮如絲緞般柔滑，散發著栗色光澤，澎潤的臉頰透出成熟又柔和的光芒，尖細的黑眉下是一雙褐色大眼，像天鵝絨一樣柔美，緊抿的唇則如玫瑰般鮮紅。她穿著時髦的褐色套裝，裙下露出新款的小鞋，頭頂的淺粉色草帽以金褐色的罌粟花圈做裝飾，無疑是設計師的藝術作品。見此，普莉希拉突然覺得一陣瑟縮，因為自己頭上的帽子只是鄉村帽店裝飾的，而安身上這套衣服也是由林德夫人縫製，相較之下顯得俗氣不已，一看便知是自製的。這一瞬間，兩人都萌生打退堂鼓的念頭。
不過，她們來不及撤退了。那名褐眼女孩已經認定兩人是來找她的，於是馬上跳起來走過去。她帶著友善的笑容伸出手，絲毫沒有半點害羞或是負擔的神情。
「嗨，我好想認識你們。」她的態度熱切。「真的很想！早上我就在雷蒙看見你們了。哎呀，你們不覺得那個地方很討人厭嗎？我還想說，倒不如就待在家，找個人嫁了。」
她的話令安和普莉希拉忍不住笑出來。褐眼女孩也跟著笑了。
「我是真心的，我乾脆就直接跑回家嫁人算了。來，我們一起坐下來聊聊天，互相認識一下吧！我們肯定會喜歡彼此，早上我一看到你們就知道了。我多想馬上走過去擁抱你們呢！」
「那你為什麼不過來呀？」普莉希拉問。
「因為我沒辦法下定決心。我向來做不了決定，所以總是為自己的優柔寡斷而苦惱。每次我好不容易確定好了，心裡又會想說或許另一個選擇才是對的。這真是太不幸了！但我生來就是如此，責怪我也沒有用。所以說，就算我很想去和你們說話，我也下不了決心。」
「我們還以為你是太害羞呢！」安說。
「沒有啦！害羞可不在我菲莉帕．高登的缺點……還是美德之列呢。你們可以喊我『菲兒』就好。那我該怎麼稱呼你們呢？」
「這位是普莉希拉．格蘭特。」安指著普莉希拉。
「這位是安．雪莉。」普莉希拉指著安。
「我們是從愛德華王子島來的。」兩人異口同聲。
「我來自新斯科細亞的波林布洛克。」菲兒說。
「波林布洛克！」安驚呼。「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真的嗎？那你也是新斯科細亞人囉？」
「我不是。」安反駁。「丹尼爾．歐康諾 3不是說過嗎？人就算在馬廄裡出生，也不會是匹馬。我可是個徹頭徹尾的愛德華王子島民。」
「好吧！不管怎麼說，我很高興你在波林布洛克出生。我們感覺就像鄰居一樣了。這樣我和你講秘密，就不會像是在和陌生人傾訴了。我是個守不住秘密的人，想藏都藏不住，這是我最大的缺點，還有剛剛說過的優柔寡斷。你們能相信嗎？我出門前光是選帽子就花了三十分鐘，就為了來墓園耶！本來我想戴褐色有羽毛的那頂，可是我一戴上就發現，這頂帽簷下垂的粉紅草帽更合適。就在我戴好粉色的之後，我又想要褐色的了。最後我把兩頂帽子擺在床上，然後閉上眼，用帽針一戳，就刺中粉紅色這頂，很好看吧！你們說說，我的樣子如何？」
聽她用正經八百的語氣問這麼天真的問題，普莉希拉忍不住大笑。安則突然緊握住菲兒的手，說：「你是今天雷蒙大學裡最美麗的女孩了。」
聽見此話，菲兒緊抿的唇立刻綻放出迷人的笑容，並露出潔白的牙齒。
「我也這麼覺得。」菲兒又一次語出驚人。「但我需要別人的意見來鞏固我的想法，因為我連自己的外貌都無法確定。只要我一想說自己很漂亮，下一秒我又可憐兮兮地覺得自己好醜。而且我那年邁又可怕的姨婆經常一邊嘆氣一邊說：『你小時候多漂亮啊，長大後全變了。』其他的阿姨婆婆我都很喜歡，唯獨討厭姨婆。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可以經常稱讚我美嗎？當我相信自己很美的時候，心情就會變得很好。若是你們也需要，我也很樂意讚美你們——而且絕對出自肺腑之言。」
