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娜，首爾天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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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克萊喬很像日本的村上春樹，文字風格鮮明，一讀就知道是他的作品。
這個敘述大城市裡的日常、相會、疾病、死亡的故事，像《一千零一夜》般展開，在陪伴莎樂美朝向死亡的路上，增加一點美與溫暖。碧娜因為貧窮，為現實所困，莎樂美因為全身麻痺，為疾病所困，這兩位女子卻藉著想像自由飛翔（如同曹先生的信鴿），帶給她們生命的喜悅與希望。勒．克萊喬的小說背景包括世界各處，從拉丁美洲、北非、東亞等都有著墨。本書背景來到首爾，其實仍著墨在一個現代與傳統衝擊、辦公大樓區和小街陋巷並存的一個大都市，令...

總有一天，會在首爾天空下重逢。
(首爾諺語)

我叫做碧娜，快滿十八歲了。我這個人沒辦法說謊，因為我的眼珠顏色很淺，一說假話就能從我眼睛看出。我頭髮的顏色也很淺，很多人以為我是用雙氧水讓髮色變淡，但我生來就是這樣，髮色是玉米色，那是因為我外婆戰後飽受營養不良、我媽媽也營養不良的原因。我出生於南方，全羅道省，家裡是賣魚的。我父母並不有錢，但我高中畢業後，他們想讓我接受更好的教育，所以找到「天空大學」(Sky University)，借了錢繳學費。至於住宿，最開始並沒有什麼問題，因為姑媽(我爸爸的姊姊)答應收容我，住在他們陽澤區(Yongse)小小的公寓裡，就在大學旁邊。我和他們的女兒住同一房間，她叫做白華(Paek-Hwa)，跟她名字「純潔的白花」完全扯不上關係。我說這些細節，是因為與她同住的關係，才引發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也讓我學到和學校老師教的一樣重要的人生教育，因為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裡，我發現一個人竟然可以如此惡意、妒忌、懦弱、懶惰。

白華比我小好幾歲，而我很快就明白，姑媽之所以收容我，是為了要我照顧她女兒。剛開始還只是一些請求，「碧娜，妳這麼乖巧，能不能督促妳表妹做功課(或是督促她整理房間、幫忙家事、拜拜儀式、洗內衣褲等等)」，慢慢地，這些提議變成比較嚴厲的要求 (「唉啊，妳也知道自己應該做她的榜樣嘛」)，到後來就是直接命令：「碧娜！不是跟妳說過了嗎？去叫表妹起床，幫她把早餐準備好！」

情況很快就不可收拾。白華光知道任性，都十四歲了，她唯一關心的就只有她自己，她可以好幾個鐘頭對著放大美妝鏡審視皮膚的瑕疵、紅斑、青春痘，用棉花棒擠出膿，用酒精棉片擦拭，再塗遮瑕膏和粉底掩飾。在醫美這一塊，她簡直成了專家！

每分每秒都像在作戰，費盡唇舌、苦口婆心跟她說該做什麼，到最後總是以她的尖叫和眼淚結尾，或是大發一陣脾氣，把所有手邊抓得到的東西丟到我頭上，有時往窗外丟，碗盤、杯子、甚至刀子，我連看都不敢往窗下看，深怕砸死了人。之後，收拾殘局的還是我，加上姑媽的斥責，「妳真是忘恩負義，我們付出這麼多，全力資助妳，若不是我，妳只能上街討飯，要不然就回妳的全羅道和那些捕魚的混一起，在市場上刮魚鱗清魚肚！」我又能怎麼回嘴呢？

打從那段時間，我就開始在這個城市裡遊蕩。大學的課只占去我一部分時間，其餘的時間我就在街上遊走，或是搭公車、地鐵到遠一點的地方。剛開始在街上遊蕩，是為了忘記家裡的問題、和表妹同住的房間的髒亂，以及姑媽不斷的斥責。一離開公寓，關上鐵門，走下通往大街的陡峭樓梯，我就感覺卸下了重量，呼吸更自由，兩腿充滿活力，不禁微笑起來。

街上是我探險的地方。在全羅道我們那鄉下小鎮，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小鎮中心就是那一兩條街，幾家店鋪，基本上都是賣食物的鋪子，還有幾家餐廳，傍晚五點一切歸於沉寂，熱鬧喧嚷都在大清早時分，拖拉機後面還拖著一堆載滿白菜和洋蔥的大車子。我們的生活按照一年三大節慶來劃分，中秋節、新年、掃墓祭祖的寒食節。我剛到首爾的時候，感覺像到了一個新世界。每一區四周都圍繞著寬廣的大馬路，上面流動著海一樣的轎車和公車，朝各個方向奔馳。人行道上人群之擁擠，讓我必須學著怎麼走路才能不撞到迎面走過來的人，也就是說，身軀瘦小的我(身高156公分，體重43公斤)必須跳起來閃躲，以免撞上人，有時還得往下走到馬路上才躲得開。剛開始，我陪姑媽和表妹一起出門購物。她們有恃無恐的樣子讓我很驚訝，她們絕不會往下走到馬路上，而是兩人挨得緊緊的形成壁壘，兩眼直視往前走。根本是衝鋒戰車的作戰法！我呢，則是小心跟在她們屏障之後。我注視每個人的眼睛，這也是城市人不會做的。甚至最開始的時候，我還和路上行人問好，尤其碰到老年人的時候，直到姑媽訓斥我：「碧娜，妳幹嘛跟所有人微笑？想被人家當成智障嗎？」白華嘲笑我：「真是個鄉下佬，沒見過世面！」

就是來首爾的第一年，我養成了不引人注意而觀察路人的習慣。這有時做起來並不那麼容易，必須找到一個觀察的好位置，不能太遠，也不能太靠近。在地鐵裡，可以看窗子上的倒影來旁觀，雖然不太清楚，也很容易被發現，因為對方轉向窗戶時也能看見你的倒影。公車上就比較好，因為是在天光下，可以透過窗子直接觀察。若是對方坐在車子裡，那你就從公車上居高臨下，當公車停下或沿著人行道緩緩往前開，你就有時間好好觀察行人，想像在他們身上發生的各種事情。猜測他們從哪裡來的、從事什麼職業、他們的憂慮、感情問題、金錢煩惱，或是他們以前遭遇過什麼、他們的回憶、家庭與悲傷。

總有一天，會在首爾天空下重逢。
(首爾諺語)

我叫做碧娜，快滿十八歲了。我這個人沒辦法說謊，因為我的眼珠顏色很淺，一說假話就能從我眼睛看出。我頭髮的顏色也很淺，很多人以為我是用雙氧水讓髮色變淡，但我生來就是這樣，髮色是玉米色，那是因為我外婆戰後飽受營養不良、我媽媽也營養不良的原因。我出生於南方，全羅道省，家裡是賣魚的。我父母並不有錢，但我高中畢業後，他們想讓我接受更好的教育，所以找到「天空大學」(Sky University)，借了錢繳學費。至於住宿，最開始並沒有什麼問題，因為姑媽(我爸爸的姊姊)答應收容我，住在...