「謝啦，」安笑著說。「但我和普莉希拉都對自己的容貌相當有自信，不需要任何人背書，所以就不勞你費心了。」
「好啊，你竟然嘲笑我。我知道你覺得我太虛榮，但我真的半點虛榮心都沒有。而且當有女孩值得讚美時，我是一點都不會吝嗇的。我真的高興能認識你們，自從上週六來到這裡後，我都快因思鄉病而死了，那感覺糟透了。我在波林布洛克可是個重要人物呢！但在金斯泊，我卻只是個無名小卒。有好幾次我都覺得內心變得好脆弱、好憂鬱啊。對了，你們兩個住在哪裡呀？」
「聖約翰街三十八號。」
「太好了！我正巧住在威力斯街的轉角。可惜我不喜歡我的宿舍，冷冰冰的，孤單極了！我的房間又面對著髒亂的後院，那真是世界上最討人厭的地方。而且金斯泊至少有一半的貓都聚集在那裡了吧。我很喜歡那些趴在壁爐前面打盹的貓，但是會在大半夜跑到後院的貓，根本就不像貓。我來的第一天哭了一整晚，那些貓也叫了一整晚。你們沒看見我隔天早上鼻子有多紅，我真後悔離開家。」
「我很好奇，既然你的個性這麼優柔寡斷，又是怎麼下定決心來雷蒙念書的呢？」調皮的普莉希拉問。
「這不是我決定的，是我父親堅持要把我送來，我也不曉得原因。他竟然希望我取得學士學位，真是太荒謬了。我不是說我做不到，我可是很聰明的。」
「是喔！」普莉希拉懷疑地說。
「對啊。可是動腦好累哦，而且文學士肯定都博學多聞、聰明伶俐又端莊嚴肅吧。我一點都不想來雷蒙，我只是順我父親的意，因為他是我最親愛的家人。況且我待在家就只能嫁人了，因為母親希望我趕快結婚，而且她很堅持。她替我做了很多決定，但我真的不想要這麼早就結婚，我希望在定下來之前，好好享樂一番。雖然要我成為文學士是很可笑的事情，但要我做一個黃臉婆更荒唐吧？我才十八歲而已耶！我寧願來雷蒙，也不要結婚。況且，我要怎麼決定嫁給誰啊？」
「你的追求者這麼多啊？」安笑著說。
「一大堆。那些男生太喜歡我了——喜歡到不行，但只有兩個人符合條件，其他不是太年輕，就是太窮，我勢必要嫁給有錢人的。」
「為什麼？」
「親愛的，你能想像我成為窮人的妻子嗎？我什麼事都不會做，又很愛花錢，所以我的丈夫一定要很有錢，那就只有這兩個人符合資格。可是二選一跟兩百選一對我來說一樣困難。不管我選誰，餘生都會後悔當初沒有選擇另外一個人。」
「你……愛他們其中一人嗎？」安有些遲疑地問。對她來說，跟一個陌生人談論人生的奧妙和變化，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當然不愛啊！我沒辦法去愛任何人，我沒這個念頭也不想要有。我覺得愛情會使人成為奴隸，而且它賦予男人極大的權力去傷害你，我害怕這種事發生。不過，亞力克和阿蘭索都很好，只是我不知道我更喜歡哪一個。亞力克長得很好看，我也不可能嫁給一個其貌不揚的男人。他的脾氣也很溫和，還有一頭可愛的黑色捲髮。他實在太完美了，完美到這一輩子找不到任何缺點，但我怎麼可能會想要這樣的丈夫。」
「那你為什麼不嫁給阿蘭索？」普莉希拉認真地問。
「我受不了阿蘭索這個名字！」菲兒憂鬱地說。「但是他的鼻子很好看，若是另一半有這種鼻子，我會比較放心，畢竟我挺擔心自己的鼻子，雖然我目前還是遺傳自哥頓家族的鼻型，但我怕隨著年紀增長，會發展成派安家族的模樣。我擔心到每天都會檢查鼻子，確保還是哥頓家的形狀。我母親就是最典型的派安鼻，你們有機會就會看到了。我很喜歡漂亮的鼻子，安．雪莉，你的鼻子就非常好看。阿蘭索的鼻子差點就讓他勝出了，但我實在不喜歡他的名字。我就是做不了決定，要是能像挑帽子一樣，讓他們並排站在一起，然後閉上眼睛用帽針戳，事情就簡單多了。」
「你來雷蒙大學，亞力克跟阿蘭索有什麼反應？」普莉希拉問。
「他們沒打算放棄。我告訴他們，如果這樣就只能一直等了，他們都很樂意，因為他們太崇拜我了。我打算盡情享樂一番，我在雷蒙應該也會有一堆追求者吧！若是一個也沒有，那就沒意思了。不過，你們不覺得新生都長得很普通嗎？我只有看到一個很帥的，可是他在你們來之前就離開了。我聽他的朋友喊他吉伯。他的朋友眼睛有這麼凸耶！啊，你們要走了嗎？再待一會嘛。」
「我們要走了，」安冷淡地回應。「時間差不多了，我還有事要做。」
「你們會來找我吧？」菲兒站起來，環住兩人的手臂。「我會去拜訪你們。我想和你們當好朋友，我真的好喜歡你們。你們是不是覺得我說話太輕浮了？」
「沒這回事。」安笑了，她誠摯地握住菲兒的手。
「我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輕浮的。上帝創造了菲兒．高登，她有她的缺點，你們只要接受她，就會慢慢喜歡她了。這座墓園是個很棒的地方，對吧？我死後也想葬在這裡。你們瞧，這裡有個墓我沒見過，就圍在鐵欄杆裡。石碑上說這是一名海軍軍官的墓，他在波士頓港戰役中戰死了。好吸引人的故事啊！」
安走到欄杆邊看看磨損的石碑，心中一陣熱血沸騰。整座古老的墓園、枝葉交錯的大樹，還有長長的林蔭小路，逐漸消失於安的視線，而將近一百年前的金斯泊港竟從眼前浮現。濃霧中，一艘高掛著英國國旗的巨大護衛艦緩緩駛來，後方跟著另一艘戰艦。戰艦的甲板上，有一名包裹著國旗的英雄一動也不動地躺著，這個人便是戰死的指揮官勞倫斯。時光之手翻開了歷史的書頁，那是得意洋洋的香儂號挾著被俘虜的切薩皮克號護衛艦，向海灣行駛而來。
「安．雪莉，該回神了——」菲兒笑著搖晃安的手。「你已經神遊到一百年前啦，是時候回到現實了。」
安回神後嘆了口氣，眼眶有些濕潤。
「我一直都很喜歡這個歷史故事，」她說。「雖然最終英國戰勝了，但我欣賞的卻是戰敗的英勇指揮官。這座墳墓讓我們更貼近歷史，過去也變得更加真實。這名可憐的小軍官當年才十八歲而已，碑文上說：『於英勇的戰鬥中身負重傷而亡。』這正是一名軍人的最高榮耀啊。」
離開之前，安摘下別在身上的紫色三色堇，輕輕將它擺在墳前，向這名於海上戰役中殞落的少年英雄致敬。
「安，你覺得這位新朋友怎麼樣？」與菲兒分頭後，普莉希拉好奇地問。
「我滿喜歡她的。雖然她很愛說一些漫無邊際的話，但是還挺討喜的。我相信她不如表面那般輕佻，反倒像個可愛又惹人疼的孩子，永遠都不會長大。」
「我也很喜歡她。」普莉希拉說。「她和露比．吉利斯一樣，張口閉口都是男孩子。可是每次聽露比聊，我都會覺得很反感，而聽菲兒說時，我卻只覺得好笑。這是為什麼？」
「她們不太一樣。」安認真地思索。「因為露比滿腦子只想著男生，一味地玩感情遊戲。每當她吹噓自己有眾多追求者的同時，也在嘲諷我們的異性緣沒有她好。相反的，菲兒提起追求者時，倒像是在談論好朋友。她真的把男生當成好夥伴。她希望有一堆男生圍在她身邊，純粹是想當個受歡迎的人，還有看起來受歡迎而已。就連亞力克和阿蘭索對她來說，也只是單純的玩伴，而他們兩個都希望能一輩子和菲兒玩在一塊——現在那兩個人的名字對我來說已經是一組的了。我很高興能認識她，也慶幸今天有去墓園走走。經過這個下午，我的內心似乎在金斯泊這片土地上，扎下了小小的根。這樣很好，因為我不喜歡身在異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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